黑泽阵回到地下空间的时候, 夏目渚都快要饿死了,说爹,我的泡面呢, 泡面, 给我KILL饮料也可以,我又不是没喝过……
但黑泽阵慢悠悠地从箱子里拿出了两本包装精美, 外壳是金属冷质感的诗集, 说:“被人抢了。”
夏目渚干脆躺在地上,说那没办法了,爹我不干了,你找别人干去吧。
黑泽阵挑眉:“找到了?”
夏目渚发现黑泽阵没上当, 就重新坐起来, 说:“对, 找到了, 第四研究所的双重伪装下是第零研究所的内部档案, 不过它禁止以任何形式访问,所以我用了你说的关键词‘奥丁计划’, 触发了整个数据库的自卫系统,现在它正在自主删除, 那些人应该在忙着抢救资料吧。我趁它自毁的时候解析了自卫系统, 找到了最先被程序删除的一部分, 截留了一些资料, 你自己看。”
他把电脑放到黑泽阵面前,开始哀叹自己逝去的午饭和晚饭, 甚至可能还得加上明天的早饭。
黑泽阵塞了带回来的便当盒和水给他, 说:“少吃那些,吃点正经的。”
便当还是热的。
他没管夏目渚的反应, 就去翻夏目渚扒拉出来的资料了。
可以说能从这份资料里提取的关键信息非常少,因为时间紧迫,黑泽阵也懒得再等,才对夏目渚说可以试试那个关键词,然后我们再跑。他又不是非要留着这些资料不可,他要的是“怎么阻止那个人复活”而不是“那个人复活的具体方法”,只要能抓住一个线头,对黑泽阵来说也就足够了。
资料零零碎碎,可以说大部分数据都在刚才被销毁了,黑泽阵看了一会儿就转头去看夏目渚,这傻孩子还因为有热乎饭吃而感动得眼泪花花。
夏目渚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边吃一边说:“这张软盘的‘跳板’所连接的另一个资料库已经被彻底销毁了,我访问前就被销毁了,最后一次访问记录是两年前的事,销毁估计也是那时候的事。我截留的是访问过这个资料库的ID关联的研究名录,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黑泽阵潦草把这些资料看完,快到夏目渚都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看了,但他完全不了解一个特工的基本素养,因为黑泽阵很快就把资料的页面倒了回去,停在了某个位置。
他盯着其中的一行字,看了很久。
那行字是「B02实验项目负责人:宫野■■■」。
他停了太久,以至于夏目渚都吃完了,好奇地问他:“所以‘奥丁计划’是什么?”
“一个上世纪初的研究项目,有人拿到了一部分资料,并以此延伸出了其它研究。”
准确来说,是三个系列的研究。
黑泽阵重新翻了一遍那些研究项目的名录,其中有一部分在基金会有备份——琴酒先生手作备份,但大部分都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甚至只有编号,而且这些数据也不是损坏了,而是本身被记录下来的东西就只有这个实验的编号代码。
A系列的研究偏向于生物基因实验和强化研究,B系列的研究偏向于提升人类本身的素质乃至细胞还原及长生不老,C系列的研究偏向于开发人类大脑和数算人工智能的研究。
虽然看起来都像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但如果放在一起,不难推断出衍生出这些资料的原始资料到底是哪种研究方向。
至于研究员……黑泽阵还看到了几个应该死了的熟人的名字。
呵。
“组织还搞过人工智能吗?”
“搞过,他们甚至想过将人的意识传到网络上,所有人都变成AI,建设虚拟城市,过上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生活。”
“那谁来提供能源?”
“真正的AI。”
“那他们怎么保证这些AI不能反抗呢?电影里不都是那么演的吗?”夏目渚不是很理解。
黑泽阵看了一眼他家的小黑客,心想确实,黑客会想怎么在网络世界里解决问题,但那位先生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他平淡地说:“暗杀掉可能让AI出现进化的人。”
夏目渚:“……”
在这个世界里当科学家好危险,真的好危险。他忽然觉得这个地下空间也太冷了,等等,今晚不会就在这里过吧?他爹可以但是他不可以啊!他做不到!
他心疼地抱紧自己,小声问:“所以你刚才一直在看这里,是发现什么了?”
“发现什么……”
黑泽阵站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夏目渚的问题,而是说既然东西已经找到了,某些人很快就会查到这边,我们该走了。
他直接将那台电脑扔进了水里,就在夏目渚的注视下,一片平静的水面忽然开始翻腾,就像烧开了一样,在昏暗的光线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涌动,将那台手提电脑拽入水底。
黑泽阵抱着那两本诗集,对夏目渚说:“走。”
夏目渚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发现那水面还在翻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所以他刚才就一直坐在有这种东西的水边?!啊?幸亏他嫌地下水道的水太脏了根本没靠近,不然是不是就没命啦!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抓紧黑泽阵的衣服,问:“我们去哪?回家吗?”
黑泽阵任他拽着,继续往黑暗的空间里走,边走边说:“不回去,外面不安全,有人盯上我了,也可能会盯上我身边的人。我怕你死了,先把你放在别的地方。”
夏目渚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爹的脑回路向来跟一般人不同,这次不知道谁在针对他,没有立刻动手已经很让人意外了,要是真有人抓他来威胁他爹,唯一的可能的下场就是……
果不其然,他了听到黑泽阵的下一句话。
“如果有人用你威胁我,我会看着你死,再给你报仇。”
……
啪嗒。
脚步声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响起,他们穿过错综复杂的路线,最终进入了一道废弃的通道,黑泽阵在一个地下安全屋停下脚步,对夏目渚说你先待在这里。
夏目渚很茫然地左顾右盼,问谁啊,谁闲着没事在地下建了这么个地方,甚至有发电机,有床,还有厨房。
黑泽阵说是加尔纳恰,剩下的别问。这里公安曾经来过,重要的东西已经被带走了,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再来。
临走的时候,他脚步一顿,对夏目渚说:“如果我没回来,你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相信任何人。”
“爹你要去哪?”
“第四研究所。”
他要去看看。
他有个猜测,汇聚了到现在为止所有线索的猜测,并且能让所有的疑点都得到解释——如果事情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他就不用等了,他现在就可以杀了BOSS,而且不用担心这个人复活,他会斩断BOSS的一切后路。
现在,他只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有人不愿意告诉他、也有人以为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答案。
……
深夜。
黑泽阵到了无人的海边,踩过礁石,望向远方的海面。
事实上,组织的第四研究所在两年前就已经被炸毁了,就算公安和各国情报机构的人都来过一圈也只能得出同样的答案,不管里面有什么研究资料和材料,现在它都只是一片废墟,没有抢救的价值,更不可能有人在里面存活。
不过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个时间很特殊,正好也是那位先生知道自己的死亡已经无力回天,开始进行布置和确立继承人的时候。
而从在数据库里找到的那份名录来看,大部分的研究项目都建立在三十年前或者更久以前,近二十年来只有七个,十年内更是什么都没有。最近的一个,就是第十六研究所的前负责人、东江小姐的导师东江启的研究项目。
银发少年站在海边的巨大礁石上,下方是高高的悬崖,往下看去只有一片反射着月光的海水。银光粼粼,城市的热风从远处吹来,与每一个静谧的夜晚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就在这片海水下,人类无法直接抵达的深度,是组织的第四——或者第零研究所。
他凝视着这片海,闭上眼睛,直接坠了下去。
扑通。
冰冷的海水能将一切包裹,但相比起冰原之下接近零度的湖底,这里甚至算得上温暖。
黑泽阵算了算自己现在能做到的屏息时间,虽然足够他挥霍,但在海底行动,最好还是指望能尽快找到点东西。
他睁开眼睛,看到从自己身边游过的巨大黑影,或者说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聚合而成的生物群,伸出手,拽住其中一部分,往下方指了指,意思是——
带路。
他伸出手去的时候,那团巨大的黑影明显往后缩了一下,但还是被他给抓住了一……一只?一块?他总是分不出来。
个体和群体,组织和器官,乃至部分和整体,这些在深海中只有漆黑色的东西聚在一起,让人根本没法分清。又或者,它们本来就不是能用单独的“个体”来形容的生物。
黑泽阵不是科学家,没有对这些东西进行研究的能力,也不想让雪莉来接触它们。
万一染上了怎么办?
他家小女孩那么爱干净,还是算了。
而且跟其他人想的不同,他跟这些东西见面,不是每次都在打架的。准确来说,只打了一次,就是在稻草酒的海洋馆那次。
当时他本以为自己会死,甚至想好了在地狱里怎么给苏格兰道歉,但从他流血开始,从他将那些东西撕碎开始,从那些生物碰到他就会溶解一样消失开始,状况就发生了变化。
或者说出问题的是他自己。黑泽阵倒是很清楚那时候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无非是当年的实验成果突破APTX4869制造的假象,重新回归到了他的身上而已。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实验用的“λ物质”是什么东西,以及它是做什么用的,和……在那之前,实验室里对他做了什么。
用东江小姐的话来说,就是——人类是无法使用λ-AP13的。
所以他们往他的血管里注入某些物质,改变他的基因,无数人死在这个过程里,就算有少数人能活下来,对这种药物的适应性也很低。这项实验在他去之前一直是失败的。但那位先生觉得他可以,黑泽阵也就去了,并成为了唯一完全成功的个体。
当然,那是之前,有了他的数据,后面就有了更成功的实验体。不过黑泽阵不关心那些。
他知道自己属于人类的DNA正在溶解、变化,可惜他本质是人类,并非像它们那样本身就是被设计被创造出来的东西,所以无论怎么变都只会在人类的范围内,就跟在实验室的时候一样。
他不是很介意这个。
那时候他觉得他得回去见被他下了安眠药可能在生气的苏格兰,以及八成会误以为他又死了要患PTSD的波本,于是他追着那些东西从头杀到尾,从水底杀到水面,从它们的“血液”里获取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唤醒了身体的恢复机能。
准确来说,是某种他需要的物质。
只是依靠在水里扩散的这种物质接触伤口,将沉睡的某种机能唤醒的进度实在是太过缓慢,当他要因为窒息而昏迷的时候,只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黑色。
然后就是苏格兰把他带回家,他醒了,还没从那场乱战与水底的黑暗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房间门外波本的声音……不,之后的事就没必要再去想了。
他已经看到了被炸毁的研究所。
黑泽阵落到第零研究所的外沿,从漫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再次看向那些黑暗中的影子。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它们就像是被他打怕了一样,也可能是很清楚只要真的伤害到他死的就是自己——物理意义上的死亡、溶解,唯一有用的物质会成为他的一部分。于是它们开始讨好他,虽然这点不是非常明显……但黑泽阵觉得大概是这样,就像那群总是跟着他的白狼一样。
他踢了踢脚下建筑材料的边缘,这里确实是被从内部炸毁的,但不代表研究所就只有这一部分。
第零研究所的外壳是第四研究所,它终归是三十多年前建造的老物,以那时候的技术,想完全炸毁研究所也有些难度。
他表达了“想要进去”的意愿,即使什么都没说,那些黑色的影子也已经接收到了他的想法,忽然间如同一滴墨水一样散开,往下方的研究所扩散而去,唯独银发少年身边几米的范围内什么都没有。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银色的长发在海水里悠悠飘荡,他往上方看去,从这样深的海水里,已经分辨不出月亮的位置。
找到路了。
黑泽阵偶尔也会感觉到有“人”给他跑腿的好处,虽然他不确定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腿,好消息是它们到现在都还没进化到能长时间在陆地上生存的地步,这也是设计它们的人为它们留下的致命缺陷。虽然——这个缺陷也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消失。
他顺着那个方向,通过被炸开的豁口,进入了第零研究所内部。
这里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损坏的仪器和被水淹没看不出原样的东西,黑泽阵拽下一片已经被泡烂的塑料板,也不知道这原本是做什么的。几个月前来这里调查的人除了尸体什么都没带回去,有价值的纸质资料不可能留存下来,至于电子设备……里面储存的资料恐怕在研究所被炸毁前就没了,也许有漏网之鱼,但无论是不清楚这个研究所真实面目的警察还是孤身一人来探索的黑泽阵都没有找的想法。
他顺着坍塌废弃的走廊往里走,海水的压力仿佛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一大片漆黑的影子跟随着他的脚步挤了进来,仿佛一团化不开的粘稠墨汁。
研究所分上下两个区域,下层没有被毁坏得那么厉害,爆炸的中心是研究所的核心研究区,但穹顶破裂后很快就会有水灌进来,所以蜂巢式建筑外围的宿舍区还算完好。
黑泽阵先找到了应该是B02研究室——研究室废墟的地方,准确来说是B01和B05之间的废墟。
他在这里翻了翻,找到半张焦黑且生锈的金属铭牌,上面写的是他不认识的名字,但除了名字,上面还有编号。
在这里找那个女人的东西也太费时间……
黑泽阵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些黑色的影子晃了晃,直到他把那张铭牌扔出去,被“接住”后,它们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找!
找找找!
黑泽阵都能感受到一种粘稠而涌动的热情,看到那些浓重到化不开的黑色冲进废墟,好像在一幅海底画卷上倒了一桶油墨。这会儿他终于逮住了一只圆滚滚的黑色团子,它仿佛受到惊吓一样炸开,又软绵绵地瘫在了他手上。
也不是没手没脚。黑泽阵扒拉着这个小东西,尽量以科学的态度来观察它,最终得出结论,这玩意就是一团生物,形状都是不固定的,由一群聚合在一起,但又好像能说是单个的个体,以他浅薄的生物学知识来评价:没进化好的低等生物。
不过也许是人类见得太多的关系,它们会下意识地模仿人类的形态,所以具备不定型的肢体,甚至眼睛和消化器官,就像在洛杉矶的那些“丧尸”会模仿人生前的行为。或者,与其说是模仿,不如说是学习。
邦!
水流传递了很闷的声音,虽然不太清晰,但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就在黑泽阵专心扒拉那只小东西的时候,无数金属铭牌被丢到了他的面前,就像是一座座小小的墓碑。
他捡起那些东西,挨个看过去,不但有B区的,还有A区和C区,以及他没注意过的其它编号区域,铭牌堆在一起,落在最上面的还是个熟悉的人名,艾德里安·罗德里格斯。
灰狼的导师。
黑泽阵还以为这个人真的死了,但如果宫野艾莲娜还活着,那二十年前的研究所火灾里所谓被登记死亡的人,可能还有不少依旧存活,就在这座研究所里。
他从头翻到尾,确实找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但没有看到宫野艾莲娜。也不可能是被其它情报机构下来的人带走了,如果他们找到了,没有不告诉宫野志保的可能。而且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非常下层的地带,周围甚至还有被海水腐化的白骨,恐怕那些人根本没找到路下来,就算来了也没有带走什么。
其他人的名字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最多是在早就死亡的名单上再添一笔新的死亡记录;如果在这里找不到,就只能去宿舍区看看了。
黑泽阵就要走,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视线。
一点光。
准确来说是被废墟盖住的,依旧在散发着微光的设备。没坏,确实没坏,而且在运作。
他召唤黑影军团(?)把这块地方清理出来,然后看向了那台设备。不过他的猜测有点偏差,这里有公安做的标记,他们应该来过这里,并发现了这样东西,只是最终没能带走。
至于没带走的原因,很简单,太沉了,而且不知道带上去后还能不能用,毕竟它这会儿还在运作就已经很出人意料了。
黑泽阵站在这台设备前,看到上面显示的一行英文:[应急救援系统-未知故障-暂停运行]。
……哦。
后来进货的先进系统和研究所本身自带的老旧自毁系统发生了冲突,最终刚刚进入研究所职场的“新人”被“老人”打压,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就倒在了公司完蛋的时候。
它甚至防水,确实挺先进的。仔细一看还是铃木财团出品的,有点好笑。
黑泽阵敲了两下,它没有反应,应该是需要应急解锁的操作,但这里没有说明书,黑泽阵也不知道这玩意怎么操作,于是他使用了对未知机械能使用的唯一快速修理方式——踹一脚。
抬腿带起来的水流掀动了周围黑色影子,它们惊慌失措地躲开,随后发现老大的目标不是自己,才缓缓聚拢回来。
黑泽阵一脚踹在那台机器上,因为水流的阻碍,他特地加重了力道,结果不出意外地看到它晃了一下,但是没倒。
应该是连接着后面的墙壁,这东西的主体肯定不在这里。
黑泽阵正要再踹一脚,就看到屏幕上的东西发生了变化,从简单的文字提示变成了受到攻击的报警,甚至给出了基地内部的逃生示意图——很简单的那种,只分了区域,没有其他任何人员相关渠道,也没标注实验室的那种。
但对黑泽阵来说有这个就足够了,他扫了一眼宿舍区具体的位置,从研究所的下层继续往下跳——因为爆炸发生的时候研究所断裂,另一部分沉到更下面的位置去了。
他在下面找了一会儿。
所有的宿舍都只有区域编号和姓名首字母,并且内部只是冰冷的格子,除了床和一张桌子就什么都没有。或许还有房间主人的个人物品,但沉在水底几个月,有的腐烂有的生锈,有的已经很难辨认出是什么东西了。
更像是个监狱——或许本来也就是做这种用途的。
黑泽阵终于在一扇门前止步,他看到了宫野艾莲娜的姓名首字母,而旁边的门应该是属于宫野厚司的。
他推开门,准确来说是强行踹开了门,里面跟其它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桌子上放着一台终端。
用防水的密封袋子装好的研究终端,以及充电设备和似乎是用来更换的电池。
好像房间的主人临走的时候忘记带走它了一样。
黑泽阵转到宫野厚司那边,里面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东西。
肺部已经开始变得难受,他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抵达极限,但在回到海面前,黑泽阵先看了一眼时间——就算他自己刻意忽略这个事实,他也在海底待了半个小时,而且到现在都活蹦乱跳的,没死,甚至能踹门。
谁能在没有呼吸的情况下维持正常的身体状况半个小时?
他懒得去想,干脆先回到海面,坐在月光下的礁石上,给宫野艾莲娜的终端换了块电池。还行,还能启动,只是打开的时候也不剩下多少电了,而且报错了两次。
哦,还需要输入密码或者进行指纹检索验证。
黑泽阵输入了宫野志保的生日,不对;宫野明美的也不对;片假名不行;他们一家的组合起来也不行。最后他自暴自弃地试了试宫野透先生的,还是不行。
这就把宫野透先生开除出宫野家!
他一边开除宫野透先生,一边在这块终端的电池电量耗尽前尝试各种各样的密码,毕竟他的时间不是很多,继续拖延下去可能会被人找上门。
脚边的黑影发出了叫声。像是模仿动物的声音,又像是混合的某种语言,无数个刚刚模拟出来的发声器官一同说话,刚开始就让黑泽阵冷冷地看了过去。
于是世界变得寂静。
“吵。”
如果继续这么吵,他不介意让这群也步上一群的后尘。黑泽阵看到那片黑色安安静静地沉入水底,终于有心情去继续对付那个快要没电的终端。
他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为了验证自己最开始的猜测,按上了自己的手指。
开——了——
黑泽阵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那个女人笑着对他说话的画面,但这画面很快就变成了宫野明美小时候跟他开玩笑的场景,毕竟他跟宫野艾莲娜不熟,他认识的人里跟她最熟的除了宫野明美,可能就是降谷零。
弹出来的是个样式很老旧的界面,不等黑泽阵操作,就弹出来了一个录像。
里面是宫野艾莲娜在刚才那个房间里的录像,她双手合十,道歉说:“抱歉啦,未经允许就把你的指纹录入进来了,不过我想能找到这里来的人也只有你了吧?所以我只能用你的指纹来解锁这段加密录像,当然其实还录入了志保和明美的指纹,如果可以的话请给她们看一下,拜托了!啊,琴酒君,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对了,现在是1996年2月19日,这里是组织的第零研究所。”
画面里的女人跟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区别。而1996年2月,是十四年前,也是……A.U.R.O近乎全灭、他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前夕。
那件事是三月份。
黑泽阵一边晾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听屏幕里的女人继续说。音质很差,录像也有点损坏,但还能听清。
“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还活着,其实我也并不是那么清楚……在那次炸毁研究所的计划后,原本我应该死在火场里,厚司带我们的女儿逃走,可醒来的时候我却发现我们被送到了这座研究所。
“这里同时进行着数十个研究项目,每个项目都很让人震惊,‘银色子弹’的项目也被搬到了这边的实验室,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所有东西都带来了,我们明明将研究所炸毁了,除非一开始就有第二套备份……
“……组织派来的人并不清楚那个研究事故的真相,告诉我们只是换了个地方做研究,我和厚司就暂且留在这里,想要找到这座研究所的真相。然后,我们知道了,以厚司的生命为代价。”
宫野艾莲娜说到这里,微微抿了抿唇,好像在回忆什么,但还是坚定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里所有的研究项目都脱胎于一份资料,第零研究所就是在这份资料的基础上建立的。这份资料是名为‘奥丁计划’的研究项目的核心资料,我不清楚这个计划的具体来历,但研究的内容让人难以置信,如果他们成功了,或许人类历史将迈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但那是疯狂的、绝对无法被接受的,无论是目前看到的哪个研究方向,都是我和厚司无法赞同的。随后我们制定了计划,厚司带着资料逃离,我做第二种打算,厚司暴露的时候,我必须以窃取研究所机密的理由举报他,随后看着他死去,也是那一次,我才知道这座研究所建立在海底……啊,好像不应该在这里过多提我自己的事。”
她露出了有点抱歉的笑。
其实多说点也没关系。黑泽阵微微靠在身后的礁石上,想,反正听这些话的时间他还是有的。
“总之,不管是筛选整个人类群体,让适格者长生不老、非适格者死亡的计划,还是以牺牲大量的志愿者来做实验,并从新生儿开始改写下一代的基因,又或者让身体成为可以简单更换的零件,都是现阶段我没法接受的。所有的实验都会以大量伤亡为基础,几乎没有人能在前期实验里活下来,而实验本身的进度都还也遥遥无期。
“那之后我等待时机,一边想办法拖延研究的进度,一边寻找跟外界联络的方式。直到上个月,研究所正在调取人员,前往另一个实验项目的实验场地。具体的研究内容我不清楚,但据说那个研究项目已经接近成功,只是出了意外,研究人员死伤大半,需要紧急抽调人手,而项目本身并没有在这里进行。我以手头的研究项目没有灵感为理由,申请了外调,并强调我想见到两个女儿。
“组织驳回了我见到志保和明美的申请,但同意了我前往第零研究所接手C-04项目的提议,于是我成为了这支外调队伍的队长,带其他人一起离开。在离开前,我录制了这段录像,并以你、志保和明美的指纹作为解锁条件,希望它能撑到你们来的时候,因为……你们应该不会再见到我。
“我会让这批已经陷入疯狂的研究员、包括一同被送去的仪器和资料,以及我本人,都死在路上。”
她深吸一口气。
“现在我有必须要告诉你的事,这是我在研究所这么久得到的情报,或许对未来、对你们的调查能有所帮助。也或许是我天真的期待,我希望你看到这个录像的时候,组织已经不存在了。
“首先,组织的第零研究所原本不是建立在海底的这座。1987年,前第零研究所遭到入侵,发生爆炸,那份神秘的原始资料以及所有备份在爆炸中被销毁,组织的研究因此停滞不前,才分设了诸多研究所,网罗人才,以此复原那份资料,以及补全研究。
“其次,C-04项目已经接近了尾声,而C开头的项目多与人类脑科学与计算机有关。我原以为他们的研究是关于将人类转化为数字生命的技术,但组织相当迅速地通过了我的申请,并任命我为新的项目负责人,所以我想这个项目更多还是接近我的领域——医药和生物科学研究。我想不通他们要做什么,除非是想实现我在上面说的第三种可能,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我知晓的情报只有,原本整个第零研究所的研究其实都只是名为‘奥丁计划’的研究的一部分,C-04项目之所以屡屡失败,是因为A开头的研究项目相关的资料被全部焚毁,那本来是C组项目的基石。资料被焚毁后,组织不得不从头做起,却难以将其复原,‘如果能找回资料、补全最后一块拼图,将不用再担忧这些问题’,这是他们的原话。
“但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使用‘找回’这个词,或许当初入侵前第零研究所的人并没有将全部资料焚毁,而是带着它逃离,还有追回的可能,这样就能解释组织的一些动向。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份资料永远也不要再现世。
“最后,我们这次要去的地点是,格陵兰岛。”
她闭上眼睛。
沉默许久后,录像里的女人忽然笑了起来,对画面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琴酒君,你最近过得好吗?希望你已经或者马上就能摆脱组织了。我要出发了,请祝我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