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进入了加利福尼亚洲。
目的地是加州西南部、靠近洛杉矶的一座小镇。观光火车慢悠悠地行驶, 自原野间穿梭,距离那座小镇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其实黑泽阵醒了有一会儿了,但一直没动, 也没说话。
他躺在沙发上, 前排的窗户开着,从田野间吹来的风有几丝掠过他的脸颊。空气略显干燥, 至少已经完全不是滨海地带的潮湿味道, 那探究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就没了太大的意义。
周围也没什么危险的气息,除了火车经过轨道的声音外,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午后的日光。有什么东西遮住了眼睛,柔软的布料, 但阳光有点刺眼, 他也懒得摘。
他干脆放任自己继续睡, 当坐在对面的人完全不存在。
对面那个人知道他醒了, 也没管他, 书页翻过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回响,很久才听到有乘务员经过的声音。那位乘务员小姐很小心, 尽量不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过去, 但也只是普通人的程度, 他能听得一清二楚。
窗外飘来草木的香气, 或者盛夏的另一种味道, 飞鸟的影子掠过窗外,日光渐渐变得更暖了些, 静谧的山野间渐渐变成了城镇, 又在喧闹和带着几分凉意的风之间来回切换。
再醒的时候就是黄昏。
黑泽阵本来是想继续睡的,但火车停在某个吵闹的车站, 坐在对面一直看书的人终于站起来,提上行李箱,也不管他醒没醒,就单手把他抱了起来。
动作压到腹部的伤口,他不自觉地缩了一下,但赤井务武还是就这么抱着他下了火车。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慢慢养伤吧。”
赤井务武的话明显只是通知。除了慢慢养伤,没有别的选择,至少现在没有。药物和其它手段都成为了“禁止事项”……不过这点在夏威夷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被通知过了。
伤口不仅有那天晚上鏖战的结果,还有被某个人近距离开了两枪的下场,虽说用的不是常规子弹,但打穿血肉的事还是实打实的。从成年体型变回少年,部分伤口会在APTX4869恢复细胞的作用下愈合,但不是全部,这种恢复力是有极限的。
黑泽阵感受着从身体内部传来的痛觉,相比起记忆里的伤势,痛感并没有预想中的强烈,或者说已经被止痛药的成分压下了大半。
他本不想理会,可睡了太久的身体抗拒继续回归到无意识的状态中去,最后他还是在车厢沉闷的气氛里说了一句:“你真开枪。”
“我避开了要害。”赤井务武不咸不淡地回答。
确实是避开了要害,不然以黑泽阵当时本就重伤的状态,不用点特殊的手段很难活下来。但赤井务武开枪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就算当时黑泽阵掰开了他的手,将枪口转向要害的位置,这人百分之百也会扣下扳机。
黑泽阵不想在这件事上跟赤井务武谈论到底有没有必要,他估量了一下以现在的状态跟赤井务武打的胜算,再加上周围都是普通人……算了。他干脆靠在这人肩膀上继续睡了。
睡不着?那跟他不想醒有什么关系。
“你没什么想问的?”赤井务武问他。
“没有。”
“还在生气?”
“没有。”
“先看看你做了什么吧。前脚刚答应,后脚就用了禁止你用的东西,你是只会任性胡闹的小孩子吗?”
“……”
黑泽阵不说话了。
赤井务武带他走出火车站,上台阶的时候有路过的好心人帮他提了一会儿行李,赤井务武流畅地切换了语言,从德语切换到了英语,而那位好心人的话也带着点乡下口音。
他们一路出了车站,好心人帮忙把行李提到了车站外,临分开的时候问赤井务武这是你家的孩子吗,赤井务武说是。
他换了个姿势抱人,自然地说我家孩子身体不好,在学校里被欺负了,我带他回乡下住一段时间。
好心人没有多问,跟他们分开,等那个陌生的脚步和心跳声远去后,黑泽阵才问了一句:“要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开车去隔壁镇子,你再睡会儿吧。”赤井务武平淡地回答。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可以用药物让你一直昏迷,比你醒着的时候好照顾很多。”不会乱跑,不会招惹敌人,不会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回来还要做出一副谁都别靠近的模样,维兰德的儿子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让人放心。
黑泽阵听出了赤井务武的言外之意,终于抬手扯掉那片布料,睁开眼睛看这个男人。
阳光有点刺眼,他还没看清,赤井务武就给他遮住了眼睛,说:“你的眼睛现在弱光,别看了,回去再说。”
“我睡了多久?”
“两个星期,今天是8月9日。”
“去哪?”
“诊所。我临走前跟邻居说会接孩子回来。”
远方是寂静的街道,日落的黄昏,悠然的小镇,以及延伸到天边的旧公路。平坦的田地和遥远的山丘正沐浴在落日的光辉下,一阵暖风从旷野间吹来。
太阳完全落山之前,他们应该可以到那座小镇。一座宁静的、安逸的,不会隔三差五就发生案件,也没有那么多侦探和卧底、间谍、罪犯的小镇。
……
上月底,小镇上新来了一位医生。
他接手了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医生的诊所,不过还没有正式接班;他说自己还要去接暂时拜托亲戚照顾的孩子,等孩子的病情稳定下来就带回镇上。
今天下午,他带着一个睡着的孩子回来,邻居们都很好奇,医生跟他们打招呼,于是隔壁书店的老板就问:
“赤井医生,他就是你要接回来的……”
不怪他问,被医生抱着的孩子有头漂亮的银发,跟医生本人的发色实在是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那个孩子大约十三四岁,大概听到他们说话,醒了,但是没动。
赤井医生就笑了笑,说:“是我的孩子,他天生白化病,眼睛不能见光。”
合理的解释,并且完美地避开了一些会被好奇的问题。邻居们听到这里就善意避开了话题,跟赤井务武说了两句别的,就不耽误他们的时间,各自回去了。
小镇民风淳朴——不是米花町那种民风淳朴,住在这里的居民大多都很热情,对新来的这对父子抱以善意,甚至没想过他们可能是绑架犯和世界各国情报机构正在寻找的被绑架对象。(邻居:?这种事完全想不到吧?!)
咔哒。
诊所的门被关上了。
小镇的街道很安静,门被关上后,风声和遥远的歌声被隔绝在门外,世界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白化病?”
“你太显眼了。”
“……”
黑泽阵刚才没做出什么反应,不代表他真就没有意见,事实上他对这个说法意见很大,只是刚才没动手而已;等赤井务武关上诊所的门,放下行李箱,抱着他继续下楼梯的时候,他才忽然出手,两人就在楼梯上打了起来。
狭小的空间完全不适合战斗,起码这点地方不够他们施展开拳脚,没打多久楼梯的木制扶手就在突如其来的撞击中断裂,正在打架的两个人楼梯下翻了下去。
失重对黑泽阵来说反而是有利的环境,落地的瞬间他把赤井务武按在地上,目光从脖颈移到赤井务武的脸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咬断这个人的脖子。
“行了,”赤井务武也不继续打了,就说,“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战斗,等你恢复我再陪你打。”
黑泽阵注视着他,墨绿色的眼睛里盛满杀意:“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赤井务武的反应平淡至极:“那你动手吧。”
“……”
就是因为这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刚醒来的时候黑泽阵才不想跟他动手。
黑泽阵觉得无聊。
他从地上站起来,踩到的是柔软的地毯而不是地面,他环顾四周,发现在诊所下面还有间仓库,不过现在被改成了房间……小孩子的房间。黑泽阵是这么评价的。
从地面到楼梯都铺着地毯,无论是床、桌子还是书架都被小心地包好了边角,除了最简单的陈设外没有别的东西,但房间的角落里还放着一架钢琴。
搞得就像他是什么易碎品一样。
黑泽阵不满地啧了一声,问身后的男人:“你把我从美国绑来这里,就是为了玩过家家?”
赤井务武早就料到黑泽阵会是什么样的评价,已经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顺便用很自然的语气回答了黑泽阵的问题:“这里还是美国,洛杉矶附近。”
洛杉矶附近的一座小镇。
黑泽阵微微皱眉。
他听到洛杉矶这个地名就觉得不爽,但他没有直白地表达出来,而是继续问:“来这里做什么?”
赤井务武回答:“带你养伤,顺便调查一些事。你不用管,待在家里就可以了。”
黑泽阵就看着他。
赤井务武站在往上的楼梯口,两双墨绿色的眼睛视线交汇,昏暗的地下室里隐藏着看不见的交锋。
不过赤井务武很快就打开了灯——不算明亮,光线很柔和的灯。
他心平气和地跟维兰德的儿子商量:“你想去哪?现在?我把你从夏威夷绑来这里,也不是看你伤还没好就出去跟那群人打的。”
这话几乎明示他们来这里是跟组织或者【永生之塔】有关了。
不过黑泽阵虽然完全能听懂,却完全不关心那些老东西又在搞什么,他更关心的是接下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关于他自己,关于赤井务武,以及可能正在找他的某些人。
“你也知道这是绑架。”黑泽阵说。
“所以呢,你要报警?”赤井务武反问。
别开玩笑。
要是警察来就能把这人抓走,那组织追杀他十八年都没有结果是不是太废物了?
黑泽阵还真的想了他报警说有未成年被绑架会是什么情况,但在此之前,他还缺一个必要的条件。
“你会把手机还我?”
“不会。”
赤井务武顿了顿,又说就算我想还给你,它也不在我手上,它在丹麦,找你的人大概追着那条线索过去了。
黑泽阵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困了,你可以出去了。
他睡了很久——两个星期,短时间内很难再睡着,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这点,不过谁也没有说破。
赤井务武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
其实黑泽阵有很多东西想问,但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他也不会说出口。
失踪两个星期,有些人肯定在找他,就算他从熟人里找不出几个可能抛下手头的事务花整整两个星期来找他的人,但到现在依旧在找的……应该也不是没有。
赤井务武绑架他的时候一定做足了准备,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动手,说不定他被带离夏威夷的时候那些人都还没有发现。
当然。
赤井秀一不可能没有发现,那天黑泽阵就是去找赤井秀一的,以他们两个的熟悉程度,失踪个几十分钟就该引起警惕了,但赤井秀一到现在都没找到这里。
没找到吗?
还是……根本就是共犯呢。
黑泽阵干脆仰躺在地下室的床上,把那天晚上的事重新复盘了一遍,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做的最错的事就是让诸伏景光给赤井务武打电话,让赤井务武去救赤井秀一。
抛开所有的外界因素,这两个人肯定是见过了,而赤井秀一和赤井务武,这父子两个虽然多年没见,可默契得很——就像在伦敦按住他注射中和剂那次,两位赤井先生不用说话就能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能说不愧是亲生父子。
黑泽阵用手臂盖住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最好别让我见到你,赤井秀一。”
他想到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那天晚上的事结束后,这两个人应该很快就回日本了,波本先生工作繁忙,有没有发现他失踪还不一定;至于本应该跟他联系的贝尔摩德,她一直是最好糊弄的那个,就算平时很敏锐,但黑泽阵敷衍她的时候她总是会信,所以……大概是被赤井务武给忽悠过去了。
然后是那群玩侦探怪盗游戏的幼崽,还有雪莉和明美,以及稻草酒的两个儿子,他们可能会发觉黑泽阵不见了,但幼崽就是幼崽,没有官方势力的协助,他们很难找到这里来。
黑泽阵把伏特加的名字拎到一边,总觉得伏特加是非常稳重的人,可他又想起伏特加跟波本同归于尽的事,就变得不太确定起来。
银发少年躺在柔软的床上,望向木质的天花板,以及灰色的灯罩,自言自语:“伏特加你……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事吧?”
……
与此同时。莫斯科。
伏特加正在跟几位老友交流,这确实是他在「那」之后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旧识。
说是旧识,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也不怎么熟,只是因为到现在只剩下了他们几个,这点关系就被时间和命运拉得很近。这里面还有被他打进医院过的人,对,就是当年原本应该去组织卧底的那个人。
“你真要这么做?”
其中一个人犹豫地问伏特加。
没戴墨镜的伏特加靠在黑色的雕像上,目光沉着,将一摞文稿郑重地交给了问话的人。
他叹气,却冷静地说:“我已经决定了,帮我把这本诗集出版吧,亚罗波尔克。”
“但是,你上次不是说紧急撤回,不出版这本诗集了吗?它应该是你那位——”被叫做亚罗波尔克的人觉得伏特加的状态不对,再加上他们两个确实熟悉一点,就追问道。
“他失踪了。”
“什么?”
“大哥失踪了。”
伏特加没有点烟,而是拿出了一瓶伏特加,望向远方的天空,仿佛能从旷阔无垠的晴空和纯白的流云间看到那个银发的影子。
他目光坚定,语气决然地说:“但没有人能真正绑架他,除非他已经死了,不然他就只是被某个理由困在了那个地方。所以,我决定出版这本诗集,大哥如果看到,一定会出来追杀我的。”
……
洛杉矶附近的小镇。晚十一点钟。
黑泽阵在一片黑暗里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睡着了。也许是长时间的昏睡让身体变得习惯,他在计算时间、校准生物钟的时候终于睡了过去。
周围很安静,房间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了,黑泽阵只觉得头很沉,微微的钝痛感从后脑传来,他还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在暴揍伏特加。
但他想来想去都没想到自己要把伏特加打成饼的理由,毕竟伏特加就算要干什么疯狂的事,也不会失去理智——一如伏特加在几个月前去暗杀波本的时候,也计划好了,将组织的数个研究所、仓库一并摧毁。
除了伏特加,他还记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模糊片段。
睡着的几个小时,他的记忆从过去的两个星期里翻过一页又一页,他也不是一直在沉睡的,偶尔快要醒来的时候就会被注射药物继续昏睡过去,意识的黑暗里会有人说话的声音,但也模模糊糊根本听不清楚。
其实他可以醒的,但赤井务武用维兰德的声音跟他说继续睡吧,没有危险,他明知道那不是维兰德,还是睡过去了,一直睡到现在,好像要把过去二十年里缺失的睡眠一并补回来。
嗯,睡够了。
饿了。
黑泽阵没在桌子上或者抽屉里找到用来注射的营养针剂或者类似的东西,倒是在抽屉里翻到了一堆零食,于是他不得不换了个思路,难道赤井务武真想给他做饭?
那也要看他能不能吃。上次赤井务武在赤井家做饭的结果,他们都已经看到了。
黑泽阵懒得去想,他是真饿了,就往楼上走。
从楼梯上去是诊所的里间,再往上还有一层。黑泽阵只往上看了一眼,就往外间走,到了白天进来时候的门口。
门开着。
地下室的门也是开着的。
黑泽阵就站在诊所的门口,无声地看门外的街道,小镇的夜晚安静到像是无人居住,比起总有些流浪汉徘徊的城市与影子横行的山野,对黑泽阵来说有点过于寂静了。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会发生,连个案件都没有,他才会觉得这里不适合自己。
一轮接近满月的月亮在天空中高悬。
几只乌鸦从屋檐上探头下来,跟站在门口的银发少年对视,好奇这位新来的客人,叫了几声作为欢迎。
虽说是盛夏,但夜间的风还是带了些许凉意,银发少年完全不在意这点温度,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有一只乌鸦大胆地落到他脚边,又小心翼翼地靠近。
黑泽阵盯着那只乌鸦看。
就在他伸手,想捏着乌鸦的羽毛把这只胆大包天的小鸟拎起来的时候,他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你想走现在可以走。”
声音惊走了那只小乌鸦,它可以不怕混在人群中的狼,却害怕带着武器的人。
赤井务武就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悄无声息地出现,也可能已经看了一会儿了。
黑泽阵没有回头,问:“我看起来很想逃吗?”
他刚才确实只是想摸一下那只乌鸦,但赤井务武觉得他想离开……嘁。
赤井务武也站在原地没走:“你是雪原里的狼,不接受被任何人囚禁的可能。我叫醒你就是准备放你走的。”
黑泽阵嗤笑一声。
小镇、诊所、邻居,还有地下室的房间。如果赤井务武真打算让他走,还需要大费周章地准备这种东西吗?
他还是了解这个人的,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就转过身,对赤井务武说:“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多余的交流对他们而言一直没有必要。
黑泽阵不知道赤井务武和他亲儿子谈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但他跟这个人说话向来不带一句废话,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就可以了,这有当年洗脑的原因,更多却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这样相处的。
(赤井秀一:你想多了,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不是把我丢给玛丽就是跟我聊你……)
赤井务武往楼梯下走了几级,一边走一边说:“你的身体已经脱离危险了,再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原本的状态。但要想从那些药物的影响里恢复过来,还需要后勤人员做进一步的研究。在此期间,我销毁了所有的药物样本。”
包括λ-AP13,以及那些实验物质相关衍生药物的样本,当然只是样本,真需要的时候还是能做出来的。
这么做只是为了维兰德的儿子不可能再不打招呼地拿到那些东西而已。
黑泽阵微微垂眼。他在想东江——第十六研究所的负责人给他回复的邮件……他用的不是常用的地址,也记得清除痕迹了,赤井务武这么说就意味着他还没发现东江小姐的事。
赤井务武走下了最后一级楼梯,没有继续往前走。从窗外射进来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在墙壁上。
“你可以现在走,我不拦着你,别把自己玩死了。有新的恢复方案我会通知你。我要回MI6交接工作,接下来会很忙,没时间天天盯着你,你不是小孩子,自己有点数。”
“……”
语气很平静,听起来就像是最普通的说明。
但就因为太过普通,黑泽阵才想知道赤井务武没说完的后半句会是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在月光被云层笼罩的时候,赤井务武才点了一根烟,以同样平静的语气说:“如果你现在不走,以后就别想逃出去了。”
“……”
哈,那你最开始在说什么。
黑泽阵嘲笑地看着赤井务武,也真的笑出了声,但赤井务武依旧是那副表情,小诊所里的空气变得僵硬起来,好像刚才的一句话就是即将引爆炸弹的引线。
这段引线正在燃烧,火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它吞噬殆尽。
站在门口的银发少年没有回答,神色逐渐冷了下来;楼梯那边的黑发男人也没说话,只有风从开着的门窗间吹过,带起桌子上的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门外刚刚飞走小乌鸦趁没人注意,重新落回到地面上,悄悄地从银发少年身后接近。
它抖了抖羽毛,歪着脑袋,判断那个银色的、看起来像人类但肯定不是人类的生物会不会忽然回头叼住它,不过银色的那只正在跟人类交流,肯定没有注意到这边。
于是,就在同伴的鼓励下,它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
“你打算用什么锁住我?”
黑泽阵的声音把小乌鸦再度吓飞。他说,赤井务武,你现在这样还真是可笑,回去管你儿子吧,我死在哪里还用不着你担心。
他转身就出了门。
赤井务武看着那个银发少年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没有挽留,只看着手里的那根烟,火星时明时灭,缓缓推进,虽然还要一段时间……但它总是会烧尽的。
会有那个时间,会有需要作出抉择的时候。
他在楼梯口站了几秒,也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他转身重新踏上楼梯,就要拿出手机给谁发消息,却又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
黑泽阵捏着一只正在拼命扑腾的小乌鸦走回来,戳了戳那只乌鸦的脑袋,抬头问他:“晚饭呢?我饿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养伤,不是吗?你又不会关我一辈子。我知道我身上有定位,但处理掉那些也很容易。”
比起赤井务武的谨慎,黑泽阵的语气要轻松很多,他甚至没做什么考虑,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走。
不过,赤井务武的说法确实让他恼火,他决定等身体好点就把这人打到半死。
黑泽阵走到赤井务武面前,重新问了他一遍刚才的问题:“所以,你打算用什么锁住我?”
赤井务武想,维兰德的儿子根本就没在意他的威胁,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正该养伤养伤,该吃饭吃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留在这里也是他的自由——所以说,维兰德,这都是你的错。
他叹气,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摸出了另一样东西,放在黑泽阵的手心里。
“用这个。”
那是一串钥匙。
诊所的钥匙,地下室的钥匙,还有车的钥匙。另外几把应该是楼上房间的。
赤井务武往厨房走:“我去做点东西……你真的能吃?”
上次维兰德的儿子吃他的做的东西的场景他还记得,虽然那时用的是维兰德的脸,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有点不同。
“试试。”
黑泽阵完全不负责任地回答。
他看着那串钥匙,最终轻笑了一声,把钥匙扔在了桌子上。确实,无论是他还是赤井务武,都根本用不到这种东西。
重要的不是钥匙本身。
他张开五指,放那只小乌鸦飞走,坐在了诊所门口的沙发上。没过多久,那只小乌鸦又飞回来,被黑泽阵轻轻用手指推开——可以,胆子很大,到现在还没被吓跑。
他决定养这只小鸟。
说起来他在日本还有两只猫和另一只小乌鸦,不知道它们怎么样了……那位风见先生可是东京动物园的园长(风见裕也:?),肯定能照顾好它们吧。黑泽阵想。
他对厨房那边说:“想吃甜的。”
声音不高,但这个家里的两个人都是做间谍工作的,不怕对方听不到。
赤井务武回答他:“就你现在的身体,能喝点粥就不错了。我会给你加糖的。”
喝粥啊。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上次说这句话的人还是赤井秀一。黑泽阵想到那个黑毛,又想起他在夏威夷没能把人打一顿的遗憾,就把自己的长发从背后一股脑地顺到前面来,一边理头发一边问:“你儿子呢?”
“秀一?”
“他怎么没来?”
“……”
赤井务武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但在黑泽阵问第二遍之前,他含糊地说秀一有点事。
黑泽阵冷笑,说他是不敢来见我吧。
赤井务武又沉默了一下,才说:“可能吧。”
听到黑泽阵那连嘲带讽的语气,赤井务武想,虽然不知道他儿子和维兰德的儿子之间又有什么矛盾,但他有种预感,等Juniper跟秀一再见面的时候,他得带个急救箱坐在旁边看着,不然他和维兰德可能会少一个儿子。
>>并不知道儿子在逃亡的时候自己跑出去,还在瞄准的时候挑衅了黑泽阵的父亲(赤井务武)
>>并不知道父亲绑架了小银,而且因为怀疑父亲所以没把上述的事告诉父亲的儿子(赤井秀一)
(工藤新一:So?多说人话啊!)
等晚饭做好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钟了。
甜的,但甜得有点发腻。
黑泽阵喝粥的时候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赤井务武一直盯着他看,最后黑泽阵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反正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吃饭的时候喜欢被人盯着看。
赤井务武问:“能吃?”
黑泽阵回答:“勉强。”
其实还是有点反胃,就算这个人用的不是维兰德的身份,也不是维兰德的脸,甚至刻意用了完全不同的做法,可只要想起之前的那些东西,完全复刻在记忆里的感受就让他差点吐出来。
不过他很擅长忍,也很擅长习惯。会习惯的,黑泽阵想,因为他懒得做饭。
他认真地喝完粥,又问:“你之前说后勤人员在做研究?”
赤井务武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回答:“A.U.R.O下属基金会的医学研究机构,之前给你的药物都是他们做的。是我们自己的人,现在的研究方面只涉及APTX4869和λ-AP13药物后遗症的恢复。”
“APTX4869和银色子弹的研究资料已经销毁了吧,只有日本公安……”
黑泽阵知道λ-AP13的资料在A.U.R.O就有,但APTX4869的研究是组织严格保密的,流出去的(【永生之塔】获得的)也是相当早期的版本,他吃下的药物的资料也只有核心研究员才能接触到。
虽然他知道A.U.R.O的基金会很有钱,后勤方面也能复刻出组织的药物,但要在短时间内按照早期版本的资料来研究解决后遗症的方案,还是有点勉强了吧。
赤井务武转身往厨房走,并说了一句:“嗯,所以我把志保骗过来了。”
黑泽阵:“……”
蠢货。还说你不可能再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