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7日。夏威夷。
凌晨的酒店里, 灰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你说结社的人?啊……结社确实还有几个没被抓住的成员,可能在调查你的行踪,不过他们的目标主要是‘乌鸦’, 知道你——‘夜莺’存在的人都没几个。”
“那乌鸦呢?”黑泽阵刚把头发擦完, 正在放心地想赤井秀一和另外两瓶威士忌肯定不会来夏威夷,所以这几天他可以把手头的麻烦都解决干净再回去。
“乌鸦的话……反正结社的人都知道他就是黑羽盗一, 去英国前我得到了点消息, 据说黑羽盗一准备复出什么的——应该是假的,他想复出怎么可能一点水花都没有?”
声调很轻松愉快,从电话里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出灰狼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的模样。
不过……
当魔术师应该干什么却静悄悄的时候,不用怀疑, 他肯定给你整了个大活。黑羽盗一要复出是真的, 而且就在今晚, 就在夏威夷, 保证万众瞩目、震惊整个魔术界。
黑泽阵有确切的消息, 而且知道得比所有人都要早,仅次于黑羽盗一本人, 不过灰狼这人立场实在是反复横跳,黑泽阵没有跟灰狼说这些情报的打算, 就准备挂电话。
“啊, 等等!”灰狼忽然想起了什么, 叫住了他, “结社的事你问我,我肯定没那么清楚, 我都跳反多久了;但你可以问问蜘蛛, 那小子肯定知道,他可是黑羽盗一的粉丝……”
“蜘蛛?”
谁来着?
还没等黑泽阵从记忆里找出这个人, 灰狼就说蜘蛛是冈特·冯·哥德堡二世,一个幻术师,在日本被抓的,这事好像还跟你有点关系……
黑泽阵沉默了一下,说:“他是被三个怪盗基德抓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对蜘蛛的仅有的几个印象就是那段挂了油画《沃尔松格萨迦》的长廊,身手不行,以及蜘蛛是黑羽盗一的粉丝这个事实了。
“他人在哪?”
“他背景大后台硬,已经出来了,最近好像去美国参加什么表演了,我有他的私人电话,你要不要?”
“……”
所以说灰狼你为什么会有蜘蛛的私人电话,你们两个在结社的活动区域都完全没有重合过吧。
黑泽阵想到灰狼的交友广泛程度,又想到格雷船长的不靠谱程度,最终还是放弃思考格雷一家的事,说可以,没别的事我挂电话了。
灰狼趁机小心翼翼地问:“夜莺啊,看在我帮你提供情报的份上,能不能不计较我在格陵兰出钱帮你立雕像的事啊?”
回应他的,是一声“呵”和电话挂断冰冷的忙音。
灰狼:“……”
再不把夜莺哄好,他这辈子就完了!他哥已经因为绑架夜莺的姘头被英国海军抓走了!连根毛都没剩下!救命啊,导师,导师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才能从夜莺手里活下来?!
(导师:有没有可能我死在十八年前的研究所火灾里,而那场事故琴酒和宫野艾莲娜是通过气的,四舍五入我都没从他手里活下来,怎么救你.jpg)
黑泽阵扔掉手机,往后仰躺在了沙发上。
一旁的桌子边是伏特加,他没戴墨镜,正在敲打电脑。伏特加在组织里的真正定位其实是IT方面的人才,只不过跟随大哥后他用到这项技术的时候没那么多,只有黑泽阵偶尔想起来用的时候他才有机会重操旧业。
当然,伏特加更喜欢驾驶、正面战斗和主动解决问题,至于他为什么要用IT技术人员的身份进入组织……那就要问当初被他打进医院的那个原卧底为什么只会这个了。
“大哥,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伏特加从屏幕的反光里看到闭着眼睛的黑泽阵,但他知道大哥没睡着,就跟以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大哥总是这样休息,出任务的时候也不会真正睡着,不管伏特加问几次都只能得到一样的回答,但伏特加还是会问。
黑泽阵懒洋洋地说不用,先解决问题,不然我也睡不安稳。
他像一团软绵绵的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呼吸很浅,可银发笼罩下的手臂肌肉依旧是绷紧的,随时能对突发情况做出反应。不是提防伏特加,是伏特加专注操作的时候没法注意周围的情况,只能靠他。
就跟宫野志保想的一样,伏特加对黑泽阵来说确实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很信任伏特加,就像信任自己的爱枪。这把枪偶尔也会卡壳,但总不会像某个FBI那样忽然反手给他一下。
“先找人,解决问题,然后……”黑泽阵说到这里伸出手,将五指虚握起来,做了个几乎是明示的动作。
“大哥,你要找的是【永生之塔】的人吧?”
“你知道他们?”
“因为在意大哥的来历,我就调查了相关的情报,查到了T.O.R.O相关的一些事,也从老东家那里问了些东西。”
这是东京地震后的事。
那时候黑泽阵的身份来历在各国情报机构面前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隶属于某个前官方机构的调查人员,接触乌丸集团后他的关系被转移到了MI6,甚至这些调查过他的各国情报机构里,有一大半还留存了他少年时期参与协助任务的存档。
在得知上述情报后,这些国家就偷偷撤回了明面上的动作,起码没有继续跟日本公安和MI6争论“琴酒”的去向了。伏特加也是那时候才从FSB那里得知了相关的消息。
“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调查我,伏特加?”黑泽阵的尾音微微上扬,听不出到底是不是不快。
伏特加头都没回,就笑:“我知道大哥不会怪我,而且其他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那就显得我很没用了,大哥。”
全世界的同行都在调查你啊,大哥。不过只有我离你最近。
他听到黑泽阵轻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就知道他的大哥没生气,还是跟以前一样。
便携电脑上的信息流眨眼闪过,到了肉眼快要看不清楚的地步,伏特加瞥到某条代码的时候忽然顿了顿,问:“大哥,一定要今天找到人吗?”
“嗯。”
“今天晚上不是还有表演……”
“那时候就有管闲事的人来找我了。我得在他来之前让某些人永远闭嘴。”
“我知道了,大哥。”
他们要找到【永生之塔】的人。
黑泽阵并没有解释,但伏特加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在【A】/维兰德来夏威夷之前,找到几个小时前特地“通知”黑泽阵的人。
正因为要背着维兰德做事,才需要亲自去找,抽丝剥茧、从一个人找到一群人,抓到他们的尾巴;也正因为维兰德马上就要来,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最好能在天亮之前解决这件事。
他们手里的线索并不多,但好在也不是没有;本来黑泽阵应该亲自动手,但伏特加知道大哥很累,就从黑泽阵手里接过了找人的工作——幸好,这确实也是他擅长的。
只是……
大哥为什么要瞒着那个“维兰德”去找【永生之塔】的人?唯独这点,是伏特加无论如何也没能想明白的。
当然他也没搞懂大哥和“维兰德”之间的关系,以及既然大哥确定地说“维兰德”已经死了,那前段时间以及更早的几年里出现的【A】又是谁这件事。
大哥要做什么肯定有他的理由……伏特加一直是这么想的,但大哥,你是不是忘了,隔壁被打晕的雪莉——你想过等她醒了怎么跟她解释吗?
(黑泽阵:完全没有。小孩子回去哄一下就好了吧,哄不好就哄不好,反正雪莉时不时就会闹脾气。)
(伏特加:大哥……你……我……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
凌晨四点半。
一座民宿。
没有开灯的客厅里,银发少年动作缓慢而从容地抹掉了脸上的血,一道殷红的血印留在他的手指上。从窗外照进来的星光隐约映进他的眼睛,从下往上看,那双眼睛的颜色像是深海特有的暗沉的绿,半点波澜都没有。
他身边是几个倒下的保镖,屋子里充满了血腥味,明明枪声已经响起,却没有任何人过来查探。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男人惊慌失措地后退,撞到了背后的沙发,他惊恐地看着就站在他面前的黑泽阵,语气颤抖地说:“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们正在谈判……”
银发少年微微皱眉,地上的男人心跳如擂鼓,他尽力将身体往后靠,呼吸急促,脸色渐渐发白如同光洁的地面。
“谈判?”
黑泽阵饶有兴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对,谈判,我们正在谈判……”地上的男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他定了定神,发现那个银发少年没有继续接近的意思,仿佛重新找回了一点勇气,“你没有接到杀死我的命令,你不能杀我!”
回应他的是一声嗤笑。
银发少年走到他面前,在男人惊恐的表情里弯下腰,银发垂落到地上,仿佛灵堂的丧幡。
他似笑非笑地说:“他不是还没来吗?你们也没开始谈啊。”
一双墨绿的眼睛对上惶然的目光,黑泽阵把地上那个男人拽起来,在那个男人要大喊什么的时候猛地把对方的脑袋砸到了地面上!
一声重响。
“闭嘴。”
银发少年散漫的语气就像是在聊家常,他甚至笑了一下,说:“我赶时间,把警察引来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地上的男人停止了挣扎,他在颤抖,就在刚才的一刹那他忽然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明明对方看起来只是个小孩,却毫无疑问能在下一个瞬间扭断他的脖子。
男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哆哆嗦嗦地问:“你想要什么……【A】想要什么?他派你来做什么?”
“谁告诉你是他让我来的?”黑泽阵松开五指,随意让那个男人跌到地上,然后他坐上了沙发,语气里带着点厌烦,“你们不会真以为我跟他的关系有多好吧?”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
黑泽阵盯着那个男人看,不出意料地看到对方的脸色越来越白,不过天已经快要亮了,他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就捡起了扔在沙发上的枪,打开一直没开的保险,漫不经心地说:“当然,我确实没从他那里接到杀死你们的命令。”
他看到地上的男人动了一下,好像找到了什么希望,但不等对方的表情有所变化,他就恶劣地说完了后半句:“可他也没说过我不能杀你们,不是吗?真是蠢货——”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嘲讽。
银发少年把枪抵在了男人的脑袋上,脸上是冰冷的笑意。他轻声说:“你们真以为他能管到我啊。”
会死。
会死、会死,这次真的会死。
地上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他张大嘴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引以为傲的演说技巧在此刻完全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直到一股热流从他身下涌出,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银发少年就扔了枪,站起来,好像完全失去了兴趣。
黑泽阵确实没什么兴趣继续恐吓一个已经被他吓尿了裤子的男人,他直接问:“你们在哪里见面?”
“啊、啊……”
“今天,你们跟【A】在哪里见面?快点,我留你一命。”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完,得到答案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头,对那个刚松了一口气、心又重新提到嗓子眼的男人说:
“尽管报警,你知道那没有任何用处。”
反正你们自己做事的时候就是这样。生命、规则、法律,都是可以无视的东西,掌握权力的人总是会忽视很多东西,而当矛头指向他们自己的时候,他们也会对这些深信不疑。
就像——
他们会想,真有人能用常规手段抓住“琴酒”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追杀他这么长时间都毫无用处,难道那些吃干饭的警察来就能做什么吗?!
虽然……真有警察来的话,黑泽先生只要不赶时间就会配合地被抓进去,等随便谁来捞他就是了。反正世界各地的情报机构那么多,总有人会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把他请出去的。
黑泽阵走到门外。
现在还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夏威夷群岛的风很热,对他来说显然是不怎么让人愉快的环境。伏特加在外面等他,看到黑泽阵的表情不是很好,还以为没找到线索。
“大哥,如果今天找不到的话……”
“谈判的地点他已经说了。”黑泽阵坐到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对伏特加说,“先回去。”
“回酒店?”
伏特加已经发动了汽车的引擎,才意识到黑泽阵说的目的地好像哪里不对。
“换身衣服再跟他们见面,不然那群蠢货会觉得我是去砸场子的。”
黑泽阵慢悠悠地说。他在星光下抬起手臂,看到上面的斑驳血迹,有他的,也有今晚交战过的其它人的血。
从通讯信号、那条街道的爆炸和戴口罩的男人查起,他和伏特加今晚以一种相对粗暴的方式找到了【塔】的人。爆炸发生后,那些人肯定会派人到附近查探,再往前推,应该是昨晚黑泽阵第一次跟人交手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循着这点线索,他们得到了某些“并不算有价值”的情报。
不过他们找人不需要跟侦探和警察那样麻烦,这些线索只是用来确认目标的“引线”,黑泽阵和伏特加找的是在夏威夷附近活动的情报商,以及某些势力的情报人员,直接从他们手里挖线索要快得多。而只要找到任何一个【塔】的成员,黑泽阵就能顺着线索找到一窝。
比如刚才那个。
那是他今晚拜访的第三位【塔】的相关人员,前两位的反应比较激烈,一个吓到在家里自杀,另一个是前雇佣兵,有两下子,跟黑泽阵搏斗了那么几分钟,最后黑泽阵也没有收住手,直接把人打到昏迷……当然也就没办法问什么情报,直接送医院抢救去了。
至于这第三位,是个十足的胆小鬼,住的是没有登记身份的民宿,还请了一堆保镖来保护自己,可惜没什么用处。毕竟对黑泽阵而言,越是“专业”的人,对付起来就越容易。
就在他回忆今晚的时候,伏特加忽然喊了他一声:“大哥。”
“嗯?”
“难道你不就是去砸场子的吗?”在绿灯亮起之前,伏特加转过头,问出了他到刚才为止都一直很想问的问题。
“开你的车。”
“好的大哥。”
深夜,一辆已经非常少见的古董车无比安静地往酒店的方向驶去。
……
所谓的“谈判”时间是下午,而赤井务武抵达夏威夷的瞬间是正午十二点钟。黑泽阵用“万一我有空去接你”的敷衍理由要到了赤井务武的具体航班,但完全没有去接人的想法,甚至没带手机出门。
当然,赤井务武也不需要他去接,甚至让他别出门,就差再说一遍不要乱跑了。
但黑泽阵会听话?
哼。
他回到酒店,简单地洗了个澡,将身上的血迹擦去,又叫了贝尔摩德跟他逛街,花了两个小时挑衣服,搞得贝尔摩德都有点迷惑。
不过贝尔摩德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就伸了个懒腰,从柔软的被子里钻出来,陪他买衣服。
从贝尔摩德的角度看,他们是要去买下周宴会时穿的衣服,现在定做当然来得及——而且贝尔摩德早就找人准备了,但Gin要跟她一起逛街,难道她会拒绝吗?
不可能的,那可是邀请他吃个午饭都要“花大价钱”才可能同意的Gin啊。
贝尔摩德心情愉快地陪黑泽阵在夏威夷群岛逛来逛去,从上午到中午,逛遍了她喜欢的地方,还顺便为黑泽阵买了少年体型的衣服。虽然Gin的神情依旧冷淡,但贝尔摩德觉得他是很开心的。
就是她完全没想过黑泽阵就是要买“现在”穿的衣服,而且他自己懒得挑,叫贝尔摩德来只是因为缺个全自动挑衣服机,甚至是掌握现如今最新流行时尚的那种。
海边。海风轻拂。
“下午就不能陪你逛了,”戴着茶色墨镜的贝尔摩德端起冷饮,笑盈盈地对桌子另一侧的黑泽阵说,“老师邀请我——邀请大明星克丽丝·温亚德去参与他的魔术表演,我要给他个面子才行。”
虽然说是捧场,但以黑羽盗一在魔术界的地位来说,谁沾谁的光都还不一定。
她对面的黑泽阵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银发少年坐在海风里的遮阳伞下,就像一片在日光下卷起的浪花,好像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七月的海风拂过他的长发,几缕银发飘起来,看起来轻盈又柔软。
他在看海。
在看远方的、无人踏足的、波光粼粼如同一片反光雪色的海面。
“不过,”漂亮的金发女人凑了过来,“只要你舍不得,我马上就推掉老师的邀请,陪你继续——”
“贝尔摩德。”
黑泽阵的语气里带着警告的意味,他知道,只要他没有立刻反对,这个麻烦的女人马上就会添油加醋地说他缠着自己要逛街,然后洋洋得意地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
他看到贝尔摩德趴在桌子上,做出像撒娇又像叹气的动作,就不满地啧了一声,说:“也不准告诉任何人。”
到底对你的真实年龄有没有自觉,贝尔摩德。
很显然,贝尔摩德从不觉得自己算是老女人,她甚至拖长了声调,对黑泽阵说:“真过分啊,Gin。”
黑泽阵已经不想理她了。
他没带手机,就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确定时间,也差不多到十一点半了。他站起来往离开沙滩的方向走,最后说了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所以——”贝尔摩德看他的背影,换了个语气,“你是要去做什么‘大事’吧?不带上我吗?”
没事的话,Gin怎么可能来找她?
贝尔摩德很清楚,琴酒平时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而且特别不喜欢跟她走在一起。特别是最后一点,她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今天琴酒这么反常的表现……要不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忽然冲出来一群人抓她,她都以为这是琴酒给她准备的“最后的晚餐”了。
既然不是她的事,那就是琴酒自己的事,所以琴酒特地找她,扔下那——么多小孩来跟她逛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用。”
银发少年脚步顿了顿,就继续往远处走去。
海风送来了他最后的话,语调压得很低,就像他身为成年人时期的声音:“你不添乱就是帮大忙了。”
贝尔摩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什么嘛,Gin这家伙,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说“我要去危险的地方,不想带你一起”吗?
活该你被小孩讨厌!
……
下午两点钟。
夏威夷群岛-檀香山,一座海边别墅。
沉闷而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整座别墅里,装饰奢华的大厅和造价昂贵的装饰都无人在意,对来到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金钱只不过是个可以随意修改的数字,摆在柜子上的古董也只是有那么一丁点价值的玩物。
十数人正在这座别墅里会面,大多是某个大人物的代理人——虽然亲自前来会显得更有诚意,但很显然,怕死在他们的心里占据了上风。要知道,那家的人有问题的不只是“琴酒”,【A】自己在出现的时候,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然如何能接过上代的权柄与威势?
他们原本可没打算跟【A】作对。他们可以针对任何一个组织、团体,甚至国家,但唯独不会跟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对弈。
下棋?
【A】怎么会跟你下棋呢,他甚至不屑于把你的棋盘掀了,他会先剁掉你的手、剖开你的胸膛,再把黑白棋子尽数填进你的心脏,棋盘用来做成墓碑,讲究一个物尽其用。
没人想跟这种人打交道,重申,他们一开始根本没打算跟【A】成为对手,哪怕这里面有不少人拥有着比那个人更为庞大的势力。
“【A】不是说已经不要他了吗?谁能想到这种事啊。”
有人往酒杯里倒着葡萄酒,在一片寂静的大厅里打破了沉默。这是个年轻人,显然是“代表”其他人来的,他端起酒杯,往后看去,看向那一片深黑的帷幕后。
帷幕后有人。
很久,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他:“不管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既然他用‘维兰德’的名字出现,就证明他跟【A】重新有了联系。”
“之前不是有推测吗?他恨【A】,东京那件事后他活下来,去找抛弃他的【A】报仇,结果就是重新落到了那个人手心里吧。”有人接话说。
“听说【A】还是他父亲呢。”于是又有人在帷幕后笑出了声,显然很喜欢现在的话题。
“我倒是对他怎么变回原样的更感兴趣——所以说,你们确定出现在伦敦的就是他本人?”年轻人不以为然地张开手臂,完全不像这个大厅里的其它人那样谨慎。
另一个人回答了他的话,这是个相对成熟的女声:“事到如今是不是还重要吗?是谁被区区一个人杀到家门都不敢出,生怕被他追杀……”
“有本事你去杀了他。从东京的地下基地到伦敦的海上游轮,我们的人已经被他杀了多少?”
“才不,”女性耸耸肩,“我父亲可是刚死在那座游轮上了,我可没有给那个老头子报仇的想法。”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惋惜,甚至相当愉快——好像是对父亲已经死亡这件事表现得很是愉快。
她轻快地说:“我还要谢谢那位小先生呢,要不是他动手,那个恶心的老头子就要压在我们头上一辈子了。”
场面一时间变得寂静。
没人评价,没人接话,只有很低很低的笑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来。哈,他们就是这样的,所有人都是。
这片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吊灯照亮的大厅中央,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老人翻过了一页,忽然开口:“乌丸很有眼光。”
“从【A】手里抢走了最有价值的东西,他确实很有眼光,”最开始的年轻人接话,“我比较好奇乌丸先生到底开出了什么价码,才让【A】把这么好用的东西让给他的。”
有笑声从他身后的帷幕里传来:“乌丸同样是个疯子。【A】有自己要做的事,他也不想跟乌丸纠缠。”
这在张由“永生”联结起来的关系网里,没有人真正清楚其他人的手里到底有多少势力,也未必都用真实的身份往来,或许每个人都有一层层的伪装,脱下一层还有一层,大家都不过是在戴着面具表演一出出的舞台剧。
而在这出戏剧里,站在顶端的那些人,不一定是势力最让人忌惮的,但绝对——是最疯的几个人。乌丸是,维兰德是,【B】也是,曾经的那些人也都是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那个人抵达的时间还有很久。在等待的时候,黑暗里有人低声交谈:
“真的能谈吗?那可是个有名的疯子啊。”
“维兰德的话,只要你没惹到他,他还是很有礼貌的,跟上代一样,看起来甚至像个好人呢。”
“但我们这不是惹到他了吗……”
“他愿意谈,就证明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担心没用,大不了就是被他宰了嘛。”
“你倒是看得很开。”
“我只是代家里长辈来送死的,为了表示‘诚意’,别墅里连个保镖都没有,你不如猜猜我们这群老弱病残死光之前能不能带走维兰德。”说到一半的时候,说话的人忽然提高了声音。
另一边的人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问:“他们就没在别墅里装点炸弹什么的吗?”
“你觉得其他人会同意吗?如果真的有的话,那谁来掌握那个开关?”之前说话的人吃吃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警报声。
有人听到声音就站了起来,有人下意识就拿起手机,而坐在大厅中央的那个老人放下了书,语气平静地说:“不用担心,这就是他们家的人特有的打招呼方式。”
从不走门,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安排,来的时候说不定已经用核弹对准了开会的地点,这些年里他已经深有体会。这次要是没出点意外,他才要怀疑来的不是【A】,而是假扮对方的某个人。
“他来了。”
话音刚落,别墅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所有人都往门口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却不是他们想见到的人。
一线纯白的光照了进来。
银发的少年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礼服,手上稍一用力,将别墅的门甩到大开,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都仿佛从梦里惊醒。
帷幔后传来吸气声,老人惊怒交加差点将眼睛瞪出眼眶,准备好了说辞的人忽然变哑,酒杯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别墅的大厅里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不欢迎我?”
银发的少年用看阴沟里的老鼠的眼神缓缓扫过别墅,打量着里面的所有人。明明只是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当他的目光落到每个人身上的时候,那个人却能感受到极度的窒息。
在这一片死寂里,他忽然抬手,对着上方开了一枪。
大厅上方华丽的吊灯应声落地,轰然砸下,伴随着金属的哀鸣和玻璃碎裂的声音,电流在视线的角落里跳跃了两下,原本明亮的灯丝里彻底回归了老旧而原始的漆黑。
周围暗了下来。
黑泽阵从这片黑暗里看到某些人或是惊慌,或是沉稳,又或者少见的充满敌意的眼神,毫不在意地笑了声,收起枪,说:“这样才符合你们藏头露尾的作风。”
他一个人站在这里,整个别墅里却无人敢应对他的挑衅。嘁,他还以为刚才那几个差点拔枪的敢对他动手呢。
很久,才有人问:“是……【A】让你来的?”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背对着日光的银发少年不紧不慢地往里走,走到距离吊灯只有一步之遥的沙发旁,拿起那个老人刚刚放下的书,在老人惊惧的目光里随意地扫了一眼。
他的声音是冷漠的,但又透着一种冷静中的愉悦:“就像你们猜测的那样,【B】被我宰了,然后我去找了维兰德。但你们怎么就认为,一定就是他控制了我?”
银发少年松开手,让那本书坠落在一旁的水池里,扑通一声溅起水花。书页跟花瓣一样散开,渐渐沉到了水底。
“我确实用‘维兰德’这个名字参加了音乐会,但……他的名字?现在是我的了。来,藏头露尾的老鼠们,想想为什么今天来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难道说……”
“你们就没想过,在伦敦那场音乐会开始的时候,维兰德已经死了的可能吗?”
日光照亮整个夏威夷群岛,却照不进这座森冷的别墅大厅。银发少年越过吊灯与沙发,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才转身,对别墅里的所有人说:“维兰德不会来了。现在,来谈谈怎么让我满意吧,先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