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血染的荆棘冠

在黑泽阵的记忆里, 他的前共事者黑泽阳是个普通人——除开公安警察的身份外,黑泽阳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放在人群中都找不出来的普通人。他还喜欢戴帽子,遮住那头显眼的银发。

不过黑泽阳的银发跟黑泽阵不一样, 并不是天生的, 而是在一次任务的意外里暴露在强辐射下的结果。

具体的任务细节黑泽阳没说,那时候的黑泽阵也不会主动问如何跟他的工作无关的东西, 不过他能猜到那是个保密程度相当高的任务, 因为黑泽阳是从国外回来的,可周围的所有人乃至他在公安的同事都对这次任务一无所知,还以为他是出了车祸,一直在住院, 头发变白是治疗的结果——某种意义上这也没错, 黑泽阳的头发就是在回国后的两个月里渐渐变成银白色的。

也是因为有极其相近的发色, 在A.U.R.O的相关任务里, 他被公安派去跟Juniper接触, 并假扮了父子。

当然,在使用这个身份的时候, 他已经离开了原本生活的环境,除开公安的某些同事外, 也几乎没有认识他的人。黑泽阳的老家是北海道, 他从二十二岁成为公安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而黑泽阳有什么家人、他们是否还活着, 这都属于公安内部的保密事项, 日本公安也没有告知A.U.R.O的打算。

至于诸伏高明可能跟黑泽阳有什么无人知晓的隐秘关系……那还是算了吧,虽然黑泽阳的身份资料难以调查, 可诸伏高明的背景却能查得一清二楚, 除了他“失踪”的弟弟诸伏景光,长野诸伏家的所有资料都是能从警察系统内部轻易调取出来的。

所以——

银发少年用一种冷淡的审视目光看着长野的诸伏警部, 而诸伏高明也跟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对视了一瞬,随后,他重新看回到那群少年身上,说:

“的确,我们不认识。”

风吹过长野郊外山林里的树梢,浮动的影子在两人身上摇曳,而就在不远处,少年模样的诸伏景光轻松自然地融入到了那群高中生的谈话里,在下午阳光里边说边笑,就像本应在这个年纪的少年。

也像是……《重生之三十岁的我回到初中时代打遍天下无敌手即将拿到世界网球大满贯却忽然恢复记忆发现原来我是正在进行卧底工作的公安警察这回事》,而且是真的。

“我们最好不认识。”黑泽阵有点不满地哼了一声,收回视线,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我跟黑泽阳不熟。”

虽然他们共事了半年多,期间黑泽阵还三天打鱼十天晒网地读了几个月的小学到初中,但他们确实算得上不熟。

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也不关心那些过去,两个人都以完成任务为唯一的目标——至少当年的黑泽阵是这样,他对一切事物都缺乏兴趣,而黑泽阳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清楚,也已经没有询问的机会了。

长久的沉默后,旁边传来了悠悠的叹气声。诸伏高明对他说:“我也只跟他见过一面。实乃此生憾事。”

黑泽阵看了他一眼,向诸伏高明伸手:“你家的钥匙。”

既然诸伏警部还要办案,那他们两个就先回去等着——起码不要跟这群麻烦不断的小侦探在一起。黑泽阵对这群小孩惹麻烦的能力非常有信心,平时没事的时候还好,可他现在要赶明天上午的飞机,一不小心被带进沟里就去不成了。那样代号乌鸦的怪盗先生就要哭给他看了。

他说得非常坦然,完全不像是跟一个刚见面的人要他家里钥匙的模样,而诸伏高明也毫不含糊地从钥匙串上取了一把下来给他,不了解这两个人,单看这场面,说不定还觉得他们挺熟的。

“那我先带他回去。”黑泽阵拿了钥匙就往诸伏景光的方向走。

那边帝丹中学的老师跟大阪来的老师碰头,终于决定下手把这些想当侦探的学生给逮回去。

帝丹中学来的是个年长的女老师,威慑力不足,但大阪那位可是五大三粗的壮年男老师,一看就是个当拳击冠军的料,他一站在那里,大阪来的学生就不吭声了,跟小鹌鹑一样排着队回去;另一边东京的学生看到大阪的学生都走了,也不好意思继续停留,就跟着离开了。

东京帝丹中学的老师:“等等,工藤君呢?”

大阪改方学园的老师:“你们谁看到服部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愣是没看到那两个侦探。最后还是旁边的年轻小警察提醒他们说,这俩小孩刚才好像找到了什么线索,勾肩搭背往那个方向走了。

他指了个方向,然后两个老师同事沉默了。

东京帝丹中学的老师无奈叹气:“……这种情况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定是错觉吧。算了,我都习惯了。”

大阪改方学园的老师撸起袖子:“岂有此理!服部那小子都答应帮忙去劈柴了!你们自己回旅馆,我去把服部抓回来!”

他做了下热身活动,对帝丹中学的老师说拜托你带他们回去,有谁不听话就告诉我,我会跟他们好好交流的;然后他开足马力,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道路上。

东京帝丹中学的老师:“……”年轻真好啊,等你到了我这种年纪,就不会想跟学生们继续斗了。

她和几位警察告别,再次跟他们道歉后,就带着学生们回山上的旅馆去了。

“走吧,我们也回去。”黑泽阵把猫放回到轮椅的靠背上,对诸伏景光说,“时间还早,我跟你哥要了钥匙,先去他家。”

“我哥真把钥匙给你了?”诸伏景光眨了眨眼,看看另一边他哥的方向,又看回来。

“给了。”黑泽阵特别平静,用一种好像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

诸伏景光盯着黑泽阵看,雾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大大的疑惑,好像是在问你一看就这么不对劲,为什么我哥没有把你抓起来——当然,既然他们两个是一起来的,自然就不存在这种可能。可黑泽阵是怎么说服他哥的?

普通人遇到这种类型的陌生人都会保持警惕,更不用说他做事一向谨慎周到的哥哥了,就算弟弟说这是新认的爹,也应该先找诸伏景光本人确认一下再做决定吧?

“黑泽,”诸伏景光的声音有点怀疑,“你跟我哥不会认识吧?”

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一种答案。真相只有一个,其实你们两个根本就认识,而且很熟悉吧?!

黑泽阵看着他家小孩气鼓鼓的模样,理直气壮地回答:“不认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在今天之前我们也根本没见过面。

对,单方面看过资料根本不算见面,至于诸伏高明怎么知道他的,估计还是跟黑泽阳有关系。

“真的吗——”诸伏景光拉长了声音问。

“真的,非必要的时候我从不说谎。”黑泽阵推上诸伏景光的轮椅,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而且这话确实是真的,但怎么听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在组织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对谁都是同样的态度,只有面对幼崽的时候容忍程度高会那么一点。

乌丸莲耶为什么信任他?不只是因为他「没有记忆」,明明他不那么听话,压根不是把顺手的刀,可乌丸莲耶却始终没能换掉他,一方面是因为那个老东西确实没什么时间的,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从不说谎。

要任性就直接挂电话,要摸鱼就正大光明地跟贝尔摩德走,想放走卧底那就在那位先生眼皮子底下放人,就算接下来会面临诸多不满,他也不屑于去遮没必要的事——至少在那位先生看来是这样,而一些极其特别的小事,黑泽阵就做得极为隐蔽,两相对比之下,这些事根本就不会被注意到。

就比如苏格兰的事,也比如他每次跟维兰德……或者赤井务武联系的时候。平时做得太坦荡,以至于他真要做什么的时候,反而有人来帮他遮掩,就比如天天猜测他在查卧底的某些人。

“那我就信了,我真的会信你说的所有话啊,黑泽。”诸伏景光倚在轮椅上,打了个哈欠。

下午的阳光很好,温度也合适,在这样暖融融的阳光照耀下,他都有点困了。

黑泽阵看他这这样,就知道自己家的小孩昨晚肯定是在跟降谷零打电话交代工作,不知道几点才睡的,而降谷零离开东京整整五天,积攒下来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他把外套脱下来,盖到诸伏景光腿上,说睡会儿吧,我带你回去。

“我真的睡了……”

“睡吧。”

长野的下午,阳光正好。

银发少年推着轮椅,平稳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轮椅上的黑发少年枕着阳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两只小猫也在他身上找了个窝,晒着太阳打起了小呼噜。

他们先回到车站,从郊区往长野市内的电车没有多少人,车厢里空空落落的,只有两三个乘客。

看到要上车的这对兄弟,一个年幼一个坐轮椅,有对夫妻就帮他们把轮椅搬了上来。黑泽阵低声跟他们道谢,把诸伏景光带猫一起抱到了电车的座椅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过了一会儿,诸伏景光睡着睡着就靠在了他身上。

就像失忆的时候一样,坐火车去某个地方,坐着坐着睡着了,睡着的时候还抓着黑泽阵的胳膊不放。明明醒的时候还是个不会说话的、警惕又面对陌生环境的小孩,睡着的时候却总是不一样。或许也正是因为苏格兰在睡着的时候放松的表现,黑泽阵才会把他勉强划进自己的地盘,而不是找个地方让其他人帮忙养着吧。

酒井叔:……不是,难道不是我养的吗?你一年才回来几次啊?

电车经过了郊区的最后一个站点。

一旁那对夫妻里的妻子帮忙按住差点从地面滑走的轮椅,小声问这个一直没说话的银发少年:“你们是兄弟吗?”

虽然从外表上看起来不像,但银发少年抱人的动作却很熟练,她很快就在脑海里构建出了一个早熟弟弟照顾残疾哥哥的感人故事,又考虑到这两个小孩去哪都不太方便,想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

黑泽阵:……

他完全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两个人在想什么,可惜这不是什么感动人心的家庭故事,只是两个从比这对夫妻还大的年纪变回少年模样的成年人在午后悠闲散步而已。

于是他委婉地谢绝了妻子的好意,说他们家(高明家)就在车站附近,家里也有成年人(等他们回去就有了),而他们今天去郊区只是因为天气比较好,所以出来散步而已,完全不用担心。

银发少年说话的时候很有礼貌,只是语气太过成熟了,妻子还想说什么,丈夫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问了。

很快,这对夫妻到站,离开了电车。

沿街的樱花树上满是翠绿的叶子,偶尔还能见到树梢上一闪而过的木牌,新新旧旧的建筑高低错落,几只小猫从街角穿过,很快就从视线里消失。

红灯亮起,人流从车前穿过,所有的脚步都匆匆忙忙,偶尔会有一两个蹦蹦跳跳的身影。

风送来城市特有的味道——喧嚣、热闹、平淡的烟火气,将下午的时间缓缓拉长,每一秒都好像浸润在醇厚的阳光香气里。一旁咖啡店正在播放着钢琴曲,柔和的曲调透过开着的窗传递进来,旋律经典又足够安逸。

银发少年将手搭在窗边,不经意地往外看去,看到一片湛蓝色的晴空,以及从天空中轻盈划过的两只纯白飞鸟。

一片羽毛从天空中飘落,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到站了。

黑泽阵看了眼诸伏景光,他家小孩还在睡觉,而且睡得很香,反正现在时间也不急……他就当没有发现,靠着电车的座椅,没有下车,让诸伏景光多睡一会儿。

准确来说,是多睡一圈。

等电车第二次到诸伏高明家附近的站点,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下午五点半,日头西斜,阳光变得越发暖了,橙红色的光从窗口照进来,把两个人的头发都染成了明亮的红色。

反射着光线的金红色,和几根头发被风卷起来的暗红色。

黑泽阵拍了拍诸伏景光,说别睡了,我们该下车了。但那个黑发的少年只是往他身上蹭了蹭,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就继续睡了。

……这可是在外面。

算了,诸伏景光跟他不一样,就算身为卧底的时候对一切都抱有怀疑、在哪里都得不到明确的安全感,可“黑泽景光”是实打实的小孩,可能在现在的诸伏景光的概念里,黑泽阵的身边就是安全的地方。

啧。

搞什么啊。

黑泽阵把诸伏景光抱起来,放回到轮椅上,又拎着两只小猫把轮椅整个搬下车,跟安静开了一路电车的司机师傅挥手告别,站到了长野市的街道上。

从这里到诸伏高明的家还有大约十分钟的路程,黑泽阵推着轮椅缓慢地在街道上走。

他往这条街道的左右看去,把所有的店铺都记在心里,当然其实也不用刻意去记,他只要看一眼,这些东西就会永远印刻在脑海。想忘都忘不掉。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组成他这个人的底色,存在过的东西终究无法抹去。

街道上有人注意到了戴帽子的银发少年和他推着的轮椅,这毕竟是个太显眼的组合,亮眼的银发,腿脚不便却安静睡着的少年。还有两只猫。

刚好在街边的摄影师拍下了这一幕,对着照片看了许久,想在抬头去找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却不见了那两个少年的身影。

摄影师已经多年都没有拍出过这样的照片了,上次遇到还是在上次,那时候他拍到的是同样银发的成年男人和他戴墨镜的同伴,后来他找到了那个人的朋友,那位金发、看起来很像哪位微服私访的影视明星的女性说“可以把这张照片放到时尚杂志的封面,Gin他不会介意的”,哎,不过那之后他再也没遇到那个银发男人了。

黑泽阵当然注意到了正在拍摄街头风景的摄影师,不过对方拍下照片之后发呆的时间实在太长,他就没管。有这样表现的人,起码不是盯着他的暗探,或者是正在找他们两个的间谍,只是路人的话,根本没必要管。

他记得很久以前自己走在路上,也经常被人拍到照片,有次伏特加抱怨被贝尔摩德听到,贝尔摩德说我去找找那个摄影师,不知道后来摄影师是被她杀了还是怎么处理的……反正贝尔摩德笑吟吟地回来跟他说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完全不用担心。

呵,贝尔摩德说的解决,100%是新的麻烦,那个浑身上下都写着麻烦的女人。

不过后来他也没再遇到那个摄影师,可能是真的被贝尔摩德解决了吧,反正黑泽阵也不是很关心这些事。

前方不远就是诸伏高明的家了。

黑泽阵看诸伏景光还在睡,彻底没了把他家小孩叫醒的心思,但就在他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手机铃声却忽然响起。

他的手机关了声音,但诸伏景光的却没有。

黑泽阵从诸伏景光的外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打来电话的是个陌生号码。他停顿了两秒,接通电话,等那边的人先开口。

“景光?”是诸伏高明的声音。

所以刚才兄弟两个交换了号码,但诸伏景光怕自己的通讯录被人看到给哥哥带来麻烦,就没有把这个号码记录下来——更有可能的是诸伏高明在这些年里根本就没换号码,一直在等什么时候能再接到他弟弟的电话。或者跟他弟弟相关的人。

黑泽阵随手点开通讯录,发现里面果然是一片空白,不由得笑了笑,对诸伏高明说:“他睡着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公寓,又说我们就快到你家了,你那边有什么事?

诸伏高明听到他压低的声音,就用最简短的方式解释:“嫌疑人是为旅行团的游客,他逃进了长野市区。这个案件涉嫌集体谋杀,目前两个高中生失联,兴许我无法及时回去。”

也就是赶不上晚饭。

他本想跟弟弟解释,明明是多年后的久别重逢,他却连刚刚答应的事都做不到。诸伏高明知道弟弟能理解,毕竟诸伏景光也是警察,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他应该回去的。

诸伏高明说完,在黑泽阵沉默的时候又说:“阔别八年复相见……我会尽快找到犯人,查清真相,晚饭前或许还能返回。”

他挂断电话,而另一边,黑泽阵看向攥住他手腕的诸伏景光。

刚才他意识到诸伏景光醒了,刚想问诸伏景光要不要接电话,诸伏景光却跟他摇摇头。

现在电话挂掉了,诸伏景光拿回手机,说:“我不是来打扰哥哥工作的。”

死亡的人确实已经死了,但他们的家人或许还在等着,诸伏景光和他的哥哥都还活着,只是晚点回家,或者下次再见,这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并未真正经历生离死别,还有无数次再见的机会,也有太多能说话的时间。

黑泽阵没发表什么意见,反正他是陪诸伏景光回家的,他跟诸伏高明也不认识,就说:“好,那我们先回去吧。”

诸伏景光低着头,虽然嘴上说没什么,可情绪还是低落了一点点。

他看着手机黑色屏幕里倒映出来的自己,问:“刚才哥哥说什么?”

他听了一半,大致知道是在说什么,但那两个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细节上他没能听清。

黑泽阵简要地说:“犯人进了长野市内,他要加班。”

诸伏景光蔫蔫地应了一声:“……哦。”

黑泽阵顿了顿,伸手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膀,没把后半句两个小侦探失联的话说出来。而且他也完全不觉得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会出事。

失联?

工藤新一上次失联回到日本后,那群担心他的亲朋好友们就送了无数紧急联络的手段,甚至不是很合法的秘密情报网,据说阿笠博士还有全新的发明,他能真的失联才怪。

这些都是小侦探半夜委委屈屈给他发的,黑泽阵就回了几个嗯字,小侦探又在那边发撒娇打滚的表情包,最后黑泽阵说,如果你不想被人盯着可以跟我走。

工藤新一:真的吗?你要去哪里?

黑泽阵:格陵兰岛,北极圈以内,雪原,没有电没有网没有案件,也没有人。

工藤新一:………………

小侦探给他发了两只小猫打滚的表情包,就生气地不理他了。

可惜。

黑泽阵想,他那会儿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让小侦探去他家里坐坐——或者吹吹风呢。

虽然就赤井秀一前几年的遭遇来说,去他老家,不管做过多少准备、身体有多强健,被格陵兰岛海拉雪原的风一吹,回来都是要感冒的。

至于诸伏景光……

黑泽阵看了看诸伏景光的腿,既然他家小孩腿受伤了,那几年内是别想了。伤筋动骨长好后,表面上虽然痊愈,可去那么寒冷的地带,终究不行。

“苏格兰。”他望着北方,以及西方正在落下的太阳,说,“等再过一段时间,我要回雪原了。”

“……”

诸伏景光罕见地没有立刻回答。他原本低头在翻手机上的新闻,看到旅游团的案件已经被报道出来了,不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而且把没影的事当真的说,正皱眉呢,就听到了黑泽阵的话。

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一片雾蓝色的海在阳光里近乎融化。

几秒钟后,诸伏景光缓慢地抬起头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黑泽阵:“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情况,没什么事的话……”黑泽阵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嘴角扬起一点促狭笑意,“一两个月吧,也可能三个月。”

嗯,故意逗他家小孩玩的,不是一直在担心他什么时候走吗?先跟苏格兰说说,他没打算继续住在雪原里,起码最近几年不是。

诸伏景光也真的被他骗到了,反应过来后半恼地锤了锤黑泽阵的手臂——用力不用力的都一样,反正掰手腕他确实掰不过这个人。

“你故意的!”

“嗯?怎么了?”黑泽阵特别自然地低头,问轮椅上的人。

“……”

就是因为总是这样,黑泽你才会被组织里那些人说深不可测一肚子坏水吧!你明明本来就是一肚子坏水!

诸伏景光在生闷气,但要是承认刚才他是真的被骗到了,岂不是让黑泽得逞了吗?他又不是真的离开黑泽就不行的十六岁小孩!

苏格兰和琴酒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他不再看黑泽阵,转而抱怨让他哥哥没法按时到家的那个嫌疑人:“本来特地选今天回来就是因为明天我哥休假,真是的,那个嫌疑人要是被我碰到……”

“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吧。”黑泽阵接话。

“真的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吗,黑泽?”诸伏景光想,黑泽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好好说话啊。

他当然知道坐着轮椅的情况下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只要有腿的就能很快脱离他的视线,早知道他就听那个阿笠博士的建议把轮椅改装成时速120公里的全新交通工具,而且还带自动升降的挡风玻璃……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黑泽阵听出他家小孩不满意了,就补上了后半句:“所以我替你去。”

“那你要把我丢在路上?”诸伏景光眨了眨眼,问了个送命题。

黑泽阵:“……”

他家小孩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不对,苏格兰也是个成年人,应该是以前就这样吧。

所以以前你对谁说这种话,波本吗?那降谷先生肯定是两个都要吧。

银发少年微微皱眉,还没回答,诸伏景光就叹气,说没事啦,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们现在去买菜吧,我哥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晚饭我们来做,等他回来吃。

黑泽阵说嗯。

诸伏景光又说,不知道那个嫌疑人跑到哪里去了,希望哥哥他们能尽快找到人。

黑泽阵说是刚从前面路过的那个吗?

诸伏景光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他顺着黑泽阵的目光往前方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正在脱下黑灰色雨衣丢进垃圾桶、身高一米七八、鞋子上沾着泥土而且看起来神色匆匆的男人。

他没骑机车,但是腋下夹着一个头盔,处理完雨衣就往外走,正好对上黑泽阵和诸伏景光的视线。

可疑的男人:……

诸伏景光:……

黑泽阵:“追吗?”

那个可疑的男人看到他们,脸色一变,拔腿就跑!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说追,却很快反应过来他现在坐着轮椅,要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的……的……

黑泽阵直接推着轮椅追了上去!推得飞快!

诸伏景光撞到轮椅的靠背上,眼疾手快地捞住睡得好好的忽然差点被甩飞出去还在迷茫喵喵叫的小黄猫,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可疑男人,震惊到失语了好一会儿,才喊出声:“黑泽你在干什么啊?!”

前方可疑的男人听到越来越近的喊声,往后瞟了一眼,只见一个坐轮椅的人正漂移过弯,闪电般向他追来!

可疑的男人:???

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扔下沉重的头盔想拦住那个轮椅的去路,却没想到后面的轮椅腾空而起,硬生生从滚动的头盔上方跳跃了过去!

“什么玩意啊!!!”

视角关系,他没看到轮椅后面的银发少年,只在跑动的时候看到了飘飞的银色长发,可怕,太可怕了,有轮椅在追我!而且这轮椅还是推的不是电动的,它在飞啊!

可疑的男人飞快地跑,拐进了通往河岸的小路,转头一看那个轮椅也以无比丝滑的姿态拐了过来!过弯动作比他还流畅!一看就是二十年的老轮椅了!

他在前面跑,后面追着的黑泽阵一边操纵轮椅一边对诸伏景光说:“我不会把你丢在路上的。”

诸伏景光死死抓住轮椅的把手,在高速行进带来的风里艰难腾出一只手来给诸伏高明打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向黑泽阵大喊:“没让你推着轮椅追人吧?!黑泽你说过不会这么做的!!”

黑泽阵一边推轮椅,一边无比镇定地回答:“我没说过。”

眼神交流怎么能叫说,反正大家经常读错,就当看错了吧。

他以无比娴熟的姿态推着“诸伏景光号”轮椅追着前面的男人,虽然他以前没驾驶过轮椅这种高速交通工具,但只要把轮椅当武器的一部分就很好理解了,冲!

诸伏景光(一分钟前):Zero你快来管管他这个人推的轮椅超速了超速了超速了啊啊啊——

诸伏景光(一分钟后):不愧是黑泽呢,就连这种事也能轻易做到。

他终于打通了诸伏高明的电话,说我们正在驾驶轮椅追疑似嫌疑人的目标,现在正在沿河的路附近,马上就要接近铃木百货……

接到电话的诸伏高明镇定地说我马上找人去拦截,然后他沉默了一秒,问:你刚才说你们驾驶什么追的人?

诸伏景光:不重要。

希望没人知道,他哥也不用知道,因为跟黑泽开了个玩笑所以坐在轮椅上被推着去追嫌疑人什么的……

总之通知完诸伏高明后,他们就不是那么紧张了。此时,前面的嫌疑人正在拼命地跑,后面的银发少年推着轮椅飞快地追,他们一前一后,成为沿河路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诸伏景光一开始还想捂着脸,后来就摆了,干脆享受一把坐轮椅风驰电掣的感觉,还能指挥黑泽阵前面有什么挡路的东西。果然,当人的承受力到极限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

几个刚好从报社下班的记者路过,并目瞪口呆地对他们拍了照片。

诸伏景光:……

这还是不必了吧,他只是回个老家而已,完全不想回长野的第一天就以这种方式出名啊!他都想好报纸怎么写了,还有公安的同事如果看到的话……

“他要跳下去了。”

黑泽阵冷静的声音从诸伏景光身后传来,前面的嫌疑人看甩不掉这个诡异的轮椅组合,就要从沿河路的栏杆上翻过去。下面的路可不是轮椅能走的,起码推不了这么快,对嫌疑人来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逃跑路线。

而且黑泽阵不可能丢下诸伏景光,看来这次,或许他们真要看着那个人逃走了……吗?

呵,不可能。

在对方要逃出他视线的那一刻,黑泽阵就会顺手从诸伏景光的衣服里拿出枪,把那人的腿打断。

不过不到万一他不会用这种手段,毕竟被叫走去做个笔录也很花时间,到时候诸伏景光的晚饭还是要泡汤。

“把我扔过去!”诸伏景光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句话,“这个轮椅足够坚固,我能——”

能在落地前做好缓冲,保证自己不会受伤!而且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对吧黑泽?

他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已经腾空而起,连同轮椅一起往前方可疑的男人的方向砸去!

黑泽,你、你你你真扔啊!

一道影子从嫌疑人的上方掠过,那个可疑的男人听到风声回头,但他还没看清向自己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诸伏景光就把盖在腿上的外套往嫌疑人头上丢了过去,罩住了他的脑袋,然后连同轮椅一起砸向了嫌疑人!

在那个瞬间,诸伏景光听到不远处的桥上有个童声在大喊:“妈妈!快看!轮椅超人!是轮椅超人!”

诸伏景光:“……”

在那一刻,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碎了。

不过没关系,轮椅超人就轮椅超人吧,城市的记忆是有限的。

即将落地的时候,他稳住身体,聚精会神——其实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毕竟是从高处下坠,虽然这个高处只有三四米,却足够对他的腿造成二次损伤,一不小心就会招致很严重的后果,所以他必须小心……

有人忽然拽住了他的衣领,随后,诸伏景光撞进一个很冷的怀抱,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黑泽阵垫在下面,问他:“没事?”

诸伏景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墨绿色眼睛,怔了片刻,才喊出声:“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吧?!”

刚才黑泽可是就这么硬生生撞在地上的,以他们两个人的重量,和诸伏景光落地时候的冲击力……

黑泽阵看诸伏景光没什么事,就无所谓地回答:“嗯,我没事。”那语气好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对他来说,这确实也算是小伤,黑泽阵甚至懒得看一眼。

他又拎起两只半空中就调整姿势四爪落地的小猫,抖了抖,发现小黄猫冲着他张牙舞爪,小黑猫扒拉他手装可怜,满意地说:“猫也没事。”

诸伏景光:“……”

黑泽阵转向不远处摇摇晃晃正站起来的可疑男人,对方运气不错,满脑袋是血但还没死透,现在这个可疑的男人先一步拿出枪,对准他们两个,色厉内荏地说:“不要动!我本来不想牵扯到你们,但既然你们穷追不舍,今天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黑泽阵看这个可疑男人高频率颤抖的手,自言自语:“他真能打中?”

诸伏景光:“还是要小心意外,万一他不小心打中我们呢?”

他们两个依旧在地上,也没有要动的打算,那个可疑的男人听到他们完全没有压低音量的话,愤怒地吸气,就要开枪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脚步声!还有两个少年的喊声!

“先夺枪!”

“我知道啊!”

原本就被砸到脑袋、整个人都沉浸在紧张中的可疑男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把木剑重重劈在了头顶,然后一个高中生冲上来夺走他的枪!可疑的男人死死抓住枪跟那个高中生角力,但没关系,高中生一抬手,他只看到一点银光闪过,就再也没了力气,很快倒在地上,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最后,他看到的,是最近很火的电影《乌鸦折叠》少年主演工藤新一的脸。原来如此,所以工藤新一真的是电影里那样的……顶级杀手吗?

工藤新一收起带麻醉针的手表5.0版本,看向服部平次,刚才从后面找不到发射麻醉针的机会,不过黑泽哥和景光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他又用夺枪作为诱饵,在服部的协助(木剑闷棍)下终于放倒了对方。

这手表里搭载的麻醉针可是阿笠博士和灰原研发的最新版本!甚至能连发!就算是黑泽哥来也会被放倒的!(大概)

他看向另外两个人,发现黑泽阵和诸伏景光都没事,黑泽阵已经站起来在拍身上的灰了,就松了口气。

“你们没事就好,我和服部在追踪犯人,发现了一些线索,顺着线索找来了,刚好发现你们在这里……”

工藤新一看到的是他们两个从河滩上掉下来,还以为真的出事了,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黑泽哥和景光哥是去追人的,只能是他们故意下来的。

诸伏景光去扯黑泽阵的衣服:“我没事,但黑泽肯定受伤了。”

黑泽阵在他伸手的时候已经抬腿走了,去看那边的轮椅,他倒是不介意背诸伏景光回去,但轮椅总要有人一起带回去吧?所以说这两个小孩来得正好。

服部平次正蹲在轮椅那里,检查了一下果然坏了,站起来,也大大咧咧地说:“本来我们在他要去的地方蹲守,没看到人,才知道他提前看到门口有人就跑了……幸好啊幸好,然后我们就听说有轮椅飞人在追人什么的,马上顺着找来,果然看到了你们和嫌疑人!”

他说到最后哈哈大笑,而诸伏景光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了。

不过很快,诸伏景光就安慰自己,没事,不就是黑泽推着轮椅追犯人吗?被大家注意的是黑泽,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也不会有人知道坐在轮椅上的人是我的。

服部平次完全没察觉到他背后的诸伏景光什么表情,又说:“我还听到轮椅超人什么的……对了,黑泽先生,你能给这边的警察打电话吗?我和工藤的手机忘在案发现场那边了。”

诸伏景光叹气,把“轮椅超人”这个称号从自己的大脑里删掉,说他来打电话吧。

还没拿出手机,河岸上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交给我吧,我来跟这边的警察联络。”

一个带着棒球帽的金发青年翻过栏杆,从上面一跃而下,到了他们面前。

诸伏景光看着出现的降谷零,虽然人是他叫来的,但……

他跟降谷零对视,很久,才问:“Zero,你什么都没听到吧?”

降谷零沉默了一下,说:“我不但听到,还站在桥上看到轮椅超人了。而且当时桥上还有两个刚跑来的记者……”

诸伏景光:“……”

现在说他是黑泽景光不认识什么诸伏景光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