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早就想把赤井务武给打一顿了——有多想呢, 从这人回到东京、跟他在东京塔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快要忍不住动手了,可惜当时的情况并不允许。
如果他真那么做,各方面的布置都会被打乱, 公众确实不会注意《三十三岁初中生暴打宿敌家年迈老父》的花边新闻, 某个仿佛全员磕多了的等死协会却会发现他们的目标琴酒跟自家的某位高层认识,直呼陛下何故又又又又谋反。
但现在不一样, 从这一刻开始, 已经没人能阻止他打赤井务武了!
拳脚相交、金铁铮鸣。
先前的爆炸早就将这道走廊的照明电路摧毁,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断墙轰然倒塌。
地动山摇之间两人的战斗仍在继续,沉闷的撞击声与碎石滚动的动静在走廊里接连响起,先前被砸飞的尸体也不过是随手拿来用的武器, 周围的任何东西都能成为让胜利天平向自己一方倾斜的道具。比起熟人间的切磋与发泄情绪, 这更像是仇敌相见的殊死战斗抵命相搏。
几分钟前还用懒散语调说着“走不动了”的银发少年现在哪还有半分能用虚弱来形容的模样, 他踹开滚到自己脚边的碎块, 一拳砸在金发男人脸上, 在对手想拉开距离的时候已经紧紧咬着对手发起了攻击,墨绿色的眼睛里是兴奋的光。
他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优势来战斗, 就跟他在雪原里的时候一样,无论身体还是环境的任何东西都会成为他的武器, 只要能赢只要能活下来用什么方式都在所不惜, 毕竟人类社会的规则在茹毛饮血的雪原斗争里毫无用处, 只会影响他杀死猎物的速度!
从战斗打响的那一刻开始, 能赢的人就只有一个!
两人战斗的间隙里甚至没有喘口气的时间,刚挡住一次攻击就是下一场交锋, 打斗省去了所有花里胡哨的步骤, 却不乏狡诈的假动作和故意卖出的破绽,对某个状态越差攻击性越强也越冷静的人来说, 现在还远远不到真正劣势的时候!
他和赤井务武缠斗在一起,从那堆尸体上滚下来,趁赤井务武还没稳住身形的时候果断地从人肩膀上咬下一块肉来!
……然后果不其然听到了赤井务武的声音。
“你怎么又咬人?”
比起因痛觉而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维兰德的儿子忽然咬人给赤井务武带来的「伤害」更大,声音里都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震惊情绪。
黑泽阵才不管赤井务武什么想法,赤井务武说话的功夫他又抬腿重重往人身上扫去,不偏不倚扫中后才暂时收了力道,慢吞吞地回答:“维兰德都没管过我咬人。”
其实管过,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就现在的情况,地下基地都要爆炸了,能跑的人早就开始逃命了,当然是“除非没人看到”的时候。
没被看到就是没做,看到的人都死了也是没做,反正赤井务武不会找别人聊关于他的教育问题。
赤井务武眼疾手快地制住了黑泽阵握着手术刀就要往下刺的手,叹气:“维兰德好像不是这么对你说的。”
短短一段战斗里两个人都变得相当狼狈,或者说赤井务武现在终于被拉到了和黑泽阵一样的水平线上,刚才的战斗里他没怎么主动出手,基本都是在单方面地挨打,显然早就做好了被用来出气的准备。
毕竟从黑泽阵说“走不动了”开始,赤井务武就知道维兰德家的小崽子是要打人,毕竟Juniper小时候受重伤都不肯让维兰德背回去,绝不在脆弱的时候将弱点放心地交到任何人手上……更何况是在经历了无数危险、对整个世界变得极端警惕和不信任的现在。
“你……”
赤井务武的话刚开了个头,就看到黑泽阵忽然用左手攥住自己的右手,不再继续跟他对峙,整个人都滚到了地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要过去查看情况,却听到黑泽阵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别过来。”
银发少年慢慢撑起颤抖的身体,胸腔在不断起伏,他低着头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却没能成功;随后他把手术刀远远抛开,掐着自己的喉咙干呕起来。
幸好他这几天什么都没吃,维持生命靠的是被注射的营养剂,胃里除了酸水吐不出别的东西。
赤井务武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掰开他的手,对上一双不愿看过来的眼睛,已经知道黑泽阵会有这种反应的原因。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杀我。”
这话瞬间就将埋藏多年的炸弹引爆,黑泽阵的呼吸都为之停滞了那么一瞬间,一把抓住赤井务武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想都别想!”
一个声音在说你恨他,你应该杀了他;另一个声音说你不能杀维兰德,这是命令;还有个声音在说他也不是维兰德,更不是你的父亲。
几个互相倾轧的声音蚕食着他的理智,滔天恨意就要把他彻底淹没,而旁边一副“杀了我你就可以解脱”态度的赤井务武让他更加恼火。只是在愤怒的基础上继续火上浇油本来就是赤井务武擅长的事,黑泽阵早就学会了在任何时候保持冷静。
但冷静不意味着他毫无感觉,就比如现在,他花了足足十几秒才平复自己的呼吸,而在平时的战斗里,这样的破绽绝对是致命的。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把我变回去,”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已经不需要了,把我变回去。”
赤井务武没说话。
黑泽阵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地面震动的声音,或许地下基地的爆炸已经开始,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但现在他不想管那些,只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压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愤恨地说:“我当年就不该提议让你给我洗脑。”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被洗脑之外的恨了,毕竟十三年过去,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赤井务武缓慢而用力地把黑泽阵的手掰开,平静地说:“伤害太大了,算了。”
强行改变认知是件很痛苦的事,不会因为动手的是能信任的熟人就减轻多少负担,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直接疯了或者变成傻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当年的做法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赤井务武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再做一次同样的事。
黑泽阵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咬了咬牙,半晌说出了一个“滚”字。
倒计时在跳动,鲜红的数字跟心脏跳动的频率重合,走向最后的几个读数。
三。
二。
一。
充斥着整个基地的警报声刺耳依旧,一闪一闪的红光依旧在远处的走廊里彰显存在感,就在赤井务武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巨大的震动声!
是爆炸!
地下深处的某个方向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让整个地下基地都开始晃动,之前没被震塌的墙面上出现了道道裂痕,两个人往巨响传来的方向望去,那里是地下基地中心的方向,也是……黑泽阵之前被关的位置。
被埋在墙砖碎块里的理查德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上面的倒计时已经变成了逐渐推进的自毁系统运行的进度条。
所谓“自毁系统”的运行模式,并非是瞬间引爆全部的炸弹,而是从地下基地的中央开始,无数埋藏的炸弹被激活,一层层往外扩散,先销毁最重要的部分,然后截断生路、不浪费任何一根被布置好的“引线”,最终将整个基地完全摧毁。
这必然是在这座地下建筑建造的时候就已经做好的布置,留足了给“自己人”逃离的时间,很符合黑泽阵对FBI的刻板印象。
黑泽阵望着黢黑的走廊,不知在想什么,赤井务武说:“走吧。”
看来那个魔术师没能成功停止基地自毁的程序,起码现在没有,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要逃出去也不是很难。
可是黑泽阵没动,赤井务武刚抬手要碰到他,还没靠近就觉得不对,而他的直觉确实准确,因为就在他接近黑泽阵的一瞬间,银发的少年重新攥拳砸了过来。
“还没打完呢。”
我还没消气。打完这场再说。
反正那边的电梯也是上不去的……至于即将被炸毁的基地以及我们两个的安全,不是还有人去阻止爆炸了吗?反正这个地下空间里还活着的人不止我们两个。
至于能不能逃出去,哈,相信你儿子和他的同伴吧,以「那些人」对救人这件事的执着程度,现在还没到他们撤离的时候。
黑暗里传来赤井务武的叹气声,刚停了几十秒的战斗进入了加时赛,剧烈晃动的天花板、开始裂缝的墙壁和地面,以及从远处逼近的爆炸声都不过是这场战斗的伴奏,耀眼刺目的火光已经从走廊的拐角蔓延过来。
艳红的火色越来越盛,温度也越来越高,席卷而来的火舌连带着侵吞掉所有的声音,当然也将留在基地里的活人和死人一并吞噬殆尽!
震天撼地!响彻云霄!
城市的街道都为这场剧烈的爆炸晃动,前几日刚经受过地震侵袭的东京CBD再次迎来了如闷雷炸响般的地动震吼——路面塌陷、高层建筑沉入地底,滚滚浓烟从大地裂开的缝隙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挤,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如暴雨前的灰黑色。
米花町的晃动最为剧烈,从地震里生还的人们还以为又是一场激烈的余震,等烟与火与警报充斥视觉与听觉的时候,居民们才意识到——这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刚播报完新闻准备下班的水无怜奈走出演播室,还没两步就被台长拽了回来。
台长说快快快,紧急新闻,叫别人还得换衣服,你直接上吧怜奈,上面要求我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安抚居民,暂时不能引起恐慌,你知道应该怎么念。
水无怜奈低头一看,新闻草稿写的是东京米花町地下发生特大爆炸事故,因今日的抓捕活动,附近居民已进行了提前疏散,伤亡人数正在统计中,至于事故的原因……
是煤气爆炸。
一侧的助理刚跑来,没听到前情,就随口问了句:“煤气爆炸?”这情况怎么看也不像是煤气爆炸吧,除非是下面的煤气管道整个儿被人点了。
水无怜奈已经拿着新闻草稿往演播室回去了,只留下干脆利落的一句话:“就是煤气爆炸。”
其实水无怜奈对今天的事没什么了解,她原本是CIA的探员,但CIA罕见地对这件表示了沉默,而FBI又算是目前的对立方,就连拉她到FBI这方的赤井秀一都置身事外了……因此水无怜奈本人这次只是以个人名义接受了日本警方对电视台给出的任务,并以组织成员的身份从降谷零那里得到了一些相关的情报。
所以她知道是FBI在背后捣鬼,至于其他的她一概不知,但这也够了——天塌下来今天这事也只能是煤气爆炸,不然到时候一问咋回事啊,他们就说哈哈,没事,就是FBI勾结日本官员在东京地下修了个基地,然后不知道谁把基地炸了!哈哈,哈哈,哈哈……
还是别说了吧,煤气爆炸就煤气爆炸,大不了再有人问的时候就回答东京市正在举行圣杯战争,从前几天的暴雨地震东京塔倒塌到现在的爆炸事故全都是被魔术师召唤来的英灵在战斗,说不定还开了宝具,很合理吧.jpg。
水无怜奈看着窗外的黑烟,以及躁动的城市,压下有些不安的心情,继续播报新闻,进行着她最熟悉的工作。
医院。
“Hiro?Hiro!”
听筒里传来降谷零急切的声音,但病床上的诸伏景光没有回答。手机掉落在地上,他低头捂着嘴巴,在听到消息的几秒后就忽然咳起来,鲜红的血将病房上洁白的被子染上血色。
这里距离地下爆炸发生的地点并不算远,诸伏景光也能感受到震动,虽然远远不如地震时候的爆炸规模,但带给他的影响却远超那场声势浩大的地震。
到现在——
到现在他们还没找到黑泽的踪迹,随着赤井秀一说的30分钟倒计时结束,剧烈的爆炸如期而至,而下去的人……至少莱伊和黑泽都没有回应。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拖着几乎不能动的腿挪动身体,将手机捡了回来,对依旧在担心地喊他名字的降谷零说:
“Zero。”
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重新找回了他的主心骨,也找回了冷静、镇定的自己和温柔的语气,就好像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一样。
诸伏景光声音平稳地说:“我没事,刚才呛到水,又把手机掉到地上了,捡起来花了点时间。”
降谷零当然不可能相信他的说辞,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拆穿,只是又叫了一遍友人的名字。
“Hiro。”
“等黑泽回来就让他走吧,”诸伏景光在一片沉默里轻声说,“这些人死不干净的,盯上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在日本咬着他不放的人太多了。”
不等降谷零再说什么,诸伏景光又说他记得黑泽有个旅行的计划,到时候就让他出去玩,去哪里都比这里……都比在我们的国家要强。
毕竟这里是我们的家乡,黑泽的险地。他应该去更安全的、更自由的地方。
……
爆炸进行到中途就结束了,准确来说,是地下基地的自毁程序到运行到一半的时候就被人强行停止了。
死亡的号角已经停止,但基地也摧毁了大半,死神的阴影依旧在附近徘徊,现在谁能活下来、谁刚好在中心位置尸骨无存只能看运气。
此时,已经半塌陷、只有一些机器还在运作的的控制室里,魔术师看向旁边的年轻男人,发现那个戴针织帽的黑发男人发出了像是在叹气的声音。
黑羽盗一望向昏暗光线里那个年轻男人的侧脸,以及对方紧皱的眉头,宽慰道:“已经足够了,我们已经在做了所有能做的。”
至少他们阻止了地下基地外围区域的爆炸。
其实在自毁程序进行到1/3的时候他们就强行停止了程序,但当时的爆炸规模已经相当大,与被炸毁的墙壁里的部分老型号炸弹产生了连锁爆炸反应,于是他们又试图解锁程序落下防爆安全门,最终才把爆炸控制在了内部。
但地下基地的规模实在太大,从骤然恢复了一瞬间的信号和黑下来的屏幕看,恐怕爆炸已经波及到了地面上,东京又得掀起一阵波澜。
“我知道。”赤井秀一回答。
他在看控制室里剩下的几个还亮着的屏幕,其中一个是地下基地的内部地图,标注了自毁系统也就是爆炸的进度。而他长久看着的位置,并非中央的房间、有人还活着的休息室或者可能储存了资料的房间,而是……
同样在第一时间被引爆的地下研究所。地图上有着标注,而且研究所的建筑也跟其他地方不同,几乎是一目了然。
赤井秀一捏着根烟,靠在边上缓了缓,才叹气说:“我本来想找他们要点最新研发的生发水,现在看来是拿不到了。”
黑羽盗一觉得有趣,就问:“生发水?”
赤井秀一点了点头,回答:“这里的研究员日以继夜拼命研究的主要课题:如何安全无害地令头发快速生长。”
虽然只是长生不老的副课题,但胜在他们真的研究出来了。
他这才看向这位跟他有着同样目的的“魔术师”,虽然赤井秀一到现在都没看清对方的脸,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赤井秀一沉思片刻,忽然问:“工藤先生?”
不对,很像,但不是,只是给了他相似的感觉。
入目是被黑色礼帽和单片眼镜遮挡了大半的脸,这张脸的轮廓给了赤井秀一一种见到工藤优作兄弟的感觉,但工藤先生这会儿应该还在参与会议,不可能来这里,而且工藤先生本人也不擅长这种黑客技巧。不过如果来的是再专业点的网络安全人员就好了,单凭他们两个业余人员能停下这个系统已经是万幸。
至于这个人的声音,那就更奇妙了,他的声音跟工藤优作毫无关系,倒是跟赤井秀一本人很像,导致赤井秀一正在思考他家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远房亲戚,而且跟工藤新一也是远亲的那种。
“不,你认错了。”黑羽盗一听完就笑起来,“不过我确实认识你说的那位工藤先生——推理小说家,工藤优作,对吧。”
“你们是亲戚?”看到对方没有在意这点冒犯,赤井秀一掐灭了烟,说实话,在外面全都是烟灰的情况下,抽烟确实有点多此一举了。
“也许?”黑羽盗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给出了这样的说法。
赤井秀一也没继续问了。
不过,他觉得……这个答案下面隐藏的含义,至少是这位魔术师跟工藤优作很熟。而且不是一般的熟。
控制室里的温度依然很高,不过外面的爆炸声已经停止,从少数还在运作的监控装置来看,建造时就特地做了防火措施的走廊里本身就没多少易燃物,火势正在逐渐减弱。
赤井秀一正在查找各个监控装置的具体位置,刚进来跟这位黑色魔术师对峙的时候他曾用眼睛的余光瞄到屏幕上银发少年的身影,至少当时琴酒已经到了外围区域,刚才的爆炸不会波及到这个人——最好不会。
相比起“他来晚了导致琴酒受伤”这点,赤井秀一觉得琴酒可能更在意“意外受伤然后被赤井秀一看到这副狼狈模样”的事。
当然,赤井秀一不会因为某个人可能恼羞成怒就不去找,毕竟他答应了苏格兰会把琴酒带回去,遇到混乱没法及时赶到的降谷先生也是。
“我去找人。”
他确定了琴酒可能在的大概位置,就跟魔术师道别,离开了控制室,在一片依旧摇曳的火光里前行。
黑羽盗一看着年轻人离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
一束傍晚的阳光落进爆炸后的仓库。
黑泽阵躺在一片零碎的废墟里,往上方看去,仓库的顶端破了个洞,明明是地下却露出了天空的模样:倾倒的高楼正正地砸到东京塔的废墟上,好像一块被人不小心碰倒的多米诺骨牌,就连结构都没发生多大的变化。
而他所处的仓库墙壁破裂了一半,后面是石块和泥土。爆炸将原本就裂了缝隙的外墙震开,被暴雨浸得疏松的泥土再也无法支撑上面的建筑,地面塌陷,然后砸落进地震造成的裂缝里。
虽然看不到下面的场景,但黑泽阵能大致判断出来,他们正处于连接东京塔废墟的那道裂缝的边缘。它穿过废墟、横亘地底,连接了半个米花町与港区海岸,而这个地下仓库不过是刚好处在其中一段的位置。
黑泽阵想起之前在休息室里遇到的那个小孩说的话,仓库那边有条路。
也许那个小孩说的仓库就是这里,在爆炸发生前,这里就有了能容小孩通过的通道,那个小孩本来是想带着仅仅刚见到面的他从这里逃离。
希望那个小孩已经逃出去了,他想。
尚在发呆的时候有人向他伸出手,黑泽阵不想也知道这手是谁的,现在他确实没了打架的心思,就懒洋洋地拽住赤井务武的手,从这片废墟里坐了起来。
他把自己的长发末端从碎石下面扯出来,说:“看来他们成功了?”
赤井务武没说话,不过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黑泽阵没把头发再扎起来,毕竟都到这个时候了,应该没人再来跟他打;他试着站起来,但这会儿是真没力气了——有人要杀他的时候除外。
他假装只是换了个姿势,不着痕迹地把刚才的动作变成自然的伸腿,问赤井务武:“你来的时候遇到谁了?”
从十三年前开始,黑泽阵就很少看到赤井务武这么狼狈的模样了。这人有时候以维兰德的身份出现,有时候用的是其他的身份,却总是跟过去的维兰德一样,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几乎无法跟黑泽阵记忆里的前代黑麦威士忌重叠在一起。
赤井务武也看向那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天空,过了一会儿才说:“一个魔术师,认识你。”
黑泽阵了然:“哦……老朋友。”
那只有可能是黑羽盗一,虽然不知道黑羽盗一是怎么混进来的,但这种事他们会掺和也在意料之中,毕竟FBI对进入这座地下基地的人进行了严格的调查,于是会易容会瞬间换身份的“怪盗基德”可谓最佳人选。
但黑泽阵可不觉得公安能指挥动老白鸽……所以黑羽盗一应该是应其他人的邀请来的,不是工藤夫妇就是贝尔摩德,说不定这是怪盗一门强强联手全体出动,然后几个人凑在一起找不到一张真正的脸。
他正在想应该走哪条路出去,却听到赤井务武说:“走吧,我背你上去。”
黑泽阵歪了歪脑袋,没动。
赤井务武把外衣脱下来,披在黑泽阵身上——黑泽阵原本的衣服在遭遇第一次爆炸的时候就毁得差不多了,然后他随手从某位倒霉先生那里扒了一件,反正这里面的发生的一切又没人能看到。
不过那件外套也被他扔了,毕竟他刚才跟赤井务武打着打着爆炸差点蔓延到了他们旁边,等撞进仓库关上门的时候,那件衣服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身上都是伤,就这么上去?”赤井务武看他依旧没动,就说了句。
这倒是个问题。黑泽阵这才把那件衣服穿在身上,又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盯着赤井务武看。
过了一会儿,他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问:“结束了?”
赤井务武回答:“几个主要目标已经被我杀了,剩下的人掀不起什么风浪,至于这边,我叫了不少老朋友来收尾,应该不会放跑太多人。”
不过更多人是死在爆炸里了。
他顿了顿,又说:“那位降谷先生对政府方面有点想法,我就不插手了。”
黑泽阵认真地听完,虽然只是极其简短的语句,但这几个字对他来说好像有二十年那么远。
赤井务武讲了讲外面的情况,又说残党肯定有,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剩下的事就是警察和其他人的事了,A.U.R.O已经消失,就让它彻底消失吧,曾经协助过他们的人也无需知道自己曾经为什么机构提供过帮助。
最后,他说:“结束了,回家吧。”
一直低头沉默的黑泽阵忽然笑出了声。他盯着赤井务武的眼睛看,半晌,才问:“你让我回哪个家?”
赤井务武就这么跟他对视,两个人都没有挪开视线的意思。
直到有片云遮住了太阳,仓库里的光线一时间转暗,黑泽阵才听到回答。
“哪里是家,这是你自己就能决定的事。”
“……”
“行了,短时间内不会有救援,我背你回去。”
这次黑泽阵没有反对,在赤井务武把他拉起来的时候也没有抗拒,于是披着别人外表的金发男人背着别人家的孩子往回走,穿过黑暗的走道,顺着七零八落的废墟寻找离开的路。
银发少年把脑袋埋在赤井务武的肩膀上,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不过无论是赤井务武还是他本人都知道,他不会睡着,起码现在不可能。
他靠近赤井务武的脖颈,今天确实咬断过人类喉咙的牙齿蹭在皮肤上,仿佛下一秒也能置这个人于死地。不过他当然没这么做,因为赤井务武还得背他往上走,最后黑泽阵嘀咕了一句什么,就趴着不动了。
“你在闻什么?”赤井务武问他。
他完全没觉得维兰德的儿子会在这个时候咬穿他的喉咙,即使刚才Juniper已经差点做了一遍,但无论如何刚才能控制自己的黑泽阵现在也能做到。赤井务武没看,却知道黑泽阵大概在做什么。
黑泽阵本来没想说话,听到赤井务武的问题,不情不愿地回答:“……味道。”
“什么味道?”
“你的味道。”黑泽阵还是有点不甘心,“你熟悉我的战斗技巧,也知道我和维兰德的往事,甚至了解他的细节,但那时候就那么几天的时间,维兰德不可能告诉你那么多……”
而且那时候更多要交代的是A.U.R.O的事,其他人的下落,以及隐修会的情报,上哪里找时间去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黑泽阵把脑袋埋在赤井务武肩窝里,好像真的能从气味分辨出一个人来,说话的声音有点闷:“但你的味道是赤井务武的……你到底是谁?”
赤井务武反问:“我还能是谁?”
黑泽阵也想知道这个问题,他别过脸去,有一会儿没说话。
等转过一个拐角,他忽然又问:“你这张脸怎么办?”
发现赤井务武没搭腔,他就用悬在半空中的脚踢了踢这个人,又问:“这就是你现在的脸吧,你准备什么时候变回去?还是说你又打算告诉我‘没必要’?”
在打架的时候黑泽阵就发现了,这不是易容,也不是化妆,毕竟都打到这个程度了,无论什么样的易容都不可能不露馅,唯一的可能就是赤井务武起码从外表上把自己变成了维兰德——不然也很难骗过【塔】里那些遇到点事就一惊一乍的蠢货。
这确实是个合情合理的答案,但黑泽阵发现的时候却觉得一阵窝火。
而这个人的回答也不出他所料:“暂时还没有必要。”
黑泽阵问:“赤井秀一呢?你另外两个儿子和女儿呢?”
赤井务武沉吟了一会儿,才说:“秀吉和真纯不知道我还活着,至于秀一,他也不需要我这个父亲吧。”
毕竟秀一从小就是个成熟且独立的人,就算知道父亲还活着也没有跟他进行多余的交流,赤井务武觉得大儿子有点像他,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儿子要去MI6了。”黑泽阵往前方看去,提醒了一句。
赤井务武说的“老朋友”肯定包括MI6的人,接下来免不了再次联络,而赤井秀一要去的话,父子两个就要在同一个机构里上班——起码短时间内会是。
“他有主见,想去哪里是他的事。而且就算在MI6,他也影响不到我。”
“……”
黑泽阵不说话了。
赤井务武也意识到了什么,往前方看去。方才他在沿着坍塌了一半的楼梯往上走,一直在看脚下,没注意前方的情况;现在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这段楼梯尽头的走廊里,有个戴着黑色针织帽的年轻男人在看他,还有他背着的少年。
正是他们刚才正在讨论的赤井秀一。
以爆炸后的走廊里的安静程度,起码这段对话的尾巴肯定是被亲生儿子听得一清二楚。
赤井务武看着赤井秀一,虽然以别的身份见过,但这还是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在被知道身份的情况下与赤井秀一见面。
赤井秀一看着他多年没见的生父,以及似乎跟父亲很亲近的小银,发觉自己好像错估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只有黑泽阵移开视线,哪都没看。他刚才很想下来,但没挣过赤井务武。
幸好赤井秀一是个不会让话掉到地上的人,在短暂的对视后,他轻快地接上了赤井务武的话:
“我的确有去MI6的打算,也对你在MI6的地位毫无威胁,但我可以让你在教育界声名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