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的玩具?
也许那位先生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对黑泽阵来说这种程度的称呼根本不算什么,早在乌丸莲耶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过各种各样的人对自己的嘲讽、谩骂和诅咒了。
他只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笑。也不是他不想讥讽两句,对方就没想让他开口说话。
舌尖抵着某种东西, 虽然不至于窒息但让他发不出声音却是足够, 黑泽阵从醒来到现在都在被迫保持沉默,直到旁边的人好像得到了某种指示, 把塞在他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他不可避免地咳起来, 连带着咳出了胸腔里沉积的血沫和碎渣。
血味。
黑泽阵低着头咳了一会儿,期间那几个人就这么看着,直到他缓过来,用干涩的喉咙发出讥讽的声音:“叫醒我做什么?没从我身上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些藏头露尾的人又不是他的同盟, 更不是他家的小孩, 黑泽阵一开口自然是连讽带刺, 没打算给任何人留面子。
刚才说话的男人好像是笑了声, 显然对他这样的态度并不意外, 毕竟只要对“琴酒”进行过哪怕一点的调查,都会知道这是个有多不配合的人。
“看来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男人换了个更轻松点的语气, “冷静、理性,身手不错, 关键是听话, 我都有点羡慕乌丸了。”
他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会儿, 又补了一句:“长得很漂亮。”
“呵。”
黑泽阵发出没什么意义的气音。他当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评价而恼怒, 而且说实话,就算是在紧张的战斗里让他失去镇定被情绪左右都是件很困难的事, 更不用说坐在谈判桌上了。
这些人不希望他死, 而且有无论如何也想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所以, 谈判真正的主动权在他手上。
“我可不知道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想要什么东西,”他慢吞吞地说,“或者——感谢两位特地抽出时间来看我,跟我聊几个想长生不老的蠢货的笑话?”
哈,这不是很有趣吗,你们在一个快要死的人身上找长生不老的秘密,真的不觉得自己很可笑?
黑泽阵翘了翘嘴角,但也没有笑给别人看的心情。
无聊透顶。要不是身体被束缚到一点也动不了,他现在很想点根烟来面对这个乏味至极的场景。
问话的男人轻轻敲了敲桌子:“这话从已经「返老还童」的你嘴里说出来,可没什么说服力。”
黑泽阵能感受到正在打量自己的视线。可能是某种直觉,也可能是听觉、嗅觉和其他感觉互相印证带来的结果,但他对这种情况的判断从未出错过——有人正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挑剔地扫过他的身体,在大片裸露的皮肤上逗留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垂落的长发上。
他不禁皱眉。
“我可没你们那么老。”
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个女人,年纪比刚才的男人还要大一些,现在她愉快地向同伴揶揄道:“听到没有,你也已经是老人了,别每次都说自己还年轻。”
敲桌子的声音停止了。之前一直在说话的男人停顿了一会儿,才用颇为不满的语气说:“那来见他的就不应该是我,他会记住我的声音。”
女人不以为然地说:“他不会有再出去的机会——而且这也不是你原本的声音吧?”
黑泽阵从声音、语气和说话的方式大致判断了这两个人的年龄。男性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也可能略微超过五十岁;女性应该在六十岁以上,从她的几个用词判断……也可能是七十岁往上那个年代的老人。
具体他懒得去想了,反正都是些该死的老东西。而且他可以忍受现在的情况,不代表他就能对自己遭受的对待无动于衷。
他在那两个人准备就「在当今的科技水平下,变声器和逆向识别的技术哪个会更快发展」这个话题继续讨论的时候,懒洋洋地出声打断:“出去。”
那两个人的谈论声停下了。
黑泽阵有点无聊地说:“不管是学术辩论还是漫才表演,你们都没那个天赋,我也没法给你们鼓掌。没有问题就给我滚出去,你们很吵。”
说话的语气就像这里其实是他家一样,即使现实是他被抓,而这两个人是身份不明、对那位先生都有所了解的“大人物”。
打岔的女人笑起来,说好吧,我不说话了,我们的小朋友生气了。
她故意加重了“小朋友”这个词的读音。
问话的男人终于摆脱了无聊的话题,但显然,被直接打断谈话这件事对他来说更为冒犯。
“看来你还不清楚你的处境。”
“什么处境?”黑泽阵低笑,“我是个不存在的人,老鼠先生,当我死亡的时候,本就没人会为我念悼词。”
……其实还是有的,而且可能还不少。黑泽阵在心里数了数,发现一时半会还没能数完,看来他这几个月的生活比过去二十年要精彩得多。
那个男人又在盯着他看了。
大概是在看他的眼睛,但黑泽阵看不到这个人,对方也看不到那双墨绿色的、满是傲慢与冷漠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才说:“我们知道你的来历。二十年前,你父亲亲手把你卖给了乌丸……”
什么东西?
黑泽阵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虽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已经被困惑的小问号填满。
当年他明明是遇到了意外,联络不到A.U.R.O,最终被乌丸集团抓住才……
维兰德。
维兰德,你该不会——?!
“听说他们起了一点小摩擦?”问话的男人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故意放缓了语速,“总之乌丸开出了不错的价码,从你父亲手里得到了你,而现在乌丸不在,他也没有回收已经被别人染指的东西的想法……就把你送给了我们。”
黑泽阵沉默。
“你不好奇你的「价格」?”
“挺好奇的,说说看。”
黑泽阵还真接话了。虽然是好奇,但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无所谓。
问话的男人哑然失笑——他完全没想过乌丸的小玩具会是这个反应,看得出来是这些年被折腾得不轻。
“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不知道。如果你的父亲愿意见你,那你可以问问他。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他会……来看你的吧?”
男人用着不确定的语气,但话里话外的含义都是某个人不会来。
黑泽阵适当地表演了沉默。
当然是表演,如果能动的话他现在就想把这房间里的人都砸进墙里,然后冲出去找赤井务武问问他到底编了个什么剧本。
维兰德根本就不会——维兰德很有可能会这么做,不是说当年的事,是指脑子一抽编出这么个剧本来的事。如果必要的话,自己的过去对维兰德来说当然是可以随意涂抹的对象,赤井务武也是一样。
很久,他说:“我会杀了他。”
话语里带着深刻的恨意,他将这十三年来的谎言、将原本不该存在的情绪填进短短的一句话里,于是这句话就变得沉重又愤怒,还带着牙齿互相磨过的声音。
这副反应显然取悦了在听的人,对方嗤笑一声,说:“别忘了你在哪里,现在你什么都做不到,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也许我高兴的时候就会帮你杀了他?”
那你这辈子都别想高兴了。
黑泽阵正在将刚才一瞬间解放出来、差点没能压制的情绪塞回到意识的底层,即使他很清楚自己跟赤井务武间的仇恨建立在真实的「过去」和虚假的「判断」上,但认知就是认知,他无法违背自己本身的意志。
一想到这点,他的心情就变得更不好了。他微微将“视线”偏向被抽过血的手臂,问:“所以你的问题呢?我都已经在这里了,你们的人还没从我身上找到答案?”
虽然「长生不老」、「返老还童」和「永葆青春」是个庞大的命题,但成功的样本摆在这里,血也抽了身体也检查过,他们不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吧。
连九岁时候的雪莉都不如。
黑泽阵开始觉得厌烦了。如果真的是为了区区这种对手、仅仅这种理由,就让他落到这个地步的话,等见到赤井务武,他这回真的要把那个人往死里打了。
生物钟并没有那么准确,但距离他失踪已经过了至少6个小时,他家的小孩要闹了。
“你真的不知道我们在问什么?”
问话的男人微微往后仰了下身体,像是在重新审视某个事实,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不想面对棘手事件的厌烦感,“那就换个问法……”
他换了种语气,不再是刚才那样的轻松,给人一种终于要说正事了的感慨。
但被他说出口的话却不像他的情绪那样简单易懂,甚至每个字都好像有别的含义——
“乌丸莲耶在哪里?”
黑泽阵最开始还没听懂这个人在问什么,直到男人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一模一样的问题,他才发现……这些人好像是真的要问他乌丸莲耶在哪。
哈?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群人疯了,现在发生的一切不会是某种药物制造出来的幻觉吧?
黑泽阵开始思考这里不是现实的情况下可能导致的问题了……好吧,其实他一向分得清现实和幻觉,所以只有可能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他舔了下干裂的唇,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次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多了——也许还有隔着玻璃?监视装置?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视线,这只是一种直觉,他也不能保证这是否是正确的。
但那一瞬间他确实感觉到有人在注意他,而且房间里终于有了第五个人的呼吸声。
藏得很好。
“你不可能不知道。”说话的是那个女人,她慢慢地又说了一句,“如果你对他的事一无所知,就不会冒着被找到的风险继续留在东京这么久。”
黑泽阵: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没走是因为我家小孩希望我陪他上学。哦,还有一群人非要待在我家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他微微侧过头,说:“他已经死了,如果你们想知道尸体的位置,应该去问墓地的管理人。”
问话的男人发出喟叹般的气音。
“你要继续装下去?琴酒、黑泽阵或者Juniper,乌丸让你吃下那种药,你对他的忠诚也半分都不减……”
问话的男人语气终于变得轻蔑起来。
黑泽阵能听到他从原本的位置站起来,不急不缓地走到自己面前,在几秒的审视后,才居高临下地说:
“我在给你机会。”
一直在问话的男人用力扯住黑泽阵的头发,让他不得不顺着力道偏了下头。
“我们需要你活着,可不代表我们就不会杀死「现在的你」。你的前两任主人都抛弃了你,一个把你卖了一个要你死,你真打算继续替他保守秘密?”
黑泽阵听完沉默了有一会儿,才问:“说够了没有?”
问话的男人发出一声冷笑:“果然狗就是狗。怪不得你父亲不想要你。”
这片空间里终于响起了第四个声音。
“告诉他吧。”
“哪件事?”
“乌丸挺喜欢他这件事。”最后开口的人意有所指地说。
“啊呀呀,那不就跟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吗?”之前打岔的老女人说,“我们是来跟小朋友谈合作的,不是替乌丸把他哄回去的,理查德。”
房间里的第五个人靠着墙,距离黑泽阵最远,他的声音对黑泽阵来说也有那么一点熟悉。
……听过。
黑泽阵记得这是赤井秀一在FBI的上级的声音,虽然在电话里有点失真,但他确实能辨认出来。
所以,让这些人坚信乌丸莲耶还活着、并且琴酒知道这件事的理由到底是什么?黑泽阵想知道,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不过有一点,他现在倒是清楚了。
回去的时候不用把赤井务武往死里打,打个半死就够了。因为这确实是相当棘手的事态——没人想面对这种情况,包括他,包括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包括脑子正常或者不正常的任何人。
被叫做理查德的男人走到黑泽阵面前,淡淡的烟味跟着他一起飘来。
他帮没法动的少年整理好头发和衣服,重新直起身,颇有仪式感地开口:“我们拿那种叫做APTX4869的药物做过实验,所有幸存者从成年人变化到幼年的反应时间不会超过三个小时。而据我们所知,3月26日,从你进入乌丸的房间,到你的尸体被送出来,期间过了整整六个小时。”
他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们用无数人的性命做了APTX4869存活实验的事实,就好像在说他们今早吃了多少片面包,但黑泽阵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因为——
理查德先生叹了口气,说:“没人会觉得他跟你聊了六个小时的天,不是吗,Gin?”
——那不可能。
黑泽阵的瞳孔微微放大,即使没人能看到,但他还是没能掩饰住自己的震惊。
他从进入洛杉矶那座别墅里的房间,到吞下APTX4869,一共不超过三分钟的时间,那位先生没什么多余的话给他,他也没有说更多、暴露自己真实情绪的想法,所以他在那个时候就应该已经被当做尸体处理掉了才对。
APTX4869的使用者无论会不会退化到少年时期,都会先陷入生命体征急剧衰减、近似死亡的状态,依照他原本的推断,那位先生应该是确认他死亡后让人……把他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黑色棺材里。
接下来是宣告,再然后是葬礼。
“……”
无人参加的葬礼,或许是因为没有人接到通知,贝尔摩德说那天下着微微的雨,她只是去看了一眼就离开。
然后是诸伏景光找到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里,将已经变小的他抱了出来,瞒天过海带回到了日本。
再往后,被雇佣来、对此一无所知的人空荡荡的棺材埋在了某处,可能是那位先生身边——而那座教堂被火烧毁,谁也无法找到踪迹。
“所以,他知道你还活着,并放你自由……”
理查德的声音传来,但他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先是从桌子上端起杯子的声音,然后是那个喜欢打岔的老女人在说话:“让已经杀过一次、完全有理由恨他的宠物在他死后还能继续活着?乌丸可不像那么好心的人。”
她在讥笑。只是不知道讥讽的到底是乌丸莲耶还是别的什么人。
理查德叹气。
他用手轻轻摸上黑泽阵的脸,回答:“是啊,要么他死了,要么乌丸还活着。”
而现在“琴酒”还活着。
所以,名为乌丸莲耶的那位先生,也很有可能并不像他计划中的那样死去——说到底,就算贝尔摩德和波本都见过他的尸体,并参加了乌丸莲耶的葬礼,但谁又能保证,死的那个就是「乌丸莲耶」呢?
黑泽阵终于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了。所有的问题都出在那【空白的六个小时】上,【塔】的人认为乌丸莲耶发现他没死后,做了新的布置,并将一部分重要的秘密交到了他的手上。
合情合理,如果他不是琴酒本人的话,恐怕也要信了。但很可惜,如果这群人说的话是真的,那他现在也很疑惑,为什么那个老东西没杀他,该不会真的是念旧情要放他自由吧?
呵。可笑。
黑泽阵冷冷地说:“把手拿开。”
他很不喜欢被人碰到,特别是跟这·种·东·西接触。
等理查德先生真的把手拿开后,黑泽阵才向房间里的人“看”了一圈儿,准确地在每个人的方向停顿了一下,说:“很遗憾,你们找错人了,就算他没死,我对他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不是「没死」,是「复活」。”
“……”
“从两年前开始他就向我们透露消息,说他找到了能完全、安全地逆着时间的洪流,倒转生与死的方法,并以此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现在他一个人消失了,给他提供帮助的我们可是很恼火啊。”
说话的是那个女人,她走到一边,拿起了什么东西——黑泽阵听到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理查德和最初问话的男人的方向都发出了点声音。
老女人也拖沓着脚步来到他面前,循循善诱地说:“你看,我们不打算对付他,只是想从他手里拿到我们本来就该得到的东西,你应该能理解现在的状况吧……乌丸「死」后,所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都被杀死,而你,是唯一一个在那个时候见过他,并且还活着的人。”
黑泽阵没说话。
准确来说,他本来想嘲讽两句的,却没能说出口。靠近他的女人猛然将尖锐的物体刺进他的胸口,冰冷的金属扎进肺里,搅动胸腔的刺痛感与转眼间袭来的窒息感将他包裹,他咬了咬牙,没发出什么声音。
那个女人大笑起来:“就算你不记得、不知道,你身上也一定有什么线索。快想想吧——等那群快死的老疯子来,他们就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
客气?
你管这叫客气?
黑泽阵从逐渐习惯的剧痛中将自己的意识拉出水面,向这些人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可怜。”
可怜又自负、抓着渺茫的稻草就以为是希望的无能者,既然你们选择出手,那你们继续耀武扬威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到时候,这一笔笔账,我都会让你们还回来。
黑泽阵冷静地调整着呼吸,让身体受到的伤害尽量减轻,起码不能死在这里,但那个女人好像不是很满意,要再做什么的时候,在旁边站了许久的理查德伸手阻拦。
“别太过分,我们需要他活着。”理查德说。
接话的是之前问话的男人,语气相当不以为然:“反正能给他用那种药,弄坏了再修好不就行了。”
理查德叹气:“那你们玩,我出去了。”
对面的门自动合上,房间里只剩一句“虚伪”的评价和被压抑着的……无论如何也只有从牙缝里溢出来的呼吸声。
……
6月30日,下午16:00。
赤井秀一在堤无津川的那座别墅里,靠着二楼走廊的沙发打电话。黑泽不在,小黄猫和小黑猫不知所踪,玛丽和真纯在MI6的保护范围内,贝尔摩德去了鸟取县,伏特加没回来……
其他人也各自有要忙的事。整个别墅里就只剩下了赤井秀一,还有降谷零养的小狗哈罗。
白色的小狗趴在沙发边,好像被昨晚的暴雨和地震吓到了。赤井秀一也是回到别墅里才想起哈罗的,给饿了很久的哈罗做了一点午饭,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到现在都什么也没吃。
“唉。”
他叹气,找来找去没找到他的罐装黑咖啡,就从酒柜里拿了瓶不知道谁放在这里的杜松子酒,然后潦草做了点能吃的东西,就给需要的人打电话。
他问过理查德先生关于“白鹭医生”的事,但那位脾气很好的上级说那只是FBI的协助者,不是他们的正式成员,而且那应该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女医生,理查德先生见过她。
“你在调查什么吗?或许我还能为你提供一些帮助。”理查德问。
“不用了,”赤井秀一笑了笑,“家务事。我都要辞职了,就不麻烦你了。”
理查德先生在电话那边也笑了:“优秀的人总有一些特权,而且我很希望你能撤回辞职申请,赤井。”
赤井秀一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反正他在FBI、组织甚至以前在酒吧拉手风琴的时候总是能得到特殊的待遇,他也很清楚,「特权」在这个社会里到底有多么重要。
他从上级先生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不悦,但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本着辞职前起码不要跟原单位结仇的想法,赤井秀一问:“心情不好吗?”
“是啊,被你听出来了。”理查德先生悠悠叹气,“和麻烦的同行打交道、跟往常一样同流合污,看他们做些不太道德的事,不过我也没资格指责他们。”
电话的背景音里有电梯到本层的提示音,电梯安静地运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停止,等电梯门开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喧闹的说话声。
“那确实。”
赤井秀一开了个玩笑。
理查德也没有介意这点调侃,从电梯里走出来,往这座建筑的大门走去,并且说:“能从FBI干净地辞职是件很幸运的事,赤井先生,希望你不会后悔你做出的决定。”
“既然是「幸运」,就没什么好后悔的吧。”赤井秀一回忆了一下,发现他的上级也没有谜语人的病史,可能这次是太累了?从昨晚到现在,大家可能都没有休息。
“说不准呢。”理查德含糊地回答,“如果你想回到FBI,我随时欢迎。”
但到时候就不会跟现在这么「干净」了吧。赤井秀一对上级的潜台词一清二楚,倒不如说,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一定要退出FBI。
他挂断电话,跟汪汪叫了两声的小狗哈罗对视,伸手摸了摸小白狗,干脆从沙发上下来,坐到了地面上。
一人一狗等在空荡荡的别墅里。
赤井秀一拿起黑泽阵的手机,给赤井务武的号码打了第24个电话,依然拒接。
有时候是过了一会儿才挂断,有时候没过几秒就拒接了他的通话请求,但无论如何,这只能说明赤井务武知道电话对面的人不是黑泽阵,或许他根本就知道这是赤井秀一。
毕竟这个电话号码不会在黑泽阵的手机上留下任何痕迹,而能把它背下来的,也只有在昨晚曾经看到过它的赤井秀一——当然,在更久之前赤井秀一就知道这个号码了,只是没打出去过而已。
从第一个电话被挂断开始,他就察觉到异常了。
这件事一定跟他的、他们的父亲有关,而且赤井务武并不打算跟他沟通,他有自己的计划,包括让「他的儿子」死亡在内。
赤井秀一不是追着父亲想要问“为什么”的小孩,以他对多年前的赤井务武的了解,父亲也不可能告诉他自己的计划。赤井务武就是这样的人。
他又打了这么多电话,只是想问问琴酒以前住的那座城堡在哪里,他想去看看。
“没接……你在心虚?”
赤井秀一给自己倒了杯酒,但那个人不在,喝他的酒也没什么意思。
哈罗好像察觉到了别墅里唯一一个人类糟透了的心情,往他身边靠了靠,试图传递给他一点温暖。
赤井秀一注意到往自己身边靠的毛茸茸,就把小狗拎起来,学着琴酒以前那样把它放在了自己腿上。
“没事,”赤井秀一说,“我没有伤心,只是在想应该找谁给他报仇。”
虽说赤井务武可能参与进了这件事里,但如果降谷零的推断正确,那黑泽阵是跟赤井务武达成了某种协议才没躲开那次狙击(在降谷零的视角里,这是胁迫的可能性更大),找亲爹去打一顿固然没错,却有很大的可能是找错了人。
那两个人应该是能互相信任的,所以要造成现在的结果,整件事里应该还有他们共同的「敌人」。
赤井务武应该是有计划、有后手的,以他过去和现在的表现,赤井秀一知道他们的父亲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所以……
到底是什么样的目标,需要做到「牺牲琴酒」的地步?
他叹气。
“为什么不用我啊。”
——就算他想,不在组织、没有变小、跟其他势力也没有那么多牵扯的赤井秀一,本来也就不会成为某些人的目标吧。
赤井秀一往后倒在沙发上,忽然又想起了昨天琴酒说过的话。琴酒说,如果他被抓了,那一定是FBI干的好事。
他当时觉得琴酒是在开玩笑,毕竟琴酒这个人在平时说话和面无表情作弄人的时候,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根本听不出来区别。
如果不是呢?
说起来,在秋田县,赤井务武用“黑泽阳”的身份见到他的时候,也提到过FBI高层那边想要“黑泽阵”的事,当然,赤井秀一本身得到的情报也是这样。
但FBI会在这样的行动里专门抽调人手、做好准备,只为了在某个时刻杀死琴酒吗?
“汪呜?”
他摸着哈罗的手顿了顿,于是小白狗就叫了两声,想把他从莫名的深思里拉回来。
赤井秀一自言自语:“如果他没死呢?”
虽然说死而复生的奇迹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但赤井秀一觉得……琴酒运气不好了这么多年,也该再给他一次获得奇迹的机会吧?
说到这个——
他抱着小白狗站起来,打算出个门。
赤井秀一决定去找小泉露比。其实他对魔法的事不是很感兴趣,他只是忽然想起早上见到琴酒的时候,琴酒挂了个红色的吊坠,他问了一句,当时琴酒说是露比给的,赤井秀一觉得……应该有什么用处吧。
琴酒会带着别人送的东西他不是很意外,但敢给琴酒送东西的人确实不多。
他刚下楼,还没走到客厅,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琴酒以前的手机号接到的,昨晚黑泽阵在东京塔混战时候拨过的号码的来电。
几个小时前,赤井秀一就打过这个电话,但对方没接,用短信回了他一句:【在被追杀,勿扰。PS:不会是你干的吧?】
现在对方可能是腾出手来了,终于给他回了个电话,赤井秀一就抱着小狗站在楼梯口接通,没说话,然后听到电话那边也在沉默。
过了一会儿,那边的人才放弃对峙,说:“你不是说昨天是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了吗?苏格兰又出什么事了,值得你两天之内联系我三次,难不成他真是你儿子?”
赤井秀一没听过这个声音,但这不妨碍他判断出对方跟琴酒很熟——熟悉不代表关系就好,他以前跟琴酒也挺熟的,但只能说是琴酒单方面对他抱着友好的想法。
对面的人又说:“琴酒,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就——”
“我不是琴酒。”
赤井秀一用一句话就让对方抱怨里带着深深恶意的话语停下,电话对面的人足足沉默了五秒钟,才问:“你是谁?”
好问题,他是谁呢。
Rye先生早就不在组织,赤井秀一跟黑泽阵又没什么关联,小银倒是他弟弟,但外人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想来想去,赤井秀一给自己找了个答案:“替身——就当是替身吧,我算是他的替身。”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更久。
随后,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传来:“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在违背他的意愿联络我?”
“可以这么说,但他应该不会反对。”赤井秀一听到这里,就知道对方不清楚琴酒已死的事了,虽然也有可能是演出来的,但从对方最开始的对话来看,这个号码的主人应该不太想跟琴酒本人扯上关系。
对方更有可能只是想杀死琴酒,像他这样的“熟人”琴酒还有很多。
“……什么意思?”
“所以今上午的事与你无关,我找错人了,抱歉。”
“等等,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电话对面的人忽然开始急了。
赤井秀一不知道对方在急什么。其实他没有故意引对方上钩,也不觉得这种跟琴酒有仇的人能透露出多少讯息,但对方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于是他放缓了语速——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说话有点像琴酒——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没有告诉你这些情报的理由。”
“……”
“再见。”
他就要挂断电话,却听到那边传来了叹气声,电话对面的人说:“我是格罗斯(Gross),你应该听他说过我的名字吧。”
“没。”
“那加尔纳恰?”
“……”
“你知道我的代号。在组织里待过?算了,你直接告诉我,琴酒做了什么?”
赤井秀一也只是知道这个代号而已,没跟“加尔纳恰”确切地接触过。他用目光扫过那串号码——如果不是用琴酒的手机号去联络,它就毫无用处,但号码本身还是有意义的。
他说:“他死了。死前最后联络的人是你,我以为你会知道什么。”
加尔纳恰:“……谁死了?”
赤井秀一:“琴酒。”
加尔纳恰:“谁死了?”
赤井秀一:“……”
加尔纳恰:“这不可能。我想杀他这么久都没做到,他是怎么死的?!”
赤井秀一停顿了一会儿,对加尔纳恰进行了一点简单的分析,忽然说:“你想杀他?我还以为他是你的朋友。”
“他是这么说的?”加尔纳恰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疑问。谁?琴酒?朋友?开什么玩笑,琴酒只会说别把这么恶心的称呼放在我们两个身上。
赤井秀一无比肯定地说:“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加尔纳恰:“……”见了鬼了,到底是谁拿着琴酒的手机给我打电话,简直是一派胡言!
赤井秀一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就继续说:“既然这件事与你无关,那我就不打扰了。还有,恭喜你,加尔纳恰先生,你以后不用再追杀他、也不用担心他杀死你了。”
他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他就接到了加尔纳恰先生再打回来的电话,但赤井秀一镇定地按了挂断。
随后,他听到哈罗的叫声,跟脚边的小白狗对上了视线。
赤井秀一蹲下来,认真地跟小狗解释:“这不是PUA,他跟我弟弟很熟,我请他来帮忙很正常。”
面对这个谎话连篇的黑毛,哈罗发出了生气的汪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