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贝尔摩德约了见面的人是组织的一位高层。准确来说, 是查尔特勒。
在发觉琴酒确实没死后,查尔特勒就从日本的“表面”消失了,就连黑泽阵也不知道他在哪。降谷零当然也不知道。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真正想要隐藏自己的时候, 能给他提供便利的人或物永远有很多。
不过黑泽阵确实有事要找查尔特勒, 是关于加尔纳恰的事,这两个人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而且放着这么大一个目标在东京也很碍BOSS大人的眼, 所以黑泽阵让赖在他家的贝尔摩德去联系这个人, 以“波本打算清除掉你们这些组织老人”的理由谈谈“接下来的合作”。
组织里最有名的感情骗子贝尔摩德当然是一出手就马到成功,顺利地将查尔特勒骗了出来。她连哄带骗搞定组织成员的技巧当然无人能及,至少黑泽阵觉得他自己去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效果,不过——
“我没用我的身份, ”刚睡醒的贝尔摩德声音里懒洋洋的, 她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 困倦地说, “是黑樱桃(Maraschino)的, 他们关系不错,我在黑樱桃的手机里发现了他们的五条通话记录——都是同一个月的。”
组织的人之间互相有往来很正常, 但搞政治的和搞暗杀的在没有任务的时候联系密切,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黑樱桃?”
黑泽阵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到这个代号了, 他对黑樱桃这人最后的印象还是《洛杉矶别墅遭到袭击:赤井秀一假扮波本当上组织BOSS, 告诉黑樱桃蒂塔其实他是乌丸后裔现任组织二把手》这一回。
贝尔摩德说这个人已经死掉啦, 还是在游轮上那时候的事, 细节不是很重要,当时他发现了你现在的身份, 我刚好路过, 就把他给灭口了。
黑泽阵叹气:“贝尔摩德——”
在被说什么之前,贝尔摩德很快地打断了黑泽阵的发言:“所以现在黑樱桃跟查尔特勒有个关于如何在波本手里活下来并且从组织里捞点利益的「约会」, 而我没空去,所以只能拜托组织里万能的Gin去了,你愿意吗?”
黑泽阵嘲讽道:“你很忙?”
没空?你说的没空是指在我家里从半夜睡到现在吗,贝尔摩德?如果你也算忙,那连续加班了几个月的波本先生算什么?
贝尔摩德就笑:“啊呀,我要跟影视公司的人谈谈继续接下来的合作,非常重要的会谈,我不能缺席。”
影视公司……吗。
黑泽阵不想掺和那边的事,说既然你一定要跟他们打交道,祝你好运。
贝尔摩德说多谢提醒,我肯定会小心啦,但我从公司那边听说几个月前FBI的行动里出了内鬼,到现在都没找到?你要小心FBI啊,Gin。
黑泽阵回答,我和FBI没什么关系。
电话在贝尔摩德的笑声里被挂断,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一如既往,从不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
她跟查尔特勒约定的时间是今天下午,四点钟,地点是东京塔上的一家餐厅。在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这位议员先生还能特地抽出时间来跟“黑樱桃”喝下午茶……
真是闲的可以。
黑泽阵不是在为某位BOSS大人打抱不平,他只是觉得自己一开始就应该找上门问问还没跑的查尔特勒,就算不知道他在哪也可以根据组织的资料和原本的姓氏绑架查尔特勒的儿子,不过他最后还是看在两位公安的面子上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遵纪守法的琴酒先生?哈。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有点可笑,果然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各种麻烦事都有人代劳,让他都变得有点怠惰了吗……
“大哥,要现在过去吗?”
黑泽阵回忆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时,一侧的驾驶位上传来了伏特加的声音。
伏特加注意了东京塔附近挤挤攘攘的情况,暂时停下车,浏览今天的新闻,有点迟疑地说:“东京塔中层有个偶像的商业活动,而且今天还有个不少政府官员出席的采访活动。”
怪不得会有这么多人。
黑泽阵挑眉往东京塔下方看去,他当然不认为今天的事可能是巧合,恰恰相反,他的某些熟人应该在这个局面里出了一些力……也可能是心照不宣合作,反正敌我双方都要一些特别的目的达成同一个结果。
他不关心这些人的结局,或者说,他没有那些跟兔子一样惊惶不安的“大人物”想的那么关心。
黑泽阵只是抓起垂落的银发扔到一边,然后懒散地往后靠去,无所谓地说:“意料之中。我们换条路。”
“但,他们中有些人应该……”伏特加没说完,但他知道大哥能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他是琴酒的搭档,跟大哥一起执行过很多次任务,需要动手的时候他会代大哥出手,跟组织相关的业务当然是「能代表那位先生」的大哥来谈。伏特加只需要跟到那个地点就可以了,组织的机密他没资格听,也不想听,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跟大哥谈话的都是谁。
脸,他多半都是见过的,而且有些人还经常在新闻里出现。
大哥显然也很清楚今天东京塔上有很多“熟人”,虽然他们跟琴酒不见得都有过节,但有个清楚自己秘密的人还活着并且就在附近终归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伏特加不觉得那些人会全部无动于衷。
就算只有一两个铤而走险,也可能造成非常可怕的后果。对大哥来说可能不是那么奇怪的事,但伏特加觉得……最好还是不要看到那种局面。
“别做没意义的事,伏特加。”
黑泽阵看了他多年的搭档一眼,随口提醒道。
伏特加跟往常一样说“是,大哥”,然后就没有再提这件事了。毕竟是大哥,就算真跟那些人见面也不会直接把人的脑袋拧下来……吧?应该不会的,大哥是谨慎的人,伏特加正在试图说服自己。
……
下午三点四十分。
东京塔的某个餐厅里几乎没有人,暂停营业的牌子被正正当当地挂在门口。不过餐厅的门其实没有上锁,在门口看不到的区域,一个坐在餐厅角落、穿着西装的人正一边打电话一边看外面的风景。
灰沉沉的天空就好像被蜡笔胡乱涂抹出来的颜色,充满了小学生涂鸦式的凌乱感,让人烦躁。
这是个面容端正的中年男人,经常关注时事新闻的人或许能一眼就叫出他的名字。今天他本应该在东京塔的更上层跟其他几位政客见面,参与一个蠢得要死但是对选票极其有利的活动,但他还是选择来这里,跟一个相当危险的组织成员见面。
他更需要这个——比起下次再考虑也可以的选票,查尔特勒先生更关心的是自己会不会在组织即将掀起的风暴里成为被牺牲的那一部分。
“我知道那不是个好主意,也不是我的指使,”他正在跟电话对面的人说,“但起码我们现在证明那个少年跟琴酒确实有不小的关系。”
另一边的人说:“工藤新一是最近备受关注的‘明星人物’,你要考虑这件事带来的公众影响。当上议员后你越来越不知道收敛了,查尔特勒。事实就是你的人没能绑架工藤新一,还惊动了琴酒,才让我们现在寸步难行。”
查尔特勒深深皱起了眉头。
跟他对话的人可以说是他的“前辈”,但现在他距离首相的位置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不想再听这种有说教意味的提醒——即使他知道这确实是出于善意的敲打。
他将厌恶感很好地压在心底,说出来的话依旧谦逊有礼,就像他一贯表现出来的那样:
“是我的错,我正在让人回收证据,不会留下痕迹。关于琴酒——事到如今还有必要那么忌惮他吗?那位先生已经死了,波本不会看重他,他充其量也只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
“你在小看……琴酒?也对,你没见过他几面,也不知道组织里的人为什么那么怕他。”
对方说完,又低笑着感叹了一句能远离这些危险无忧无虑地活着真好啊。
查尔特勒只觉得内心的火气正在蹭蹭地往上涨。无忧无虑?远离危险?到底是谁加班到半夜天天在为你们这些人的活动擦屁股,还要为那些见鬼的行动买账?就算没有组织,他只需要一个契机,同样可以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但如果组织的人没有了他们,就如同被阳光照到的蚂蚁窝,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查尔特勒告诉自己,面对任何意外哪怕是秘书错把国防文件扔进碎纸机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说“没关系,你切腹吧”,现在他也能非常平静地……
根本就平静不下来!他十五岁的时候被组织这群人气得够呛,二十五岁的时候被他们气进医院,三十五岁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气出了胃病,四十五岁的时候,他宣布组织就是他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不是因为组织可能会派人杀他,而是因为他听到这群人狂妄自大将整个世界视若无物的语气就开始胃疼!
幸好朗姆死前他跟朗姆交流过胃药的使用心得,现在胃药种类的储备还算充足……
“所以,”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胃疼,“琴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们都这么怕他?”
“他?一个很有趣的人。”
“……”
查尔特勒,在线胃疼。
电话那边的人可能发现这个回答好像确实有点不负责任,就又说:“我知道你让人去试探琴酒了。一次两次可以,他不会在意,但你再出手他就会记仇了,到时候他对你的态度可不会还像现在这么温和。”
“比如?”
“他这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比如说他会忽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你面前,问你对充满戏剧艺术的死亡怎么看。”
“听起来可真够恶劣的,”查尔特勒轻松地耸耸肩,“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现在就找到我,最近出席会议的都是我的替身,没人知道我的真正下落,今天的采访名单里也根本就没有我。”
电话那边的人听完,从喉咙里发出气音,又笑了一会儿,才说,既然如此,那祝你好运吧,查尔特勒。
通话结束了。
查尔特勒习惯性地将手伸进口袋,才发现他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带胃药,脸色一白。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要摆脱组织了,到时候也就用不到胃药了。
当年他为了能踏入政坛,在组织的安排下跟一位法国外交官的女儿结婚,对方在国际上也算是有些影响,妻子的家族也曾经为他提供了不少助力,但他坚信他能有现在的地位,全靠自己的努力!组织,加……咳咳。
毕竟他的妻子,应该说是前妻在跟他结婚的第二年就死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儿子。醉心仕途的他当然没空照顾儿子,等他注意到的时候,长大的儿子已经跑到他面前来,特别高兴地跟他说:“父亲,我想完成你当年的梦想!”
查尔特勒:呃,我当年的梦想是什么,不对,我有过这种东西吗?
儿子:“父亲,你跟我说你当初因为体能测试不合格,没能当上警察,现在我已经报名了警察考试,马上就要完成你最初的梦想啦!”
查尔特勒:……
他想起来了,他是在组织里长大的,当初在组织里的时候他因为体能测试不合格,没当上外勤成员,就被扔到政府机构来了。有一次他回忆往事,跟儿子说过去的事,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要当杀手的,就随便说了个警察。
他还能怎么办呢,他就让人把儿子从警察考试里刷下来了,组织可不会想见到他有个当警察的儿子,后来……
脚步声。
查尔特勒收起思绪,他听到有人推开了餐厅的门,在几乎没人的餐厅里这声音异常清晰。但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是两个。
黑樱桃为什么会带别人来?
算了,反正不可能是琴酒。
查尔特勒放心地等着来人越过门口到柜台的距离,随手拿了一瓶酒,然后穿过被盆栽遮挡的走道,紧接着一抹显眼的银色出现在他面前。
呃,等等?
就在查尔特勒震惊、茫然和疑惑的目光里,黑泽阵平淡地给查尔特勒倒了一杯酒,然后坐在议员先生对面,伏特加就抱着两只猫站在他身后,假装自己不存在但是存在感极高。
不请自来的银发少年悠闲地看了一眼时间,说:“怎么这副表情?我没迟到吧?”
查尔特勒:琴琴琴琴……野生的琴酒出现了!而且还是幼年闪光版!还附赠限量版伏特加挂件和两只猫!
他咽下口水,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镇定,就跟他面对无数闪光灯和镜头的时候一样:“黑樱桃他……”
“哦,”银发少年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要见的人已经死了,但我可以现在送你去见一见他。”
查尔特勒冷静地思考:昨晚黑樱桃联络他,当时只是告诉他波本可能在七月初对组织里的某些老人开刀的确切情报,今天上午他们才决定见面谈这件事,然后仅仅几个小时后琴酒就找到了黑樱桃,把人杀了然后代替黑樱桃来跟他见面……
他缓缓闭上眼睛。
刚才他应该相信的。琴酒确实是个非常可怕的人,琴酒什么都知道,就好像那位先生还活着的时候——等等,组织里是不是有那个琴酒就是那位先生本人的传言来着?不不不,查尔特勒还是知道琴酒年轻的时候什么样的,这肯定是贝尔摩德开的玩笑,也就波本这种小年轻会当真。
“不用了。”
查尔特勒冷静地说。
他看着琴酒给他倒的酒,发现放在那里的是一瓶加尔纳恰葡萄酒,心情就变得更微妙了。查尔特勒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就一口,现在是工作时间,他不想被酒精影响到大脑。
他问:“我假设,琴酒,你要跟我谈的事跟黑樱桃说的是同一件事?”
黑泽阵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觉得呢?”
查尔特勒觉得……他……他不敢赌。
他完全不能断定琴酒现在的立场,说琴酒对那位先生忠心耿耿,但他毕竟是“死”在那位先生手里的;说琴酒跟波本有仇,但据最近的消息他们相处还挺融洽的;说琴酒已经背叛了组织,查尔特勒也没听到风声说组织的哪个重要成员被抓,一切都风平浪静,唯有琴酒的存在显得不太对劲。
最后查尔特勒诚恳地说:“我希望是。”
虽然他也做好了黑樱桃这个疯子忽然动手时的必要准备措施,但他不确定那能不能威胁到琴酒,好吧,他承认,他跟组织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在害怕琴酒,哪怕是外表看上去已经没以前那么有攻击性的琴酒。
“嗯,算是吧。”
黑泽阵看着对方故作镇定的模样,想起了他跟查尔特勒的第一次见面。
没什么特别的,他就是在查尔特勒面前把这个代号的上任拥有者的尸体扔进海里,对议员先生说「那位先生的意思,这个代号以后就是你的了」。
“那就……”
听到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查尔特勒并没有放心,他的心反而揪了起来。
他已经向自己的人发出了讯号,但还没收到回复……不过查尔特勒手里能信任的、能掺和进组织的事里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两个心腹。一个就在前天被警察抓走,暂时还在拘留,另一个正在为上次的事收尾、销毁证据,如果遇到麻烦的人没能立刻回复也可以理解。
查尔特勒现在唯一期待的就是琴酒打算跟他合作,你看,他还倒了一杯酒……
“那就给我份最近联系过你的组织成员名单。查尔特勒,你应该很愿意告诉我谁想背叛组织吧?”
黑泽阵轻飘飘地说。
查尔特勒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琴酒,最终难以置信地问:“你跟波本才是一伙的?!”
见鬼,黑樱桃来找他是想搞波本,反正波本都想拿他们开刀了,大家捞一笔趁机脱离组织,但没想到琴酒是来要叛徒名单的?那位先生都死了,组织里也再没有能命令琴酒的人,这只能说明琴酒和波本站在同一战线上!
说不定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又或者波本真的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但现在……
黑泽阵觉得有点好笑,就说:“不要乱猜,查尔特勒,我跟波本可不是一路人。”
降谷零是日本公安,他则是外来的跨国机构调查人员,不管怎么看他们都不是一路人吧。
呵,看来查尔特勒的眼神不太好。
眼神不太好的查尔特勒不知道想了什么,几次欲言又止,才问:“那回归组织的莱伊……”
黑泽阵哦了一声,语气随意地回答:“他有自己的理由,正在准备辞职。”
查尔特勒顿时肃然起敬:莱伊,一个从组织里三进三出,疑似那位先生的后代,现在还准备从组织二把手的位置上辞职不干的男人!当真恐怖如斯!以及听琴酒提起他时候整个嫌弃的语气,他们两个的关系果然很差!
他决定把对莱伊这个人的忌惮再提高三层,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那贝尔摩德她……?”
黑泽阵却没让他再问下去了,银发少年略微压下视线,用食指敲了敲酒杯的边缘,说:“查尔特勒,你想从我这里打听组织高层的现状?”
虽然完全不介意对马上就要消失的人透露组织的情报,但总不能跟他说那个懒鬼在我家床上睡觉吧,算了。黑泽阵想。
查尔特勒一听黑泽阵的语气不对,立刻证明了他的政客不是白当的,说他当然知道贝尔摩德正在拍电影,只是担心这可能会对组织造成什么影响而已,并很快就从贝尔摩德的事说到目前的形势上来,好像他真的对组织忠心耿耿。
不过黑泽阵才不吃这一套——对组织忠心耿耿?哈,真正对组织忠心耿耿的人能活到今天?呵呵。
“伏特加,”他站起来,对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背后的伏特加说,“看来查尔特勒先生不打算配合我们的‘工作’,今天的约会就到此为……”
“等等!”
查尔特勒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失态地喊出了声。
银发的少年就跟他记忆里那个高大的银发男人一样,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墨绿色的眼睛里好像写了「蠢货,别浪费我的时间」。
“联系我的人不多,不过我知道谁有想法,”查尔特勒快速地说,“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去试探他们是否对组织怀有异心。”
“听起来你不想白干?”黑泽阵知道查尔特勒的话肯定还有后文,但这不妨碍他先嘲讽一句。
查尔特勒把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是:“为组织效命是我的荣幸。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
喔……
伏特加看向黑泽阵,意思是要不要把这个人当场做掉,他跟着大哥的时候已经见得多了,这种时候他们可不是要谈判,而是准备鱼死网破。
黑泽阵摇摇头,顺手把那瓶已经打开的酒拿了起来,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重量,才说:“问。”
查尔特勒深吸一口气:“你现在的样子,是组织对长生不老的研究结果吗?”
哈,果然是这个问题。
黑泽阵在心里发笑——事实上他也的确笑了,只是那笑让人发冷,查尔特勒不禁打了个寒战,甚至觉得有点胃疼。
银发少年做出思考的模样,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酒杯,好心地说:“把那杯酒喝完,我就告诉你。”
查尔特勒一怔。
他看向那杯颜色与正常的葡萄酒没什么两样的酒,但小小一个酒杯在他眼里现在却变成了催命符,毕竟他没法确定里面装的是不是纯粹的酒……琴酒还没走过来就把酒瓶打开了,在里面加点东西也很容易,虽然按照查尔特勒听说的那些,琴酒应该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
黑泽阵见查尔特勒在犹豫,就轻笑一声,放慢语速,给这位老朋友施加压力:“怎么?不敢喝?”
查尔特勒的表情有点为难:“当然不会,但现在是工作时间……”
他说着,已经拿起那杯酒,就这某种生理性的呕吐欲望一饮而尽。就算有毒他也会喝,因为他想得到的答案至关重要——太重要了,无数人前赴后继、尸骨堆积成山,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查尔特勒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那个答案了。
他一口气把酒喝完,将空荡荡的酒杯放回到桌子上,才露出了属于政客的微笑:“但这或许是开启我们彼此间信任的第一步。”
议员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泽阵看,等待着琴酒的回答。
黑泽阵故意吊了他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组织建立了上百个不同的研究项目,大部分都被证明是彻彻底底的笑话,偶尔也有接近成功的产物。查尔特勒,如果你想问的是我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因为组织的药物,那确实是,而且不止我一个。不过——”
“不过?”
“你需要付出某种代价,查尔特勒,你知道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就APTX4869的性质来看,服下这种毒药只有两种可能:承受不住身体组织的急剧变化而死,或者在剧烈的痛苦中退化到幼年时期的模样。
雪莉将APTX4869的性质做了少许的更改,减少了它的药效或者说致命成分,使其只能支撑年轻人从当前的身体状态转变为幼年。这大大降低了药物对受试者身体的伤害,使死亡率降低到一个几乎为零的区域,吃下药物的人如果没有变小,会陷入一段时间的假死状态,他们不会真正死亡,但身体也会因为尝试退化失败的情况受到极大的伤害,日后难以自如地活动。
这当然不能满足BOSS和寻求长生不老的合作方的需求,因为他们早就不属于“年轻人”的范畴了;雪莉他们的行为只是年轻的研究员和几位组织成员为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良心——黑泽阵没有嘲讽的意思,他觉得在组织的地狱里还能有这点良心确实非常可贵——做出的努力,起码黑泽阵觉得确实有这个必要。毕竟雪莉会变得开心点,他就帮忙打了掩护。
黑泽阵重复了一遍他的意思:“奇迹和魔法都是有代价的。你真的有下地狱的勇气吗,查尔特勒?”
瞧,他说的是「我们有这种药物,只是吃了99%会死,你自愿吃我不会拦你」,但查尔特勒会把这句话理解成……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查尔特勒立刻问。
……理解成获得这种药物是需要代价的。
黑泽阵想,不出所料,查尔特勒就是这种反应,完全没想过那种药物就是在组织里都很有名的毒药APTX4869。
不过他手上可没有这种药,无论是I型还是II型,雪莉不给他,还说都已经不是组织的人了,要这种东西做什么,解药也没有。
“价格不是我定的(是命运,和你的运气),你应该去问波本,不过我记得你好像打算背叛组织?”黑泽阵说到最后,尾音微微上扬,语气里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从小就长在组织里,我对组织一心一意,从未想过背叛!”查尔特勒义正词严地说。
“哦。”
黑泽阵觉得有趣,就拿着那瓶酒,往另一个杯子里倒了一杯,才慢悠悠地说:“那如果我告诉你,刚才那杯酒里确实有药呢?”
查尔特勒的脸一瞬间就变得惨白。
他这才忽然意识到,从他打完电话就开始抽疼的胃已经失去了知觉,不再痛苦,甚至有点麻木,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我要死了吗?明明刚知道长生不老的情报,明明有了重新得到组织支持的途径,我现在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黑泽阵看了一眼时间,说你还有两个小时,有什么想说的吗?
查尔特勒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黑泽阵说因为我是个好心人,而且波本先生说了不能杀你。
查尔特勒的脸上浮现出凄然的惨笑。
他说,那好吧,我告诉你都有谁联系过我,既然我已经快要死了,那他们也别想好过。
黑泽阵说可以啊,到时候我会让波本先生通知他们帮助他们脱离苦海的好心人是谁的,以及,查尔特勒,别这么紧张,我说了,我是个好人。
查尔特勒:拉倒吧,就你,你跟好人有半分相似之处吗?
黑泽阵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墨绿色的眼睛漫不经心地向他看来;伏特加一手抱着猫,另一只手一直放在口袋里,像是要拿枪。
在精神的压力和死亡的威胁下,查尔特勒终于做出决定,很痛快地把几位虚假的合作伙伴给卖了,本着在这种时候还能拖人下水的原则,他还特地把每个人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当然,真正重要的合作方他只字不提,毕竟他还有家人,不想就这么被事后报复。
“还有一件事,”黑泽阵一直听他说完,才慢悠悠地问,“加尔纳恰在哪?”
“……”
查尔特勒这次选择了沉默。
黑泽阵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询问加尔纳恰的下落,事实上他也没报太大的希望,毕竟加尔纳恰那只狐狸到处挖洞谁也找不到,但查尔特勒这番沉默的态度,反而让他觉得这人还真对加尔纳恰的所在知道点什么。
他哼了一声,望向窗外的阴云,说:“三十年前,你在组织的安排下,跟一位来自姓氏是格朗泰尔的法国女性结婚,她并非组织的成员,一开始你是这么想的,但后来你发现不是——她当然是组织的人,整个格朗泰尔家族都是组织的成员,他们有个共同的代号,叫做【加尔纳恰】。”
查尔特勒的手心沁出了汗水。
黑泽阵则继续说:“虽然她死了,你也凭借资历再娶甚至入赘豪门,甚至改了姓氏,但加尔纳恰的阴影一直徘徊在你身边,从未离去,你怀疑你疏于管教的儿子也是他们的人……所以你开始远离你的儿子。哦,你的事是加尔纳恰告诉我的,我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
“你到底想说什么?”查尔特勒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他自己横竖都要死,如果琴酒真的要对付他家的人,那死的时候拉两个垫背的也不错。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黑泽阵笑了一下,示意查尔特勒坐下谈:“别紧张,查尔特勒,我说了,我是个好人。”
查尔特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的:“琴酒,你说这话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黑泽阵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已经喝空的酒杯,忽然低笑起来:“我没说吗?查尔特勒,我帮你在酒里加了点胃药,是你太紧张了。轻松点,我们的话题还没结束。”
强效胃药还是他从小警察桐野那里拿来的,朗姆曾经用过的那种,也算是一种不错的交流感情的方式。
银发少年就坐在昏暗的天空下,一寸耀眼的日光擦着他的肩跌落大地,幻梦般的场景正在东京塔上的风景里展现。
黑泽阵愉悦地打量着查尔特勒错愕的神色,嘴角翘起一个几乎看不到的弧度。
“你知道的,BOSS喜欢监听我,我也没什么办法。现在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告诉我加尔纳恰在哪——或者在那之前,让我们先谈谈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