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空间, 半面窗户,向下的楼梯,不远处的仓库, 以及另一侧的展厅。整个美术馆都非常安静, 只有维持空气循环的机器的噪音。
这里是秋田市立美术馆。
赤井秀一从某位不甘心的前同事那里得到了地址,就往美术馆的方向来, 甚至比在公园附近的赤井玛丽到得还早点。
他进入美术馆的时候发现这里安静到可怕, 就连应该巡逻的保安都没有,或许有人用什么手段把他们都调开了。想到琴酒那样一反常态的语气,赤井秀一也能猜到他是遇到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难缠对手,还特地问了:
“你手里明明有人吧。让我跑来跑去……只是报复?”
“不是。”
不是吗?所以让我绕着秋田市跑了两圈的人是谁啊。赤井秀一想抱怨两句, 又觉得那个人不会听, 就只是笑了声。
但琴酒听到他的笑声后, 有点不满地给了他解释:“正在上学的学生、下班路上的白领、夜间闲逛的老人, 他们接到的是朋友的委托和长辈的要求, 平静的生活不会因此发生变化,他们也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那还是挺温柔的——虽然把温柔这个词放在琴酒身上, 让赤井秀一都觉得自己和琴酒肯定有一个疯了。
“所以这种麻烦事就找我来做,我有点后悔答应你了。”
“后悔也晚了。”
他站在美术馆里, 周围一片寂静, 而他就在安全通道的内部打电话。他得挂电话了, 再往里就会被人发现。
赤井秀一决定用某件事来结束他们的对话:“我告知FBI会继续留在日本了。”
“告知?”
“只是告知。”
反正他都要辞职了, 大不了就是因为知道太多高层的秘密被FBI追杀,他都已经被追杀习惯了。就算是东躲西藏这种事, 人也是会习惯的。
他挂断电话, 往美术馆内走去。
十分钟前赤井玛丽通过初中女孩殴打犯人的手段得到地址,先通知了其他人, 才把犯人交到警察手里,然后往这里赶;不过最先来的还是赤井秀一。
没人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情况,但赤井玛丽没能从犯人手里得到更多的情报,对方似乎只是为了钱财来的,而且联系不上他的同伙了。也就是说,至少幕后操纵这件事的人已经「离开」了。
赤井秀一无声地穿过展厅,正在想这么大的美术馆往哪里搜索,就听到远处、上方传来了金属落地的声音。
他潜行上楼,就到“黑泽阳”打晕羽田秀吉的一幕。
接下来就是他果断地用枪威胁对方,两个人在月光下对峙的场面。
赤井秀一可以肯定,“黑泽阳”来这里没有知会过琴酒,不然琴酒不会让他来救羽田秀吉。但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假扮黑泽阳的这个男人依旧来到了美术馆,所以他是绑架秀吉的人?
不,不像。
对方看起来太坦然了,而且琴酒说了对方是在针对他,“黑泽阳”清楚琴酒本人在哪里,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赤井秀一重复了一遍:“把他放下。”
那个戴帽子的银发男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说:“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蹲下来,把羽田秀吉放在地上,还帮太阁名人把头发整理好,才对着赤井秀一的枪口站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没什么危机感,似乎笃定赤井秀一不会开枪。等这一切做完,他才问:
“我能走了吗?”
此时此刻,赤井秀一觉得自己应该开一枪以示友好,但他妈先报了警,待会等警察来就说不清了,所以他的确没打算这么做。
那个男人看他没动,就指了指另一侧倒下的几个人,赤井秀一知道那应该是真正的绑架犯,“黑泽阳”没有恶意,起码对他弟弟没有恶意,但他还是没动。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很久,直到那个男人开始叹气,赤井秀一才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想知道哪方面?”
“你和他的恩怨。”
这个「他」不用说他们也知道是谁,毕竟在这里见面总不能是因为相亲相爱一家人,但赤井秀一话音刚落,那个戴帽子的银发男人就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像被这句话给逗笑了。
“那件事啊……与其说是我和他的恩怨,不如说是他和你的牵扯吧。你真想知道?”
他越过赤井秀一往楼下走。
“你妈要来了,我们换个地方谈。”
伪装成黑泽阳的银发男人,也就是赤井务武,暂时还没打算跟自己老婆见面。儿子就算了,反正十来岁之后就没再见过,能认出他的应该是秀吉,但秀吉对这样的他可没有多少记忆。
赤井务武就要下楼,却忽然顿住,因为一个有着浅金色头发的女孩站在楼梯下,还狠狠地踩了一脚铁栏杆。
一声重响。
她失踪十八年的丈夫:“……”
她应该在美国的儿子:“……”
……
地下教堂。
降谷零拽着不让他跑,黑泽阵不想在一群警察面前跟BOSS大人打起来,僵持一会儿后,还是给诸伏景光打了电话。
电话隔了几秒才被接通,对面没人说话。
黑泽阵不得不先打破了沉默:“苏格兰。”
他没听到诸伏景光的回答,但听到海风吹过树梢、潮水缓慢退去的交响乐,以及柔软细沙被鞋底碾压传来的沙沙声。有人正在月夜的海边,顺着海岸线慢慢地走。
今晚天气不错,在沙滩上能看到月光砸碎在平静的海面。
黑泽阵想起他刚把变小的苏格兰捡回去的时候,小孩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问什么都摇头,不说一句话。
当时他忙着掩盖痕迹、确保所有人都相信“苏格兰”的死,过了两天才发现小苏格兰不是不想说话,是无法发声。小孩很乖,没人在家的时候就安静地等,缩在狭小的空间里,直到黑泽阵把小孩从里面拎出来。
后来——大概是几个月后吧,小孩跟他渐渐熟起来,抓着他的袖子躲在他身后,黑泽阵难得甩开那位先生的监视,带小孩出门走走。
他把长发扎起来,没穿那位先生要他一直穿的黑色风衣,带小孩去了游乐园。很久以前带赤井秀一的弟弟去过,他还记得位置,票是让酒井买的,不用检验身份。
那时候酒井问他,你小时候来过这种地方吗,真的知道游乐园有什么能玩吗?
黑泽阵说他带朋友的弟弟来过,反正小孩自己会乱跑,用不着他管。
不过小苏格兰是不喜欢乱跑的,从始至终都牢牢攥着他的衣袖,好像生怕松开手人就会消失;黑泽阵就带着他到处逛,最后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给小孩买了店主说特别甜的糖。
那天小苏格兰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景……景光。我叫诸伏景光。”
哦,跟在组织里用的果然不是同一个名字。毕竟是做卧底工作的,有一二三四五个假名也正常。
他一直没说话,小苏格兰就很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小声说:
“我只记得这个名字了。”
黑泽阵只看了小孩一会儿,就把目光放回到远处喧嚣的人群里去,说,所以呢?
“你是我哥哥吗?”
小孩大概是觉得他应该有个哥哥,但又很困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紧紧抓住他身边的人。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黑泽阵没有回答,慢慢把手里的烟抽完,才站起来,回答了问题。
“不是。等我们安全了,我带你去找你哥哥。”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黑泽阵回到古桥町,照旧把小孩丢在家里,准备走的时候被酒井叫住了。酒吧老板说你一直把人关在家里做什么,不如让他去上学,组织在短时间内不会怀疑到这里来。
黑泽阵说要办的话你去给他做身份,我还有任务,回来一天就是极限了。那位先生最多容忍他消失一天,再多就会给他一点无关紧要的惩罚。
有人总想让他停留在自己的视线里,但他家小孩和那位先生不一样。
纷杂思绪从过往收回至秋田的地下教堂。这个宽敞简陋的空间并不是特别黑暗,从上方倾泻的一束光照亮飞舞的尘埃,落到不远处的祭坛上。
黑泽阵打开降谷零玩他头发的手,换了个称呼:“诸伏景光。”
他顿了顿,又说:“景光。”
听筒里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诸伏景光好像走进了海里,但又坐在了什么地方。
月夜下穿着蓝色连帽衫的少年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远方的海面出神,吉他包被放在背后的沙滩上,里面确实装的是贝斯,不是枪。
他把手机从脚边捡起来,心情也跟海面一样平静。
“你好像很久没这么叫我过了。从洛杉矶回来开始,就一直叫我苏格兰。”
“习惯了。”
黑泽阵不喜欢用名字来区分某个人的侧面,对他来说叫一个名字,无论是哪个,都代表这个人的全部。但对其他人来说或许不是这样,搞得他总像那个执着地停留在过去的人。
当然,或许他确实是。
诸伏景光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在吹着海风,说了今晚发生的事:
“我接到消息就回了酒店,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打开门才发现你不在,猫也不在;你也不是刚从房间里出去,我甚至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的。爆炸发生的时候我问Zero,他说你在跟他通话……”
他顿了顿。
“太好了,你很安全。我是这么想的。但你没有联络我,也没有解释,我猜测你一开始就不在酒店,大概是有自己的事要做。”
“……”
“但我真的很害怕。”
“抱歉。我被人盯上了,对方未必清楚我现在的情况,但一定会试探,所以我不能待在酒店里。”按照以往的习惯,黑泽阵当然不会解释,只是诸伏景光的声音太轻,让他有点抓不住的感觉。
还有就是,降谷零抓着他胳膊的手也太用力了,有点疼。
黑泽阵向来不会哄小孩,虽然苏格兰也不是小孩,他认真地想自己应该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说什么诸伏景光都不会高兴。
诸伏景光轻声说:“别道歉。是我单方面地不能没有你,而你离开谁都能好好活下去。”
而且扔掉那些沉重的负担,黑泽应该能过得很轻松吧。他累了二十年,太久了。为什么要一直抓着他不放呢。
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
但是——
“但是,你养了我,就要负责。”
是你把我从再一次的黑暗深渊里带出来,我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只能看到你的背影,你想在做完这些后就把我还给Zero……你问问Zero吧,他也想抱怨你很长时间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可以取代的,你没有取代任何人的位置——Zero,哥哥,或者我的父亲。对我来说你就是你,黑泽阵,琴酒,你是我无法舍离的家人。你不需要把我还给任何人。”
他说了很久,黑泽阵也听了很久。
直到海浪淹没了风声,诸伏景光觉得他家里有个混蛋真是他一辈子的不幸的时候,才听到黑泽阵的回答:
“我没有继续养小孩的打算。”
搞不懂他们的心思,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每个人都不一样,因为是小孩子所以没法跟他们进行利益的交换和管用的威胁手段,结果就是每次都感到头疼。
但雪莉会一直关注他的消息,明美每次都要缠着他出门逛街,爱尔兰那个蠢货私下里抱怨来抱怨去但总是倾尽可能给他准备最好的,还有那几个……
“所以,”他在诸伏景光沉默的时候继续说,“你最好一直有用,不然我确实会抛下你。”
“我……”
“还有,别当我的家人,基本死光了,没什么好当的。你是诸伏景光就可以,不用真把自己当黑泽景光。”
而且这也不是他的姓氏。
黑泽阵想,他根本就没有姓氏,维兰德那家伙说“等你承认我的时候,我再把我的姓氏给你”,但他到现在都不打算承认那个人。
海浪声逐渐远了。
现在已经是深夜,继续在外面待下去有点太冷;诸伏景光站在几天前找到发信器的礁石群上,三两下跳回到沙滩上,然后把地上的吉他包捡起来。
“下次跟我去见哥哥吧。我想让你们两个见一面。”
“好。”
黑泽阵挂断电话,转过头去看降谷零。此时金发的公安先生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把下巴放在他另一边的肩上,正跟上级黑田先生发消息,也不怕被黑泽阵看到。
发的消息大概是“在做了在做了让我把这群侦探从地里拔出去再说”,黑泽阵没料到降谷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放在那里,不可避免地看了一眼,发现日本公安在上班的时候也说废话。
“放开。”
刚才是要听他跟诸伏景光的对话,黑泽阵就忍了,电话都打完了你还想干什么?他本来想把人推开的,但看到降谷零在编辑消息,就只说了句,没动。
降谷零依言松开手,直起腰,全然没有刚才把重量压在初中生身上的负罪感。
“我打算搬过去。”
“……哪?”
“搬到你们家,所以你提前习惯一下吧。反正你说不过Hiro,我已经让哈罗帮我收拾东西了。”
“……”
黑泽阵开始考虑留下哈罗把降谷零赶出去的事了。那只狗可以留下,人不行!
哒哒。哒哒。
江户川柯南正在附近找这两个人。
他和服部平次跟世良真纯以及旅游侦探对了情报,终于搞清楚了整件事的全貌:有一群狂热的邪门宗教爱好者在这附近活动了大约三十年,他们认为进行了某种仪式的同类相食是通往长生不老的途径之一。但在十多年前,他们的首领死亡,警方在附近搜查,其他人为了“是否要继续活动”产生了争执,最终分道扬镳。其中有两位约定来到地下教堂见面,却遇到了地震,一位是世良他们发现的尸体,日记本的主人;另一位就是他们在洞穴里遇到的,已经疯了的那个“怪物”。后者具体受到了什么刺激暂且不明确,但从他头部压迫前额叶的伤来判断,应该是人为的结果。
八年前,有游客在附近的山洞里旅游的时候偶尔看到了在里面游荡的人影,还发生了游客失踪事件,警察和一位探险家进去寻找,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就将这附近封锁了。探险家表示他在地下看到了有趣的风景,还在那里埋藏了宝藏,这是少年侦探团来这里的原因——呃,至于宝藏,江户川柯南觉得那位探险家说的是海边岩洞里的自然奇观,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就喜欢将这些风景当做宝藏,虽然他也很喜欢这里的风景,但今天来聚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接下来,大概三年前,也就是世良真纯和旅游侦探调查的案件里,那个教派的其他人进行了一次会面,他们中的某个人长期担惊受怕终于疯了,想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警察,但有人发现了他的动作,召集其他人对其进行“审判”。他们没能达成一致,动起手来,导致几人死在这场事故里,其中一人负伤逃离,他是五十岚家的佣人,他顺着自己清楚的通道逃离,却无力再从枯井里爬上去,最终死在了下面。这场死了几人、失踪一人的悬案就放在秋田市的警局档案里,直到世良真纯推断出了尸体的身份,把它翻出来才重见天日。
整件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那位桐野警官说他们会去追查剩下的几个人的下落,从涉及三年前那个案件的人员名单里去找,相信很快就能得到结果。
整个过程黑羽快斗就负责站在一边扮演工藤新一,露出“我大概明白了”的微笑,然后从侦探的世界路过。虽然江户川柯南觉得基德这家伙肯定是听懂了,他就是不想真的被拉去当侦探而已。
总之,江户川柯南丢下还在讨论的几位真假侦探,哒哒跑到没人的角落,果然找到了降谷零和黑泽阵。
当时黑泽阵刚打完电话,江户川柯南看到那两个人的动作,不由得故意用小孩子的语气在心里感叹:安室哥哥和琴酒哥哥的关系变好了,以前安室哥哥要是这么做的话,琴酒哥哥肯定会打他的。
他摇摇头,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间,就打算悄悄离开,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侧却传来了混乱的喊声。
“哇啊啊——”是旅游侦探小姐和世良小姐。
“快拦住他!”是几位声音熟悉的警察。
“是妖怪!救、救救救命啊!”是少年侦探团的成员。
名侦探被吓了一跳,差点被拿住手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原来是刚才那个被误当做什么怪物的人挣脱了两位警察,想要从这里逃出去,选了最没人的方向冲过来,马上就要到江户川柯南面前了!
江户川柯南:哎?为什么还是我,喂喂喂,我的仇恨就这么高吗?!
他很干脆地往黑泽阵身后躲,而黑泽先生也确实把他护住了,一脚踹开发疯的人,然后把那个人死死踩在了地上。
降谷零看看那个人,说:“完全失去作为人的理性了。”
黑泽阵早就知道,看都懒得看,就说:“那群家伙变成这样也正常,从跟随Bootes开始就已经疯了。”
“那群家伙?”
江户川柯南没有听过日记本和隐修会的前情提要,一听不认识的星座代号就知道自己少看了好几集《名侦探黑泽》,抓着黑泽阵的手臂蹦来蹦去,问他是怎么回事。
黑泽阵根本没想跟小侦探说隐修会相关的情报,也没打算把小孩牵扯进来,反正那个组织都没了,最多也就是对知情人进行临死反扑,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他按着小侦探的脑袋让他别跳了,说:“在这里聚集的那群人,你已经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吧。那个组织的事不用你掺和。”
反正跟这件事相关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还有躲着的成员也会有人去处理。
至于被他踩在脚底下这个……他刚才就应该直接动手,没把对方干掉只是因为「某个人」说会让他们接受审判。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想让这种东西弄脏手而已。
江户川柯南干脆挂在他手上晃来晃去:“那个组织?”
黑泽阵:“……”
江户川柯南:“只是名字的话可以告诉我吧!我不去调查,如果遇到相关的线索就来向你们汇报,绝对不会冒险!”
黑泽阵跟降谷零对视了一眼,发现降谷先生也一样没法拒绝侦探,就说:“明日隐修会。”
江户川柯南点头。没听过,下次遇到再说。他是认真的,让琴酒都不想说的组织,他肯定没有贸然调查的资格。
但就在黑泽阵把那个名词说出来后,被他踩在脚下的人忽然开始挣扎起来。
对方发出像是某种语言的嘶吼,死死地盯着黑泽阵看;他嘶哑地嚎叫了很久,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组成勉强还能听懂的单词:
“Crucis(南十字)……Crucis……”
黑泽阵的表情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踩着对方的脚重重压了下去,正在喊什么的人很快就因为难以呼吸而停止,黑泽阵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降谷零想拦一下,但看了看黑泽阵,还是没动。
就在人快死的时候,黑泽阵才收腿,说人没死,降谷先生,我答应你不杀人,但你最好别让他再活太久。
降谷零说就算审判估计也不会有第二个结果。他看着黑泽阵阴沉的脸色,小心地问:“Crucis是?”
黑泽阵没有回应。
自从洛杉矶那件事后,降谷零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那样想杀死一个人的表情。
上方的缺月被云遮蔽。
从废弃工厂塌方处落在祭坛上的那束月光忽然消失,整个地下教堂也重新陷入了黑暗。
在这片浓重的黑色里,黑泽阵问:“明天回东京?”
降谷零说是。
动静这么大,无论是加尔纳恰还是隐修会的残党,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他们在这里的事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剩下的完全可以交给秋田市的警察,而且降谷先生其实忙得很。
黑泽阵倒没什么想法,只是明天是周一,那群侦探得回去上学了。不,他不是在想这个。
他说:“我先回去了。”
没人跟上来。
月光重新照到地下的时候,江户川柯南和降谷零对视了一眼,降谷零道:“走吧,柯南君,别探究他不想说的秘密。”
江户川柯南也知道这点,所以才没动,他看着在黑暗里消失的背影,说:“可是,他现在很难过啊。”
……
午夜没有航班,也没有新干线。
秋田机场沉浸在午夜的安静里。偶尔传来旅客低语的候机厅里混杂了各种各样的气味,在夏日的夜晚里显得有点难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远远还没到出发的一刻。
黑泽阵向来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现在他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白天某个人坐着的位置,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看了很久。
一杯咖啡递到他面前。
他接了。
诸伏景光在他旁边坐下来,说咖啡是他刚做的,收尾的工作用不到高中生帮忙,他打算跟黑泽一起回去。
回去,东京,米花町或者古桥町,哪里都好。
黑泽阵抿了口咖啡,有点甜。
其实他不太喜欢甜的。苏格兰刚失忆的时候他也犯过这个错误,觉得小孩应该喜欢甜的,反正给小苏格兰做饭他又没空吃,做完就走,而小苏格兰直到能说话了才告诉他,你做饭真的太甜了!
……导致诸伏景光到现在都觉得他是比较喜欢甜味的。
诸伏景光问:“不休息会吗?”
黑泽阵回答:“睡不了,不睡了。”
如果在睡着的时候意识依旧清醒,他去睡也没什么意义,等足够累的时候找个安全的环境昏迷一段时间算了,他是这么想的。
诸伏景光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情况。
“雪莉呢?”
“她需要我的血样进行研究,等回去再说。”再天才的生物医学家也不能见不到人就凭空做出药来,雪莉确实能研制出一堆让他睡死过去的东西,但副作用也少不到哪里去,而且黑泽阵从未想过在睡着的时候失去警惕。
“我不行吗?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啊。”诸伏景光看着他,就像是在问,我可以保护你,你真的不能睡一会儿吗?
“……”
黑泽阵还记得,上一个对他说这句话的人,从背后捅了他两刀。但他没打算把来自过去的情绪带给家里的小孩,就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感受埋在心底,说:
“我试试。”
银发少年把咖啡放在一边,靠在旁边的人身上,呼吸很浅,好像是睡着了。
诸伏景光知道黑泽阵没睡着。
只要一有危险就会从浅眠的状态里醒来,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真正的睡着,在记忆不受控的情况下甚至得不到休息,黑泽就处在这样的状态里。
他轻轻把自己的外衣盖在黑泽身上。
“晚安。”
黑泽阵听到了,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行李箱被拖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然后是被匆匆按掉的手机铃声、怕吵醒别人而压低的说话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不知道谁的手表正在咔哒转动的声音。仔细听去不是炸弹计时器的声音,就懒得继续关注了。
这些声音如同潮水一样将世界的浅层推到眼前,只是听到就几乎能想象出候机厅里正在发生的事。
他很少在这种环境下睡着,除了十三年前那次。
十三年前。
那是他在乌丸集团里待的第七年,这年他二十岁,刚刚成年,跟现在完全不同。
他记得那是春天,三月份,他正在巴黎执行任务。那位先生告诉他,这次任务完成后就允许他回日本,虽然那时候的日本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回去的意义了,但那位先生大概觉得很有趣。
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他还有时间去喝杯咖啡,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A.U.R.O同伴的紧急联络。
不是给他的,是作为最后手段的联络方式,按理来说事情不应该如此,身处另一个组织的他也不该管这件事,没人通知他A.U.R.O的行动,他早就被排除在外,像个局外人,并因此跟维兰德在电话里吵过好几次。
他看到死信箱里的讯息,本想通知维兰德找人处理,却发现维兰德的电话打不通了。
二十岁的他站在公共电话亭里,回想起那则短短的讯息,那是某个同伴最后的求救信息。
他跟那位先生说他成年了,想在巴黎玩几天作为成年的礼物,那位先生同意了。
然后,他回传了讯息,并在一天后得到了同伴的回应:
「计划出现问题,目前形势不明。我们跟总部失联了。Betula(白桦)昏迷,情况不太好。我们的机构里,出了一个叛徒。」
落款是Abies(冷杉)。
A.U.R.O里……怎么可能有叛徒?他们不都是彼此的家人吗?
银发的年轻人在巴黎的街角沉默。
他不知道维兰德有什么计划,那个人早就不把他当自己人了;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陷阱,毕竟机构里有叛徒的情况下,这也可能是引人上钩的鱼饵。
但,他不想再看到同伴死在他能触及到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