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田秀吉为这场对局准备了很久。他一直期待着能跟五十岚前辈下棋, 这位老前辈在上个世纪曾被称为最天才的将棋手,义兄羽田浩司尚未成熟的时候也曾败给这位前辈,但等到羽田浩司功成名就的时候, 这位五十岚前辈早就不再下棋, 也就永远留下了遗憾。
这次,羽田秀吉偶然得知老前辈闲来无事又想找人下棋的消息, 就特地赶来秋田县, 既是完成兄长当年没能完成的挑战,也是希望自己能够更上一层楼。
和室外传来潺潺水声。
穿着深灰色和服的老人坐在他对面,发须全白但依然精神矍铄。老人生在上个世纪初,已经很少出面了, 他戴着助听器, 羽田秀吉也尽量提高声音说话。
老人盯着棋盘看了很久, 最后还是笑了:“看来, 果然还是年轻人要厉害一点啊。”
“前辈?”羽田秀吉有点诧异。
这是他来的第三天, 他跟这位前辈约好下三局棋,今天是第三局。前两局一胜一负, 但在他看来,今天的对局还远远没有到要分出胜负的地步。
和服老人摇摇头, 笑着说:“不是技艺上的问题, 只是身体跟不上了。长时间保持集中精力下棋, 对我来说果然已经是做不到的事了。”
他语速很慢, 往往停顿一会儿才继续说话,脸上是温和慈爱的笑。老人对羽田秀吉说:
“羽田君, 时间的洪流无法逆转, 未来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你跟你的兄长一样,早就踏在那条道路上了。”
“但是, 就算您这么说……”
羽田秀吉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老前辈要说什么,但如果是被中断的对局,就这么“赢”下来,宣布他的胜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甘心。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去勉强老前辈,只是会有点遗憾而已。他本想替兄长完成当年未尽的挑战,看来是很难圆满地完成了。
“不,羽田君,我可没说要认输。”
老人看到他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狡黠地大笑起来,让羽田秀吉一阵愕然。
“明天有行程吗?没有的话明天再来陪老头子我下完这盘棋吧。时间带走人,人又何尝不是在掌控时间呢?”
“好、好的!您不要这么开玩笑啊!”
“哈哈,当年你兄长就没有上当,很干脆地说对局就放在这里,他明天再来呢。”
“啊,浩司哥他……”
和室里两个人都离开,下到一半的棋局被摆在小桌上,听棋的人得知今天没能分出胜负渐渐散去,也有人在热热闹闹地看半个对局的复盘,只有后院里的潺潺流水声依旧。
羽田秀吉走出五十岚宅,走的是老人特地让他走的后门,不然得到消息蹲在外面的记者就要把他拦住了。
刚走几步远,就有个小孩子往他这边跑来,把一样东西塞给他,说:“那边有个姐姐说让我把这样东西给你。”
是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个地址,虽然没说别的什么,但……这字好像是母亲的,不确定,再看看。
羽田秀吉对自己的家庭状况不说一无所知,只能说是一家人各干各的,不知道都在干嘛。他跟其他人也几乎不怎么联系,按照母亲当年的说法,不联系最好。
地址就在附近的公园,他往那边走了两步,有点犹豫,但就在这个候,有人站在了他面前——应该是个女孩,长得跟他妈有点像,不,不是有点像的地步,好像就是跟他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救命,我家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妹妹啊!
“秀吉哥,你那是什么表情?”
有人从背后拍了他的肩膀,世良真纯就知道二哥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把“失踪”的将棋名人往公园里拉。
羽田秀吉认出了妹妹,被拉着往里走,压低声音问:“等等,真纯,咱妈什么时候……”关键是咱爸都失踪了十八年了!这么小的妹妹是哪里来的啊!
完全听到的赤井玛丽叹气。
她面对羽田秀吉震撼、压抑着震撼、但还是非常震撼的眼神,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是你妈。”
羽田秀吉:“……”
羽田秀吉:“真纯,她刚才说话了吗?”
世良真纯:“那是咱妈。”
羽田秀吉:“……”
棋场上从未停止过思考、一路过关斩将的将棋手羽田秀吉,在今天,终于也停止了思考。
世良真纯把羽田秀吉拽到诸伏景光面前,说:“景光哥你看,这是我二哥,姓羽田。”
羽田秀吉看到世良叫一个好像比她还小的少年叫哥,再次停止了思考。
然后他转头,就看到了自家失踪已久的大哥,赤井秀一。
没戴针织帽,不确定是不是本人,再看看。但长得很像,和妹妹在一起,应该是大哥吧。
羽田秀吉有点不确定地问:“大哥?”
赤井秀一指了指现如今在读初中的自己妈,甚至没有喊她一声母亲:“她就是赤井玛丽。”
羽田秀吉:“……”
啊,懂了,这是诈骗,有人正在针对他!其实他家里的人都有秘密身份(而且是真的),现在有人假扮他们来从自己这里获取珍贵的情报了!
……个鬼啊!哪有让初中还是小学的小孩来假扮人家妈的,还是报警吧,这是脑子有问题的诈骗团伙!他就差给宫本由美打电话了!
他看向那个初中生女孩,想从对方身上找到点破绽,以他强大的记忆力和推理能力,果然看出这个女孩就是……就是他妈本人的幼年版。观察和记忆能力太好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羽田秀吉想。
“妈?”
“你五岁的时候……”
“不用说了!”
羽田秀吉再看向似乎没什么异常的妹妹:“真纯?”
世良真纯点点头,说我和咱妈一起来的,虽然发生了一点问题,但是你不用担心。
羽田秀吉看向不再留长发的大哥,问:“秀一哥?”
赤井秀一点点头,然后介绍旁边的诸伏景光,说这是我的同事,跟你妈一样中了魔法诅咒(?)变小了。
诸伏景光说已经是前同事了,以及没有魔法,别听你哥瞎编,不用担心我们的身份,我是警察。
羽田秀吉:“……”
好的,他那在英国干特工的妈,到处当侦探的妹妹,在美国FBI的大哥,以及日本的警察。变小的事他姑且接受一下,毕竟赤井玛丽不是假的,你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啊!
最后他看向站在赤井秀一背后,始终没说话,也没往这边看的银发少年。
明明是背对的状态,但对方在羽田秀吉看过去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视线,转过身来。
赤井秀一继续介绍:“他是——”
话还没说完,羽田秀吉跑了过去,愉快地跟黑泽阵打招呼:“小银(Silver)哥!你不会也变小了吧?哇,你这么小的样子真是好多年没见了。”
羽田秀吉又说你怎么还穿这种衣服啊,每次见你都是这样,话说你怎么跟我家的人在一起,不是说在执行任务吗(小声)?
他完全没注意到,站在他背后的赤井秀一彻底愣住,手里的烟掉到了地上。
赤井秀一看向黑泽阵,银发少年冷淡地将视线移向别处,对羽田秀吉说:“嗯,好久不见。”
羽田秀吉想了想,用抱怨的语气说:“也没好久啊,不是去年年底才见过吗?”
他转过身,刚想跟其他人说点什么,却发现身后的人全都是一脸“你们很熟吗?”的表情。
羽田秀吉:哎?
他妈疑惑地看着他,妹妹的状态堪称震惊,哥哥的同事满脸问号,至于秀一哥,赤井秀一的表情完全是空白的。
赤井秀一看向黑泽阵,墨绿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少年的身影,过了几秒,才问他弟弟:
“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啊,就是小时候来过我们家的哥哥,秀一哥你还把人家当成女孩子了。”
“……”
“不过他每次来的时候你好像都不在,后来我搬到羽田家,小银哥在各种地方都帮了我很多。你们不是同事吗?哎?我还以为秀一哥你跟他很熟。”
“……”
羽田秀吉觉得气氛不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环顾四周,众人表情各异,只有黑泽阵拍了拍他的肩膀。
银发少年说,你们聊,我去走走。
他转过身,走得很快,银发在风里飘起;赤井秀一下意识就要跟上去,旧日的友人却忽然回头,给了他一个狠厉的眼神:
“别跟着我。”
黑泽阵消失在公园的角落,只留下一片寂静的林地,和轻轻吹过的风。
赤井一家面面相觑,没人说话,最后赤井秀一看向诸伏景光,诸伏景光摇了摇头。
“那句话是对我们所有人说的。”
被叫来的羽田秀吉是这里最状况外的人,但目前的情况只要不是眼瞎就能看出来有问题。
赤井玛丽说先别管他,你小银哥哥累了,秀吉,你有看到过这个男人吗?
她把黑泽阳的照片给了羽田秀吉,羽田秀吉辨认了一会儿,说没有,但如果是来看将棋比赛的,也许他还在那边没走,因为自己没有跟前两天一样从正门出现。
“他是谁?”
“某个非法组织的相关人员,跟你爸的事有关。你可能被盯上了,不然我们也不会来找你。”
“等一下,”羽田秀吉马上就理解了赤井玛丽的意思,“我不能躲起来,明天我还有跟五十岚前辈的半个对局。”
“……哎。”
赤井玛丽叹气,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看向赤井秀一,那意思是要不你管管你弟弟。
赤井秀一:放弃吧,我们家的人都是管不了的。
他不但没去管多年没见的弟弟,还自顾自翻完手机里的消息,对诸伏景光说:“走吧。”
世良真纯看到她哥和景光哥的眼神交流,发现这俩人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达成了共识,赤井秀一说完诸伏景光就一起往公园外走,并且相当默契。
看起来就像几年前她在车站遇到背着吉他包的……
她忽然醒悟:“你们要去干什么?”
赤井秀一背对着她挥手,头也不回地说:“老本行。”
哈?你们两个的老本行不就是狙击手吗?你俩不是已经不在组织里了吗?!喂!
诸伏景光特地停下脚步跟她解释了:“Zero说‘既然闲着就来帮忙’,把你哥拉去协助公安工作,我也得去。”
降谷零说这话的时候毫不客气,甚至没想过赤井秀一会拒绝的可能;FBI笑了笑,也就答应了。
所谓的“协助工作”就是让两位前·组织狙击手去解决几个乌丸集团的人,乌丸莲耶死后对方跟组织切断了联系,似乎准备自立门户;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公安大可以把他们放到之后收拾,但“青鸟”号游轮上的事故查到最后,查到了他们的头上。
毕竟“夏目财团属于组织”在乌丸集团的高层眼里并不是秘密,这件事本来就会被看做波本先生的手笔,目前可以确定的是:
一,游轮的大副是一位组织高层的人,原本的船长因病告假后,也是他提议“青鸟”号的船长来担任这项工作的。这位高层是半合伙人性质的成员,主要提供资金和市场,那位先生死后他一直敷衍波本;被抢救过来的大副先生交代,这次游轮驶入暴风雨和最后驾驶室爆炸都是这位合伙人的手笔。
二,6月10日游轮早餐里被检测出来的药物来自一位代号“卡西斯(Cassis,黑醋栗)”的成员,平时在南美活动,他伪装成记者潜入游轮,又在船只靠岸前跳水逃离,事后公安在游轮的录像和他待过的房间里找到线索,确认了他的身份。目前此人还在秋田县,没能脱离封锁的区域。
三,以上两位关键人物的通讯方式在组织里有留存,他们或许很自信,但波本先生利用公安的手段强行调查了他们的通讯记录,从暗号里确认他们两个有联络,并且今晚会在秋田市某座建筑高层的一场宴会里见面。
不过他们破解暗号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宴会就在两个小时后,与其临时借调其他部门的人,不如……直接把两位很有经验的熟人叫来。
莱伊,苏格兰,你们说对吧?
……
傍晚。一处天台。
赤井秀一觉得这块地方不错,拎着手提箱点了根烟,往不远处另一座建筑的宴会厅看去。
落地窗前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端着酒杯交谈,宛如被装在小盒子的人偶,上演一出老套的戏码,却能三两句话掀动股市的动荡。
狙击手的视角是独特的。
赤井秀一早就以这样的视角看过无数次热闹的、冷寂的或者疯狂的景象,他把银色的手提箱放在地上,等待预定的时间来临。
耳机里传来降谷先生公事公办的声音:“再确认一遍,你的任务是保证宴会上其他人的安全,不是击毙目标,抓捕他们的事由安排进去的人员负责。”
赤井秀一并不意外地说:“我也没想过你会让我在你的地盘上干掉目标,降谷君。”
降谷零却重新纠正了任务的说明:“不,一旦有意外,立刻击毙目标,你可以自行判断。”
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宴会厅里虽说有一堆降谷零看着都不顺眼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无辜的人居多,现在里面混进了两名以上的丧心病狂的罪犯,比起那几个人,当然是先保证大多数人的安全。
赤井秀一蹲下来,打开箱子,去组装他的枪,金属互相擦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是吗,那我就自己判断了。
降谷零没再说话,大概是切到别的线路去了,而通讯里忽然插入了苏格兰的声音:“莱伊,这次可是打白工哦?”
赤井秀一就回答:“我给他打的白工也不少了,苏格兰。”
他现在还能想起那一堆账本,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让时光倒流,他会打晕苏格兰打包送去美国,自己去海洋馆,而不是让波本千里迢迢回日本,而他在手忙脚乱地查账最终把自己查成了乌丸集团的二把手。
好像也不亏。不,亏大了。
赤井秀一架好枪,准星的十字里明明是暗淡的繁星,他却好像看到一个银发的身影。
每当他瞄准琴酒的时候,琴酒总能立刻察觉到,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看,就好像真的能感应到。
他不知道琴酒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恋人先生总是这样……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某件事,低声自言自语。
“啊……这么回事啊。”
“什么?”
“没什么。”
赤井秀一终于意识到他的判断失误到底出在哪里了。
琴酒能无数次认出赤井秀一,因为赤井秀一想杀他;黑泽阵认不出冲矢昴,因为认定琴酒已经死了的赤井秀一对年幼的小孩没有杀意,也不可能有。所以他们就在错误的逻辑里循环,直到琴酒在他面前变成黑泽阵,这个闭环才被打破。
如果他当时就认出琴酒了呢?赤井秀一想了想,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琴酒可能是卧底,只会把变成小孩的琴酒抓到FBI,或者给MI6,又或者送给公安吧。
幸好没有,他想,落到他们手里,琴酒估计不会得到什么好待遇,活着大概没问题,但刑讯是免不了的。
手表的指针卡向指定的时间。
赤井秀一抛开杂念,将那双跟自己相似的绿色眼睛从视野里挪走,聚精会神地做起他没有工资的额外工作。
只是盯着而已,大概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概。
大概……吧?
十分钟后,看到一片混乱的宴会厅,慌乱的人群,倒在地上的人,赤井秀一只能叹气。
看来要加班了。
他问:“能确认目标的位置吗?”
降谷零的声音依旧冷静:“不能,宴会厅里没有跟描述的目标相似的人物,他进入宴会厅后就换了衣服。”
赤井秀一安静地等。
他们的目标有两位,其中有一位带了两个额外的人进来,宴会厅里也有他们安排的人手。公安控制了几位可疑人物和准备见面的两人,但这是对方放出的诱饵,卡西斯(Cassis)已经被抓住,那位组织的合伙人却临时找了替身。
被当做他抓住的是因为衣服被弄脏,在洗手间里跟他换了外套的普通人,而就在公安抓错人的时候,合伙人已经命令手下开枪制造混乱,换了身衣服彻底隐藏在人群里了。
混乱刚发生的时候在另一个狙击点的苏格兰就已经把制造麻烦的人击倒了。
赤井秀一当然也能做到,但这不是他的任务。
事情没乱到他插手的必要,事实上……他正在考虑从FBI辞职,六月底,七月初,反正不会太晚。
“你们打算一个个排查下去?”他问。
“不,”降谷零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好,“根据那两位服务生的供述,宴会厅里有炸弹,还不能确定具体的数量和位置。”
“也就是说最好还是找到人啊。”
赤井秀一观察宴会厅里的情况,说实话,就算有伪装的公安、侦探和宴会的主办方维持秩序,现在里面也乱得很。
要在这样的混乱里找到一位经验相当丰富、他从未见过的隐匿者,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以前组织里有这种任务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有人会做周密的计划,找到目标最后一击必杀,他只需要接到任务然后去等着,在确切的时间开枪就可以;有人会找人去引出目标,然后由狙击手来结束,死几个外围成员无所谓,反正都是消耗品;还有人会把整个会场炸了。
组织的传闻里琴酒是最后一类人,但其实不是,琴酒是第一类人,他不喜欢杀人。
有光。
放在一边的手机有电话打来,目标暂时没有露出破绽,赤井秀一分神看了一眼,打来电话的人让他有点意外。
黑泽阵。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通讯都没接到这边,于是赤井秀一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冷淡的声音:
“在百货商场楼顶?”
“在。”
“左边第二扇窗户,穿灰色西装、拿酒杯的男人。”
“他?”
“动手。”
对话相当简洁,就像当年在组织里的时候,就连他们两个的语气都没什么变化。
听到“动手”的时候赤井秀一就扣下了扳机,也没问黑泽阵的情报是哪里来的,他看到目标毫无意外地倒下,然后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
那是他们要找的目标,那位组织的合伙人,三位代号是威士忌的成员不认识,但琴酒不见得也不认识对方。
“你是怎么找到目标的?”降谷零在指挥现场的时候抽了几秒来问他。
“有人告诉我的。”赤井秀一把狙击枪收起来,提着箱子就往天台下走。
后续的工作已经不需要他了,继续待下去……啊,习惯了,这次他是跟公安合作的,就算他继续在天台上待两个小时也不会有警察来抓他。
离开之前,他站在天台上环顾四周,寻找能同时看到这两个方位的建筑。不需要开枪的话,那个人站的位置可能更远。
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商场大楼顶端,一抹月光下的银色刚从赤井秀一的视线里消失。
……
黑泽阵挂断电话,站在原地往宴会厅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就顺着安全楼梯下楼,回到了这座商场的顶层酒吧。
酒吧里没有开灯,似乎没有在营业,通往咖啡厅后面的玻璃门也是上锁的。但隔着玻璃门看去,走廊另一侧相当热闹,先是咖啡厅,然后是外面的各类料理店,还有商场正在举办活动的抽奖台,人群正在那里聚集。
一道走廊将咖啡厅后藏着的酒吧彻底遮盖,这里安静到可怕,没有调酒师,没有服务生,只有银发少年坐在能看到海面的窗前,一言不发。
有人从他身后站起来,去吧台,手法熟练地调了杯酒给他。
不请自来的调酒师问:“你刚才不是说再也不会联系他了?还是去帮忙了啊。”
黑泽阵依旧坐在那里,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身后的人,声音冷到了极点:“不用你管,赤井务武。”
“是吗?”
充当了一回调酒师的赤井务武自顾自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果然得到了黑泽阵毫不犹豫挥来的拳。
他在黑暗里架住少年的手臂,听到黑泽阵说得上咬牙切齿的声音:“上次就算了,这次你出现在我面前,真不怕我杀了你?”
赤井务武用另一只手把酒杯推过去,反问:“就算我坐在这里,你会动手吗?”
墨绿色的眼睛如同雪原上的狼一样盯着赤井务武,在黑暗里反射着月的微光。
很久,黑泽阵才把手臂收回去,看着那杯淡蓝色如同一块蓝宝石的酒,没说话。
赤井务武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苏格兰威士忌,又说:“没什么酒味,当饮料喝吧。”
黑泽阵没动。
赤井务武也没管他,就看着玻璃外的海,喝着酒。咖啡厅的音乐从没能关紧的玻璃门外传来,远远地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黑泽阵把那杯不知道是酒还是饮料的东西端起来,又嫌弃地放下了。
赤井务武直到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才继续看着海面问他:“你跟秀一怎么了?”
黑泽阵没回答。
赤井务武继续问:“他不是你‘最后的稻草’吗?就这么跟他决裂,你怎么办?”
黑泽阵这才有了一点回应:“没什么,他是人,不是我的东西。忽略他人格把他当做我族群的一员的幼稚想法……那是小时候的事,我不会再有那种想法了。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也不再需要那种东西。”
赤井务武相当明显地皱眉看他。
“Juniper,起来。”
失踪十数年的男人的声音也变得冷了下来,他看着黑泽阵,两个人的视线在黑暗里交汇。
赤井务武说:“说的什么话,别给你父亲丢脸。”
黑泽阵把视线收了回去,声音是一样的冷:“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这么对我说话吗,赤井务武?”
赤井务武反而说:“这要问你。”
黑泽阵没有在说话,他拿着那杯酒,喝了一口,然后压根不管是什么味道地一饮而尽。
然后他说:“你说的没有酒味就是用高度酒精调出来的饮料?”
赤井务武:“你需要而已。”
黑泽阵的酒量一向很好,没人见他喝醉过,就比如说他喝完那整整一杯,整个人还是清醒又冷静,跟喝白开水没什么两样。
赤井务武坐回去,问了一句:
“你真的甘心?”
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黑泽阵的声音:
“我当然……不可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