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 赤井秀一没把银发男人扔回海里,而是把人带到了他原本的目的地,那座小镇。
小镇的医生当然不认识这两位在地下世界里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走在一起是个能惊掉人下巴的离奇事件, 他给昏迷不醒的银发男人做了诊断,结论是着凉导致的感冒发烧, 但病人身体很好, 估计过两天就能恢复。
期间赤井秀一一直提防着琴酒忽然醒来暴起伤人,幸好直到医生离开也没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过他记得琴酒在组织里的时候,无论多疲惫的情况下都不会真正睡着,一旦有危险就会立刻睁开眼睛, 也曾面无表情地掰断了一个想半夜偷袭他的组织成员的手腕。对方因任务背锅对琴酒怀恨在心, 告状不成就来对付本人, 却没想到琴酒睡着了也相当警惕。
因此每次跟琴酒一起出任务, 赤井秀一看到睡着的银发男人, 三番五次按下动手的心思,因为他知道琴酒只会浅眠, 就算那个银发男人看起来睡得很沉——特别沉,也绝对不能相信, 绝对。
看来这次是真出事了吧?
赤井秀一拿着医生给的药, 回到旅店的房间里, 开始思考怎么把药给人灌下去。
无论怎么想, 他和药总得有一个没命,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卧底了, 琴酒也不是组织的人, 他不能在这里给琴酒两枪结束自己和宿敌先生的缘分,非常遗憾。
“醒醒。”
最后他决定牺牲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 反正这个状态的琴酒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吃点药,我还有工作,没空照顾你。”
他推了推睡着的人,可琴酒毫无反应,赤井秀一就把药硬灌了进去,果然灌到一半人就醒了。
醒来的银发男人用特别烦躁且有敌意的眼神看着他,赤井秀一觉得在盯着自己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未被驯服的野兽;事实也的确如此,琴酒磨了磨牙,把赤井秀一扑倒在地上,压着他的四肢,说了句什么。
赤井秀一没听懂,是真没听懂那是哪种语言,他能分辨出是拉丁语系的语种,却听不懂琴酒在说什么。
但他知道如果不还手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于是他花了整整十分钟来制服醒来的银发男人,期间差点被生生咬下一块肉来,幸好他同样擅长近身战斗,再加上琴酒这会儿还在高烧,赤井秀一才终于把人打晕,并彻底放弃了给琴酒吃药的想法。
你还是自生自灭去吧!
赤井秀一把人丢回床上,打扫了一片狼藉的地面,才锁了门,去找他本来要找的人。感谢这家旅店够老,门能从外面锁死,如果琴酒要用这样的身体从窗户离开那另说。
小镇的街道相当安逸,暴风雨侵袭过后的地面积着水,倒映出湛蓝的晴空。
街边的店铺大多关门,枝叶茂盛的行道树被洗刷成浓郁的绿色,空气是雨后的清新味道,还有种湿漉漉的沉重感。风从不远处的海上吹来,暴风雨的余韵尚未过去,比地面上要冷得多。
他找到了那位经历过“鹤鸣港惨案”的老人的家。
“不在吗?”
“是啊,真是对不起,爷爷他去城里看将棋比赛了,大概明天就能回来。”
一位带着孩子的年轻女性听说赤井秀一的来意,跟他道歉,说丈夫的父亲很喜欢将棋,正好有位他很喜欢的棋手来秋田跟老前辈进行对局,所以就特地赶去秋田市了。
赤井秀一说没事,我可以明天再来拜访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转身往回走,下午的阳光正在街道上均匀洒落。
然后他收到了贝尔摩德发来的消息。
对,贝尔摩德的号码他还记得,自从莱伊当上乌丸集团二把手后赤井秀一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让他看看贝尔摩德找自己是要做什……
From Vermouth(备注:无):
-我听说苏格兰还活着,你知道点什么吗,亲爱的莱伊先生?
啊……
为什么是问苏格兰,难道你不是也在那座游轮上吗?游轮上发生的哪件事不比远在东京的苏格兰来得离谱?
赤井秀一不理解,但这不影响他想个办法敷衍贝尔摩德;他先问了降谷零这件事的始末,得知是降谷零正在忽悠贝尔摩德,让他随便应付一下。
于是赤井秀一抬手就写: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不清楚,当时苏格兰的尸体被琴酒带走了,琴酒告诉我尸体有别的用处。
-你见到那个孩子了?我确定苏格兰被打穿了心脏,所以黑泽景光不可能是苏格兰。
-还有,贝尔摩德,你会给我发消息,真让人意外。
From Vermouth(备注:组织代言人阿贝):
-你可是组织的二把手啊,莱伊,我还要恭喜你呢。
-波本说你知道点什么,直接告诉我吧,我有把柄被波本先生捏在手上,不会把你们的身份捅出去的。
狡猾的女人。
赤井秀一知道贝尔摩德是故意这么说的,明明说的是示敌以弱的话,偏偏能听出点威胁的味道,就算那位先生已经死了,组织被卧底卧成马蜂窝,她还是照样我行我素。
那么,给她个什么样的说法呢,要是不够合理的话,可没有办法在贝尔摩德这里糊弄过去。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你去过第十六研究所吗?两年前我在一次任务期间接触过这座研究所的研究员,得知组织有做过记忆存储和数据人格相关的实验,但提取记忆需要摘取本人的大脑。
-我怀疑苏格兰的尸体被用来做了这项实验,而现在的“小苏格兰”是有他部分人格和记忆的克隆人。
From Vermouth(备注:组织代言人阿贝):
-你认真的?
-莱伊,组织曾经尝试过用克隆技术来批量“生产”代号成员,但失败了,他们比本人要脆弱很多,并且掌握技能的速度也不稳定。
-组织早就放弃克隆人相关的研究了。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贝尔摩德,关于组织我知道的确实没有你多,但他们也许没有停止这项研究,而是用在了别的地方。
-比如说,我见过跟琴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海边、礁石、昏迷的银发男人.jpg]
From Vermouth(备注:组织代言人阿贝):
-什么时候的事?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早几个月前吧。
赤井秀一觉得他没有说谎,如果他捡到的人是琴酒的话——他确信那是琴酒,即使对方身上没什么伤,但银发男人在海边抓住他手机时候的眼神无疑是属于琴酒的。
他说的“跟琴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指的是小阵,他几个月前刚见到小阵,这都是实话,就看贝尔摩德怎么理解了,对吧。
From Vermouth(备注:组织代言人阿贝):
-你把他怎么样了?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反正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琴酒,不是吗,贝尔摩德?
From Vermouth(备注:组织代言人阿贝):
-他还在你手上?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无可奉告。
贝尔摩德不再回消息了。
赤井秀一给降谷零发了个“Case Closed!”,然后把手机放回去,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做点什么。
按理来说他应该继续调查鹤鸣港的事,明天再去相关人员那里问问情况,但他意外捡到了被调查的主角,虽然对方还是昏迷不醒醒了就咬人,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他本来想通知降谷零或者其他人,但想到琴酒在他拿手机时候的威胁表情,赤井秀一知道琴酒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算了,他对宿敌先生一向体贴,也不缺这点时间。
唔。说起来,琴酒是从附近的海上漂来的吧,那座研究所确实就在秋田县,而且琴酒看起来也不是很像人的样子,难道说他刚才的猜测……
不能细想。
赤井秀一查询了最近的天气,得知暴风雨即将离开日本,就去买了食材,跟旅店的老板借了厨房,做了点粥。
估计琴酒也吃不了别的东西。
赤井秀一回到旅店的房间,门锁没有被破坏,窗户也没有,本该昏迷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
坐?
银发男人已经醒了,穿着宽松的衣服,沉默地坐在床边,在赤井秀一开门的时候将目光投过来,但没有立刻攻击的打算。
看起来正常了。
赤井秀一反手关上门,有点惊奇地打量琴酒,发现对方确实冷静下来了,而且就算看到他也没有冷笑着说“赤井秀一,你的死期到了”,当然这可能跟琴酒手里没枪有关;银发男人也用一种冷漠的、不带情绪的眼神看他。
“醒了?”
没有回答。
赤井秀一也不指望琴酒能回答他的话,就把粥放在桌子上,他没料到琴酒现在就醒,粥还有点烫。
“我在海边捡到了你,没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这里是一家旅店,你在发烧,既然醒了就吃药。”
他简单描述了现在的情况,重新找了药出来,放到银发男人面前。
琴酒皱眉,好像不是很想吃药的样子,赤井秀一记得他也不怕苦,准确来说琴酒就没什么不能适应的东西,有这种反应让他有点意外。
难道说琴酒其实就是不喜欢吃药的?
赤井秀一还在想,琴酒就接过他手里的药和水,沉默地吃完,还是没说话,又把杯子还给了他。
不但没把药扔了,也没把杯子砸了,甚至没打架,看起来有点……有点乖?
赤井秀一很快把这个想法从他的脑海里抹除,一想到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琴酒,他都觉得一阵恶寒。
琴酒该不会在海里把脑子泡坏了吧?
他重新打量着琴酒,银发男人穿的是他的衣服,毕竟原本的衣服被医生看到那医生得报警了,幸好他们两个的体型差不了太多;琴酒一直沉默,什么话都不说,但肌肉是绷紧的,墨绿色的眼睛一直追着赤井秀一的身影,赤井秀一怀疑琴酒是在找机会动手。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很久,最后赤井秀一觉得粥凉得差不多了,就结束了无意义的对峙,反正不会是“对上视线就开始战斗吧”的训练师对战。
他把粥递给琴酒。
赤井秀一等着琴酒问他,然后他就可以回答只能喝粥别的没有,但银发男人还是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把粥喝完。
最后还是赤井秀一先问了: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琴酒这才开口,用一种相当陌生的、探究的语气问:
“有。你是谁?”
那一瞬间赤井秀一觉得世界变得更荒唐了。首先,琴酒是卧底;然后,他捡到了琴酒;现在,琴酒疑似失忆了。
他把一个小时前的恐怖猜测再次从脑海里删除,有技巧地问了琴酒几个问题,确认银发男人是真的不记得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然后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头疼。
按理来说他应该嘲笑一下琴酒,毕竟宿敌先生变成了现在这样,但赤井秀一笑不出来。
因为琴酒是卧底的事基本已经被证实,这个人算是他的同行,如果他是琴酒,那琴酒为什么会失踪几个月然后漂到海上,又为什么会失忆?这几个月里他在哪?他是怎么从那个琴酒变成……现在这样的?
“你认识我。”琴酒看着他的表情,说。
“我们不熟。”赤井秀一否认。
当晚他看着琴酒睡着,好像完全没有防备他一样,赤井秀一坐在椅子上看了整晚,觉得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见鬼。
琴酒怎么变成了这样?可他不可能不是琴酒吧?赤井秀一记得琴酒身上有不少伤,这个琴酒却没有——虽然组织里能消除疤痕的东西不少,但是现在他也动摇起来了。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呢?那最开始琴酒看他的眼神又怎么解释?那时候的琴酒看起来可不像是失忆了。
他走到床边,扯了扯琴酒的头发,人没醒。更见鬼了。
第二天,他把琴酒带到楼下,暴风雨过后的旅店里没什么人,旅店老板说你弟弟没事啦?
赤井秀一看了一眼沉默地跟着他的琴酒,说还没,烧还没退,我带他下来走走。
他对旅店老板说这是他弟弟,他们是来小镇附近旅游的,但弟弟失足坠海,捞上来后就在发烧;他很擅长骗人,所以老板相信了他,还说可以帮他照看一下弟弟。
“你在这里等着,我晚上回来。”
赤井秀一对那个银发男人说,虽然他也不觉得对方能听他的话,说不定转身就不见了,但旅店老板说帮忙看着,起码能知道人往哪个方向跑了吧?
他把琴酒放在旅店大厅的沙发上,还特地往人身上放了点钱方便他逃走,才离开旅店。
银发男人就这么看着他,一言不发,直到赤井秀一的身影消失。
旅店没什么生意,老板正在整理账本,整理了一会儿他问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银发男人:
“门口有点冷,你要上去吗?我这里有备用钥匙。”
毕竟是正在发烧的人,他哥哥到底是怎么放心把人丢在这里的。老板叹气。
“不用。”
银发男人回答了一句,声音比刚才跟赤井秀一说话要冷得多。
“那你需要什么吗?”
“……时间。”
“哎?”
老板没听懂,但银发男人已经不看他了;门口是小镇街道的缩影,黑泽阵就坐在能看到这个四四方方世界的沙发上,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他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读取他的记忆。
从一片空白到苍茫雪山,再到冰海边缘的机构只花了他一个晚上,他记得自己要潜入某个叫做“明日隐修会”的组织,但记忆在那座游轮上卡住,反复播放那天的画面,让他非常烦躁。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场景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失忆前一直在反复想这件事一样;又或许这本来就是事实。
然后是那个组织,暗无天日的时间,任务,惩罚,和……
“请问。”
有人打断了他的读取过程,那是个有着银色短发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旧夹克,坐在黑泽阵对面的椅子上,把一杯酒放到桌面。
对方显然跟旅店老板打过招呼,老板也没有特别关注他们,来客笑着问他:
“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不能。”
黑泽阵看着那张脸——他认识这张脸,这是属于“黑泽阳”的脸,但无论如何那个人都已经死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发现对方没打算走,甚至把酒杯推到了他面前,那是一杯黑麦威士忌。
“你是谁?”
“我还以为你会认错?”对方笑了笑,没有说自己是黑泽阳,“我确实不是这张脸的主人,但我也不是你的敌人。”
“……”
黑泽阵可不这么觉得。
虽然他的记忆只「读取」到了一半,但有些事还是记得很清楚的,比如说黑泽阳在无论哪方面都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知道他跟自己关系的人没有几个。
他盯着对方看,随时有出手的打算,假扮成黑泽阳的男人被他看了几秒就举手投降,说:
“我知道你状态不好,我只是来问一个问题。”
“原来是你——”
黑泽阵收回了视线,但敌意却更加明显,暴风雨后湿冷的空气穿堂而过,也带着银发男人的声音。
“——赤井务武。”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语气里难免带了点要把人当场做掉的意味,但黑泽阵也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态以及没有武器的现状,要把某个经验丰富的MI6探员留下确实不容易。
他敲着酒杯的边缘,视线垂落到微微晃动的水面上,权衡了一会儿后,才说:
“问吧。”
“那辆列车的出现,跟你有关吗?”
“什么列车?”
“看来你不知道。”赤井务武的表情变得有点严肃,但他很了解眼前的人,在银发男人表示不满前就将自己知道的情报说了出来,“第47号列车出现在了废弃的轨道上,我是来调查这件事的。”
第47号列车,“鹤鸣港惨案”故事的后半段涉及的列车。虽然这么称呼它,但它本来应该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当初的爆炸事故后,这辆列车就停运了,没被丢到废品处理厂算是工作人员的失误。
披着黑泽阳壳子的赤井务武看着似乎在回忆什么的银发男人,站起来,说:“有人在针对你,你要小心。”
黑泽阵把酒杯丢下,向后靠在沙发上,无所谓地说:“一直不都是那样吗?”
“你啊……”
赤井务武没说什么,要走的时候,又转头问:“对了,你有看到我儿子吗?”
黑泽阵问:“你哪个儿子?”
赤井务武回答:“大儿子。不过秀吉也在秋田,我来看他的将棋比赛。”
一个长发的、十五岁左右的小孩的印象出现在黑泽阵的脑海里,虽然他现在应该没这么小了……但黑泽阵也不觉得自己能见过长大后的赤井秀一。
所以他冷淡地说:“没有。”
赤井务武走了。
几个小时后,赤井秀一回到旅店,黑泽阵正「读取」到莱伊加入组织获得代号前后的记忆,他抬起头,看到走进来的赤井秀一,长发的年轻男人跟门口的人几乎重叠在一起。
黑泽阵相当不满地磨牙。
首先,他跟赤井务武说错了。
然后,赤井秀一为什么把长发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