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7:40。
海洋馆·底层。
春日的夕阳正在往地平线的尽头落去, 属于阿黛拉的黄昏已经结束,长达半个小时的浪漫旅程也接近尾声;被困的人终于离开,就连新闻记者们也心满意足地奔回报社, 海洋馆里就只剩下了依旧在进行后续处理的警察们。
而就在这依旧忙碌的场景里, 公安警察降谷零打着一把黑伞,站在之前他和黑泽阵追着守墓人跑出去的通道上方, 看向沉在那里的黑色长桥。
现在, 水已经漫上了台阶,将整个研究所都淹没在里面,而游荡在水里活蹦乱跳的生物们却消失无踪。
准确来说,原本海洋馆紧贴着内墙的位置也有装满水的水槽, 但现在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公安的人从剩余的液体里检测出了某种药物, 推测这就是让那些生物“溶解”的关键。
电话里传来同事的声音:
“根据那份手记的线索, 我们找到了当年科考站的一份记录, 综合之前得到的情报,三二研究所的研究对象应该是他们从冰川下挖出来的某种生物。”
“生物?”
“某种3200万年前的生物——应该说是两种生物, 它们在漫长的冰期来临时因为某个意外被嵌合在了一起,于是, 当科考队从冰川里发现它的时候, 它还是‘活着’的。当然, 在极短的时间里, 它就因为不适应现在的地球环境而死亡了。”
“这样啊……”
“不过这项发现并没有被报道出来,基本可以确定这是因为科考站里本身就有组织的人, 那位先生对它很感兴趣, 就截住了相关的情报,召集了不少科学家进行研究, 并派人到那片冰川上寻找那两种被冰封的原始生物。当时正好缺钱的建筑师、地质学家阿黛拉·卡丽娜很有可能就是在这个时机加入组织的。”
纸张翻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正在说话的是个相当成熟的女性,她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说:
“下面就是我的推测了。
“他们把最初的那个生物样本称作‘样本λ’,第三十二研究所从1997年到2004年的这七年间都在寻找‘样本λ’存活的原因。最终他们得出结论:这种两种生物在嵌合的过程中产生了某种物质,而这种物质可能是开启长生不老的关键。
“于是,他们就开始尝试复原,或者说尝试在现有生物的基础上复现这种‘奇迹’,并制造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副产品,也就是你曾经在研究所的水槽里看到的东西——不,应该说整个海洋馆里的生物都跟这项研究有关,所以组织以及阿黛拉·卡丽娜才要将它们全部销毁。”
水槽里的东西啊……
降谷零看着脚下浑浊的、再也没有任何海洋生游动的水。就在刚才的半个小时里,无论是那些漂亮的观赏鱼类,还是在下层游动的诡异生物,都已经溶解在了这深水里。
应该说,组织在制造它们、编辑基因的时候,就做好了将它们一次性处理掉的打算,而在额外水槽里的那些药物,就是用来做这个的;至于忽然变得有攻击性的“实验体λ”,应该是那个时候药物已经开始往水里渗透,它们感受到毁灭的危机,因而活跃起来了吧。
他收回目光,自言自语:“三二研究所在2004年4月就停止使用,也就是说组织现在的研究里已经不再使用这种药物了吧。”
电话那边的人接上了他的话:“很难说,除开研究所转移的可能,组织在日本各地也有积累药物材料的仓库,不过我听说就在今天,组织的一些仓库好像出事了?”
啊,那件事。
身为组织BOSS的降谷零当然知道组织的仓库发生爆炸的事。不过他完全不介意组织的损失,而且真要说的话,这说不定就是哪个友方干的,干脆摸一点,派俩卧底假装去查。
“那么就这样。”
降谷零望向不远处的安全梯,在那附近还有能踩在上面的浮雕装饰,顺着这些浮雕装饰就能靠近当时那个“守墓人”原本想离开的方向,那里有一道不仔细看就看不到的狭长通道。
他估量了一下从这里过去的困难程度,发觉以自己的身手要做到这点应该算是轻而易举。
他纵身一跃跳上去,稳稳抓住安全梯,对电话里的同事说:“我还有件事想证实,剩下的等我回去再说吧。”
“海洋馆的工作不是已经差不多了吗?你要去哪?”
“按照一般的逻辑,从海洋馆正门进去就能看到的水池里不应该有组织的实验生物吧?但我确实在里面看到了它们,也就是说,在这五年里,这些实验生物的一部分已经从水槽里逃出来了。所以,我打算去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此时,降谷零已经移动到了那个通道的上方,虽然通道的下半部分已经被水淹没,但通道狭窄且高,可以用手支撑身体经过,而且内部是向上的楼梯,只要能进去就不会有问题。
他跟同事说我进去看看,就挂断电话,轻巧地翻身进了那个通道。
昏暗。寂静。
这里冷得可怕,场馆里的温暖一点都没有被传递进来,降谷零打开手电筒,发现这向上的楼梯只有大概两层楼的高度,接下来就是向前的笔直通路。
阿黛拉的浪漫黄昏结束后,沿着第二重大厅的边缘落下的水将海洋馆的下层填满,水面也上升了几乎同样的高度,看来这条通道的设计也是早有打算。
降谷零不由得叹气:“组织的老鼠到底在我家地下挖了多少洞啊……”
他走到尽头,顿住脚步,眼前果然有一片水池。这里似乎连接到了某个天然的地下空间,周围的墙壁也没怎么修整过,只有水池边缘修有往下的台阶。另一侧是继续往上的台阶,应该是离开这里、通往排水系统的某个出口的通络。
降谷零稍微下了两级台阶,看到那比外面清澈太多的水底,还有在那深处游动的黑色影子,忍不住挑了挑眉。
他还真没猜错。
虽然阿黛拉将存在于场馆里的实验生物都销毁了,但在那空缺的五年里还是出现了某些意外,希望这些实验生物还没扩散到东京的地下去。
接下来要有的忙了。
降谷零这么想着,却听到了某种不算太远的响声,与此同时爆炸的震动顺着地面传来,告诉他就在海洋馆的案件尘埃落地的时候,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降谷零皱眉,拨通了公安同事的电话。
这里信号很差,他打了几次才打通,同事说“在查了在查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下面传来“降谷先生!降谷先生!”的喊声。
风见裕也左手提着箱子,右手拿着手机,手忙脚乱地跑过来,衣服还被水打湿了,降谷零叹气,说我不是说了让你别进来吗,还没确定下面的那些水有没有药品残留呢。
然后降谷零打量了风见裕也一会儿,问,我让你看着的人呢?
风见裕也把东西放在地上,说人都在,啊,网球比赛之前就结束了,那群学生都已经回去了。
他弯下腰去要打开箱子,降谷零却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
“……”
“风见在哪?”
他接电话的时候没察觉到任何异样,对方起码是个成功的伪装大师,但降谷零可是很清楚风见裕也车祸撞到左臂还把哈罗拜托给赤井秀一养的事……说实话他准备回日本来就跟风见裕也谈谈“不要随便求助FBI”的话题,可现在?
接到他的电话、说是带了收集的水槽药物样本看看有没有用的“风见裕也”,绝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而且就风见裕也的身手……也没好到能一个人提着箱子过来的地步吧。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低着头,渐渐笑了起来。
“你不用知道,”冒充风见裕也的人说,“反正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手提箱里放着炸弹。
来人没有多说,直接按下了爆炸的开关。
猛烈的爆炸先是将近在咫尺的“风见裕也”吞没,但他还是在笑,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死亡;降谷零意识到对方是死士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被近距离爆炸产生的冲击往后推去!
可他背后是台阶和刚才看到的水池!
降谷零向那黑色生物游荡的水底落去,他伸出手,却没能抓到墙壁上的凸起,在下一个念头产生的时候就已经没入了水中。
冷。真的很冷。
水池里的水刺骨冰凉,降谷零睁开眼睛,往下方看去,原本在水底游动的黑色影子忽然炸开,就好像闻到骨头味儿的狗一样向他游来。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在桥上被同样的生物撕扯吞食的那个人,咬了咬牙,奋力想要游出水面,刚刚被爆炸掀飞的身体却没能立刻听从大脑的指挥,体力正在流失,意识也正在缓慢剥离。
不行!
他是回来见景的,他是来见诸伏景光的!明明马上就要去找到他了,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只剩下他自己了。
诸伏景光,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伊达航……这些人里,已经只有他自己了。
而且组织的辉煌马上就要落幕,这个时候,这个时候……那个FBI能当好BOSS吗?他查完账了吗?
还有琴酒,他肯定还活着……
有轻飘飘的亮银色飘荡在他周围,有人抓住了降谷零的手。
在降谷零的视线里,那个跳下水来救他的人,有着银发、墨绿色的眼睛,以及一如既往的“波本你在干什么”的表情。
黑泽阵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从附近的通道跑来,原本也不知道波本在哪里,但幸好有个蠢货的爆炸声给他提醒了方向,既然地上死的那具残尸不是波本,那掉进水里的那个……八成就是我们的新BOSS了。
黑泽阵本来想抱怨,可惜当时他完全没有那个抱怨的时间,想都没想就跳下了水,在那波来势汹汹的黑色生物群追上它们眼里的肥肉之前抓住了正在往水底坠落的波本。
这水真冷。
黑泽阵把那位先生最欣赏的波本往上拉,想要带着他离开这里,但下方的黑影已经迅速地追了上来,张开到270°的大口里,螺旋的裂齿就咬住落入水中的人!
哈。这群东西。
黑泽阵把他手里的波本往旁边一扯躲开这次袭击,看着四周几乎要将水下视野覆盖的浓重黑色,终于摸到了台阶的最下层,借力把波本往上狠狠地一扔!
水花溅落。
终于追上猎物的实验体们猛地扑了上去!
一团团黑色阴影瞬间就将水面盖满,殷红的血色缓缓扩散,又在逐渐变得平静的水面上消失不见。
降谷零从越来越暗的视野里最后看到的,就是一片黑暗里染血的银色。
……
滴答。
滴答。
是某种声音。
滴答。
是陌生的天花板。是医院,是风吹动的窗帘,是春日的阳光与窗外的樱花,是清脆的鸟鸣声,是湛蓝的天空,是——
深水里涌动的黑色,与最后看向的人。
“……!”
降谷零终于醒了。
他坐起来,但从胸腔里传来的几乎让人窒息的痛感让他暂时止住了呼吸;坐在病床边的人被他吓了一跳,然后惊喜地喊:
“降谷先生!你终于醒了!”
是风见裕也的声音。
降谷零上上下下打量「这个」风见裕也,发现眼前的人里里外外透着一股不太精明的感觉,左手臂的袖子比右手臂还要粗一圈,里面应该是缠着绷带——没错,这是他认识的那个风见裕也。
对了,他当时在海洋馆,风见裕也被人冒充,接下来他遭遇了爆炸,然后是……
“Gin呢?!”
降谷零用力攥住了风见裕也的衣服。
风见裕也很少看到自己的上司这副紧张的表情,急急忙忙回答:“啊、啊?降谷先生,你先冷静一下,琴酒不是死在朗姆制造的爆炸里了吗?当时广播结束没几分钟爆炸就开始了,后来我们查看了爆炸区域周围所有的出口,逐一排查,确定没有人活着出来……”
不、不是琴酒。
不是在说琴酒。
降谷零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才反应过来风见说的是另一件事,所以他当时听到的爆炸声是朗姆和琴酒、不,琴酒根本就没来,跟朗姆联系的人是“黑泽”。
他缓了缓,松开手,重新问:“你们是在海洋馆的外部通道找到我的?那里没有其他人吗?”
风见裕也这回也反应过来了:“啊,是的,对对对对不起降谷先生!当时我在看比赛,然后就被人打晕了!等醒的时候我就听说降谷先生出事了!实在是对不起!!!幸好小泉前辈先带人找到了降谷先生……”
那时候风见裕也被人打晕冒充,本人在网球场的仓库里昏迷,据当时赶去的人说,他们见到那个场面全都被吓到了,地上是被炸到认不出来的碎块,水里还有那种东西游来游去,降谷先生就躺在水边的台阶上生死不明。
公安的小泉前辈带了临时从海洋馆的水槽里收集来的剩余的“溶解”实验体用的药物,直接水里倒,里面的生物迅速退却,水面才变得安静下来。
风见裕也看着降谷零的表情,小心地说:“但我们在岸边发现了血迹,应该不是降谷先生的,鉴识科已经去对比了……”
降谷零没说话。
他的脑海里还是当时的画面,毕竟他明明落入水中,被发现的时候却在岸边,所以他看到的肯定不是幻觉,有人去救他了,但救他的人呢?谁能从那样的情况里活下来?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那对方把他扔在爆炸现场就走了,连个急救电话都不打吗?
不可能。
所以对方把他救上来之后,有九成概率没能回到岸上,已经死了,剩下的一成……
降谷零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了,他听到自己在很冷静地继续问风见裕也:“其他情况呢?”
风见裕也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是他本来准备好回答的问题,就顺畅地说:
“组织的几个成员被我们控制起来了,还有的目标因为不能打草惊蛇的关系暂时放置;爆炸区域和降谷先生你昏迷的那边还在事后调查;夏目财团关闭了海洋馆,暂时还没有处理的结果;伪装成我的人好像是FBI的,他们那边说正在调查;赤井说让你先休息,他正在努力查账;江户川这次真的去群马县了,我看着他上的车;还有黑泽兄弟,应该都在家……”
“谁?”
“就是,黑泽阵和黑泽景光,刚才赤井先生还跟他们打电话了,说都在家里啊。”
“……”
等等、等等,黑泽阵不是死了吗?
降谷零在那里怔了几秒,才猛地掀开被子往外跑。这家从医生到护士基本都是公安相关人员的隐蔽医院的走廊里几乎没什么人,也没人拦住他,只有风见裕也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
“哎?降谷先生!降谷先生!”
古桥町。
昨天海洋馆的事件当然没能影响到这里,开满樱花的街道一如既往的安逸和平静,阳光正顺着屋顶一点点驱散黑暗,宣告漫漫长夜的结束。
现在已经是5月3日的清晨,距离那个事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
降谷零顺着他早就了解的东京的路线,来到早就烂熟于心的地址,顺着三本漆公寓的老楼梯向上,敲响了黑泽家的门。
没人回应。
就在降谷零想应该怎么破门而入的时候,这扇门终于被打开了,黑发的高中生模样的少年站在门口,说:
“我们家……”
降谷零看着那张熟悉的、跟高中时代的诸伏景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问:
“你弟弟呢?!”
“你说小阵,他现在——哎?”
诸伏景光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降谷零往他们家里闯进去,带着某种急切的、想要印证什么的表情。
而且他还没能拦住!
于是,就在所有人没能阻止的情况下,降谷零冲过去打开了黑泽阵房间向来不锁的门,然后看到了……
正在背对着他们换衣服的银发少年。
黑泽阵:“……”
降谷零:“……”
长长的银发半遮半掩,少年身上看不到任何明显的伤痕,手臂上也没有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不过被人闯进房间里的恼怒倒是相当真实。
在黑泽家的气氛快要冻成冰点的时候,黑泽阵终于冷冷地说了句:“滚出去。”
于是,组织的BOSS大人乖乖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