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12:00。
馆内。大厅。
声音被转换成讯号传递到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包括水声、脚步声、呼吸声,还有隐隐约约传来的地面振动的轻微声响。
在这杂乱的混响里,人说话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那个……虽然已经互相认识, 但大家来这里果然还是因为‘那件事’对吧?”
“那件事是指?”
“就是广播里的神秘人物提到的那个人的事, 其实大家或多或少都认识他,才会特地来这个场馆的吧?”
“诶——”
悬挂在大厅上方、被鱼类主体的装饰物所环绕的照明灯被关闭后, 整个海洋馆的大厅里就只剩下了氛围灯所发出的微光。
略显昏暗的环境里, 原本混乱一片的大厅变得相当安静,被邀请来的客人们一部分各自分散去海洋馆的深处寻找“目标”,剩下的一部分在激烈的争吵后也失去了继续做无用功的兴趣,就在这座空旷的大厅里交谈与等待。
在这样单调的环境里, 水声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了, 还能听到空洞的回响。
“等等, 你们都认识那个人吗?为什么我对这件事完全一无所知?那边的山田侦探也是!”
“因为你们是被邀请来的侦探吧。”
“啊……”
“意外被卷入事件的侦探没有前置的情报, 然后发现除侦探外的其他人都是事件的相关者, 这是一流的推理小说都会使用的剧情呢。”
“不不不,被邀请来的客人有四百名吧!难道除了我们几十个侦探外其他人都是相关人员吗?!难道那个人是什么明星吗?”
明星?
虽然这个说法相当让人想笑, 但事到如今就连黑泽阵本人也不是很确定了,难道说他真的是组织里的万人迷, 这些人就算明知是自投罗网也要来见他(甚至更可能是别人伪装的他)一面?
他用手指按住藏在头发里的耳机, 继续听大厅里的那些人正在谈论的话题。
黑泽阵已经从《名侦探的推理!到底谁才是要找的人!》听到《惊变!封闭的海洋馆忽然上演激斗, 仇人相见?》, 再从《第五阶梯馆里忽然传来了枪声?没能追上的黑影到底是谁?》听到《尾随的阴影!潜藏在暗中的偷窥者!》……
现在终于到了《夏目先生喝完饮料忽然倒地昏迷不醒!难道饮料里有毒?》和《谈判破裂!被质疑的名侦探?众人将何去何从?》的剧情了。
虽然过程可能非常惊心动魄、让人抓心挠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从黑泽阵的角度来说, 就发生了两件事:
一, 那群卧底、间谍、警察和组织成员打起来了。
二,到现在还没死人。(爱尔兰:我呢?我倒地昏迷不醒了, 你也关心一下我啊!)
至于其他的,那是侦探、间谍和警察们需要关心的事,他们正忙着找到隐藏在人群里或者压根没在人群里的“琴酒”……
“你们找不到的。”
黑泽阵发出一声低笑,没有直接嘲讽已经是他对同行或者同事们最大的尊重(除了组织成员、卧底间谍就是侦探,怎么能说不是同行呢),但很遗憾,他们是找不到他的。
到现在,大厅里的故事终于进行到了摊牌的时候,黑泽阵也很好奇这群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就稍稍放慢脚步,把注意力放到了耳机里的声音上。
路人A:“也不是全部的人都认识他,这种事想想就不可能吧。”
侦探B:“是啊。”(放心的语气)
路人A:“不过,一定要说的话,那家伙确实是个‘明星’吧,毕竟只要接触到相关的事,不认识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侦探B:“啊?等等,这个‘相关的事’是指……”
路人A:“其他人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曾经跟那家伙在一家公司供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为什么会招收这种废物’,我记了好多年呢。”
侦探B:“你们公司的工作是?”
路人A:“我们是普通的美国医药公司,他是我的前辈、呃,研究室主任啦。”
黑泽阵听完,就给这个组织成员记仇。虽然他暂时没想起来这是谁,但没关系,事后去翻一下来海洋馆的人员的名单就知道了。
而且研究室?组织的研究员吧,既然身为研究员却不在组织里,多半就是已经从组织脱身的卧底。
哼。
一个个的都不好好藏起来,跑来日本凑热闹。
他继续听。
侦探C:“医药公司?但刚才那位先生跟我说他们是在英国安保公司认识的,当时那位大明星是安保公司的外勤部长呢。”
喂、已经开始叫他明星了吗?
侦探D:“这么说起来,我听说的版本是大明星的身份是日本黑〇会的杀手,广播里的神秘人应该是他的仇人,然后在被邀请的都是跟那个黑〇会接触过的人。”
侦探E:“哈?那位不应该是在埃及考古的时候挖出宝藏从此神秘失踪的考古队员吗?然后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意大利……”
侦探们:“……”
黑泽阵:“……”
他的人生经历忽然变得好丰富啊。
不过除开某些被刻意模糊或者错误描述的时间和地点,这些情报倒也不算错得太离谱……吧。所以那群卧底到底对他有什么错误的印象啊?!
侦探们还在对情报,进行紧张地讨论。
很快啊,很快,“大明星”就变成了一位年轻的医药科学家,他本来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却在某个时候变得家破人亡,为了复仇他加入了日本黑〇会,卧薪尝胆多年后终于报仇雪恨,为了躲避追杀他伪装成考古队员来到埃及考古,却在这里挖到了宝藏作为自己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就在英国建立了一家安保公司,有了全新的身份;但是好景不长,他的身份在意大利暴露,于是他辗转逃亡,回到东京……
侦探A:“我编不下去了,要不你们继续吧。”
侦探B:“还是你来吧,我没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么他们都在说谎,要么他们说的都是实话,有问题的是个大明星本身。”
侦探C:“所以大明星叫什么名字?还有,他到底有什么特征,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我们要找什么人。”
侦探D:“这个我倒是知道。有位先生跟我交流情报的时候说漏嘴了,那个人好像叫做银(Gin)……什么的。”
正在听的黑泽阵不由得皱起眉头。
其实他并不介意自己作为琴酒的情报被泄露出去,那些人说什么也好,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也无所谓,但“Gin”这个代号能让无数知情人把这次的事件联系到组织上,这对任何希望组织稳健、不出意外地消亡的人都不是个好消息。
就在他想做点什么的时候,那边聚在一起的几个侦探就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侦探B:“对,应该是这个名字,我有听到大叔嘀咕了一句‘Gin桑’,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人吧。而且跟名字相同,他应该是个白发或者银发的人。”
侦探D:“他跟警察的关系不是很好,可能是因为曾经从事某些不为人知的工作的关系吧。好像平时不怎么动手,但其实很能打的样子。”
侦探A:“好像经常会有特别老派的作风,就像是上个时代来的人。”(笑)
侦探F:“我得到的情报是他比较喜欢甜食,还会买糖和巧克力一类的东西回去,但也可能是给家里的小孩子的。”
侦探B:“他还有个戴眼镜的助手或者同伴,不过提供情报的大叔不愿意多说。”
侦探C:“看起来是什么工作都做的类型,有位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女士说反正麻烦的事都交给他就可以——像是打杂的类型呢。”
于是,就在这一片和谐的讨论声里,那位最年轻的侦探E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他语速缓慢地问:“所以,我们要找的人是银桑——坂田银时,对吧?”(*《银魂》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连载了哦!)
其他侦探们:“……”
空气忽然间变得安静。所有人面面相觑,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大厅另一侧那些正在交流或者思考的人,并喝了一口桌子上摆的饮料压压惊。
等、等一下……
这个味道、难道,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个……KILL……
空旷的环境里忽然传来了倒地的声音,几位刚才还在小声讨论的侦探忽然扼住了自己的喉咙,面色痛苦地倒在地上,当人们冲过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正艰难地伸出手,发出了最后的“遗言”:
“这饮料,有……有毒……救命!”
黑泽阵表示他不知道有毒的饮料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朗姆安排的吧,毕竟刚才就听过《夏目先生喝完饮料忽然倒地昏迷不醒!难道饮料里有毒?》这一回了,如果没看过的话请去看侦探节目那边的前情提要(喂!那种东西根本就没有播出过吧)。
他正在想坂田银时是哪位,毕竟他好像没听过叫这个名字的同行,但从那些侦探的反应来看,这个家伙好像还挺有名的。
希望他们不会因为认错人去暗杀那个叫做坂田银时的。
(侦探们:……)
算了,换个台吧。
黑泽阵换了个频道,这次听的是大厅另一个角落的谈话,聚集在这里的是组织的人(起码明面上是)。
因为应该被采访的夏目先生(爱尔兰No.15)昏迷被抬去休息室了,海洋馆的负责人一直在管制间那边试图联系上外面,所以水无怜奈和日卖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也暂时停止了原定的录制计划,不过,借这个机会采访一下其他人也是可以的。
比如说……
虽然她不认识,但是“很巧”地采访了那位“前代朗姆”,并将他痛骂儿子不干人事的一系列发言全部录制了下来,并得到了可以在电视台播出的许可;
这位先生可能是真的痛恨自己的儿子,骂了整整半个小时,才说要去喝口水。
现在水无怜奈AKA基尔正跟组织的人在一起,因为都来了,大家难免互相试探,最后才决定聚在一起开个会。
于是黑泽阵听到了下面这样的对话:
“所以,那件事你们都知道了?”
“哪个……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件事吧?难道你也收到了消息?”
“哈?我还以为只有我知道,所以那是真的吗?难道琴酒他真的是……不会吧?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基安蒂你先冷静,没有人有证据,而且这次的事很明显是个圈套,吸引我们来的圈套而已。”
“没错,所以我就是好奇才来的。毕竟,琴酒怎么可能是……”
听到这里,黑泽阵就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每次他有这种预感的时候,事情一般都会向他最不想的方向发展。
很显然,这些人不是一时兴起来的,他们来这里是因为有人告诉了他们某个情报,而这个情报让所有人都大为震撼,从组织到公安到FBI等等机构全都蜂拥而至,就是为了确定——
“琴酒不可能是日本公安!我不信!我偏要来看看!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不然我是不会信的!”
基安蒂充满怨念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从耳机里传来,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女鬼;正在走路的黑泽阵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撞上前面的墙。
不,应该说是已经撞上了,只是他依靠多年来的反应速度硬生生用手撑住了身体。
哈,基安蒂,你……你们这些人……
接下来传来的是科恩的声音:“不用担心,波本——BOSS没来,就证明这件事是假的,琴酒是不可能复活的,他更不可能是公安的卧底。如果他是卧底,那位先生早就该发现了。”
黑泽阵:呵呵,可波本他来了,还有,波本和我都是卧底。
好了,现在他知道波本到底为什么会来日本了,因为波本已经得到了琴酒是日本公安的消息,波本自己就是日本公安,会对这件事产生更高的关注当然在意料之中。
(波本:什么?琴酒是日本公安?那不是赤井秀一瞎编的故事吗?等等,你们都知道了?难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朗姆:……呃,其实……)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继续听,听到那些人在小声且热烈地讨论关于琴酒是卧底、琴酒是公安警察、这不可能等等的情报,最终在听到水无怜奈假装认真地分析琴酒更有可能是FBI的时候切断了线路。
于是,他的耳边终于清净了。
他干脆关掉了接收内部信号的装置,去想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首先,他想不到谁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编出“琴酒是公安卧底”这种没人信的笑话,唯一的理由就是那个人疯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对方真的掌握了某种证据,而能作证这个“真相(黑泽:真相个鬼!)”证据,其一在他自己背后的机构,其二在日本公安,其三在……朗姆手里。
排除黑泽阵自己家的机关,再排除不可能在自己地盘里徒生事端的日本公安,唯一可能造成如今局面的人,就是朗姆。
“RUM,你还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啊。”
黑泽阵将那个他以前平时就看不顺眼的名字反复咀嚼,最后从喉咙里发出充满冷意的声音。他本来还想跟朗姆谈点别的事,但现在看来,根本就不用谈了。
朗姆,再见了。
坂田银时……呃,不是,黑泽阵做出了审判。
……
此时的朗姆,正在听那位假扮他父亲的人一边像没事人一样喝“KILL Rum”的饮料,一边跟其他人抱怨自己的儿子。
从10:30开始,这个人就什么都没做,就坐在大厅旁边的椅子上开始讲“他儿子的故事”,讲得那叫一个热闹,从《我跟当年的老板白手起家建立商业帝国,却没想到生了个这么废物的儿子》到《要是我儿子能有隔壁家小银一点厉害,公司也不至沦落到这个地步》,然后是《废物儿子竟然还想谋朝篡位,真是大逆不道》……
朗姆听得额头青筋暴起,就连被绑架的伏特加都听笑了。
伏特加:虽然我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那些都是平时大哥骂朗姆的话,多骂几句,我爱听。
他笑得太明显,朗姆一拍桌子就到了伏特加面前,拽着伏特加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笑什么?”
伏特加猝不及防被扯起来,牵动了肺里残碎的肉片,他低着头咳出血来,笑声却变得更加愉快。
朗姆恼火地又问了一遍:“伏特加,你在笑什么?!”
“你在害怕,朗姆。”伏特加这才慢悠悠地回答。
他忽然发觉像大哥那样玩弄敌人有时候并不是让人恐惧或者不安,只是大哥想这样做而已,死到临头他才意识到这点,不过,也不算晚。
伏特加看着朗姆那双惊怒交加的眼睛,咽下喉咙里的血味,用沙哑中带着刺痛的声音说:“你到现在都在害怕他,你甚至不敢去见他,只能利用其他人去杀死大哥——朗姆,就算大哥现在站在你的面前,你敢说,你不会吓到落荒而逃吗?!”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朗姆隐藏的恐惧。在组织里,每个人都害怕那位先生,但没关系,毕竟那位先生不会亲自出面,也不会关心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能相安无事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就算是卧底和间谍也没有人会直接受到那位先生的威胁。
但琴酒不一样。
琴酒几乎清楚组织里每个人的身份,除非这个人刚得到代号没多久人就死了,他被其他人私下里咒骂,却无人敢在他面前说什么;就算是朗姆这样的组织二把手,也必须时刻担心头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因为死神总会降临,而且什么时候来,还得看他的心情。
伏特加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朗姆,你知道的,谁先开始害怕,谁就已经输了啊!你是永远不可能赢过大哥的,哪怕他已经死了,你连死人都斗不过!”
朗姆勃然大怒:"伏特加!你以为我不敢现在杀你吗?!你早就背叛了组织,还是卧底,只要我愿意——"
伏特加笑出声,打断了朗姆的话:“我正求之不得。”
他得去见大哥了。
昏暗的光线映照出来的世界,模糊得就像他记忆里那片冰冷的空无的海。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滞留了太长的时间,十三年前,是大哥将他从徘徊的死地拉回到现实,而现在,大哥都已经死了,他除开报仇,就是一具内部空无一物的傀儡。
时钟滴滴答答地响。
朗姆不想继续跟将死之人置气,就放开手,转过身,却听到背后的伏特加忽然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朗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发出一声嗤笑:“你想知道你还能活多久?”
伏特加闭上眼睛,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在听。他悬挂在内心深处的那个时钟正在转动,跟扬声器里传来的对话互相交叉、最终将日期校对到正确的位置。
“五月二日。”
伏特加说。
“朗姆,组织在北海道、福岛、山形、新潟、香川……存放那些东西的仓库和据点,还好吗?”
他重新睁开眼睛,在那双灰蓝色如同一潭死水的眼里,泛起了朗姆从未见过的疯狂与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