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Stairway32”的正门往里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漆黑的长桥,它是笔直的、毫无坡度,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和内部的大厅。
根据导览手册上的说明, 阿黛拉·卡里娜当初设计这座桥的目的是让其“成为连接深海与陆地的桥梁, 区分现实与虚幻的世界”,但踏上去的人都不会这么想, 毕竟这座桥实在是太长了, 长到让人失去耐心,等走到大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怀疑这位建筑师的专业性——你自己来走一下试试啊!有你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不过,对于某些心怀鬼胎、想要从人群里找到特定目标的家伙们来说, 这倒是一个非常方便的设计:
嘿, 来了一个, 瞅瞅, 不是, 回头喊狙击手:兄弟,这个不用打死, 放行!
当然,此刻正聚集在主馆大厅里的人们多半没有察觉到潜在的危险, 他们只是被夏目财团邀请。跟往常一样来参加无比普通(但也有可能发生案件)的落成仪式而已。换句话说……
“这次会发生案件吗?”
“不知道, 反正活到明天就是胜利。你要在这里赚钱, 就要敢于冒险,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反正根据通常的经验, 像这种场合, 参加十次里总有一次要出事的,不要大惊小怪,
他们安然地欣赏海洋馆的设计,自大厅周围的桌子上拿起准备好的饮料,尝了一口就在惊恐的眼神里勉强保持体面的姿态,把饮料倒掉,若无其事地走开,从连接到穹顶的玻璃墙壁后看轻盈游过的生物,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和味蕾。
那些五颜六色的小鱼摆摆尾巴,它们千姿百态、色彩明亮、种类繁多,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就算是受邀而来的海洋学家也一时半会儿没能叫出它们的名字。
放眼望去,整个大厅都被深海的生物环绕,这似乎是给生活在海洋里的生物建造的乐园或者囚笼,各个方向都是高大的水槽,留给人通行的只有昏暗的狭小甬道,甚至没有开灯,踏入其中就仿佛步入深海的丛林。
[黑泽侦探,你在吗?]
夏目用LINE发来消息的时候,黑泽阵正在大厅的侧上方,距离人们聚集的位置超过三十米的高度。将大厅照亮的灯就安装在这个高度,周围是结实的金属架、墙上的安全扶手和因为潮湿而有些生锈的栏杆。
银发少年就坐在悬空的金属架上,从他的位置能看到下面的人,可当站在大厅里的人抬头看的时候,却只会被刺眼的亮光模糊视线。
黑泽阵往下面看了一眼,用平板电脑回复:[在。还有,别叫我侦探,我也不可能去你们家的事务所。]
夏目那边很快就又发来了消息:[求你啦——来我家的事务所吧!我们一定能成为工藤前辈和怪盗基德那样最好的侦探搭档的!]
黑泽阵:[……]
所以侦探的搭档为什么是怪盗?这个工藤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侦探?
还有,如果夏目说的侦探是在警察接到报案之前就把同行(划掉)犯人打包送到警察局的那种,黑泽先生自己就能包揽全部工作,并刷遍东京的业绩。
黑泽阵往下面看了一眼,冷漠地说如果没事就别联系我了,我在你家的海洋馆里,这里信号不好,你去打比赛就可以。
夏目手速飞快地打字:[真是太感谢你啦,小阵!那种宴会总是枯燥得要命,这次他们非要我也去,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你能替我去参加真是帮大忙啦。]
黑泽阵:[是我想来,不是帮你。]
虽然实际上,就黑泽阵的猜测,夏目本身是来做人质的,但他会站在这里是因为他有事要来,跟帮夏目的忙没有关系。
但夏目根本就不听他说话,自己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嗯嗯,小阵当然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啦——啊、我快上场了,话说小阵,让其他人伪装成你参加比赛真的没问题吗?要是被认出来怎么办?]
黑泽阵想了想,非常镇定地回复:[没问题。衣服、头发、眼睛的颜色对就可以了,他们看不清的。实在担心的话,你可以打得凶一点。]
毕竟黑泽同学的打法就是在比赛结束之前先把人打到认输,除了跟他一样不是很做人的冲矢老师,几乎就没有同学能跟他打到最后,在比赛中途就会因为过分紧张而耗尽体力。
而外表这点……他被人认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群担惊受怕的卧底甚至在看不清的深夜里误把圣诞老人的正面当成过他的背面;
而且夏目同学很喜欢戴帽子,还有无论如何帽子都不会掉的绝技,就算是比赛的时候帽子也能牢牢黏在他的脑袋上,就跟缝上的一样。
只要他再把檐一压,除了真正熟悉他们两个的人,都没法分辨出区别来。打网球,太阳那么耀眼,我戴个帽子很合理吧?
至于换人的问题……
黑泽阵:[这本来就是你的比赛。去赢吧。]
没什么关系,因为原本要参加这场比赛的人,就是夏目。黑泽阵只是被他拜托来替换上场的人,现在不过是换回原本的那个参赛人员而已。
他看了一眼时间,电子时钟指示的时间是9:52。
大厅里的人几乎已经来齐了,海洋馆的管理者正在向这些其实并不关心这座海洋馆的人介绍它建立的历史,大家鼓掌附和,整个场面都相当热闹,只有主办方还迟迟未到。坐在高处的黑泽阵将平板电脑的页面切换出去,正要去拿放在一边的手机,手臂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那只叫哈罗的小白狗就瑟瑟发抖地趴在他怀里,死死地扒着他的衣服,生怕从这几十米的高度掉下去。往下看确实黑黢黢一片,谁上来都会害怕,这不怪哈罗。
黑泽阵跟狗对视了一会儿,终于缓慢地问:“所以,你跟着我上来做什么?”
他动了动手臂,但在身处相当危险的地方、动作幅度有限的情况下,他跟一只小狗较劲竟然失败了;于是他换手,把狗拎起来,然后拿起了手机。
哈罗发现自己好像是被小看了,支棱起来,发出了勇敢的叫声,声音被淹没在更高的穹顶,下面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
黑泽阵把平板电脑扔在仅有二十厘米宽的维修平台上,抱着勇敢的小狗站起来,说:
“行了,别害怕,我们下去。”
反正会来这座场馆的只有他和朗姆,这就是单独的博弈舞台,就算会有其他组织相关的人参与,也必然不会直接身陷这么危险的环境里。
这件事是朗姆布置的这个消息他已经告诉了MI6,就等于跟他们合作的所有组织都已经得到了情报,而大家都很清楚,以朗姆的做法,除非要同归于尽,不然他是不会把这里的人都干掉的——虽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朗姆想杀的就只有“琴酒”和“波本”而已。
不过呢,这个时间的组织里暗流涌动,波本还特地把大多数人都叫去了美国,让他的宝贝东京清净一下,黑泽阵想,组织里那些热衷于看热闹的人八成是不会往这里凑的。
等一下。
那个是——
他正准备下去,却看到了大厅中央拿着话筒正在采访馆长、一脸职业微笑的女主持人。
“基尔。”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念出了那个主持人的名字,水无怜奈,代号基尔,CIA的,现在跟FBI合作。她今天本来应该在电视台主持她的日常节目,而且她的主业是主持人不是记者,她来这里干什么?
朗姆可没有在这件事里正面出场,所以,基尔来这里的理由只有一个——她对琴酒、或者说是“琴酒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感兴趣,就来了。
呵。
黑泽阵抱着狗,发出一声冷笑。
他就知道,这群卧底会是这样,有时候追他比追组织的秘密还要执着,就好像琴酒是乌丸集团的半个代名词一样。基尔会出现在这里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并没有超出他的计划。
黑泽阵从高处轻轻一跃,抓住了水槽玻璃连接处的边缘,将自己在一片黑暗里甩向了对面的平台。
这是个相当狭窄的平台,准确来说是个墙壁上凹陷进去的滑槽,它的尽头就是通风管道。
“汪……”
“下次别咬我衣服跟上来了。”
黑泽阵本来是想把狗扔在那的,但想到诸伏景光从那个警察手里接过狗时候的保证,还是象征性地安抚了一下叫哈罗的不知道谁家的很麻烦的狗。
他摸了摸哈罗的脑袋,心想,等今天的事结束,他就去找赤井玛丽……
哦,不用找了。
“MI6,你们……”
黑泽阵站在大厅背面的黑暗里,此时他已经走到了正门的上方,这里没有灯光,也没人会往这里看,但黑泽阵看到了正往里走的赤井玛丽,和她的女儿世良真纯。
好,虽然这里不是MI6的主场,虽然那两个人现在也是在逃亡的路上,但就是要来凑热闹,毕竟——
MI6和FBI现在是一家,对吧。
黑泽阵的嘴角扯出几分嘲讽的冷笑,赤井秀一,事情变成这样一定会有个罪魁祸首,你说,是谁呢?
他又看了赤井玛丽和世良真纯一眼,反正赤井玛丽是有数的,他才懒得管这些……
黑泽阵腾出手来,给赤井玛丽发了邮件:[你来做什么?朗姆把地点选在这里,一定做好了将我们所有人都埋了的准备,你是觉得他的击杀目标不够多,特地来送礼物的?]
赤井玛丽好像就等着他联系,收到邮件就立刻秒回:[Oops(哎呀),你以什么身份来管MI6的事?]
黑泽阵:[……]
刚准备打出去的字被他删掉。
黑泽阵想,行,他不管,反正你们MI6家大业大,就算这里是日本也能调集人手,对这件事该急的人是波本又不是我,等波本干掉组织,就把你们一个不留地全部驱逐出去,呵。
他站在黑暗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桥上的那个小点,也就是赤井玛丽,她往四周看了看,没找到要找的银发少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就要往上看去,但抬头的下一刻就重新低下了头,并没有去找她知道会在的人。
世良真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问了一句,赤井玛丽也说了什么话,两人就继续往前走。
哈罗叫了一声。
黑泽阵按住小狗的脑袋,说:“再往下就能被听到了,待会你别叫了。”他也不管狗能不能听懂,就从海洋馆的滑槽上跳了下去,在一块镜面一样的玻璃前停步,看到处在两方水槽之间的狭窄缝隙。
水循环系统正在运作,这道缝隙里面的空气相当潮湿。
黑泽阵就要踏进去,却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的直觉向来很准确,曾经救过他很多次,但这次给他的感觉并非危险,而是——
他看向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一对戴了墨镜和帽子的男女走进来,很眼熟,特别眼熟,就像是原本应该在美国的科恩和基安蒂。
哦,不是像,那就是。
毕竟跟这两个笨蛋共事了很久,黑泽阵自忖还是能认出人来的,他看着科恩和基安蒂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往里走,甚至从赤井玛丽的身边经过,赤井玛丽看到这两个蠢货的时候,动作都顿了一下。
哈罗:“汪?”
黑泽阵:“先不走了,我们等等看。”
他干脆就坐在那里,仗着没人能越过玻璃看到他的身影,往大厅里的人群看去。从上往下看的时候,整个大厅都显得相当空旷,那些装饰物不会落入眼中,能看到的只有正八边形的场地、链接大门与中央的桥梁,以及——
像是被关在深海的牢笼里的人类。
人将本应在深海的生物关进海洋馆的牢笼,又用这座建筑将游客关进深黑的海底,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文明的囚徒。
黑泽阵看着那座桥,心情平静地说:“FSB来我是能理解的,毕竟总有人会给他们通知。”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加尔纳恰,我看你也挺闲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吃起了出门前带的手指饼干,还是风干的老树皮味,一边吃一边说:“BND(德国联邦情报局)的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们对我这么感兴趣。”
“普罗塞克,我记得你已经逃离组织了,上次说的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
“游泳池。”
“露比,你不是回老家结婚了吗?”
“FBI,意料之中。”
“爱尔兰,你怎么……哦,这里是你家的地盘,你来吧。”
在长久的沉默后,时钟的指针就快要走向十点的时候,黑泽阵跟怀里的哈罗对视一眼,毫无感觉地咽下最后一根饼干,才说:
“我是什么组织明星吗?”
哈,怎么谁都来找他了,黑泽阵站起来,就在爱尔兰打着哈欠跟海洋馆的管理人说什么、宣告这场落成仪式就要开始的时候,黑泽阵终于隐入了黑暗,转身穿过那道狭窄的缝隙,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在想一件事,既然这里是组织开会现场,宫野透先生没有来,这是好事;那热爱凑热闹的莱伊先生,你应该来了吧?
呵。
黑麦威士忌、诸星大、赤井秀一、FBI。
你肯定也在,出来,我们打一架。
某个人的名字在黑泽阵的喉咙里转了半圈,又被他咽了回去,深黑的海水将他的周围覆盖,几乎看不到光,而就在他自黑暗里前行的时候,某一侧的玻璃后忽然有影子向他靠近。
黑泽阵停下脚步,跟那形状扭曲、长着过长的鳍和动物肢体的生物对视。那像是变异生物的东西撞击着玻璃,可惜从他这里什么都听不到,黑泽阵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那些聚集而来的生物,它们大多都有着变异的外表、仿佛拼接积木一样随意安插的器官,还有暴露在外面的内脏……
丑陋至极。
越来越多的生物汇集成巨大的阴影,想要冲破这道厚重的透明屏障,而银发的少年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继续往前方的黑暗里走去。
……
美国,洛杉矶。
正在夜晚加班的赤井秀一看着眼前的账本,深切地体会到了波本的艰难。他顶着波本的易容,倒在椅子上,心想这是一场交换——彻头彻尾的情报交换与合作,所以,他必须把波本先生留给他的工作做完。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有轻微的声音响起。
那是安装在这个房间外的“铃”,只要有人经过那条一侧是落地窗的走廊就会响起。这是波本走后才发邮件告诉他的注意事项之一。赤井秀一表示能告诉他就很不错了,谢谢组织的BOSS波本先生。
他不紧不慢地整理了衣服,把账本推到一边,学着他进来时候波本的样子,把腿搭到了桌子上,漫不经心地往被推开的门看去。然后,他看到了——
贝尔摩德。
有着浅金色长发的漂亮女性走进来,背后的门悄然合上,贝尔摩德来到他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愉悦:
“亲爱的波本先生,我这里有个很特别的消息,跟‘你’有关,你想知道吗?”
“……”
赤井秀一缓缓把腿放了下来。
亲爱的降谷先生,你是把怎么当BOSS、怎么临时扮演“波本”都告诉我了,但没告诉过我,你平时和贝尔摩德都是怎么约会的啊!
不过还好,他还是了解波本的,所以他准备硬着头皮演下去,实在不行,就只能在这里跟贝尔摩德上演“看谁灭口的动作快”的把戏了。
莱伊先生非常自信,他跟波本可是很熟的。
贝尔摩德慢悠悠地、熟练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说:“朗姆告诉了我一件很有趣的事,现在的波本不是我们认识的波本。”
赤井秀一当场心脏停跳。
但他表面上依旧镇定,充分扮演了他熟悉的波本先生,问:“既然我不是波本,那我是谁?”
贝尔摩德:“是莱伊。”
赤井秀一·真·莱伊本人:“……”
他就是昨天才开始冒充波本的吧,这24小时都没过呢,你们组织的消息都这么灵通的吗?
赤井先生暗想,没办法了,既然他的身份已经被识破,那只能先手把贝尔摩德……不、不对,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才对。
他按兵不动,还在想这应该是怎么回事,以及怎么应对的时候,贝尔摩德就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抱怨起来:“朗姆肯定是疯了,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说波本已经不在这里,现在的波本是莱伊假扮的。”
但这是真的。
贝尔摩德继续抱怨:“他还说‘波本’是那位先生真正的心腹,那位先生信任波本超过他,结果那位先生识人不明,让卧底当上了BOSS……”
但这也是真的。
贝尔摩德又说:“朗姆甚至找到了证据,说你是宫野家的长子、赤井秀一的表弟,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能扮演你。他还把照片发给了我。”
但这也是真……等等,这个不对?!贝尔摩德,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赤井秀一看到贝尔摩德给他看的那张照片,整个人都大为震撼。波本,零君,你为什么会有和我姨妈一家的合影?!
看到一直毫无触动的“波本”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下,贝尔摩德轻笑,问了一句:“所以,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