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寒鸦自雨中折翼

灰原哀往米花综合医院的方向看去, 混乱逐渐平息,警车和消防车已经撤去,医院渐渐恢复秩序, 又一场对米花町来说司空见惯的案件落下了帷幕。

这本来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当时她和江户川就是跟阿笠博士出来购物,但名侦探江户川从蛛丝马迹里判断出了犯人的身份和意图, 当场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她只能耸耸肩,让阿笠博士先回去,自己等在这里。

她都已经习惯了,那位“身体已经变小, 头脑却依旧灵活”的名侦探每次都是这样, “灰原哀”只需要等在这里, 偶尔为他提供帮助就可以了。

但是……

你能每次都安然无恙吗?名侦探。特别是在最近组织的活动越来越难以捉摸、她察觉到附近组织成员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的情况下, 继续高调行动或许不是那么合适了, 对吧?

要是那家伙出去的时候遇到了组织的人,而“工藤新一”的身份暴露, 被牵连的可不止他们两个。这点他们都很清楚。

她忽然抓紧了心口的衣服。

那是某种长久的、笼罩在她身边的阴影,压抑的窒息感陡然袭来, 将她的心脏攥在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里。

是组织的人!他们又来了!

对此, 灰原哀的反应是——就安然坐在原地, 平静地在衣服的口袋里找了找, 找到一瓶救心丸。

黑泽阵:“……”

他拎着江户川柯南,就站在距离雪莉不远的地方, 看着雪莉熟练地按住心口, 熟练地叹气,熟练地摸出一个药瓶, 熟练地吃——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拿走了雪莉的药瓶。

栗色头发的小女孩动作顿了顿,转过头,本想说点什么,却在那片银色映入眼中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飘逸到可以去做洗发水广告的银发,那像是在盐滩生长的黑色枯木味道,那冷淡到极点的声音,都指向了她认识的、占据了她人生大部分阴影的某个人。

他是——

提着江户川柯南来见她的琴酒!而且是已经变小的版本!别问她为什么能确定这就是琴酒而不是琴酒的亲戚,当年琴酒亲口跟她说过自己全家就一个人,压根没有任何亲戚!

难道说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琴酒是来杀他们的?组织已经、等等,那博士、那群小孩,毛利一家,还有他们这段时间里接触的其他人都……

在雪莉震惊、茫然和恐慌的表情里,黑泽阵看了一眼药瓶上的标签,发现是救心,就皱眉,说:

“别乱吃药。”

这种药又不能拿来当糖吃,黑泽阵很清楚,雪莉、她姐姐,还有宫野夫妇,谁都没有心脏病,用不着吃这玩意。

雪莉那就是每次见到组织成员都会紧张的老毛病,来源于她小时候的某件事……当时她跟着黑泽阵从美国回日本,同行的组织成员是黑泽阵的临时搭档,那是个热衷于杀人掏心还喜欢吓唬小孩的神经病,黑泽阵看雪莉被吓得够呛,就在回去的路上找了个机会把罪魁祸首的情报卖给了FBI。

那个组织成员的代号是爱尔兰九世,这个代号的使用者因为换得太快,每次他们都得上个编号才能知道说的是谁。总之,爱尔兰九世最终被FBI解决了,但给雪莉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搞得雪莉对所有组织成员都产生了心理阴影,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怎么想都是爱尔兰No.9的错。

黑泽阵把江户川柯南啪的一下放到雪莉旁边,说:“这是你养的小……你的同学对吧。”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雪莉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心想自己应该没吓到她吧,就伸出手去,摸了摸雪莉的脑袋。

雪莉看起来都快坐不稳了。

怎么了?

黑泽阵觉得他们两个的关系应该还不错,雪莉不至于吓成这样,是低血糖吗?

他想着,从风衣的口袋里找了块诸伏景光硬塞的巧克力给她,然后说我走了,转身离去。

穿着黑色风衣的背影走在樱花飞舞的街道上,就像强行用电脑程序嵌合在一起的图画,属于寒冷之地的漆黑色块与周围的环境都格格不入。

“灰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脚步声逐渐远去。

“灰原?灰原你没事吧?你先冷静点,他应该不是琴酒……宫野?!”

一直到那个银发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之后,这个世界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灰原哀往后靠在长椅上,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

她忽然又坐起来,抓住正在试图跟她说什么的江户川柯南的衣领:“你怎么会跟琴酒在一起?!”

江户川柯南看到她回神,不像是被吓懵的样子,才松了口气,说:“那是我在医院里遇到的侦探啦。我想他应该不是琴酒,如果他是琴酒的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我们吧?”

“不可能!他就是琴酒,我是不会认错那家伙的!琴酒还活着,而且跟我们一样变小了!”灰原哀咬牙切齿地说。

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她还是能认出来——她、保、证!

江户川柯南看她这副模样,托着下巴,说:“可是他不认识工藤新一,琴酒不可能不认识工藤新一,而且他自称是个侦探。琴酒会说自己是侦探吗?”

而且他说自己是工藤新一!

江户川柯南鼓了鼓脸,决定先不把这件事告诉灰原了,等他能变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让怪盗基德等等冒用他的身份的人好看,狠狠地破他们的案!

灰原哀闭上眼睛:“会,他不但会自称侦探,还曾经伪装成一位德国侦探‘诺瓦利斯’参与了侦探聚会,从头到尾没露任何破绽,而且因为在那场聚会里他徒手制服了两头熊拯救了在场的人,到现在侦探界还流传着他的名字。”

江户川柯南:“……”

没想到琴酒还有这样的一面,但肯定是任务需要吧,你看贝尔摩德还是明星呢。

他说:“但他摸了你的头,琴酒会做这种动作吗?”

灰原哀重新睁开眼睛,往江户川柯南那边看了一眼,哼了一声:“会,就在他杀人之后。”

她还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那年她五岁,跟琴酒从美国回日本,同行的是个代号为爱尔兰No.9的组织成员。爱尔兰No.9很喜欢跟小孩聊天,跟她讲了一路的故事,给她买了糖,他很喜欢吓唬小孩,但都是在开玩笑;相反,当时二十岁的琴酒总是冷着一张脸望向窗外,什么话都不说,看她的目光都是冷的。

然后,就在回去的路上,爱尔兰刚要上车,就被人远程狙杀——毫无征兆,血溅到她身上,琴酒说让她自己把脸擦一下,接着自顾自给那位先生打电话,说新来的爱尔兰是FIS(俄联邦对外情报局)的间谍,被FBI的人干掉了,最后琴酒打完电话,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走吧,已经结束了。

这件事以及琴酒摸头的动作直接成为了她童年的创伤,导致她对组织的成员都产生了心理阴影……

江户川柯南:“……”

听起来很符合琴酒的人设,但刚才走掉的那个很像琴酒的少年是去救人的,而且他还配合警方救了医院里的人,怎么看不像是会忽然暴起杀人的神经病吧。

于是江户川柯南想了想,又说:“但他给了你巧克力,琴酒会做这种事吗?”

灰原哀幽幽地回答:“他会,他自己从来不吃这种东西,但是他会带巧克力和糖,也会买小孩子才喜欢的幼稚礼物,不是给我的。”

最后半句话被她咬得很重,特别重。

江户川柯南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反光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灿烂而明亮,名侦探说:“有没有可能,那些东西是给他的?”

他指向银发少年离开的方向,说。

灰原哀:“……”

哈哈,江户川,你在开什么玩笑,刚才走掉的那个就是琴酒!不是琴酒养的小孩!我从出生就认识他了,刚才的人长得跟我小时候的琴酒几乎一模一样!

他、就、是、琴、酒!

江户川柯南看到她的表情,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赤井秀一也就是冲矢昴,最近在古桥町的某所学校里教书,而且也就是那个银发少年在的学校,既然那个少年长得跟琴酒几乎一模一样,赤井秀一应该是去调查他的吧?

那给赤井先生打个电话问问不就清楚了吗?

他一边拨通电话,一边说:“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只听说了他和另一个侦探的姓氏,赤井先生应该知道……”

灰原哀看到他给某个FBI打电话,稍微靠远了点,根本就不想和某个FBI有什么关系。

她说:“万一他叫琴酒(GIN)怎么办?”

江户川柯南一边打电话一边说:“怎么可能啦,他跟琴酒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就算琴酒变小也……喂,冲矢哥哥吗?我之前看到你的车在这里,还以为你也来医院了。嗯,我有件事想问你……”

几秒钟后。

江户川柯南表情空白地看向灰原哀,说:“冲矢昴说,他叫小阵(Gin),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在做侦探……是网球部的……”

灰原哀猛地退后一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琴酒绝对不会容忍有人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个“ちゃん”!所以琴酒没有变小,他已经死了,而刚才的人绝不可能是琴酒!绝对!

还有,心地善良是什么鬼,这个词是能跟琴酒放在一起的吗?喂!那个欺骗姐姐的家伙终于也疯了吗?!

(黑泽阵:……)

(黑泽阵:其实你可以再坚持一下的,雪莉,我甚至没打算在你面前隐藏身份,毕竟我们关系还不错,吧?)

(今天的黑泽,也在为雪莉什么时候看到他开始害怕这件事而疑惑,并且可能很长时间里都想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

黑泽阵暂时还不知道雪莉和她的小同学聊了什么,他算了算时间,发现波本也快查完账了,距离波本离开日本已经没多久,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存在也没什么。

说到底,无论“Gin”还是“黑泽阵”,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个名字而已,随时可以换掉,现在的身份也是。本来就是伪造的身份,抛开也无关紧要。

代号为“Gin”的组织杀手存活与否,跟他本人有什么关系?

他沿着开满白色樱花的街道往回走,准备开车回去的时候才想起夏目被他留在了医院,就给夏目的哥哥打了个电话说你弟住院,他被侦探的命运困在了恐怖的米花医院里,等着你去救他——这是夏目的原话,跟黑泽阵没有任何关系。

古桥町。

黑泽阵回到学校的时候,家长会都已经结束了,人流正往学校外散去,而他也“很巧”地因为去买咖啡错过了最后学生参与的交流环节。

他到C班附近的时候还听到某个家长说冲矢老师每次看到有人推门的时候都要捂一下心口,可能是心脏不太好,但冲矢老师能在这里教书真是太好了,特别有安全感,我都要怀疑他是哪里来的特工了。

黑泽阵:不用怀疑,他是美国FBI,最不受欢迎的那种。

和风轻拂,老樱花树摇摇晃晃,吹落一地淡绯色的花瓣。

诸伏景光刚跟抓着他聊了很久的世良真纯告别,看到踱步而来的黑泽阵,就高兴地向他挥挥手,喊道:“小阵!你回来啦!米花综合医院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黑泽阵就慢悠悠地走过去,说不怎么样,我就是路过,有别的侦探把案件解决了。

毕竟新闻都是这么说的——

《名侦探工藤新一再现!生死时速!两小时内争分夺秒拯救即将被炸毁的米花综合医院!》

《只需一个照面就能制服所有犯人的绝技?揭秘工藤新一从夏威夷学来的神秘中国功夫!》

《衣帽架杀人魔出现在米花町,有米花综合医院的幸存者称看到烟雾中拿着衣帽架的身影……》

哦,最后那个不是。

黑泽阵说,看,就是这个叫工藤新一的侦探,都是他解决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诸伏景光假装信了。

高中生叹了口气,忽然将手搭上了黑泽阵的肩膀,雾蓝色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严肃的神采。

“黑泽,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他的语气太过严肃,让正在想伏特加和朗姆的黑泽阵也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这边来。

在过去认识的三年、不,八年里,苏格兰就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当然也不排除是以前相处的时候总是在任务或者查卧底的情况下。

黑泽阵问:“什么事?”

诸伏景光从背后拿出一封信来,念道:“亲爱的黑泽同学,因为你在本周组织的定期测验中成绩并不理想,按照以往的惯例,初中部学生会在此向你发出邀请……”

黑泽阵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诸伏景光没有继续念了,简单地解释说:“这所学校有帮助暂时没有适应学校生活的学生补习的传统,因为黑泽你在考试中拿了最后一名,他们就通过冲矢老师来询问你是否要参加前辈们组织的补习了。”

黑泽阵看他:“考试?什么时候?”

诸伏景光闭上眼睛,语气沉痛地说:“这就是问题,考试就在你翘课的那几天,你完全翘掉了考试,所以得了0分,现在全学校都知道这件事了。”

黑泽阵:“……”

诸伏景光把那封信塞回到了信封里,叹气:“冲矢老师还被校长叫去问了,他说你在外面破案,被棘手的案子缠住了,所以错过了考试,并给你争取到了补考的机会。”

黑泽阵:“……”

不,他过几天就要走了,根本就用不到这个补考的机会,冲矢老师你真是辛、苦、了(语气极差)。

说到这,他们看到冲矢昴正好从教室那边走出来,刚跟最后一位还有话要说的学生家长谈完。对他来说这漫长的、跟家长学生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的歹徒搏斗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冲矢昴:我宁愿再去暗杀一次琴酒,也不想接这样的工作了,为什么会有家长问我夏威夷的侦探技能培训班怎么报名?

他不知道啊!他倒是知道FBI怎么报名,虽然要求很高,但也不是没有希望,要不然让你家孩子长大后走日本公安的渠道卧底进去试试看?

“冲矢老师。”

“哪里还有绑匪……景光君啊。阵君已经回来了啊。”

冲矢昴听到声音转过身,因为诸伏景光的声音太过年轻,他差点就要以为是那群学生又来给他做校园犯罪播报了,还好还好。

他松了口气,觉得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去接黑泽阵还给他的钥匙,问:“医院的炸弹犯已经抓到了?”

黑泽阵点头:“一个叫工藤新一的侦探抓到的。”

冲矢昴,接钥匙的手,微微顿住了。

谁?工藤新一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是你解决的案件,怎么,难道你也是工藤新一?

他以FBI的专业素养假装抻了抻发酸的胳膊,才接过钥匙,脸上还是属于冲矢老师的笑,又状似无意地继续问:

“你见到工藤新一了?”

“没,我不认识他。他很有名?”

黑泽阵干脆地回答。

冲矢昴:“……他,他跟你父亲有旧,你父亲没跟你说过吗?”

黑泽阵:“……?”

他什么时候认识过一个叫工藤新一的小鬼了?他认真思考了几秒钟,但记忆里只有夏目跟他吹嘘工藤前辈有多厉害的片段,剩下的完全没有印象。

FBI,肯定是你们的情报系统出了问题,去查查吧。(冷漠)

冲矢昴面对黑泽阵真切的疑惑的目光,就算用他二十年的直觉加上FBI所有的鉴谎手法,也只能发现黑泽阵是真的不知道工藤新一和琴酒有什么关系,毕竟黑泽阵脸上的疑惑都快要冲破天际了。

黑泽阵问:“所以我父亲(漠然的语气)跟这个叫工藤新一的有什么关系?”

冲矢昴在心里叹气。

无论是真是假,“黑泽阵”对“父亲”的印象就是一名殉职的警察,他总不能说你父亲把人一棍子敲晕喂了毒药,结果人没死在到处躲你父亲顺便找机会毁掉你父亲的工作单位吧?

哦,阵君的父亲被工作单位物理消灭了,他应该不会太在意这件事。

“没事,”冲矢昴缓缓说,“那是我跟你父亲吵架(开枪互殴)后的事了,他在日本工作(和其他组织的人进行非法交易)的时候,和那个侦探有过合作(杀人灭口),后来就没什么交集(侦探变成江户川柯南)了。”

黑泽阵一听就知道FBI在胡说八道,但他没有拆穿,而是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就没有了后文。

说实话,就算那个侦探是他的仇人,天天想着来找他报仇,黑泽阵也不关心,反正想杀他的人多着去了。

他看冲矢昴一副很累的样子,也不打算继续问,反正FBI是不会对他说实话的——要是组织里能多一点真诚,那些卧底就不会天天你来我往地给他上演组织里的宫斗大戏看了。

呵。组织的前朝宰相已经看腻了,你们的戏还是去演给当朝新帝看吧。

黑泽阵把手放进风衣的口袋,本打算走,却摸到了某个瓶子。

哦,雪莉的药瓶。

他把那个瓶子拿出来,又看向冲矢昴,把速效救心丸放到了冲矢昴的手心里,说,听那边的家长说你心脏不好,注意休息。

他跟冲矢昴挥挥手手,就往家走。

诸伏景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也有点担心地看向冲矢昴,说冲矢老师一直在熬夜工作吧,还有半夜出去买威士忌,真的要注意身体了。

冲矢昴:“……”

他看着小琴酒和小苏格兰离去的背影,头一次感受到这温暖的人世间有那么冰冷。

等等,小苏格兰怎么知道他半夜出去是要买威士忌的?难道说他全都看到了?还有,他的身体真的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但——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黑泽阵”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演的,到他手里的这瓶药是真的。

冲矢昴把药瓶放进衣服口袋,转身准备回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却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母亲和妹妹。

世良真纯把赤井玛丽拉到一边,正在紧张地说什么,冲矢昴表示他只是路过,就意外听到了一点……

世良真纯:“所以冲矢老师很有可能是日本警察!”

冲矢昴:?

他停下脚步,在母亲“你来干什么”的目光里站在距离她们两个不远的地方,听妹妹的推论:

“我问过那个很像苏格兰的人了,他说那只小琴酒的父亲是警察,不管‘黑泽阵’是不是琴酒,他的‘父亲’一定是指琴酒,而冲矢昴曾经跟琴酒是同事,也就是说——”

世良真纯没从母亲的表情里察觉到异样,毕竟身后有人的话母亲就会提醒,她伸出一根手指,继续说:

“真相只有一个,琴酒和冲矢昴以前都是这个国家的警察,但在某个事件后,琴酒离开了警察系统,加入了组织,冲矢昴却无法放弃自己曾经的同事,一直对琴酒念念不忘,追查琴酒的下落,并找到了组织的存在,现在的他很有可能已经调职到了公安。

“我问过这里的学生,冲矢昴是一个月前临时来教课的,也就是说他或许也是刚刚知道‘黑泽阵’的存在——在得知琴酒死亡的消息后,他回到日本,却意外发现了跟昔日的同事长得很像的少年,就以此为线索展开调查,并以班主任的身份接近了那个少年……”

啪。

啪。啪。啪。

掌声在她背后响起,世良真纯微微睁大眼睛,立刻转身将赤井玛丽护在身后,看到的却是她刚才猜测里的主角——冲矢昴。

什么时候过来的?!

世良真纯想起冲矢昴在家长会的时候干脆利落地制服绑匪时的身手,她还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在这个人的攻势下保护母亲,怎么办?要是在这里起冲突的话,她该怎么做?

要是大哥还在就好了……

“你的猜测很正确,只有一点,”冲矢昴无奈地说,“我不是这个国家的警察,要是波本知道我被认成公安警察的话,他会气得跑来日本打我的。”

“……”

世良真纯更加警惕了。直觉告诉她哪里不对,但理性告诉他这个人提到了组织,那肯定是跟组织有关,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因为冲矢昴动了,他——

他把手按在了世良真纯的脑袋上。

冲矢昴面对愣住的妹妹,哭笑不得,说:“真纯,我是你大哥。”

世良真纯:“……”

她反应过来,回头去看母亲。

赤井玛丽低头咳了两下,再看向大儿子和小女儿的时候,脸上满是严肃的大家长神情:

“我本想今晚回去开家庭会议,既然秀一自己说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谈吧。”

世良真纯懂了。

只有她自己不知道真相!母亲和秀一哥早就认出彼此了!秀一哥还特地在这里等她猜错!等等,别的都很对,只有警察不对,那岂不是说秀一哥对琴酒念念不忘这件事也是真的?

她攥起拳头来。

冲矢昴对妹妹实在是太了解,直接打断了她的读条,说:“我给了景光君错误的情报,也误导了你,不过按照阵君的说法,琴酒确实很有可能曾经是警察,或者其他机构的人。”

世良真纯抱着手臂,说:“讲讲。”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冲矢昴就给妹妹讲了波本挖坟的事、琴酒可能是FBI或者曾经卧底进FBI的事,以及黑泽阵跟他讲述的父亲的事,最后跟世良真纯讲了“琴酒有个表哥,黑泽阵是他表哥的儿子”的猜测。

世良真纯开始跟他认真地分析目前的线索,并且指出“琴酒怎么可能是FBI,你不是说FBI重视合作精神,不收看起来很强势的孤狼吗”。

兄妹两个看起来非常和谐,除了世良真纯戳了戳冲矢昴的脸,说秀哥你为什么要回到这么危险的日本外,都像是普通的兄妹相处日常。

但是——

唯一看透了真相的,是身体虽然变小,但心理年龄却是老奶奶(赤井玛丽:?)的名侦探玛丽!

赤井玛丽坐在车子的后排,听着儿子和女儿的猜测,在心里叹气,最终什么都没说。

手机上某个很久没用的邮箱发来了邮件。

From Juniper(备注:小银)

-我的身份。

赤井玛丽看到这简短的几个字,心想那个小孩还是跟以前一样,话少到让外人难以理解含义的地步。

不过幸好,现在的事情还算简单,她还是能看懂Juniper在说什么的。

二十多年前,承那个机构的老朋友邀请,在某个特殊的联合调查任务里,她还跟这个孩子共事过一段时间。虽然不长,但记忆深刻。

From Mary(备注:MI6的)

-我不会把你的卧底身份说出去,反正也没人能猜到。但你的角色扮演游戏也快到头了吧。FBI和日本公安都已经注意到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抽身?

From Juniper(备注:小银)

-我有打算。

赤井玛丽看完那封几乎每个字都透着拒绝情绪的邮件,忍不住笑了。

前面的冲矢昴捕捉到她翘起的嘴角,问,怎么了?

于是那位看起来特别年轻的母亲说,我们一家还能凑齐三个人在一起聊天,不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吗?

冲矢昴愣了一下,也笑了。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想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非常致命的问题:“您之前说的那件事——关于远房亲戚的事,黑泽阵他,跟我们真的有亲戚关系?”

赤井玛丽微微颔首:“没有。”

冲矢昴就放下心来。

赤井玛丽继续说:“但他父亲有,他是被收养的。”

冲矢昴听完,顿时一个急刹车就踩了下去。

……

此时的黑泽阵正在回家的路上。

古桥町3丁目的街道已经被错落的樱花老枝覆盖,无人修剪的枝干从高高低低的院子里探出来,店铺老旧的标牌就掩映在这些柔软的云之间,长满青苔的小路如今被一层绯色的雪覆盖。杂货店门口的鱼缸里飘着几片小小的花瓣,两只猫正好奇地用爪子拨弄着水面。

被打碎的水面缓缓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倒映出浅色的天空、飘飞的云,还有路过的少年长发飘飞的影子。

黑泽阵用手把吹飞的头发拢回来,过长的银发差点被风吹到旁边的水里,幸好诸伏景光帮他捞了一把。

他刚挂断电话。

“不是你在等的电话?”

诸伏景光看到他明明没有异样的神情,却好像能读懂黑泽阵的情绪一样问。

黑泽阵把手机放回去,回答:

“夏目的电话,说他已经强行出院了,但5月2日有个比赛,他家里有宴会必须参加,让我替他去打网球。”

诸伏景光点点头,说这不是很好吗,小阵交到朋友了,那就去吧。

黑泽阵说,不去,没时间,也没兴趣做这种事,我跟你不一样,没有用网球砸倒犯人然后上新闻的打算。

他对刚醒来的时候看到的那张报纸依旧耿耿于怀。

“那是意外,我当时刚好看到犯人在那里,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动了。”诸伏景光解释说。

“反正就要结束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需要听我的建议。”黑泽阵重复了一遍他说过的话,继续往前走。

“黑泽还是要走吗?”诸伏景光追了上来。

“不然呢。”

“就没有留下来的打算?”

“没有。”

“为什么?”

“这里不是我的……而且你的好朋友波本正在满世界找我的下落,我可不想继续在他的地盘待着,至于你——苏格兰威士忌,诸伏景光,你该回到你的地方去。”

“……”

黑泽阵难得说了不少话。不,其实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每次都会多说两句吧,诸伏景光这么想着,就要继续问的时候,却听到了手机的来电铃声。

是打给黑泽的电话。

诸伏景光看到黑泽拿出那块备用的手机,当黑泽的目光落到那个备注是“小川村卖鱼的”的号码时,他的神情立刻就变得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要更平静,也更让人害怕,是他所不熟悉的“那个黑泽”。

“不接吗?”

“……”

黑泽阵没说话。

他跟伏特加通话,其实是有所谓的“暗号”存在的。直接打电话来的人必然不是伏特加,也就是说,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他不想要的那个结果——虽然从医院的现场来看,也只能是现在的这个结果了。

他对诸伏景光做了个手势,两人已经走到了楼上,诸伏景光打开门,黑泽阵就靠在客厅的窗边,在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终于接通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朗姆愉悦里透着虚弱的声音:“琴酒,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

不然呢?

不然你在跟鬼通话吗,朗姆,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废话啊。

黑泽阵就站在那里听,没有说话,反正既然朗姆打电话来就证明他从伏特加那里得到了某些情报,换句话说——

在朗姆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伏特加还是安全的,不然没必要用伏特加的手机联络他。

黑泽阵想知道朗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然失踪、大张旗鼓地寻找伏特加,从波本那边的情况来看,这些事都没有经过波本,而朗姆联络琴酒这件事本身显然也不在波本的意料之中。

“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你是琴酒。”

朗姆的声音带着点洋洋得意的味道,在寂静的黑泽家里显得极为刺耳。

电话的另一头,在米花町的另一家医院里,正在拄着拐杖、挂着吊瓶的朗姆说:

“伏特加只会无条件接一个人的电话,那就是你,琴酒。在他接通那通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是你了。”

所以伏特加才会急着要杀他,因为电话不能不接,而朗姆——必须死在那里。

但幸好还是朗姆打的五十个电话比较管用,终于把他的人叫来了,不知道琴酒在看到伏特加消失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哈哈,琴酒,你也有今天啊。

朗姆得意地笑起来,因为笑得幅度太大,扯到了伤口,他猛地捂住手机的收音孔,吸了口气。

“RUM。”

很久,黑泽阵才说。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让那听起来更像是他自己以前的声音,语气依旧冷漠,就好像伏特加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但这不对。

如果伏特加对他来说什么都不算,那他就根本不会接这个电话,而朗姆也知道这点,在电话那边发出了毫不掩饰的笑。

“果然是你,琴酒。”朗姆发现自己的猜测得到验证,就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

——咳咳,其实这是波本的判断,毕竟波本在这方面的直觉一向很准,朗姆当时觉得琴酒肯定是死了来着,但这时候一定要表现出自己的神机妙算,不能让琴酒这个家伙看出破绽来。

黑泽阵的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我不打算跟你浪费时间,朗姆,有话就说。”

“你不问我伏特加的下落?”

“他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哈,不愧是你,琴酒,对什么东西都不会投以感情,哪怕是跟了你13年的伏特加。那就长话短说吧,琴酒,我需要你的合作。”

“合作?”

黑泽阵还是第一次从朗姆嘴里听到这个词儿,而且朗姆好像是认真的。

他确信朗姆应该没有在做寿司的时候把脑子做坏,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伏特加把朗姆打傻了!伏特加,你……

他看了一眼有点担心的诸伏景光,很显然没记忆的小苏格兰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隐隐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于是黑泽阵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才继续打电话,声音里带着琴酒一贯的、让人恨得牙痒的讽刺调子:

“朗姆,波本都当上BOSS了,你却来找我这个前任BOSS亲手杀死的‘弃子’合作?我可高攀不起BOSS的前上级。”

“……”

朗姆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黑泽阵看着秒表的计时,都准备挂电话了,他还不打算暴露自己的位置。

但就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朗姆忽然深吸一口气,说:“琴酒,我知道你是那位先生最信任的人,你现在还活着肯定是那位先生的意思,我有个情报要告诉你,听完你一定会跟我合作的。”

“什么情报?”

“BOSS是卧底。我说的是现任BOSS,波本。”朗姆说代号的时候特地加了重音,生怕黑泽阵没有听清楚。

“……”

黑泽阵瞬间就皱起了眉。

波本暴露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朗姆都知道了,波本自己还没有发现,你们日本公安是怎么办事的?

他还没来得及在心里骂波本,就听到朗姆用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语速跟他说:“琴酒你知道吗?其实真正的波本已经死了!我前段时间刚刚截获了绝密情报,现在的波本很有可能是赤井秀一假扮的,他是FBI来的卧底!”

黑泽阵:“……”

谁?波本是赤井秀一?

哈,他这辈子竟然还有误会波本的时候,原来有问题的不是波本,是朗姆的脑子。朗姆已经疯了,疯到胡言乱语说波本就是赤井秀一了,要不然还是给波本发个邮件,让他关心关心组织的重要扫地管家朗姆?

朗姆听到那边的琴酒沉默了,自以为这震撼的消息将人震住,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真正的波本是宫野家的长子,他的真名叫做宫野透,而且我还获得了另一条情报,宫野家和赤井家是有关系的,赤井秀一和波本是表兄弟,所以黑麦那家伙才能假扮波本!”

黑泽阵:“……”

他特地看了,今天不是愚人节,真的不是,朗姆之前住的医院也是米花综合病院,不是米花疯人院。

在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朗姆,赤井秀一比波本高。”

朗姆大喊:“我在黑麦曾经住过的据点里找到了增高鞋垫!他以前肯定是垫的!琴酒,难道我会因为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骗你吗?”

黑泽阵:“……”

没记错的话,那些增高鞋垫是爱尔兰十三世的,当时No.13和赤井秀一关系不错,就让赤井秀一每次打扫的时候偷偷在柜子里放几个,省得被组织的其他人发现。

至于黑泽阵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当时他就在听据点里发生的事,他想知道这群人里到底谁是卧底,好把不是卧底的按上卧底的名头给丢出去宰了。

“朗姆。”

黑泽阵决定让朗姆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反正现在朗姆确信波本是卧底,再说什么都没用。

他按着自己的额头,面对诸伏景光复杂的眼神,语速缓慢、很是不耐烦地说:

“你想杀波本,不用找那么多借口。”

电话那边先是一顿,然后传来了朗姆的笑声,这次的笑声极为肆意,然后笑着笑着朗姆就咳了起来,不过他的声音里依旧充满了喜悦和癫狂。

朗姆说:“你说得没错,琴酒,波本是不是卧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容忍他踩着我成为BOSS。而你,琴酒,也是他登上组织BOSS位置的牺牲品,你不想知道是谁让那位先生杀你的吗?就是波本啊,琴酒,波本将‘第47号列车’的事告诉了那位先生,所以那位先生才想杀你。”

第47号列车。

这个关键词让黑泽阵微微皱眉。那是某个事件——就是二十年前他加入组织的事件,也是那位先生怀疑他会恢复记忆、对组织不利的关键。

但朗姆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东西?波本又……

“杀了波本,为你自己复仇,琴酒,我知道你对组织BOSS的位置没兴趣,而我刚好想要它。在所有人里,我只能信任你,也只会找你合作,我们可以互相保守秘密,不是吗?”

“呵。”

琴酒发出很轻的气音,却没有很快回答朗姆的话。他接过诸伏景光倒给他的水,微微翘了翘嘴角。

靠在窗边的银发少年露出了接到电话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那你的诚意呢,朗姆?”

“你会看到我的诚意的,琴酒,”朗姆满意地说,“伏特加也会还给你,虽然你不怎么在乎他,可他倒是拼上性命为你报仇呢。对了,波本跟宫野家有关这件事,可不是我在编故事,我已经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你自己看看吧。”

朗姆挂断了电话。

黑泽阵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诸伏景光想从他手里把杯子拔出来,没拔动,他不信邪,想继续试的时候,黑泽阵终于动了,他喝了口水,把杯子还给了诸伏景光。

“他说的波本……”

“就是你的那个朋友,公安警察。”

“伏特加先生在他手上的话,你要跟他合作吗?你要去杀——波本,吗?”说到这个代号的时候,诸伏景光停顿了一下。

“呵。”

黑泽阵把手机一扔,从沙发背翻到沙发上,找到了放在一边的电脑,漫不经心地说:“合作?他可没想跟我合作,他要的是我和波本都死。”

朗姆的小心思,他再明白不过。

还有……

黑泽阵去看诸伏景光,对上那双眼睛,又看回到笔记本电脑上,才说:“波本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很重要,我是不会让他死的,你放心。”

他会保护波本。

啊,听起来真像个笑话,但事实的确如此,现在最不能死的人就是波本了。

“那伏特加先生怎么办?如果那个叫朗姆的人拿他来威胁……”诸伏景光问。

黑泽阵直接打断了诸伏景光的话,语气相当平静,就好像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放心,伏特加也是卧底,他有足够的觉悟——况且,救他是我要考虑的事,和波本无关。”

波本,你只需要查好你的账,将你想要的东西尽数从组织的烂泥里挖出,将困扰了你的国家上百年的腐朽东西尽数销毁,然后活到最后,就可以了。

在这之前,别、来、日、本。

幸好我们的敌人早就是强弩之末,还有些老弱病残,朗姆本人都脑子进水,甚至开始觉得波本有什么隐秘身份,还跟某个和组织早就纠缠不清的家族有关系……

波本哪来什么隐秘身份,他最大的隐秘身份就是公安警察!

黑泽阵用做过防护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他曾经在组织里使用过的邮箱地址,看到朗姆发给他的一张老照片,那是朗姆让爱尔兰十五世熬夜加班花了一个星期找到的照片,上面赫然是——

幼年的波本和年轻的宫野艾莲娜。

“……”

好温馨的照片,阳光柔和的街道上,宫野艾莲娜正在给年幼的波本包扎伤口,而那个小波本,明明一身的伤,笑得可是灿烂,照片后面还有倚着门跟小波本招手的宫野厚司。

他们看起来可真熟。

黑泽阵看了诸伏景光一眼,又看回到了照片上。

他陷入了沉思。

虽然照片这种东西很容易合成,但朗姆特地写了照片的来源,这张波本幼时的照片是一位年迈的摄影师偶然间拍下的,还曾经上过二十年前的摄影年刊,说琴酒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查。

“波本,你……”

终于有一天,黑泽阵也停止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