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原本的计划就行不通了,猎枪的信中没有给他应对特殊情况的方案,此时如果现场陷入黑暗,光着膀子的张奇焱也将隐匿在黑暗之中,到那时,小迟又该向哪里开枪呢?
猎枪的计划只能止步于此了吗?他千辛万苦给自己找来凶器,为小迟设计的这套计划,就这样轻易地被张奇焱化解了吗?
小迟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张奇焱,依然静静地等待,他相信猎枪精心策划的杀人计划不会这么脆弱,一定会有补救的措施,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自信从何而来,但他能做的,只有相信了。
猎枪,不要让我失望。
他开始静下心聆听张奇焱的歌声。
张奇焱坐在台上,对着台下几百号人低声吟唱,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那俊美的脸庞,使他从魔鬼变成天使,如果仔细观察,能够发现他的瞳仁在来回闪动着,似乎想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一样,而他唱的曲子的歌词,听来完全像是词语的堆叠。
恍惚间,小迟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另一个雨夜。那是七岁时的小迟,当时他独自一人被关在家中,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小迟爬在窗前看着黑暗夜空的倾盆暴雨,一阵阵惊雷敲打着他的灵魂,闪电映出他那张落寞的脸。他无助地向远处张望,渴望看到爸爸妈妈回来的身影,可除了窗外无数雨点击打在地面上溅起的水泡外,什么都没有。眼泪从他脸上划落,他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在这漫长的夜里,他被孤独、惊恐、委屈和寒冷深深折磨着,被空气中散发出的阴沉潮湿之气侵蚀着……小迟惊异自己竟在这个时候回忆起儿时的事情,不行,一定要逼自己集中注意力才行。
他摇摇头,准备再次将焦距对准台上的张奇焱之时,只听体育场某处突然发出一声爆破声,接着,整个世界就黑了。
所谓“黄金时机”还是来了。
人群发出惊奇声,突然降临的黑暗令人一下子难以适应,眼前是一片留在视网膜上灯光的残影。小迟眼前的张奇焱也消失于黑暗之中。
猎枪的计划依然没有因为张奇焱脱下那件当靶子的T恤而发生任何改变,小迟此时和所有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难道猎枪不知道现场发生的这个突发状况?如果这样那他为什么要照计划将现场的灯光熄灭?如今他又想让自己怎么做?
就在小迟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一闪一闪幽幽的红叉,虽然只有微小的一点但却清晰可辨,成为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光源。小迟感到惊诧,这光究竟是哪里来的?
空中不断落下的雨勾勒出那道笔直的红色射线,那是从小迟身后黑暗的某处发出的,而呈现在小迟眼前的那个红色的叉,再明显不过了,这正是提醒小迟那里就是他的靶子——他需要射击的地方。
猎枪到底还是行动了,显然他之前就考虑到这样那样的意外发生时的补救措施了,很可能在张奇焱脱下那件衣服之后,这个红叉就已经对准了他的胸膛,小迟感受到了猎枪的意志,这次确实是竭尽全力,不顾忌一切地要抹掉他的对手的性命了。
如今,等待他的就是拿出手里的枪,对着眼前的红叉来一下,张奇焱就会倒下,这机会千载难逢并且稍纵即逝。
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他将雨伞扔掉,用尽全力对着舞台大喊道:
“猎枪出现了!”
就在这时,整个体育场的灯光瞬间全部亮了起来,那灯光不是发自舞台,而是体育场内原本一直关着的投射灯,此时整个会场被这环绕体育场一周的大灯照得如同白昼,在场的每个人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
光明驱走黑暗,所有人都无处遁形!
而张奇焱站在台上,双眼充满神采,君临天下般俯视着台下的人。
时间回到昨晚零点,天台上的小迟点燃那封猎枪的信件,将它抛向夜空。
“铃铃铃……”
就在他怀着复杂的情绪准备从天台回宿舍的时候,手机却响起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小迟看了看表,此时已经零点,是谁在这时给自己来电?小迟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有谁跟着自己,他在天台的行踪不会有人发现,他又看着屏幕上的那串发光的数字,心中充满困惑。
思索半晌之后,小迟还是接起了它。
“喂?”小迟低声道。
“嗨,陈迟,非常冒昧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你,不过有些事情我必须现在跟你说,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对方的声音显得非常轻松,但小迟听到他的声音却猛然间全身都僵住了,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竟然是他!这是小迟此时最怕听到的一个声音。
“张……张奇焱?”
“哎,你现在没在宿舍吧?那边风声好大?在散步吗?”
“什么事啊?”小迟有些冒汗。
“哦,没什么,就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张奇焱找我商量事情?小迟疑惑道:“拜托我?什么事?”
张奇焱顿了一顿,换做正常口吻:“能不能放弃你的计划?”
什么?他说什么?小迟差点没站稳,张奇焱怎么会知道这个计划,小迟努力回忆,却想不出自己在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这计划还未实施,难道就已经被识破了?
沉默一阵,小迟说:“什么意思?”
“《世界文学史通论(上)》,还记得我在你的吸引下借的这本书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现在正在翻着这本书,就是一本很普通的理论书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正是因为没什么特别的我才觉得奇怪。我当时拿的你还的那本《(中)》的重量比我的这本要轻很多,两本书的装订设计和厚度都是差不多的,我的这本里面没有任何问题,那就说明你的那本不正常,那只有一种解释了,你的那本书的里面被人给剜空了。显然,你去图书馆并不是为了这本书,而是为了书里夹着的别的什么东西。”
电话这边的小迟无话可说,他什么都猜到了,但是仅凭这一点就能猜出自己有什么计划吗?
张奇焱又说:“还有,小迟你是近视眼吗?”
近视?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小迟记忆高速回闪,忽然他脸色陷入惨白——眼镜!他当时进入图书馆时为防止被熟人发现,戴了一副黑框眼镜,遭遇张奇焱的时候把这事彻底给忘记了,小迟之前从来都没有戴过眼镜,那时戴眼镜当然会引起张奇焱的怀疑,这一茬自己居然都能给忘了。
小迟弥补道:“呃,是啊,我就是个大近视,之前没有戴眼镜是因为戴的隐形干什么都方便,但是看书的时候就会把框架眼镜换上了。”
小迟心想这样一说张奇焱就没理由怀疑这一点了,结果张奇焱说:“呵呵,你在撒谎。”
“什么?”
“你根本就不是近视,近视眼镜戴在脸上会呈现向内凹的情况,但我看到你的眼镜并没有任何效果,显然你戴的是没有度数的眼镜,而你向我撒谎,表明你的确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再加上那本重量完全不对的书,想必使你紧张的东西与那书里的东西有关。”
谎言被揭穿的小迟只能沉默。
张奇焱继续:“我看你见到我的神情,掺杂着恐惧和紧张,你如今颓废的样子也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完全不同,我不喜欢凭空猜测,但我还是觉得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在我向你倾诉我的事情的时候,我将胳膊搭在了你的肩上,而另一只手摸向了你的大衣口袋。而你一直在看着谢同学,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凭我的判断,我认为那是一把手枪。”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实在难以理解你身上为什么会出现一把手枪,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张奇焱说,“我最近一直闭关为演出做准备,对外面的事都不了解,所以我委托乌昭帮我调查最近外界有没有出现类似丢枪的事件,结果很巧,乌鸦社如今正在调查一起丢枪事件,这很自然就联系在了一起。据乌鸦目击你最近每晚都去教室上晚自习,所以那个在公交车爆炸案中偷枪的人不是你,那么事情很明朗:某个人制造案件偷走警察的枪,然后将它放在图书馆的书籍里,转移给了你。”
仅是因为让张奇焱碰了下小迟的书,造成的后果使张奇焱直接就触及到事情的真相,小迟这次真的要跪了。
“很有意思。”张奇焱继续说,“偷手枪的目的当然不会是学雷锋做好事,显然你们有一个杀人计划,而在这个计划中,你是执行者,那个人为你提供了作案工具。在咱们学校,什么人会给别人作案提供帮助?这气息太熟悉了——猎枪。因此我怀疑那个为你提供帮助的人就是猎枪。”
“陈迟,你本是我非常看好的社员,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你会有这样的举动,无论你再恨谁,杀人永远是最愚蠢的行为,你要记住,你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初衷加入社团的,你也不要忘记你身上所背负的东西。”
“我……对不起。”小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所有的一切张奇焱全都推出来了,猎枪的计划还没实行就已经完全夭折。都怪自己的不谨慎,这下该怎么办?自己与猎枪搭上关系,后果将会怎样?乌鸦社肯定是待不成了,甚至会被学校开除。对,还有这把枪!猎枪偷这把枪也是为自己杀人做准备的,等于说公交车爆炸案和偷枪事件自己也是共犯,这事情的性质太严重了,小迟的大脑嗡地一下乱作一团,感觉天都要塌了。
“如果我自首,交出这把手枪,惩罚会不会轻一点?”小迟突然惊恐地恳求起张奇焱来,“我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切都是猎枪的主意,我是受到他的蛊惑才误入歧途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猎枪的计划我全部都可以向你交代!枪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求你了,不要跟别人说我参与其中,不然我就全完了!”
小迟将所有的责任全都推给猎枪,希望换取罪行的减轻。人一旦被逼到绝境,第一反应就是自保。
“放心,这件事情我是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张奇焱说。
“太好了!”小迟看到了光明的希望。
“不过,你们的计划,你也不要放弃。”
“什么?”小迟疑惑,“你是什么意思?”
张奇焱笑道:“既然我们幸运地了解到了猎枪的计划,那这反过来就会成为我们的机会,你现在把枪给我,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我们已经知道猎枪的计划,就应该铺一张网,也许能将猎枪一举抓获也不一定。好吧,现在向我说说你们的计划吧,你们究竟想要杀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