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中尽是潮湿的气味,往日晴朗的天空此时被涂上厚厚一层浓重的铅灰色。宿舍楼、街道上尽是学生们打着五颜六色的伞匆匆行走的身影,滴滴答答的雨水让所有人变得沉默,稀稀拉拉地穿行在死气沉沉的校园,这种阴霾的天气,本应该是一觉睡过午的节奏,但对于许多学生来说,这阴沉的天气仿佛是为了今晚的演出积攒情绪,等待夜晚的疯狂。
653宿舍内只有两盏小台灯是亮着的,小迟和张乐天的脸在昏暗的宿舍中发着光,其他人都去上自习了。
“关于这起丢枪事件,社团的论坛已经讨论得沸沸扬扬了,论坛主页分享了不少来自警方的第一手资料,仔细看看还是很有意思的。”张乐天兴趣盎然地摆弄着鼠标。
小迟盯着被困在自己蚊帐里的蚊子,控制语气道:“哦?有什么进展?”
“我给你发一个链接你看看。”
小迟打开乐天发过来的链接。是一个视频,画面在一张病床上,一个胳膊上缠着绷带的中年胖大嫂神情颓废地接受着采访。
“太可怕了,当时我坐在车内靠近后门的位置,突然轰一声车就爆炸了,我的胳膊就是在那时被爆炸碎片弄伤的,然后车门就燃烧起来,散发出了令人窒息的滚滚烟尘,车内惨叫声不断,前后门都起火了,我们根本没办法逃出去,后来我就和许多人一样,被呛得失去了意识,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恍惚地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家伙伸手在拿我的包……”
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家伙?难道就是猎枪?
“当我被救出来之后,我就赶忙再去车上找我的包,因为我最贵重的财物都在里面了,包是找到了,里面的贵重物品也没丢,可是您猜怎么着?我刚从商场买的丝袜竟然不见了!我一想坏了,肯定是被那个戴帽子的人偷走了,那个变态!那丝袜我可是穿都没穿过……”
看到这里,小迟愣住了。
张乐天隔着纱看到了小迟的表情,笑着说:“有意思吧?既然那人当时戴着口罩,就说明他必然知道会有爆炸案发生,所以他是制造公交车爆炸案的歹徒的可能性就很大,不过那个嫌犯不光是偷走了警察的枪,还偷走了大婶的丝袜。”
“这究竟是搞什么啊?”
张乐天继续说:“事后警察召集了事发时在车内的所有乘客,只有一两个人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坐在车的后排,但是相貌身高等都不清楚。公交车起火之后,现场聚集了一堆围观群众,这个家伙佯装受伤,被警察救出之后混进人群逃跑了,不过就目击群众和那几个倒霉警察反映,他们并没有见到出来的伤者中有戴帽子的人,车内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帽子口罩,而且,除了那个大婶的丝袜之外,乘客中也没有人遗失什么其他物品。这就好玩了,嫌犯当时哪来的那股子骚劲还要去偷女人的丝袜?本来还觉得他挺酷的,没想到……”
“可能就是个危险的神经病吧。”小迟说。
“神经病……哈哈哈……”
张乐天狂笑,小迟此时却眉头紧锁。他已经知道这个偷枪的家伙就是猎枪了,偷枪是为了让自己干掉张奇焱,那么,偷丝袜又是为了什么呢?猎枪做事会有多余的举动吗?如果没有,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又或者,猎枪根本就是个他们口中的神经病?
“那大婶的丝袜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没什么不同,就是街上随处可见的长腿美眉穿的丝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可能穿在大婶腿上会比较奇怪吧。怎么样,听到这些你会不会对这件案子感兴趣了呢?”
小迟想了想,说:“还是没兴趣。”
张乐天失望地叹了口气。
“对了。”小迟转移话题,“你和史娜莎最近怎么样了?”
“嗨,别提了,我以前一直以为史娜莎是那种雷厉风行的女汉子类型的女生,可是现在变得特别黏人,我们现在恩爱得不得了,天天都想在一起,总觉得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甜蜜下去会遭老天嫉恨的。”
“呵呵,别逗我。嗯,昨天我去买杂志,刚好老板赠送了我两张电影票,我想反正我也没人陪,就送给你吧,今天下着雨刚好是看电影的好时机,你晚上就陪她看电影吧。”
“这哪成?怎么没人陪你?哥们儿陪你!”
“你行了,有高数陪我就够了,赶紧走吧少烦我。”
“好吧。够意思,回头请你吃饭!”张乐天对着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后,拿起电影票便离开宿舍了。
支走了张乐天,小迟松了口气,整个宿舍就只剩他一人了,他努力想让自己安静下来,可蚊帐里的蚊子不断往他身上凑,小迟不胜其烦,拍死了它。
晚上7点30分,小迟撑着伞,将那东西用黑色塑料袋包好,前往学校体育场。
漫天细雨在渐渐变暗的天空中默默落下,学生们或撑着伞或穿着雨衣,兴致勃勃有说有笑地走向体育场观看今晚的演出,小迟低着头走在人群中间,潮湿的空气令他不适,他埋头看着脚下的路面,这条路正是他和谢梦语擦肩而过的树林小道。
她今晚也会来看他的演出吧,这是毋庸置疑的。甚至可能还会在舞台之上看到她的身影,到时候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小迟跟随人群来到体育场,此时的体育场就像一个巨大的灰色堡垒,小迟从侧门入场,发现场内和看台已经聚集了黑压压一片等待演出的学生。
体育场的结构是这样的,最中间是一块小型足球场,外围有圈田径赛道,赛道外就是围绕场地一周的看台,看台分A、B、C、D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是被墙隔开的,上看台必须从每个区域的入口上楼梯进入,不光是场地上站了许多学生,就连看台上此时也有不少学生在向这里观望,足球场靠近球门附近搭了一个舞台,此时舞台上灯火通明,台上几个工作人员正在调试音箱设备,张奇焱的乐队还没有出现。
趁演出开始前的间隙,小迟观察了一下场内,舞台前的观众区现在已经挤满了人,他们之所以这么积极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下着雨,每个人都打着伞,如果站在后排看向舞台,视线就会被前面人的雨伞遮挡,观看效果会大受影响。
猎枪说得没错,如果在张奇焱独唱的时候站在舞台下的最前端,将伞打在身后的话就能遮挡住所有人看到自己的视线,无论自己在前面做什么,能看到自己动作的人只有张奇焱。不过现在人群太密集,一会儿演出开始的时候再往前面挤吧。
再想想猎枪所说的话,张奇焱独唱的时候,他会将现场的灯光全部熄灭,整个体育场陷入一片黑暗。小迟看了一下周围,体育场内的一排大照明灯此时都是黑着的,整个体育场只有舞台上的灯光在运作,猎枪想要让全场陷入黑寂,必定会从舞台的灯光上下手,他究竟会用什么办法呢?
小迟在正门出口边儿上看到了正在抽烟的学长李志,他没有打伞,雨水淋湿了他的中分长发和眼镜片,可他丝毫没有在意,吞云吐雾地和他旁边的光头说笑聊天。他旁边的那个光头硬汉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浑身上下透着让人难以亲近的冷酷,小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似的,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这家伙正是乌鸦社复试时给他们发牌的那个冷面考官,看样子两人关系甚好,很可能是同一届的乌鸦。
人对视线是有感觉的,就在小迟盯着他俩看的时候,冷面考官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小迟迅速转过头去用伞挡住自己,立即走开。
“哎哟。”小迟不注意撞到了人,抬头一看,一个微胖的西装革履的金丝眼镜男一边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一边拍着洒在他身上的雨水,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也在用挑衅的目光瞪着他。
“看着点,同学!”
“对……对不起!”小迟不想闹事。
那三个人走开之后,小迟才想起来这个金丝眼镜男不就是学生会主席胡家平吗?他怎么也来到了这里?按理说,胡家平对乌鸦社以及张奇焱应该有很深的积怨,那次正是因张奇焱破解的校园幽灵事件,才让胡家平成为全校的一个笑柄,他也过来看张奇焱的演唱会?
胡家平和两个小弟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一旁忽然传来爽朗的声音:“哈哈,没想到我们尊贵的主席同志也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说话的是乌鸦社社长乌昭,正用调侃的表情看着胡家平。
胡家平不屑地看着乌昭,脸色变得难看,随即又换上一副假惺惺的笑容,说:“我这个人平时最喜欢看杂耍表演了,张奇焱的演出我怎么能错过呢?你看看,连乌鸦社一社之长都过来给他打下手了,我能不凑这热闹吗?”
“过奖过奖,集社团的力量为好哥们儿张罗一下嘛。咦,你怎么没带你那可爱的女友一起来啊?”乌昭笑道。
胡家平的女友,正是因为上次的案子觉得丢人跟他吹了。胡家平脸上挂不住了,恨恨道:“那你可要张罗好了,一会儿万一出了什么洋相,丢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脸了。”
“主席同志是准备看洋相来的,还是准备来出洋相的?”
“走着瞧吧。”胡家平撇下这句话,带着两个手下走开了。
乌昭笑着摇摇头,无奈地看着他,然后跟身旁的乌鸦耳语了几句,那乌鸦轻轻地点点头。
来到这里的乌鸦确实不少,从刚才小迟就看到不少社团里熟悉的面孔了,他们估计都是乌昭叫来帮助维持秩序的,虽然这些人还不清楚一会儿将会发生什么,但是一定不能小瞧了他们,无论智慧还是经验,小迟都不见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高。
不光有这些人,小迟在这里还看到了几个自己的同班同学、他们宿舍的舍长胡须男、教他们哲学的郭老师,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否则被他们拖住无法脱身就坏事了。
奇怪的是,尽管努力搜索,观察了一整圈,小迟还是没有看到谢梦语的身影。
她会不来看自己男朋友的演出吗?这是不可能的,可她没有出现在场地,难道会在看台上?这也不合逻辑。也许她是准备给张奇焱一个惊喜?
事到如今,最好还是不要考虑那么多了,只要记住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来看演出的人已经密密麻麻聚集了好几百,场地和看台上尽是嗡嗡的说话声。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雨下得越来越大,舞台上的工作人员做好了所有准备,退了下去,只剩那炫目的灯光和冰冷的架子鼓。
晚上8点整。
舞台灯光忽然变暗,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后方的大屏幕上显示着倒计时。
三——
屏幕前方出现了四个人的黑色剪影。
二——
人群跟着倒计时整齐地喊着。
一——
四个剪影站在了各自的位置。
零——
灯光瞬间全亮,耀眼夺目,镭射灯穿透夜空的雨水照向人群,舞台上除了张奇焱三人组之外还出现了一个新鲜的面孔,一个画着烟熏妆的短发哥特女生,她取代张奇焱拿着吉他,酷酷地看着场下疯狂的人群。
而今夜的主角、久未谋面的张奇焱,身穿白色T恤站在舞台中央,他双手将话筒拉到嘴边,直视前方的所有人说道:
“COME ON!”
激烈的音乐紧接着响起,整个体育场在雨中沸腾起来。
一场盛宴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