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母与子与女(一)

“你瞧见没有?三号房的门好像是开着的?”

“哦,我知道。小魏回来了。”

“我记得她之前好像是去外地工作来着?”

“哪啊!她是生重病去外地就医……”

“嚯,啥病啊?”

“好像是癌症……不对,我刚刚路过时看到她,她还对我笑呢。人没消瘦,特精神的样子,脸色好得不得了。没听说得癌症还能让人越来越年轻的,可能就是很严重但能治好的病吧。”

……

k省滨州花园小区魏玉琴关门隔绝邻居家里传来的议论声。

家里两年多没有住人,到处都是灰尘,墙角一丛丛蜘蛛网快把矮凳埋了。白茉莉臭着脸用鸡毛掸子把屋里唯一的塑料矮凳抢救出来,冲洗干净。

“你先坐会,”白茉莉用衣袖擦干矮凳面上的水,“我来打扫卫生。”

魏玉琴:“你的身体也还在恢复期,别动手了。一会请保洁公司的人上门打扫……”

白茉莉呵呵冷笑:“你有钱?”

魏玉琴:“……”

两个人才从灵界回到人间界,不仅身体虚弱,而且身无分文。

白茉莉的朋友不多,在“死亡”的两年之间全部断却联系。妈妈过世,有爹不如没有,她在人间界没有值得牵挂的人,完全是陪魏玉琴走一遭。

灵界为她编造的过往是“国外打工”归来,借此在世间抹去她曾死过一次的记忆。

白茉莉觉得多此一举。呵!她的复生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魏玉琴不一样,她有一个同胞弟弟,老爸八十多岁由弟弟奉养,还有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不错的朋友。只要回家,必然会惊动他人。

再者,魏玉琴名下有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和邻居无太多的交情却也互相认识,想悄悄出现不可能。

两年的“失踪”总得有个说得通的缘故。

白茉莉没有亲朋旧友可以借钱,魏玉琴一把年纪也不好意思向人借钱。她俩连手机都没有一部,只能在隔壁邻居家借手机给芮一禾打电话。

彼时,芮一禾正在健身房里指导自家的教练,听到电话铃声做暂停的手势。

摔倒在地的教练松一口气,也不再挣扎着爬起来,直接躺平。

芮一禾听罢两人的情况,爽快道:“告诉我卡号,我打一笔钱过来先应急。”

白茉莉:“没有银行卡,我们连身份证都没有。”

芮一禾:“……”

她俩不像芮一禾一样,车祸变成植物人有亲人照顾,醒来能直接适应人间界的生活。原本的时间线里,白茉莉和魏玉琴的尸体都烧成灰了。即使“失踪”时的过往被重新编辑,也编不出与芮一禾类似的经历,不符合逻辑。

那就不费工夫编造,直接弱化俩人的存在感。

以至于两人重回人间界的时候,身上除一套衣物之外什么都没有。

魏玉琴带着白茉莉回家,房门还是两人撬开的。

芮一禾:“等着,我查一查k省灵能娱乐公司的地址,你们直接过去申请援助好了。”

白茉莉:“……也行。”

她和芮一禾约定,等安顿下来便去c市玩,挂断电话。

自芮老板开始,玩家凑够五万积分,便可自由选择回归人间界还是留在灵界做引路使。不过,想回人间界容易,没有别的要求,想做引路使却是要通过多项考试的。

对于通过考试的玩家,灵界之主十分,他老人家通过芮老板发现熟悉副本的玩家做引路使有很大的优势,故而格外的慷慨大方。

毕竟待遇好,才能留得住有能力的人。

针对在人间界有愿望未了的新员工,灵界之主同意他们先与灵界签订工作协议,预支一段时间回到人间界解决活着时的牵挂。

等约定的时间一到,再死遁回灵界好好工作。

如芮一禾一般可以在人间界和灵界来回穿梭的待遇没有,却也足够贴心足够宽容。

白茉莉对人间界没有留恋,魏玉琴却放不下儿子。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管与她是否亲近,母子间缘分有多么浅薄,总有教养的责任。

至于老父……“我结婚的时候,彩礼全归家里,拆迁的赔款和房子父母全部留给弟弟,没分给我一分钱或一个平方。那时候也说好,父母都由弟弟赡养,不需要我管。”

魏玉琴哪怕历经生死,回忆起父母的重男轻女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难过。

后来,魏玉琴的母亲得肠道癌死亡。老两口心心念念的好儿子不过是把亲妈送到家旁的小医院,进行保守治疗,从没想过用任何方法延续亲妈的生命。

不久之后,亲妈死了。不过,好歹算是健康的活到七十几岁才生病,也算是运气好。

魏玉琴的父亲今年已满八十,身躯佝偻,头发花白。不仅腿脚不利索,耳朵也几乎听不见声,却被好儿子安置在快要拆迁的一处老房子里,独自生活。

孤单寂寞可想而知,有时候觉得麻烦,一天只吃一顿饭。因是楼梯房连下楼转一转都做不到,家中的老式电视机开最大的声音也不觉得热闹,他也听不见。

魏玉琴偶尔去看父亲,弟弟的妻子知道后,说话阴阳怪气,还故意将老头子房门的锁更换,让她进不了门。

究其原因,不过是觉得老头子手里很可能还有几个钱,不能便宜出嫁的女儿魏玉琴。

白茉莉听完:“……”

就很气!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达灵能娱乐公司楼下。上楼之后,很快有人接待她们,不需要特地说明身份,接待者先一步微笑询问:“请问两位有什么需求呢?”

魏玉琴和白茉莉的信息刚上传到公司,两人就上门,接待者有一点吃惊。她本以为该公司主动寻找她俩……没想到她俩居然知道灵能娱乐公司。能省去麻烦能直击主题,对她来说等于不用加班,挺好的。

白茉莉摊手:“没钱寸步难行。”

魏玉琴:“先补□□件吧……”

接待者一一答应下来,动作麻利的附近订好酒店让两人先休息,再安排人打扫魏玉琴的房子,并送上两部手机。

别的好说,证件要等两天才能办好。

至于工作之类的……接待者没有提起,虽然公司一直致力于告诉每一位灵界来客“人是不能不工作的”,但也不会操之过急。

至少让“重生”的人好好熟悉人间界,等几个月若灵界来客还没有安顿下来,再出手干预不迟。

三天后,白茉莉跟在提着保养品和水果的魏玉琴身后,从一处堆满垃圾的侧门进去,来到相当有年代感的矮楼前。房子总高只有五层,没有电梯。一只脏兮兮的野猫趴在墙头,见有人来尾巴轻甩,没有动弹。大约觉得自己才是此处的主人,她们是外来者。

白茉莉故意喵一声,换来猫咪高冷的凝视。

“它什么眼神?”

白茉莉跺脚。

魏玉琴:“……”

她要实话说“看傻子的眼神”,白茉莉一准得炸。

幸好白茉莉不是真的要她回答,魏玉琴松一口气,拉着人上楼。她是和弟弟取得联系才上门探望父亲的,在弟弟的记忆里,姐姐离开之后,先前几个月会打电话回来,慢慢的联系就少了。

他有时候猛然一个念头闪现——姐姐是不是已经没?

现在看着,竟然比生病之前看着更年轻了。

魏玉琴则觉得,弟弟老了。

老人看到女儿很开心,可惜双方的交流已成问题,也说不了几句话。

等两人从楼里出来,白茉莉奇怪的道:“你弟弟瞧着人模人样的,也不像是不孝顺的人。”

“他惧内,”魏玉琴卡壳半晌,又道:“其实就是不孝……我以前不明白,他常跟我诉苦,说媳妇怎么彪悍,怎么不体贴他,又是如何跟爹妈相处不好。我还义愤填膺,跟着他骂过他媳妇。

魏玉琴幽幽叹一口气:“现在知道,他不过是把责任推给妻子。毕竟爹妈对我一般般,不过是养活我长大,但对他却从来都是掏心掏肺,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他不骗自己,怎么心安。”

白茉莉:“你以前挺糊涂的。”

魏玉琴倒是看得开:“不糊涂怎么过日子。”

“哦~”

白茉莉故意拉长声音说:“所以高昂真人和幻境里的一样吗?又好赌又没人性?”

魏玉琴:“不至于,幻境是我心中的恐惧,我害怕他变成一个那样的人。他虽然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似乎一直没有个正经的工作,但不至于染上赌赢、作奸犯科成为社会渣滓。”

两人说着话,已来到魏玉琴记忆中前夫家附近。

白茉莉忽然指着一处道:“那是不是你儿子?”

魏玉琴看过去。只见一家小超市中,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嘴里叼着烟在货架前驻足,趁人不注意把一块巧克力快速丢进外套口袋中。

脸不红心不跳,显然是惯犯。

这人和幻境中高昂的模样至少有八分相似,白茉莉一眼就认出来了。

魏玉琴:“……是他。”

白茉莉:“嗯,他或许不赌,但他偷窃。”

魏玉琴:“……”

白茉莉心中冷哼:不愧是亲儿子专打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