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
这个词用得不算吉利,新人们齐齐打了个寒战。
老人摸着白胡须,一双睿智的眼睛看着引路使,问询道:“现在摔盆,是要立刻抬棺下葬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
新人壮着胆子插嘴:“按照习俗,摔盆是家里面的长子摔吧?不是长子也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近的人。我们这无亲无故的,扮孝子贤孙也不合适。”
引路使只说了一个字,他说:“摔!”
新人:“……”
老人家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拿起一个盆,往地下一摔。嗬,粉碎。
接着是丧脸少年,也是摔得粉碎。
芮一禾排在第三,摔下去才发现一老一少的力气都不小,和她不相上下。所以轮到单小野的时候,特地提醒了一句:“用最大的力气摔。”
这盆可不容易摔碎。
单小野使出吃奶的劲摔下去,陶盆裂成七八瓣。
对不起……他给资深玩家丢人了。
不过这盆真的好结实……
接下来是新玩家,基本上都能把盆摔破。只有一个姑娘,盆摔下去连个口子都没裂开。她还想摔第二次,但引路使已经发话让人赶紧上车了。
老人问:“我们去哪?”
引路使:“去亡山镇,在亡山第一宾馆住三个晚上。”
老人又问:“然后呢?”
引路使:“先住满三个晚上再说。”
先住满三个晚上……好像在暗示他们无法平安度过三个晚上一样。
老人看出引路使有点不耐烦了,便没有再问。
引路使:“我没有驾照,谁会开车。”
一个新人举起了手。
芮一禾觉得他胆子很大,多看了他两眼。
这位男玩家三十岁左右,短平头,五官端正有点小帅气。身材挺拔,有一点小肚腩,但不影响颜值。没摔破碗,嘤嘤嘤哭泣的姑娘说,那我跟你一起,我一个人好怕。
男玩家立刻说:“好的,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一辆货车除了驾驶座就是车厢,你不管是在前头还是在后面,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姑娘,感情你当我们都是空气啊!”
矮墩墩的大妈翻了个白眼,不屑的说:“见到个男的就走不动路,缺阳气的狐狸精。”
这位也是新人,一直表现得惶惶不安,一下变得尖锐起来,和她同车的新人们都有点吃惊。
嘤嘤嘤的姑娘却没有把手从男玩家的胳膊里拿出来,挺着胸脯说:“三八,你老公是不是出轨了?你这种心思恶毒的中年妇女我见多了,自己婚姻失败再看全天下的漂亮女人都是狐狸精。”
男玩家:“……”这个妹子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啊。
引路使:“天快黑了。”
其实外面天还大亮,但他说话争端也就停歇下来。
在上车的时候,引路使也往车厢后面走。男玩家很慌,说:“我不知道路啊!”
引路使掏出手机,打开导航,输入目的地,点开始导航,然后把手机丢给他。
男玩家:“……”从当前位置到目的地,要开三个小时的车。
小卡车要放一口棺材再蹲上十一号人,那就非常的拥挤。挤到手都伸不开,脚都挪不动。车厢里又暗,只能从和驾驶座相连的隔窗看到外面的情况。
老人离隔窗最近,介绍自己叫林振邦。顺便也为同伴的丧脸少年做了介绍,“他叫李朗,朗朗。”
“林爷爷,您别叫我小名……我都十五了。”
丧脸少年吹破了泡泡糖,不满抗议。
林振邦:“呵呵呵,十五也还很小嘛!”
丧脸少年挺颓的,一脸申述无效懒得抗争的样子,说随您的便。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忽然一个急刹,后面的人被颠得七荤八素。
林振邦老人从小隔窗往驾驶座看,还用手敲了敲。没得到回应,对车厢里面的人说:“得下车看看,他们俩好像吓傻了。”
是真的吓傻了。
芮一禾拉开驾驶座的门,发现两个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汽车的扶手盒。那里放着一个诡异的牛头面具,双眼圆瞪,面上两行血泪,十分骇人。
这种东西放在车上当装饰物是挺恐怖的,但两个人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嘤嘤嘤的姑娘转头看向芮一禾,目光涣散,有点茫然地问:“……它是什么时候在那的?”
芮一禾:“……”
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没说什么,你俩在车上都没注意,问我有什么用之类的话。而是一针见血的指出重点。
“这面具,你们上车的时候还没有?”
这姑娘身体颤了一下,定定神说:“对……上车的时候没有,忽然就有了……凭空出现的。”
就是因为忽然看到旁边有个鬼面具,男玩家才差点把车撞到电线杆上。幸好踩了刹车,但差点出车祸这个事情,又吓了他一回。
现在手抖脚抖,车是没法开了。
芮一禾让俩人下来,去后面。这下不敢再让新人开车了,但资深玩家嘛……也只有她了。
林振邦老人:“我这岁数,车辆普及的时候早没有考驾照的必要了。”
李朗:“没满十八。”
单小野:“……我除了会读书之外,没有别的特长。”
芮一禾上车,单小野绕到副驾驶,就见坐位已经被引路使占据,顿时有些懵。
引路使:“我指路。”
单小野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手机,还导着航呢!
引路使:“后面太挤。”
单小野:“哦,这样啊!”
他难道敢跟引路使讲道理吗?遂乖乖的去后面车厢里。
引路使:“要看住棺材,不要让盖子打开。”
你是说从里面打开还是从外面打开?
单小野:“……”他好怕,好想坐前面。
……
一开始,小货车行驶的道路上是有人的,周围还挺繁华。还没等芮一禾研究一下新鲜的副本世界,就越开越偏,驶入县道。
景色一成不变,车况也熟悉了。芮一禾不再全神贯注的开车,分出心神来,观察镜子里引路使的脸……因为只能看到下巴和鼻子,就看得特别认真仔细。发现这下巴有从单下巴变成双下巴的趋势,鼻子有点大而且塌,不知从哪部全七八糟的书上看到的面相知识说,鼻子长成这样的性格一般都很软弱。
芮一禾:“我有橡皮筋,你扎个头发?”
也不听人家的回答,就把兜里的橡皮筋递出去。
“喏,拿着。头发扫着眼睛多难受啊。”
引路使:“……”
他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
芮一禾把橡皮筋放到一边,眼睛看着前面的路,淡淡地说:“咱们是不是见过,我觉得你很眼熟。”
五分钟后,引路使拿起橡皮筋把一头乱发扎起来,露出一张平凡的脸。说丑谈不上,五官至少是端正的,说好看也不是,就普普通通的没特色,俗称路人脸。
搁人群里找不到,一个招牌掉下来砸死七八个。
“我大众脸,你认错了人。”
芮一禾“哦”一声,不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她忽然对着旁边喊了一句:“管家先生?”
引路使没反应。
过了一会,才转头看她一眼,目光黑沉沉的平静无波。
到这个时候,芮一禾才确信旁边坐的人不是管家先生伪装的。不要小看一个痴迷角色扮演的人,换件衣服换个妆容不算什么,换副皮囊换个驱壳也不是不可能。
自从来到死后的世界,芮一禾三观尽毁,正处于重塑阶段……她觉得管家有这个能力。
而新的引路使对她的在意很难不引起她的怀疑。
结果好像是她搞错了。
车子开进亡山镇,道路变窄。有两个小孩子在马路上跑,旁边嗑瓜子聊天的大人也不管。
芮一禾正准备踩刹车,就听旁边的引路使说:“你看,它在笑。”
什么?
面具!
芮一禾一下子反应过来,眼角余光看到旁边坐着的人变成了涂满油彩的笑脸牛头怪,脚很稳的没把刹车踩成油门。熄火,转头发现刚刚看到的大半是幻觉,没有牛头怪,是引路使戴上了面具,不过面具是真的由哭变成了笑。
流出了的血泪变成了脸上的红晕,好像是因为到了镇上所以特别高兴一样。
“你搞什么?”
芮一禾盯着引路使。
“我没动,动的是面具。”
引路使阴沉的说,一副也不太高兴被面具捉弄的样子。
芮一禾心想,比起伸手一拦,罗丽就乖乖退走的管家先生,这位引路使有点弱。
后面车厢里问怎么了,她回了句没事。
几个小孩子这才看到有车,嬉笑着让开。
车继续往前开,渐渐能看到镇子的全貌。背靠荒山,房屋密集,只有三条大街。
亡山第一宾馆名副其实,因为破旧的老宾馆是镇上唯一的一个宾馆,老板娘还兼职搞小卖部,见到客人热情地问:“里面可以停车。你们住几天?”
一个男玩家回答道:“三天……”
引路使戴着面具下车,把一沓钱塞给说话的男玩家,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巷子。
“哎哟,你别乱走啊!”
老板娘:“甭看我们亡山镇不大,路弯弯绕绕很复杂的。一会天黑了你小心在里面出不来。”
林振邦老人给拿到钱的男玩家使眼色,让他先开房。
这个男玩家就拽着老板娘问:“多少钱一个晚上?”
老板娘盯着他手里的钱,用眼睛数一共有多少……一万肯定是有的。
“那要看你们开几间房。”
男玩家:“……”
他不知道啊!按他的想法,所有人都住一间房最好。虽然挤了点,但也只需要坚持三天,不是不可以忍耐。
林振邦老人说:“一间房最多不能超过三个人。”
最后他们开了六间房,老板娘要他们每间房五百块。
这绝对是狮子大开口,男玩家谈成四百一间包一日三餐。
单小野爬上副驾驶,悄悄跟芮一禾说:“他叫郑小松,二十三岁。”
在车厢里摇摇晃晃的度过三个小时,就算是特别不爱说话的人也说了自己姓甚名谁。
开车被吓到的男玩家叫孙学政,嘤嘤嘤的姑娘叫白茉莉。
怼白茉莉的大妈叫魏玉琴。
一开始就情绪崩溃的叫付辉。
还有两个没冒头的男玩家是孟思路和吕迪。
女玩家里有一个话不多,但容貌晃眼的漂亮姑娘,叫做苏安瑶。
八个新人全是一辆车上的,天堂列车。
林振邦老人已经进行过新手教学环节,同一个阵营的科普有积分拿,单小野一地狱列车的没凑热闹。他也不擅长和人交谈,更喜欢潜水。活着的时候,他就是那种在群里默默窥屏,但永远不会冒泡的人。
小卖部的背后就是宾馆的房间,招牌挂在外面是为了能让路过的人看见。车确实能开进去,可以停在屋前,随便哪个房间的窗户打开都能瞧得见。
有人在外面喊老板娘要买东西,老板娘丢下钥匙去前面,嘱咐一句:“房间你们随便选,想住哪间住哪间。”
其实这个宾馆总共只有八间房……几乎没得选。
芮一禾下了车,目光随着老板娘的背影往外延展……比起“罗小姐的葬礼”,“送棺”世界真实得多。
这份真实对玩家来说不算好事,越真实越渗人。
晚饭有肉有菜,还有蒸得喷香的大米饭。砂锅里炖着野鸡汤,肉柴但味道很鲜。
芮一禾吃了半个月的干粮,见着红烧肉却一闻就晓得不好吃,顿时胃口大减。配着腌的榨菜炒肉丝吃了一碗米饭,又就着鸡汤拌了一碗米饭。
玩家们或多或少都吃了一点,唯有郑小松嫌弃菜的味道不好,从饭菜到肉挨个吐槽。老板娘出门买回来半只烧鸡,说是镇上老烧鸡铺子的,一准好吃。
这话不假,放下碗的芮一禾又就着烧鸡吃了两碗饭。
可惜老板娘要收他们一百块半只鸡,说多出来的是她欠的人情,“每天多少只烧鸡都是有数的,匀你们半只都是我从人家饭桌子上抢来的。”
等老板娘走了,郑小松不高兴地说:“掉进钱眼里了,故意讹我们。”
他其实并不是在意这点钱。
看他满身名牌就知道,生前是个不缺钱的主。一百块钱还不够买他的衬衣扣子。
但他也不想被人当成傻子。
吃完饭,林振邦老人就说太晚了,让大家回屋睡觉。
虽然下午跟棺材同车有点吓人,但没人出事还是让新人们稍微放松了。
芮一禾照例是和单小野一间房。他们准备回屋的时候,新人们还没分配好房间,有人还试图道德绑架,说什么资深游客应该带一带新手,四个人分开和新人住的话,正好一带二,四间房就够用了。
单小野眼疾手快的关了门。
谁抢他金大腿他跟谁急。
“那一老一少肯定是‘超人’。”
这是个标间,单小野终于不必打地铺,可以睡床了。
“林爷爷给棺材弹了一遍墨斗线,连棺材底下都没有忘记。”
比起弹墨斗,他更惊讶的是老爷子随身的包里有墨斗线。
他小时候看过林正英先生的数部僵尸片,知道棺材上弹了墨斗线,就算里面的尸体出现尸变,变成僵尸,也休想从棺材里出来。
“林老爷子像个道士,”芮一禾问:“年纪小的那个呢?”
单小野:“我觉得他应该是兑换了蜘蛛侠的能力,他的双手能吐丝,把棺材牢牢的裹着。就算有人想从外面开棺,恐怕也不容易。”
他没说出,他觉得有三个大佬在……这个副本应该很容易通关。
屋内的灯光有些暗,大概是抠门的老板娘不舍得用瓦数大的灯泡。芮一禾在睡觉和雕一会木头之间,选了后者。
雕得差不多了,出门去小卖部看看有没有砂纸卖。
时间才七点半,老板娘就准备关门了。她不耐烦地在货架最底层翻出一包砂纸,“十块钱一张。”
芮一禾:“行,退房时一起结。再拿瓶水。”
老板娘:“十块钱一瓶。”
芮一禾根本不在意钱多钱少,“来两瓶。”
“你自己拿。”
老板娘用旁边的铁钩去拉卷帘门。
“哗哗哗——”
芮一禾扭开瓶盖,眼皮一抬,发现小卖部那面泛黄的没有任何装饰物的空墙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排一模一样的鬼面具,青面獠牙,凸眼红头发,狰狞恐怖。
一双双凸出的眼睛下垂着,好像注视着站在门口的老板娘……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