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都的凛冬已去,春晖洒着大地,爬上百姓家的墙头,自打上元灯节祁都骚乱后街道已经沉寂许久,如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那些刺客就是羌芜派来作乱的,至于目的,锦衣卫给的说辞就是扰乱皇城,可费那么大周章只是扰乱皇城,未免不大可信,萧屿觉得锦衣卫像是刻意为之,似是在隐瞒什么不可告人的密信。
至于那刺杀的人里,明明是两拨人,但是这事他没法插手,只能暗中留意。
沈轻也好些日子没再出门,府里管得严,沈从言多番叮嘱少些出去,可是沈府不大,待久了闷得很,这才与沈母偷来浮生一日闲。
广翠阁里宾客如云,她坐在包房里,桌上摆着几个苏州菜,松鼠鳜鱼,碧螺虾仁,樱桃肉,醉蟹,西子田园饼等,都是苏州名菜,她爱吃这些海货鱼鲜,边上还有一壶冰镇的杨梅果饮。
用过饭后,她便按照往日的习惯前往泠月阁听戏,她刚走出包房,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长凌,他也在这?沈轻心想着。
上元灯节那场刺杀后他们再没见过,沈家去了萧府拜谢,可萧屿得知来人不是沈轻后也没见的意思,让尘起在府门前与人道过两句,便谢绝了拜访,只说他不喜被人记着恩情,横竖都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从言怕萧屿觉得自己有攀附之意,闻言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让尘起表达谢意。
倒是第二日下朝后,沈从言还是拦下萧屿当面感激,萧屿不想与朝臣走的太近,嘴上说着要去万象园寻乐子,还不忘问一句:“沈三小姐那日许是受了惊吓,祁都城内的刺客还未尽数抓捕,京兆府和锦衣卫已经全城缉捕,萧某不得不提醒一下沈大人,还是多管着沈三小姐些,这些日子不太平,就少些出门吧。”
“多谢萧将军提醒,小女得将军几次出手相助,老夫甚是感激。”沈从言见他这般说,更是感激涕零,连连道谢,说得都是那些冠冕堂皇的感激之话,却也是肺腑之言。
萧屿见他滔滔不绝没有要停的意思,这耳朵快起茧子了,耐性也被磨掉没剩几分。
他说:“大家都是在朝为官的,我向来与人为善。沈大人不必太放在心上,谢不谢的话也无需多言,来日若我有求于你,也希望看在今日的情分上能帮就帮。”
他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沈从言也不好再说什么,颔首道:“那是自然,能帮上将军的忙也是老夫之幸,劳萧将军费心了。”
锦衣卫因这事被皇上好大一番恩赏,叶诚杰更得器重,萧屿给他的承诺兑现了,叶诚杰也很是爽快促成答应他的条件,户部签了字,批了红,这拨款的文书下来了,他第一时间就找了兵部给打兵器。忙着一连两个月不是校场就是兵部跑。
高西宏好几次上门寻人都不在,去萧府的路上堵人也堵不上。
好不容易兵器的事有了着落,守备军重新换上新装备,士气也比以往更足,萧屿这个将军值得他们跟。
他在朝上交了差,封显云一顿大赞,就连钟元辅也难得对他说起几句好话。
一退朝他便叫住封九川,手搭着他的肩膀,他比封九川高出半个头,像是兄长和弟弟,但他还比封九川要小一岁。
萧屿乐着:“辞安,一起去藏香阁喝酒啊。”
封九川习惯了他这般不正形的样子,瞟了一眼他搭上来的手:“这还不到午时你便要去喝酒,没别的事干了吗?”
萧屿挪开搭在他肩头的手臂,懒洋洋道:“我不过是个闲散人罢了,就是去校场操练嘛,随便指派给一个军官去就是了。难得你今日得空,咱俩好久没一起喝酒了,我得就着你的时间不是。”
封九川任命通政司后每日政务都得过他手,大半时间都在忙,不像萧屿那么得闲日日去逍遥。
封九川就着他:“也好,今日得空就舍命陪君子一回。”
萧屿往他胸口锤了一拳:“兄弟,仗义。今日你请客。”
封九川笑说:“行行行,那夜也好险,你出去后藏香阁便起乱了,亏得叶诚杰心思缜密,特意将人送了回去,不过我听说你那夜还救了一人,哪家小姐来着?”
萧屿放慢脚步与他并行:“礼部沈大人家的,我也是正巧碰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封九川揣摩了一会:“沈大人?我记得上次猎场上也是你将人从山里带回来的,好巧不巧。”
封九川就是单纯感慨,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可萧屿听着不是那么回事,总觉得不自在。
见他不说话,封九川才想起要问:“听说前些日子你在外边折了人一只手,怎么回事?”
萧屿看着没大在意,说:“兵部的主簿,动了我的东西,又嘴里不干净,想折便折了。”
他说的倒是轻松,他将设计好的兵器图纸送去兵部,兵部交了差,可是那主簿手不干净,还大放厥词说,不过是疆北拴着的狗链子,户部批了红,就声势浩荡地在兵部里颐指气使,真当自个儿是个角?
这话也不知怎的就传到萧屿耳朵里,他那性子,哪里忍得下这些,当即夜里就带了人在那主簿回家必经之路,说要与人交流一番礼教,那主簿当真以为他是要以德服人,好言相劝。可谁知他还没说话,萧屿就动起了手,他带了人但也没让别人插手,亲自折了这主簿一条胳膊。
封九川摇摇头,拿他没办法。
二人说着说着已出了宫门,时七看到萧屿出来,便把乘风牵来等着他吩咐:“公子,见过世子。”
萧屿跃马而上对着封九川:“辞安,听说你在广萃阁藏了几壶上好的秋月白。”
封九川惯着他:“你要喝几壶都行,只要我有。”
说完两人绝尘而去。
来到广翠阁外时,马车停了好些,萧屿瞧见沈家的马车也在,他没多想。
两人有说有笑的踏上广萃阁二楼的阶梯后,萧屿迎面瞧见往他这个方向走来的沈轻,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会,他稍收起适才谈笑时的痞气,正襟了一下笑着,径直走到沈轻面前打起招呼:“沈小姐,上元灯节后一别,多日不见,今日能在此处遇着想是惊魂已定。”
沈轻先给他回了礼,再给后边跟着的封九川也欠了身,方说:“多亏那日萧将军庇护,不若沈轻早已成了那些刺客的刀下鬼。”
封九川站在后面打量着两个人:“长凌,这就是那日你救的沈家小姐啊。我只知朝中礼部员外郎沈大人家有二女,不知沈小姐是?”
沈轻声音不大,回道:“回世子话,小女沈轻,家中排行第三。”
封九川快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装出饶有兴趣的模样,笑着说:“噢,原是沈三小姐,沈家搬来祁都已有三年。平日朝中大臣的家宴我也没少去,但是你我还是第一次见,虽身着素衣,但不掩身上空谷幽兰的气质,难怪我们长凌啊对你这般上心。”
不等沈轻接话萧屿就打断他:“少说点话吧,素日里你最端正,怎么这会就显着你了。”
封九川对沈轻作揖:“沈三小姐幸会。”转而又对萧屿道:“我在楼上等你。”
他这便识趣的走开了,沈轻对着萧屿说:“那日的事还未当面感谢萧将军,不过今日我身有要事,改日沈轻在这为萧将军备一桌美酒佳肴,以表救命之恩。”
萧屿不答,好似对沈轻这个解释不大满意,自顾向着她的那个包厢走去,沈轻与白露对视一眼只好跟上去。
他自顾自的坐在主位,主导着这局,沈轻端视他时俨然一副有话跟她说的表情,可又不急着说事,沈轻示意白露先出去,见他不语方先开口:“萧将军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萧长凌直直的盯着她一点都不避讳,直觉让沈轻不自在,两个多月没见她了,没见面的日子里闲时也会偶尔想起那日她给自己擦血的举动,如今见着面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所以目光所及都是她,舍不得移眼。
良久萧长凌才道:“那日之后,你为何没来府里看我一次?不知道我伤了?”
他话里带着耐人寻味的意思,沈轻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后来听父亲说起过,父亲特意给我带了话,说将军嘱咐祁都城内不安分,不要出门。况且上府拜谢一事,父亲已经替我去了,我一未出阁女子前去将军府属实不妥,若萧将军觉得沈轻诚意不足,”她顿了须臾,端起一杯,“今日沈轻以酒代谢,敬过萧将军之恩。”
萧屿听着她的声音,心里拧着的别扭也散了,没再与她较真。
岔开话题:“那日房里捡着一方帕子,与你之前那条相似,应该是你的,只是后面忘记这回事了,也没能当面给回你,今日恰巧遇见,”他从怀里拿出那张绣着木西花的手帕,折叠的很整齐递给她,“呐,还你。”
沈轻伸手接过,看了一眼说:“是我那条,我回来之后才发现不见了,许是那日换衣裳时……”说到此处一幕不堪回首画面闯入,那是她正换衣裳时,萧屿闯了进来,慌忙中她忘了遮挡,还是萧屿裹住的她,霎时间耳根充红,声音也越来越小。
萧屿说:“你不说这手帕对你很重要吗?若是有心之人捡了去可要赖着你了。”
言外之意就是我捡着还给你了,我人还不错,也不会赖着你。
沈轻笑道:“嗯,将军屡次帮我,无以为报。”
萧长凌紧接着她话:“你要报恩,得要我说怎么报吧?”
沈轻侧头听他继续说:“我看祁都的人都喜欢在腰带放些配饰。我如今要久居于此,自然要入乡随俗,但是我又不懂,不知道沈三小姐可否帮我出出主意?”
沈轻思量片刻,说:“祁都男儿习惯腰间配戴玉佩,香囊,能彰显身份的,或是起到提神醒驱虫的效果。将军在朝中任职,每日面对的是在校场操练带兵,玉佩玉珏之类的配饰大抵是不合适,对您来说也不实用,您可能还会嫌繁琐。既然将军需要舞抢耍剑的,可戴平安符类的香囊最是相配,即能保平安在练兵时也不过分妨碍您,又有观赏性。”
萧屿仔细盯着她,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平安符?香囊?沈三小姐可会绣?”
沈轻愣了一下:“嗯,会一些,但是我绣工不济,将军若是喜欢稍后可陪您去水仙阁上挑上一挑。”
萧长凌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恩,水仙阁的样式一定都大同小异,我不喜欢和别人戴的一样。有劳沈三小姐帮萧某绣一个吧。”
他语气不像是商量,倒像是命令。
不容沈轻拒绝的命令。
沈轻有点为难,耐心解释道:“自古手帕,香囊都是只赠情郎之物,或是父母手足亲密的人,沈轻确实欠您几次恩情,可以香囊赠之委实不妥。”
萧长凌听她要拒绝,一个字都不想让她再往下说,强硬霸道的语气压上去:“那既能送父母兄长,那你绣给我便当是送给兄长好了。你要谢我,我便只要这个,别的礼我一概不受,我也不需要。”
见沈轻久久不应,他软了些许:“既是赠常人不能赠之物,方可显得沈三小姐的诚意,不是吗?沈三小姐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沈轻自觉硬不过他只好勉强应下:“那……那好吧,我绣好后着人给您送到府上。”
“不用,十日,十日后你在此处等我,我亲自来拿,希望沈三小姐不要失约。”他说完便起身走了,生怕多待一会她就要反悔。
沈轻暗道,怎会有这么强词夺理又强硬无赖的人。
她被强迫接下这个差事,那就是欠下了,十日,她要十日绣好一个荷包,里边还得要有平安符,这可就不得不去一趟瑶光寺了。
正好她也许久没去,顺道与方丈再下盘棋,这棋艺好久不练,怕已是退了许多,这一下又要被方丈棋招杀得片甲不留。
她从瑶光寺求了平安符,将那平安符缝在香囊内,他常习武练兵,出汗是常事,沈轻特意换了能够防水的布料在里边多缝了一层,这样一来符纸也不容易浸湿。
这荷包她是下了心思的,不知为何她自己要听他的话。
十日之约眨眼便到,沈轻这日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到半个时辰,可她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人也没见影儿,白露有些心急,心里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小姐,咱们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这萧将军怎么还没来,不会是随口一提忘了吧。要不咱们先回去,给掌柜的留句话。”
沈轻面上平静,安抚着白露:“萧将军日理万机,想是被别的事情缠住了,咱们也闲来无事,怎么说也是咱们欠的人家情,自己该做的做到位了,别人就不好说什么,再等等吧。”
白露只好噤声,不再抱怨。
可他今日确实有事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