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李大帝的震怒

    对于环境的适应性是无穷无尽的,而人的耐力从某种是无穷无尽的。

    在长孙无忌昔日把持政事的时候,李大帝甚至连接见百姓的事情都想自己插手,足以证明他虽说对皇位忽然降临到自己身上准备不足,但并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君主。恰恰相反,头上顶着太宗皇帝这样一位文治武功几乎无人能及的明君,他那种想要超过的意识空前强烈。这也间接导致,李大帝在发动战争方面丝毫不逊色于乃父。

    辽东先后打了两次,百济和高句丽统统灭了,顺便还教训了一下新罗;西北大仗小仗不断,遏制了吐蕃东进和北击的嚣张气焰,安西四镇也不时还有小摩擦。至于文治方面,虽说被时人评为好大喜功的代表,但封禅泰山这样的壮举足够他得意一辈子。

    总而言之,李大帝做到了太宗皇帝没有做到的事,因此在失明了两个月之后,他就几乎完全想通了。太医署的太医不是说轻松愉快就能尽快复明么?那么好,他就轻松愉快地享乐,国事统统交给能干的妻子,反正还有聪明伶俐的儿子看着,百官之中也是能人辈出,不用他操心。

    在最初掉了五斤肉之后,李治本着轻松愉快的态度对待生活,于是到如今这隆冬之际,竟是又长了十斤。这心宽体胖让太医齐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自己也不免体会到了无事一身轻的逍遥——他原本还要过问一下国事,但在最初一个月武后凡事都处理得没有任何纰漏地情况下。如今他索性连最后一道听汇报的程序也省去了。

    慨叹人生真逍遥的李治当然没有想到,武后趁着他失明的当口,已经把蓬莱殿中不少侍女和内监都换成了她信任的心腹。如今放眼蓬莱殿内外,这老人只剩寥寥几个,而且也在汰换的行列之中,可怜的王福顺几乎要成为光杆司令了。

    这种事李治原本应该察觉到的,无奈武后换的这一批人都是精挑细选地伶俐人,服侍周到妥贴且不必说,就是嘴巴那也是一等一的蜜甜。那功夫比在宫中厮混多年的王福顺只深不浅。王福顺虽说有心提醒,但一想到武后的厉害手段,他最终保持了沉默。

    这一天,李治趁着心情好。带上几个内监在太液池泛舟,忽然大发感慨道:“这些天除了媚娘,竟是没有人再来探望朕,朕倒觉得有些寂寞了!别人暂且不说。老上官是朕一手简拔地,裴炎也是朕一步步擢升的,怎么都连人影不见一个?”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一桩。王福顺简直是满肚子的苦水——武后吩咐不许人打扰李治固然是一桩,但问题是,上官仪和裴炎都曾经来过。那时候李大帝忙着听新排演的歌。根本没顾得上见人。如今这位皇帝居然埋怨上了宰相,这不是倒打一耙么?咦。他竟然险些把坊间流传唐僧取经那段故事里头地典故搬出来了,罪过罪过!

    嘀咕归嘀咕,好话他还是得说:“陛下,想必两位相公如今都忙,若是陛下想见,这和外头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好端端的朕见他们做什么,要是让他们知道朕这眼疾大有好转,必定紧跟着又要来说道!”

    李治得意洋洋地揪着自己的胡须,愈发庆幸自己听崔元昌的话没听错。这轻轻松松休养,比之前吃药无数地结果好多了。现如今他不但能够感光,而且面前的人影也远远比从前清晰,照这样下去,复明之日指日可待!还是他的媚娘贴心,否则若是让人知道了,非得请他临朝理政不可!

    过久了颓废地日子,对于日理万机地忙碌李治自然有些心有余悸,因此他宁可在隆冬之日泛舟太液池,也不想去前头关心一下政务。毕竟,这撒手掌柜地生活太舒坦了。然而,一想到病弱的太子,他春风满面地脸上便露出了一丝阴霾。

    他费心栽培了太子那么多年,又替李弘安排了那样坚实可靠的东宫班底,为什么这个儿子的身体就是不争气呢?按照他之前的安排,如今他本应该退位好好当太上皇享福了!

    “太子为什么偏偏就身体不好!唉,难道朕就没有享福的命?”

    李治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一句感慨让王福顺脸上一阵抽搐,更没有注意到身后几名内侍的面面相觑。说来也巧,今天陪伴在这艘船上的都是几个蓬莱殿中的老人,觑着李大帝心情极好的光景,其中一个站在王福顺之后的内监逮着机会,便大胆上前了一步。

    陛下,这如今外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层出不穷,百都在翘首盼望陛下付出。且陛下春秋鼎盛,如何只想着悠闲度日?”

    这内监的年纪比王福顺还大,说话的时候那满头白发也在微微颤动。而他这么一句话也让船上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怔住了,甚至连划桨的四个内监也忘了动作。人们都震惊于此人的大胆,这揭开事实固然容易,但这之后的结果怎么办?

    “什么大事?”李治还没反应过来,反而以为有人危言耸听,立刻板了一张脸问道,“有皇后和雍王主政,百官辅佐,难道还会有处理不成的事?”

    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内监非但没有因为李大帝的不悦而退缩,反而干脆屈膝跪了下来:“小人听说,自从明崇俨被刺身亡之后,先有皇后大肆追查,羽林军侦骑昼夜出动,百官惶惶不安。再有诸王公大臣宅第先后查出违禁皂甲和私兵无数,就是东宫马坊也曾经搜出皂甲三百。雍王引咎自劾,一度闭门数日。就在前两天,东岳先生郭行真又忽然失踪。如是种种,难道不是大事?”

    明崇俨的死李大帝知道,但是之后武后大肆追查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和他说了说,甚至没有提到在不少王公贵族家里搜到东西的事情,而是把重心放在了为两位公主选婿的事情上。李大帝是贪新鲜的人,别说萧淑妃已经死了,就算那个曾经千娇百媚的人还在,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至于两个女儿则更是被他忘在脑后了。

    只不过,妻子的态度却是令人满意的,因为那周全的是他这个做丈夫的面子。

    所以,这时候听到那内监的话,他的脸上一下子就从阳光明媚的晴天变成了倾盆暴雨,如果这不是在太液池,他几乎就要暴跳如雷了。

    违禁皂甲,还私兵,甚至连东宫都有,这是干什么,要造反么?李治自己当初还在当晋王的时候,夹杂在两位哥哥中间就没少当受气包,毕竟他是幼子,生性又比较软弱。一想到承乾和李泰火并时的光景,一想到那险些成功的谋逆,他就感到后背心一股凉意渐渐沿着脊柱一点点爬了上来,最后连牙齿似乎都在喀喀作响。

    亏他还认为自己以孝治天下,自己的儿子都贤孝仁德!

    “陛下,泽王殿下忽然在长安城病故,王殿下更是无故吐血,这分明是有人暗害!裴行俭乃陛下亲召,回京之后却无法见陛下一面,这又是何道理?”

    那内监越说越大胆,最后干脆就在船上砰砰磕起了头。那脑袋和船板撞击发出的阵阵声响,听在所有人耳中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包括李大帝本人在内。

    “小人身为内监却言政事,自知罪责深重,今日便以死谢罪!”

    随着这个义无反顾的声音,只见那白发苍苍的老内监猛地站起身来,竟是扑通一声往水中一跳。飞溅的水花溅得船上的人满头满脸满身都是,可即便是那冰冷的水,似乎都没能让众人惊醒过来——就是惊醒,也没人敢出声或是尝试施救。人们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一池冰凉刺骨的冬水,不发呆也要充作发呆。

    太液池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武后耳中,以她耳目灵通的程度,李治船上有人跳水的同时,就有人匆匆忙忙往她那里传消息。在想明白了整件事情之后,她非但没有露出森然怒色,反倒是露出了欣慰而妩媚的笑容。

    紧跟着,她一面吩咐人去把李贤叫进来,一面吩咐人去东宫看看李弘的状况,如果人还不错就先把人弄进来,同时又派内监去宣千骑果毅程务挺。

    将近二十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她使尽了柔情手段,用尽了千般温柔万般体贴,休说李治的脾气原本就是好哄的,就算是百炼钢也应该成了绕指柔。如今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如何利用丈夫此次勃发的怒气达到她自己的目标,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于是,当李贤和李弘在蓬莱殿门口碰头时,彼此之间都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诧异。然而,两兄弟还没来得及寒暄一二,就看到内监急匆匆地跑来,紧跟着便是一阵极端快速的语调。这还不算,不多时竟连王福顺也窜了出来,冲着李贤杀猪抹脖子似的打手势。

    所有的一切都让李弘李贤兄弟傻了眼——这都是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