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巧言说武后,肚里有蛔虫

    大多数情况下,武后都是一个冷静的人。事实上,群臣争吵立后的时候,她一时忍不住从帘后怒斥犯颜直谏的褚遂良之外,她很少有忍不住怒火的时候。就是那唯一一次似乎会动摇后位的事件中,她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

    这大臣家里可以容得下悍妇,但皇家却绝对不可能。她可以把整个粉黛三千的后宫改造成全部是女官的地方,但却不可能改造自己的丈夫风流花心的性格,所以,惟有让他时时刻刻体会到新鲜,用柔情以及手段系住他,才可能让一切维持原样。

    所以,看到那个诚惶诚恐叩头请罪的雍州长史,还有一旁满脸不得劲模样的儿子兼雍州牧李贤,她仍是极好地保持着处变不惊的表情。人都已经死了,生气也于事无补,再说,能够逗人开心妙语连珠的人,又不是死了一个就再也没有了!

    但她确实很生气,这脸色虽不变,责问的语气却是一句比一句重,最后还是看在那个可怜的长史是她调配给李贤作为副手的份上,她才结束了自己的凌厉质问,吩咐雍州廨和左右金吾卫密切配合,务必十天之内抓到凶手。

    这雍州长史千恩万谢地走人,李贤正想跟在后头,却被武后叫住了。这一回,他再次领教了自己这老妈久违的目光攻势,虽说好久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毕竟多次交锋的经验还在,而且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这次坦荡荡啥都没干,干吗要心虚?

    “好端端地偏偏人死了,你父皇好容易有这么一个能插科打诨的人,也勉强能看清他玩的那些把戏,如今一知道这事雷霆大怒。毕竟,这谋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先头只有太宗皇帝的齐王李佑曾经暗杀过权万纪,之后从未有过。”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刺杀朝廷命官,这事情攸关大唐脸面。若是不查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怕如今在长安的各国使节也会看笑话。除了左右金吾卫和雍州廨通力合作之外,我建议母后把程处默也算上,羽林军中也有几个能干的军官。再加上大理寺。总而言之,多管齐下,我就不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说造谣,李贤绝不陌生。他自个就是煽风点火的祖宗,怎么甘心人家把脏水泼在他头上?一面派人出去把水搅浑,一面大公无私大义凛然地提出这么一个建议,他那表情要多坦荡有多坦荡。

    他娘的。这要是不把黑手揪出来,他就不叫李贤!

    对于儿子这样地态度和这样的建议,武后很满意。只是思索片刻便立刻答应了。事实上。流言语虽然多。但她并不怎么相信李贤会如此沉不住气,宠爱的儿子和一个可有可无的宠臣。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地,倘若李贤真的看不惯明崇俨,她不介意把人贬黜到岭南去。然而,如果真是李贤杀的人,那么她就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计划了。

    今天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将来谁能担保他不会干出点别地?

    事实证明,拥有了近二十年的母子相处经验之后,李贤在这一方面的技艺水平已经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哪怕这件事情真是他干的,他也能把所有痕迹给撸平了,把事情原委解释得天衣无缝,更何况这原本就不是他干地!于是,在他的循循善诱引导下,武后渐渐把注意力转了过来。

    摆事实,讲道理,论述文中最常用的两个手法被李贤用到了如今地场合中。从自己从辽东回长安途中遭遇地奇怪刺客,到杜康酒肆上遇到地李惊蛰的古怪提醒,再到这件意味难明地当街刺杀案,他索性一五一十都对自己的老妈撕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父皇和五哥一病,有异心的人就多了。就算是某些朝臣,也不免有让我自立门户和母后你打擂台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倒好办,也就是认为牝鸡司晨非吉兆,倒是某些隐在暗处野心勃勃谋划的人更可恨。母后,这么多年下来,别人不知道你的辛苦,难道我还不知道?单单说父皇时不时因病倦政,若不是母后,只怕早就出权臣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顺便再捧上两句,这基本上是人人通杀的绝学,在武后面前也是屡试不爽。于是,就只见武后的面色阴转多云,多云转晴,很快恢复了日常水准。当然,和最后的总结陈词相比,前头李贤列举的事实才最最让她在意。

    自个的儿子她有充分的信心看住,但若是让别人钻了空子,那可就是奇耻大辱!

    要说明崇俨曾经是

    家里的座上嘉宾,自个春风得意的同时,也连带衬着子吃饭的人没了饭碗。这一个妙语连珠同时还会一手出神入化幻术的角色,试问寻常门客怎么能与之并肩?于是,明崇俨一死,暗地拍手称快的人绝不在少数。

    然而,最最高兴的人却是郭行真,因为明崇俨抢去的,是原本他占据得牢牢的御前第一供奉的位子!想当初他刚刚来长安城那会,把道藏黄庭讲得头头是道,于是一举成为东岳观主,东岳先生的名号响彻天下,就是天子皇后,也是称东岳先生而不名。

    结果倒好,明崇俨这么个江湖骗子一出现,他的风头大扫,就连献上去精心炮制的“丹药”,皇帝都不太理会了——他压根没考虑,自己和李贤一块炼制的丹药确实有滋阴补阳的功效,但对于李大帝的失明没多大作用,怎么会像以前那样受到追捧和欢迎?

    要李贤看来,比起那个早就门庭冷落的天竺番僧卢迦逸多,郭行真已经算是运气很好了!

    只是,郭行真本人不这么看,所以,一听到明崇俨的死讯,他明面上叹息了一声,等到一个人坐在丹房里头之后却在偷偷直乐,甭提多开心了。得,他这个东岳先生只要再努力一把,必定会重现昔日辉煌,说不定会名声更大。

    倘若他能到袁天罡那个水准,那将是何等的荣耀!

    郭行真极度兴奋之下,差点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丹炉上,所幸及时收回了拳头,否则他那只拳头铁定废了——那丹炉里头是最新炼制的丹药,药方秦鹤鸣提供,方法他自己琢磨,至于名字则是李贤亲口杜撰——是为九转金蟾延虚丹!

    按理如今天竺那个卢迦逸多已经被时人淡忘,李贤也没必要再捣鼓这炼丹的勾当。问题是,人说久病成医,李大帝却有些讳疾忌医的苗头,对于那些吃不完的药渐渐厌烦。其实那种想法也没有错,吃了这么多药又没效果,那还折腾干吗?

    药补不成就只能丹补,只不过这丹却是变相的药丸,除了郭行真,李贤还真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于是,郭行真如今成了货真价实的炼丹专家,在明崇俨占据了他的位置之后,他最大的收入就是私底下给各家权贵炼一点私货了。

    谁让他炼丹的名气如日中天呢?

    只不过,因为其中干系太大,这放置各色炼才的关键时刻,丹房中他从来不用道童,只有平日看丹房的时候方才会让他们守着。此时此刻,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手中的蒲扇,心中却在想着日后的风光无限,想着想着竟是嘿嘿笑出声来。

    “老郭,你笑得那么贼,不是正在为某人的死而幸灾乐祸吧?”

    随着这个突兀的声音,郭行真只听到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一转头就看到一脸没好气的李贤出现在了屋子里。他在别人面前可以摆摆高人架子,但知道李贤是从来不吃这一套的,同时也听说过这一位和明崇俨不对盘,遂丢下丹炉笑嘻嘻地走上前去。

    “这家伙讨厌得很,见了我也没半分后辈的尊敬,想必是眼睛长到头顶上惹了什么人,死了可不是活该?”

    “啧啧,就你这架势还是出家人!”

    虽说郭行真说得粗鄙,而且压根没有半点有道高人的气派,但李贤反而觉得这做派更加顺眼。笑骂了一句之后,他便把今日武后部署的查案工作说了一遍,顺便问了一句:“外头都在传我和明崇俨不对盘,你门路多,可知道这话最早从哪里传出去的?”

    “这话难道不是殿下你说的?”

    郭行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人家传得有板有眼,包括你怎么抱怨,怎么说神棍,怎么说障眼法,怎么说此人就是外表长得帅其实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他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甚至没注意到李贤的脸色变化,最后才双手一摊道,“甭说是别人,就算我和殿下你这般交情,也不得不认为这话就是你说的。”

    靠,怪不得人家说宁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哪个小人这么精怪,居然把他的性格摸得这么清楚!李贤此时此刻一肚子火气,怪不得精明如上官仪李敬玄裴炎这种人也会对传闻信以为真,就算换成他自个,也不得不怀疑这话是从他嘴巴里泄露出去的。他娘的,难道他真的养了一条肚子里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