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没有最蹊跷,只有更蹊跷
安城既然是大唐都城,占着天下第一城的名头,这日的人自是不少,而侨居此地的异国人士同样不计其数。正因为鱼龙混杂,所以,这每日里发生的各式案件自然也是数不胜数,就是长安万年两县衙门有再多的人力也周全不上来。所以,等闲什么王孙贵族强抢民女,两公子寻衅滋事酒后伤人……如是等等涉及权贵的案子最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天子脚下的县令品级最高,但天子脚下的县令也最难当,对比几个飞黄腾达的前县令,先头被发落到西域的前任长安令就是最好的例子。于是,在这个烫手的位子上坐了刚刚不满一年的新任长安令胡敬,一听说越王李贞遇刺的消息,那张脸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召见了主管治安的所有属官,用近乎咆哮的声音下达了一连串命令。等这些事务办完之后,他就立刻上马直奔越王第,正好在门口撞见同僚万年令,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同时苦笑——这种事情必定有限期,一个不好,他们就倒大霉了。
李贤虽说不是大夫,但既然赶来了,慰问之外不免提出要查看一下伤情。结果,越王李贞痛痛快快地揭开了上衣,微微有些赘肉的小肚腩上赫然是一道深深的伤痕,相形之下,他手臂上那两处小伤根本微不足道。不过,和人家遇刺之后的心有余悸相比,这位越王那叫一个气定神闲。
“不就是一点点小伤。这遇刺又不是什么光彩事,看他们张扬得天下皆知!六郎,回去告诉你父皇,就随便说是哪个醉汉闹事,已经被格毙当场就行了!还有,明崇俨,你别和我说什么鬼神命数,告诉你。我平生最不信地就是鬼神。这么点小伤算不上血光之灾。养个几天就没事了!”
长安令胡敬和万年令戴式常进入寝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越王李贞露在外头的雪白肚腩,以及上头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原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顿时又猛烈跳动了两下。按理说听到越王李贞那不用大肆追究的话可以让他们安心,可想想这事情是绝对捂不住的,皇帝也是不可能不追究地,两人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越王第在修德坊。属长安县管辖,因此长安令胡敬自是第一个上前请罪外加担负责任:然而,他只是讷讷道了一句“下官失职”,就被斜里一句话打断了。至于生怕凶手出自自己辖区地万年令则是连开口地机会都没找到。
“越王如今重伤之后需要休养,既然刺杀正好发生在越王第门口,自有旁观者可以询问,就不要打搅越王了!”
李贤反客为主地站起身来,先是朝明崇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便直视着两位县令。不耐之色溢于言表。直到这时候,两个倒霉的县令方才骇然发现,自个刚刚竟然昏了头。压根没看见坐在榻边的李贤——他们都把一身青衫的李贤当作越王属官了。
不等两人诚惶诚恐地说些什么,越王李贞这个主人也终于开口了,照旧是刚刚那种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语气,三言两语轰走了两个县令,随即对李贤道:“这种事对我来说不过家常便饭不稀奇,哪年不遇到两个行刺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只可惜今晚特意请了六郎你来,却看不成那天魔之舞,啧啧,枉我硬是请了平康坊三大名妓……”
都这节骨眼上了,这越王还念念不忘女人?李贤瞠目结舌之余,剩下地那些唠叨几乎都没听进去——他已经算是够有性格了,想不到这越王李贞比他更有性格,竟然仿佛是只要女人不要命似的。他正这么暗自腹谤着,就只见大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八哥,你的伤……”
这大热天,纪王李慎是货真价实地满头大汗,一看见李慎尚未系好的上衣,他更是头皮发麻——天哪,他还听信了那总管的话以为真的没事,谁能想到竟是这么长这么恐怖的伤口!一向胆小的他倒吸一口凉气,直截了当翻了个白眼,就差没直接晕倒了。
越王李贞夸张地以手击额,赶紧胡乱把上衣系好,这才不耐烦地斥道:“老十,我还没死呢,你那么紧张干吗!嘿,那个该死地刺客,害得我费尽苦心安排了那样三个名妓却没法一亲芳泽,可恶,我非得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这一次,纪王李慎也被这番奇谈怪论给镇住了——这痛恨刺客不是为了人家地行刺,而是因为害得没法看歌舞看美人?虽说对李贞好色的脾气很了解,但此时此刻,他
住了,刚刚那满肚子惊慌和愤怒全都作烟消云散了。
“咳!”李贤冷不丁重重咳嗽了一声,打破了那种古怪的气氛,“还请八伯好好休养,我现在就进宫去报父皇!”——这再不找借口溜号,他非得当场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可!
“行了,你快走吧,记住让陛下别大张旗鼓地追查,我这伤养上两天就好了!”
李贤答应一声推门出去,在仆役指引下一路来到院子里,他这才发现两位县令也在。想想人家辖下出了这样地案子,而且这当口宫门已经关了闭门鼓也已经擂了,他便缓步上前问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两位还是回去好好安排一下,父皇那里自有我去通报。”
对于李贤主动承揽下了这件麻烦差事,两个县令同时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之后便赶紧出门,当然也带走了越王第的几个目击证人和那具刺客的尸首。有了这一夜的功夫,他们可以捣腾出很多可供汇报的东西,若是现在去,只怕他们除了请罪之外,什么名堂都说不出来。
离开越王第远了,李贤不禁在马上笑了个够,只是碍于夜深人静不能放声,但总比憋在心里头强。可这笑过之后,他忽然想起,除了纪王李慎,刚刚明崇俨虽然被他赶了,但似乎也还没走。联想那家伙在进门之后开口就说什么血光之灾,他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从修德坊到蓬莱宫,中间要绕过太极宫这座旧皇城,因此李贤这一路疾驰竟是撞上了好几拨巡行的金吾卫,虽说几乎畅通无阻,但他还是险些被某个极为顶真的金吾卫队正给扣下。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蓬莱宫外,他好说歹说才从建福门闪进去。
然而,宫内不可能策马狂奔,这从建福门到蓬莱殿有一段很是可怕的距离,而这夏日的夜晚虽说有些风,毕竟还是闷热,因此,只能靠两条腿走路的他来到蓬莱殿时,前胸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结果还被告知了一个万分令人郁闷的答案。
他的皇帝老爹和皇后老妈今晚不知从哪里来的兴致,居然一起去趁夜游太液池了!
通体大汗的李贤只觉浑身燥热,要找地方歇歇吧,偏生自个的寝殿不在蓬莱宫,太子李弘和英王李显全都在太极宫,远水解不了近火。思来想去,无可奈何的他索性赶往含凉殿,好歹那边还离太液池近些。不幸中的万幸,含凉殿中好歹还有个主事的人,一见他那满身大汗的模样,阿芊便赶紧吩咐侍女去准备热水和衣物,不由分说地把他往西配殿里推。
“看看你这一身臭汗,什么事这么紧急,居然等不及明天非要今晚就赶进来?”
李贤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中,享受着美女按摩的最高级待遇,此时听到这话才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我那位伯父的事!”
跟着武后这位主子时间长了,阿芊免不了也熏陶出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情,当下就冷哼了一声:“越王?这是长安又不是他的治所,他能蹦跶出什么名堂?”
“他是没蹦跶出什么名堂,问题是人家给他找麻烦。今晚他原本邀我去他那里看歌舞,结果谁知道他在家门口遭人行刺!”
甭管是在哪朝哪代,再宽仁的君主,只要听到行刺这种事情,必定会神经紧张,而作为至尊身边的人也同样会得神经衰弱。就比如刚刚正在和李贤打情骂俏的阿芊,此时也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揉捏肩膀的手猛然间停住了,好半晌才动了起来,但有一下没一下的力度根本不能和刚刚的专业相比。
“是真的行刺,不是他演的苦肉计?”
“开玩笑,我自己又不是没受过伤的人,真伤口还是假伤口,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李贤晒然一笑,旋即更往后靠了靠,仰起的脸孔正好直对着阿芊的脸,“我那位伯父说了,不过是小伤,没什么关系,再说刺客也死了,无需惊动太广。不过这可不像他前一次游湖落水虚惊一场,这是行刺,能大事化小才怪。”
“什么大事化小?”
听到这个突兀的声音,李贤连忙回头,瞧见自己那位老妈只穿着一身鹅黄色半透明的纱袍施施然进来,他赶紧往下缩了缩脑袋。此时,阿芊慌忙起身上前,在武后耳边低语了几句。一瞬间,就只见刚刚还面带慵懒倦意的武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眼神中尽是犀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