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列车站台前站着一些人,其中有性子急一些的,伸着脖子朝着火车来的方向张望。

人群里,应为诗低头翻看手机,再三确认车票和站台,避免车辆临时更换站台导致她又坐错车的可能。

来之前她了解过如何坐火车,但是没有地陪同行,她难免出岔子。来英国第四天,她因为坐错车已经被狠狠罚了两回。

虽然吃过两次亏,但今天依旧独自坐车,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先前联系好的地陪Kelly不能跟她去曼彻斯特,她只能一个人独行。

列车缓缓进站,迎面来的风将应为诗耳边的碎发卷起。她再次确认了一眼车上显示的目的地,随即跟随人流上车,把行李箱固定好,然后选了离行李架最近的位置坐下。

晌午不是乘车高峰时段,车上的人不算很多,但车厢里放眼望过去的头顶显示每排几乎都有人。应为诗挑了一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她左手边靠窗的位置上是一个男人。

黑色口罩将大半张脸遮挡住,但穿衣风格和眉眼能让人识别出,旁边座位上坐着的是一位很年轻的男人。

应为诗并未仔细打量旁边的人,从上车到放行李这短短的几分钟,手机已经在她手里接连震了好几下。

来电话的是Kelly,她在此之前的地陪,中国在英留学生。她接通电话,没注意到旁边戴口罩的男人因为她的声音转头看她。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戳着太阳穴附近的头发,这是应为诗打电话时习惯性的动作。

Kelly来电话说她认识曼大的留学生,如果应为诗需要的话,她就把联系方式推过来。

电话那头,Kelly吸了吸鼻子,又紧跟着接上话:“跟你一个城市,老家都是合州的,你们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的。”

“是吗,那挺巧。”应为诗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是女孩子吗?”

“男生。”Kelly有点为难,最近来旅游的国人比较多,导游供不应求,临时找的话本就很难安排时间,再要求性别,那就更难匹配到合适的。

“混血大帅哥,姐姐!真的巨帅。你放心,我给你介绍的地陪人品保证没有问题,他做地陪的时候不多,但是人很好,做事很周到,有他陪你,姐姐你可以放心玩。”

Kelly不是觉得手里这位地陪推销不出去,只是她本就是个热心的人,再加上这几天和应为诗相处,两人格外投缘,她觉得哪怕是为了人身安全也应该找个人陪同应为诗才好。尤其曼城在她们圈子里看来,治安并不是特别好,当街抢东西都不稀奇,有个男地陪,既是导游,也是保镖,多好啊!

应为诗抿了一下唇,她这一趟来英国并不纯粹是为了玩乐放松的,她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在和梁彦明谈恋爱期间,她就一直想来国外冻卵。以前梁彦明很反对,他认为两人很快就能结婚,一两年之内就能孕育他们的后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去冻卵。

现在好了,两人已经分手,工作室最忙的阶段也过去了,她终于有机会头脑清醒地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

因为此行特殊,按照原定的想法,如果她需要有人陪同的话,会尽可能地去寻找一位同性,英语很好的同性,也因此她在出国之前就联系到了Kelly,但无奈Kelly不能陪她到曼城来。

“好,你推给我吧,或者把我推给他,都可以。”应为诗临时变卦,考虑到明天在曼城漫无目的地乱撞很可能会迷路,那还是有一个地陪更省心一些,等她熟悉了这里,后续入院就不必再劳烦别人。

“好咧。”Kelly在那边轻舒了一口气,应为诗孤身一人,还是应该有男士陪同游玩更安全一些,毕竟是同胞,她可不得多为同胞的安全操心略略费心。

“我只需要一天的地陪,”应为诗顿了顿,“明天。”

“好的,我跟他沟通。”解决了一桩事情,Kelly顿感轻松,在电话那边甜甜地应声。

挂断电话,应为诗放松下来,偏头看向窗外,风景快速倒退,绿树良田在列车外连成一道绿色的墙。

靠窗是年轻男人拿出手机回消息,应为诗把目光从风景移向男人的脸,口罩遮住他的下半张脸,只能看到高的眉峰与略深的眼窝,顺毛且微卷的黑发让他看起来人畜无害。

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会想到用“人畜无害”来形容他。

对邻座乘客的观察并非应为诗刻意为之,只是因为他在靠窗的一侧,应为诗一旦往窗外看,目光难免落在他身上。

这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打字,应为诗靠着椅背逐渐有了些困意。

她的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加上本身就有轻微认床的毛病,这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得很踏实,而列车平稳中带着些许轻晃感很是催眠,她把手机揣进兜里,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

早餐喝的一杯咖啡实在是不够她抵抗困意的,很快她就靠着椅背睡着。脑袋一开始还能勉强控制靠着椅子,没一会儿就开始将脑袋朝前一点,又一点。

Kelly:她只预约了明天一天。

CSF:交给我,会保证她的安全的。

Kelly:你这样说,我怎么觉得我又欠你人情了。

CSF:[大笑]

Kelly:最近来旅游的国人很多,我帮你留意,一定给你选好接待的顾客。

岑少斐在聊天软件里和Kelly交接,毫无预兆的,一侧肩膀突然一沉。旁边的女乘客睡着,头控制不住地靠到他肩上。

他微微侧过脸,垂眼看向这位靠在他肩头的女人,沉默稍许,却并没有立刻将她叫醒,仿佛无事发生一样,继续跟Kelly发消息。

Kelly在他们小圈子里的外号是“不欠人情”,她更喜欢帮助别人,让别人欠她人情。之前岑少斐帮过她一个小忙,她一直没找到机会还,请他吃饭也是千难万难,他很少跟异性单独出去吃饭。当然,像地陪这种工作性质的除外。

这次他主动来问有没有活儿给他干,Kelly自然是要立刻给他找客源的,而且很快就给他推来一单客人,一天200英镑,和当地做其他兼职相比,时薪可能不算最高,但客人也并不会真的要求24小时陪同。

Kelly说这位客人“脾气好,给钱大方”,夸完之后,再发来一串数字。

Kelly:这是她的联系方式,叫应为诗,这个姓氏还蛮少见的嗬

岑少斐看到“应为诗”三个字,像是一滴水掉进原本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涟漪,握着手机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僵住。

先前,他旁边有人坐过来,他并未留意对方,直到她打电话讲中文的嗓音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并不认为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应为诗出国游玩,刚好和他坐同一趟车,还刚好坐在他的旁边。

在常住人口一千多万的合州,他想和应为诗偶遇都格外困难,而在异国的土地上,他们竟然能以这种方式重逢。

旁边的女人和他一样,戴着口罩,半张脸遮住。她的脸很小,常规尺寸的口罩将她的脸遮得格外严实。他一边迫切地想看清她的脸来确认旁边的人是否是应为诗,一边又担心自己动作幅度太大,会惊醒她,一时间,他的胳膊也僵,靠着椅背的身体也发僵。

他在手机上打出一段文字发给Kelly,确认Kelly口中游客的外貌。

Kelly:照片我没有,长卷发几乎到腰,身高跟我一般高,而且姐姐很漂亮很有气质,很显眼的。明天你跟她约定好,打个电话就能对上号

看到Kelly对应为诗的形容,岑少斐几乎笃定此刻靠在他肩上的人就是她。她上车是把头发用一个夹子夹在后脑勺,因为头要靠着椅背,她把脑后的夹子取了,头发披散下来,夹子被她很随意地夹在手提包的提手上。

他小心地调整了坐姿,保持肩膀不动,避免惊醒她。

和她初见是四年前,严格地说,两人不算熟人。每次上雅思课,她都是踩着点到,课间休息基本不和班上的同学闲聊,独自一人去楼下的小花园抽根烟,或者喝一杯咖啡。

她话不多,两人在小花园碰面好几回,拢共没说过几句话。

她来上了不到十次课,突然就不来了,也没要求退费,不来的原因未知。

即便旁边的女人真的是应为诗,那她是否还记得他呢?

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岑少斐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她应该是不记得了吧。

不过记不得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可以重新认识。

欢迎来到曼城,应小姐!

火车离开车站,经过厂区、森林、湖泊和田野,然后毫无征兆地停下。刺耳的刹车声让一些打瞌睡的人惊醒,也包括应为诗。她脑袋一偏,直直地从旁边人的肩膀滑到他怀里去。

应为诗栽到岑少斐怀里之后,像被冻住了一样。睡得太沉,她甚至忘了自己在哪里,在干嘛,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姿势,而且好像还有什么托着她的额头。

好几秒过去,她意识到自己在国外,在火车上,现在几乎是被人半抱在怀里的,还是个男人的怀抱,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木香味,因为两人靠得太近,一个劲地往她鼻子里钻。

应为诗猛地坐直身,还没看清面前的人就先连声道歉,张嘴就是“对不起”,又想到现在在国外,说了个“sorry”,然后就磕巴住了。

“我……呃……”她吞了一口唾沫。枉她高考英语130,还上过一段时间的雅思课,现在一慌,除了“hello”“thank you ”“hao are you”,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他说,很标准的普通话发音。

应为诗微怔,和对方的视线对上,他口罩依旧严严实实地挡住脸,但眼角能看出淡淡的笑。她想问他原来懂中文,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傻,就闭嘴不言了,顺便扯了一下口罩的挂耳绳。

因为睡着呼吸有些憋闷,她在睡梦中自己扒拉口罩,口鼻都在外面。她的脸本来就小,微卷的头发滑到脸颊边,把脸挡得更小了。

应为诗摸到先前夹在包上的发夹,将头发往脑后梳,目光不小心又和旁边的男人撞上,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虽然倒陌生男人的怀里,也不算什么大社死事件,但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介意。

他双眼微微一弯,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又冲她笑了一下。

看他的反应,应为诗松了一口气,干脆大方地打量他几眼。如果细看,面前的男人的眉眼好像并不是白人的那种深邃感,发色也黑色,她赧颜,自己恐怕是把一个眉眼深邃的亚裔当成外国人了。

两人之间的默剧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从刚停车到现在,车厢里的人逐渐骚动。广播里是英文播报的审美,按照应为诗对英语的熟悉程度,也只是拣了几个词进耳朵,大概意思是临时停车。

车厢门依旧关着,广播声隔空维持秩序,有人开始在车厢里走来走去。看车窗外众多交汇的轨道,列车离火车站应该不远了,或者说,离进站只有一步之遥。

应为诗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毕竟这个国度的火车,什么状况都有可能。

“遇到罢工了,前面列车没出站。”岑少斐看出她脸上的迷茫,跟她解释,声音也很好听。应为诗在心底笑笑,以前她跟朱雅雅还抱怨,别人的对象都是火车上飞机上遇到的,她从读书开始天南海北地跑了几年,旁边座位从来没坐过帅哥。

朱雅雅说,那是因为梁彦明挡了她的桃花。

现在好了,跟梁彦明刚分手,旅途就邂逅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