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客套

大概是真的分开太久了,久到姜灵几乎要忽略掉他们曾经有过那样亲密的关系。

所以,她自以为不露痕迹的动作。

在对方眼里。

可能更像是一次遮蔽伤口的掩饰。

那种曝露在日光下被一览无余的窘迫,让她深吸了一口气。

刚想执拗地说还能走时,头顶遮住视野的伞被他收了,扔到一旁。

而后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抱你。”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姜灵被祁浔整个打横抱在怀里。

她的手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领,才堪堪稳住上半身。

过了两秒,捏紧的手指蓦地松开,而后虚虚地搭在他的肩上。

不知道是离得近了还是时间过得太久了,原本嗅到的橘子香转变为更厚重的木质香。

现在这个场面,好像她说再多的话,做再多无畏的抗拒都会显得特别矫情。

搭在他肩上的指尖细微颤抖了一下,但因为寒风似乎已经变得麻木没知觉了。

她的眼睫轻微颤了颤,撇开视线,目光茫然地聚集到空旷街道上的某一点。

然后,敛下内心繁杂的情绪。

“……那麻烦你,帮我拦一辆出租车。”

“嗯。”他随口应着,却并没有动作,只有搭在腰间的手紧了紧,“太晚了。”

姜灵愣了一瞬,随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目前的雨雪天气,街道上很难看到出来揽客的出租车。

而太晚了,更像是一句安慰的借口。

“那先把我放——”姜灵的语气连她都没察觉到温和了许多。

“我送你回去。”祁浔突兀地打断了她,语调仍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但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闻言,姜灵带着疑惑抬头看向他。

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街角的车。

不知道车在那停了多久,车前身积了一层薄雪。

窗玻璃上也是一片茫茫的雾气。

她回过头,不再挣扎,只礼貌又疏远地道了句:“谢谢。”

而后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伞,“我帮你撑伞吧。”

他头也没回,视线落在她的头顶,只落下一句“不用”。

祁浔弯腰把她抱进车内副驾驶时,两人离得太近了。

他鼻尖呼出的热气全数喷洒在她额头以及面颊上。

混杂着车内空调吹出的热空气。

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

车内空调这事,也是在被他抱上车落座了之后。

姜灵才发现,车一直没熄火。

像是在等着什么。

她想也没想的,马上否定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怎么可能是在等她。

而后,像是为了掩盖这个荒唐的想法。

她转头望向他,视线却只落在他的肩膀,那有一颗正在融化的雪粒子。

“我请你吃夜宵吧。”话语在喉间滚了滚,“你知道我不想欠你什么。”

他没回头看她,目光仍直视前方。

只不过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收紧了些。

手背上的青筋显得越发明显。

“不用,我待会儿还有事,先送你去医院。”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姜灵轻微松了口气,原来他有事。

那就当她是自作多情了吧。

但她又想到他话中的“医院”,还未说出口的话,立刻喊了出来:“你还是送我回家吧。”

胸口因为剧烈动作轻微起伏着,她缓了两秒,继而放缓声音补充道:“我回去自己用冰块敷一敷就好。”

接着又说了一个地址。

“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祁浔并没有多说什么。

随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放歌,车厢里只听得见,偶尔热空气吹出来时的呼呼声。

姜灵歪头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但其实景色很模糊。

更多的是他倒映在窗上的侧脸。

一动不动的,很端正也很专注。

像是受了某种蛊惑般,她伸出食指。

慢慢的。

在满是雾气的玻璃窗上细细勾勒出他的侧脸。

在窗上映出的他的影子并不清晰。

只不过那道侧脸线条她早就在心里勾勒描摹了无数次。

所以。

哪怕不用誊写。

她也能凭空画出来。

然后她悲哀地发现,有些记忆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下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祁浔缓慢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

也把思绪不断飘远的姜灵拉了回来。

她慌乱地用掌心抹了抹窗上被她画出来的线条。

然后回过身,又再一次地向他道了谢。

这一晚上,她都记不清楚自己说了多少句谢谢。

祁浔手搭着方向盘,微微侧头,却并没有看她。

“吃饭就下一次吧。”

但下一秒,他还是偏转视线再次望向了她。

两道视线又一次蓦然撞上。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

四目相对。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刚才的沉默中。

片刻后,她又听见他问:“还用我,抱你下车吗?”

音调不轻不重。

虽然是问句,但他好像早就知道了她的回答。

“不用。”姜灵逃似的下了车。

关上门后,她才发现他们并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毕竟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不认为对方还在用过去的号码。

但仔细想了想又作罢。

他说的下次不正是国人最常说的客套话。

所谓客套,就是没有实际意义。

也没有下次了。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脚踝处扭到的地方果然肿得厉害。

姜灵用冰块敷了一晚上才看它消下去了大半。

但在它完全好之前,她又不敢久站。

站得久了还是一阵阵的疼。

第二天她索性只坐在椅子上给另一幅油画补色。

苏苏也被她打发了去另一间操作室清理待修复油画上的灰尘。

所以下午有人找时,还是小宋敲门告诉她的。

“对方说是翁太介绍的。”小宋站在门口等她回应,“已经把画搬过来了。”

姜灵:?

不过下一秒她才蓦地想起,昨天她把画送回翁太家时,她确实提到了这么一茬。

说是要给她介绍生意,已经把她的名片给对方了。

她笑着道谢的时候,以为这又是一句客套话。

就没多在意,只不过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速度。

毕竟这段时间除了一些老顾客,她还没收到任何人的询问。

随后,姜灵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出工作室。

但没见着人。

只看到摆在前台的被包裹得很好的,以至于尚未露出画面的一幅画。

人呢?

她又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小宋。

只见他下巴往左前方扬了扬。

男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休息区。

他坐的位置正好靠窗,朝南。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并不纯粹,还被分割成了不同形状的斑驳。

他靠在椅子上,长腿交叠,单手支着下巴,整个人侧对着他们,指尖正在以一种不规律的形式敲击着桌面,略显闲散与慵懒。

一种常见的等人姿态。

在这日光的光线下,原先的乌发更像是掺杂了一抹棕;眼睑耷拉着,神色淡淡的,像是在出神。

和昨晚在昏暗模糊光线下的他不同的是,面前的祁浔在她眼前似乎逐渐清晰起来。

但他好像,依旧没变。

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

姜灵又想起昨晚他最后的那句话。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会说什么不着边际的下次。

但她也确实猜不到,他的爱好里竟然还增加了收藏油画这一项。

“我去把他叫过来。”小宋指了指前台,“画就在那。”

小宋的一句话把她拉回了现实。

姜灵点点头,随即挪着步子去看画。

“翁——”祁浔顿了顿,“她让我找的你。”

“嗯。”姜灵淡声应着,“先看画吧,损毁严重吗?”

他没回她,在小宋的帮助下,拆开了外包装壳。

看到油画真面目时,姜灵随即一愣,似乎连心脏都骤停了一秒。

并不是油画损毁很严重。

而是画上的内容。

——画的是姜灵。

她正趴在桌上,左手压在身下,眉头放松,眼睛轻阖,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叠影,像是睡着了。

几缕晨光从画布的左上角投射而下,映在她的眼尾以及发梢。

这是她没错,但她完全想不出什么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一幕。

姜灵蹙着眉,看向面前颀身而立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飞行夹克,里面搭了件同色系的纯色卫衣,身材高瘦挺拔。

头颈低垂,嘴角轻扯,一双淡漠的黑色眸子只盯着画面中的人。

“这画又是——”姜灵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不改色,“什么意思?”

“这儿——”祁浔伸手指了指画面中央,语气淡而痞,“被我家狗挠了。”

下一刻他便直起头颈向她看过来。

仿佛在说,你没看出来吗?

对画面的来历以及意图避而不谈。

油画的画布中央确实有一道破损,布料被扯开一条缝,其中的纤维散乱着。

破损得很不体面。

“不好意思祁先生。”姜灵从画布上移开视线,随后定格在他的脸上,语气真诚又友好,“这幅画我修复不了。”

闻言,他挑了挑眉,一副在他意料之中的表情。

却没有开口,仿佛在等着她继续说。

“您要是需要的话,我这边可以给您推荐其他人,同样也是能力很高的修复师。”她微笑着带上面具,客气又疏离地向他解释道,“相信有人能更好地解决您的问题。”

她一口一个您的。

想划清界限的意味很鲜明。

“原因?”他问得很敷衍。

姜灵刚想说,我修复不了。

但她的自尊似乎并不允许她这样做。

因为这个破损在她这其实算不上难的,而且她又好面子,修复不了这四个字说出来更像是在打她的脸。

“我不想做。”她干脆直接开始摆烂,哪怕这句话她仍旧是笑着说的。

老娘不想做,你还能逼着我不成吗?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甚至没有任何回应。

姜灵总觉得看不透他。

以前是,现在仍是。

算了,她直接转换话题,想把昨天的那件事解决掉。

“既然今天这么有缘,我们干脆把昨天那个人情给补上吧。”她依旧笑得没皮没脸,“你看是下午茶还是晚饭。”

祁浔听见这句话,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了一声。

微微俯下.身,和她平视,带有压迫感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你是不是迫切地想跟我撇清关系。”

虽然这是一句疑问句,但姜灵还是听出了肯定的意味。

她什么也没说,脸上没了表情,只有那双深棕色的瞳仁回看向他。

一脸的澄明。

祁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里却没来由的烦躁。

以及慌张。

“明明——”他的嗓音低沉,想要望进她眼底,“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

姜灵收回视线,瞥向一旁,眼神虚焦着:“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接着又想起了什么,眼睫止不住地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往下说:“我每一步都在你的计划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