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惊讶:“晚了。”
林蔻蔻:“……”
裴恕一本正经地道:“反正我不做赔本生意。人上山来,就不能空着手回去。再说这也不过分。”
林蔻蔻感觉他的确是一朵奇葩:“这还叫不过分吗?”
裴恕道:“你算算,张贤是清泉寺的吧?”
林蔻蔻:“……”
裴恕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是清泉寺的人,却拿我们当筹码,算计我们白跑一趟不说,还有可能要为对手做嫁衣,这不厚道吧?那我们把清泉寺禅修班的人挖几个走又怎么了?一报还一报,这叫公平。”
林蔻蔻叹为观止。
裴恕观察她表情,末了一笑,竟是难得正色了几分,补道:“而且,既然是要给董天海找人,就不应该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禅修班这边的学员质量水平的确很高,我认为我们可以认真筛选一下。”
从禅修班的学员里找找看?
林蔻蔻眉梢瞬间挑了一下,迅速在自己大脑里将禅修班的学员名单过了一遍,竟然还真发现了几个有可能合适的人选。
裴恕问:“怎么样?”
林蔻蔻拿着那份文件夹,斟酌了片刻:“你知道我一直在清泉寺的访客黑名单上吧?”
裴恕眼皮跳了一下,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预感。
林蔻蔻冲他一笑:“我向来是个知错就改,愿意给人留余地的好人。所以这次如果东窗事发,显然不是我的责任。从主观上来讲,我绝没有任何再从清泉寺挖人的意图,是你让我干的。这你认同吧?”
知错就改,愿意给人留余地的好人?!
裴恕:“……”
你对自己是有什么错误的认知吗?
怎么敢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提前甩锅???
他盯着林蔻蔻唇畔那些微的笑意,目光再移到她那一双那不知何时开始熠熠闪烁的瞳孔上,嘴角便没忍住抽搐了一下——
主观上没有意图个鬼!
这女人明明一副兴奋模样,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把清泉寺挖空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你高兴就好。”
反正等东窗事发,谁也别想跑。
林蔻蔻听完却笑起来,总算觉得这份工作忽然又恢复了它原本的魅力。
当初是被强行赶下山的,天知道禅修班里还有好多个不错的候选人她都没来得及下手!
这回……
她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放,直接拿过那枚U盘插上电脑,看着浮现在屏幕上的那些简历,一双眼隐约愉悦而微微眯起,分外漂亮。
*
夜色渐浓,寺院各处早已关闭。
薛琳回到禅修班的住处时,专门向禅修班的学员打听了一趟,听说林蔻蔻下午回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心里原本五六分的猜测,便渐渐确定成了□□分——
张贤似乎真的没有答应歧路。
这令她感到了久违的亢奋,带着舒甜回到自己房间后,便在屋里走来走去,显然是有什么事情犹豫不决,内心里两种不同的想法在激烈地交锋、角逐。
最终,分出了胜负。
晚上九点二十分左右的时候,舒甜看到她突然站定,咬了咬牙,拿出手机,翻出了通讯录。
薛琳找到了施定青的号码,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情况好像和预想的不太一样,张贤暂时没有答应歧路那边,我们争取这一单希望极大。只是我今天问了几遍,张贤还没有见我的意思。施总,我认为他这个级别的人物,可能并不想浪费时间跟我对话。不知道您那边有没有可能尽快飞过来?”
施定青似乎颇为诧异:“我亲自来?”
薛琳已经仔细分析过了张贤那边所透露出的信号:“他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又不见我,我想是我们开出的价码他还不够满意。施总你亲自来的话,一来表现出对他的重视,二来他可能有要求直接跟你提,也节省了中间沟通的时间。如果要想挖到这个人,您亲自来不一定有用;但如果您不亲自来,我认为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
张贤当年是何等风云人物,岂能没有半点傲气?
薛琳虽然对他不见自己分外不满,可只要想到林蔻蔻这样的都在张贤那边碰了壁,而胜利的天平竟然倒向了自己,那一点不满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巴不得张贤更傲一点才好呢。
施定青那边沉默了良久,显然是在衡量这件事的可能性。
薛琳道:“我明天早上会以施总的名义,再去预约张贤的时间,看他是否愿意见面。您不妨先把机票订上,明天我们再看情况。”
她就是有那种预感——
这次能成!
施定青答应了下来,先让自己的助理去订明天的机票,然后又问了一些细节。
主要不是问林蔻蔻,而是问裴恕。
这多少令薛琳有些不解。
这一单Case明显是林蔻蔻作为主力,就算是在清泉寺的访客黑名单里,对这边的环境和情况也是最熟悉的,就连第二次在茶室,张贤也只见了她。裴恕在行内厉害归厉害,可歧路的规模毕竟难以与四大猎头公司相比,他这回似乎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锋芒,施定青为什么如此关注?
只是施定青不会给她答案。
薛琳只能搜索自己的回忆,找出一些印象不深刻的片段,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方才挂断电话。
舒甜全程旁听。
薛琳挂完电话便问她:“先前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舒甜立刻道:“问过慧言小师傅了,张贤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山禅房自己的住处读一些书,不太外出。但每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会从后山绕出来散步,一直等到日出之后再回住处。施总那边大概率是明天下午的航班,到山下是晚上,夜里上不来,次日才能上山。您要约的话最佳方案是明天早上等候选人出来,跟他约次日下午的时间。”
那个慧言似乎是经常跟着张贤的。
只是笑归笑,和善归和善,却寡言少语,不轻易说什么话。
薛琳曾试图套话,搞不定。
但舒甜天生一副无害小可怜的样儿,又只是薛琳的助理,不像薛琳本人那么敏感,所以被她派去套话。
没想到,她还真能套出来。
薛琳不免多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太在意,更不会因为这些许小事就对她进行夸奖,只将其视作理所当然,吩咐道:“那明天早上你算好时间做好准备,过来叫我,不要耽误了事了。另外……”
舒甜忙看向她。
薛琳眸中暗光闪烁,着实思量了片刻,搓了一下手指,才突地一声笑:“另外,你关注一下这阵网上谈论这单Case的帖子……”
网络上的帖子?
舒甜先是不明,有些疑惑;可紧接着,就触到了薛琳那明显筹谋着什么的目光,心里一惊。
她问:“只用关注吗?”
薛琳只想,这单要是成了,那就相当于她一单Case同时斩下林蔻蔻与裴恕两位大猎,业内还有谁能与她相提并论?
简直是天赐的机会,直接登基。
她要不利用一下,都对不起老天爷。
当下只冷笑一声,施施然道:“今晚只用关注,还不着急……”
薛琳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看明早张贤是什么态度了。
只要张贤答应……
那她会将自己最狠的一击,送给歧路,也送给那两位在业内蜚声已久的大猎!
*
眨眼已过去大半夜。
裴恕虽号称“葛朗台”,但歧路那边在同他们商量完Mappg方案之后,就已经各自下班回家——
毕竟别家公司现在也不工作,有些调研只能白天再做。
林蔻蔻跟裴恕就不一样了,两个人熬起夜来跟不知疲倦一般,从深夜一直忙到凌晨三四点,期间还各自打了好几个电话。
禅修班那份名单,竟比林蔻蔻想的还是要长。
因为裴恕放在文件夹里的,不仅是本届禅修班的人,还有前几年的学员名单以及学员的基本情况记录。
这他妈哪儿是找人要了简历这么简单?
姓裴的这不是把清泉寺禅修班的数据库连锅端了她都不信!
上山才几天时间?
裴恕怎么办到的?
林蔻蔻自问,要想做到这程度,她不是没有一些办法。可这些办法……
绝对算不上什么正常手段。
筛选完名单,她忍不住转头看了裴恕一眼。
这男人似乎已经结束了一阶段的工作,正拧眉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林蔻蔻只能想起此人在业内也不怎么好的风评。
该说一句不愧是他吗?
半掩的窗帘外,长月已落,疏星尽散,也快到了日出的时间了,外头已经有了游客夜爬上山的动静。
裴恕仍旧坐着没动。
林蔻蔻刚想开口叫他,便看见他桌上放着两只空了的咖啡罐,蓦地一怔。再重看他面容,方才注意到他优越的眉骨下,一双眼底带着点淡淡的倦意,壁上微黄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在眼窝处留下了一片深深的阴影,越显得静谧沉寂。
于是这一刹,记忆里的细节,如沉在水下的枯叶一般被细流翻起,温和地浮现……
林蔻蔻竟想起了不少。
初次见面时,他坐在孙克诚办公室里,抄着手打量她时,一副挑剔不善的眼神;
接风聚餐时,夜风吹过的露台门后,将缠住她头发的衣扣拽落的、带着几分隐忍与克制的修长手指;
还有深夜坐垃圾车上清泉寺时,冷风里,这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杀她而后快的滑稽表情;
以及……
几个小时前,从她手里夺过烟教训她时,那一身生人勿近的盛怒与冰冷。
林蔻蔻的思绪竟不由有些走远了。
直到裴恕忽然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回过头看见她,问:“你结束了?”
林蔻蔻方才回神,淡淡道:“结束了。”
她斟酌了片刻,问:“你那边有比张贤更强的候选人吗?”
裴恕没答反问:“你那边有吗?”
林蔻蔻看向他。
他也看着林蔻蔻。
两人目光交错在一起,这一时竟有种凝重的静默——
说是说如今的张贤对他们毫无价值。
可真比张贤强的人,哪儿有那么好找呢?
结果已经显然而易见。
最终是林蔻蔻先笑了起来:“也很正常了,我们目前筛选的不过是我们已有的人脉,而且这大半夜还有好些以前没联系的候选人不方便联系,等明天白天,或者等新的Mappg出来,说不定就有结果了。要光靠我们俩一晚上就能找到合适的人选,这顾问费未免也太好挣了一点。”
裴恕挑了眉:“你很会自我安慰。”
林蔻蔻不置可否,只是凝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谢谢。”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裴恕未免先怔了一下。
只是片刻后,他唇畔便露出了一抹笑意,颇为骄矜地抬了抬自己那线条流畅的下颌:“我接受你的感谢。”
林蔻蔻:“……”
她发誓,在刚才那一刻,她的道谢是完全出于真心。可在听见他这一句之后,她怎么忽然觉得有点手痒想揍人呢?
裴恕轻哼一声:“别悄悄在心里骂我,我听得见。”
林蔻蔻:“……”
方才的感动荡然无存,千言万语汇聚在心中,最终只化作一个分外礼貌的读音:“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