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没有半分犹豫,用力反握住她的手。
热流由此上涌,冲散了周身的寒意。
宋千翎随着他迈过转角,听见身后的男人似是骂了两句,脚步渐远,更多的话被掩在包厢门巨大的轰鸣声中。
一路迈出酒楼,宋千翎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机铃响起,周佩弦顺手接通。
“我不回去了……你帮我应付吧,我有事……嗯,要紧事。”
电话挂断,周佩弦远眺长街上的车水马龙,面目沉静到生出疏离,偏偏那手握得极紧。
“我喝了点酒,开不了车。”他开口,“我们是散会儿步,还是找代驾送你回去?”
宋千翎偏头去看他。
原来他身上的酒气并非香料调制出来的,难怪比平日要稍浓几分,以至于深吸一口,自己也有些飘飘然。
酒精让他的神情带着恍惚,一双眼分明看着她,却空无一物。
她忽然又想起那天的葬礼,在他亲手制造的闹剧中,他是个不合格的演员,眼神空洞,格格不入地任人摆弄。
没等到回答,周佩弦自作主张帮她做了决定,松开握着她的手,拿起手机准备找代驾。
宋千翎伸手盖住他的屏幕:“走一会儿吧。”她顿了顿,“好吗?”
“当然好。”
“咔哒”,锁屏的声音清脆,周佩弦重又牵起她的手,挑选了一个方向。
他握得太自然,以至于宋千翎的头脑转了一转,才意识到似乎不该这样。
但她没挣开。
最开始是她先伸出手的,总是这样出尔反尔,不合适。
就这样手牵手走在天黑的街道上,很像是情侣会做的事。
但事实上,她和周佩韦很少这么做。
周佩韦对时间有一种斤斤计较的克扣,散步这种耽误时间的事,是他不乐意做的。
想到这里,宋千翎忍不住又扭头去看他。
在夜色这天然的画布上,他的侧脸轮廓未免衬得太利落分明,让人心惊一摸就会掠下满手的血。
宋千翎垂在另一侧的手指尖微动。
“周佩弦。”她喊他。
他从鼻腔里慢悠悠哼出一声:“嗯?”
这声音,显然是真有些醉意。
宋千翎鼓起勇气:“我能摸摸你的鼻子吗?”
很奇怪的要求,但周佩弦没有半分讶异。
他停住脚步,弯下腰,好生将整张脸都呈到她面前,像进贡。
宋千翎抬手,指尖颤抖着,很轻很轻地在他鼻子上蹭过。
看着锋利,摸着却比想象中圆润,皮肤被夜风吹到微凉,隐约能感受到细弱的绒毛。
摸完,她没忍住笑了,神情有种孩童的娇憨。
周佩弦陪着她笑,慢悠悠直起身。
他没问为什么,轻飘飘掀过了这一章,垂手摸了摸口袋,翻出一包登喜路。
烟将将叼上齿间,还没点燃,就被一只手夺下。
周佩弦以为她是要拦他吸烟,却见她自个儿将烟咬住。
太生疏,像小孩儿吃棒棒糖。
入口时,滤嘴处的湿润让她有短暂的清醒。
但宋千翎还是仰起头,牙齿轻咬了两下,带动香烟晃动,向他讨火。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周佩弦按住口袋里的火机。
面前的姑娘高昂着头,叼着香烟,乍看很是叛逆,眉眼却是怯生生。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强行将烟塞进她嘴里。
宋千翎着急,又说不了话,伸手摸摸他的手。
周佩弦只得拿出火机,用拇指挑开机盖,齿轮转动,“嚓”地冒出一簇火。
火是点着了,但没往她嘴边送。
宋千翎低头去够,一双眼快望成对眼,终于将烟点燃。
青烟缕缕上飘,被搅和的光线中,她的目光飘忽不定。
周佩弦阖上火机,看她比出一个横着的”耶“,像只笨拙的螃蟹,很认真地钳下那根烟。
而后,她低头望着香烟顿了顿,鼓起勇气吸了一口。
周佩弦在心底倒数。
不出所料,不到两秒,她便呛得脸红脖子粗。
香烟有什么好的呢?
宋千翎不明白。
烟、酒这种遭罪又不健康的东西,到底有什么魅力,让好一批人上瘾。
又或者,人天生就是爱自虐。
她想做个抽烟喝酒的“坏女人”,可怜第一步就落败。
宋千翎不死心,抬手想抽第二口,烟却被人一把夺走。
她伸手去抢,偏偏周佩弦个无赖,将它举得老高。
那一点橙黄的光亮,像汪洋上的灯塔,宋千翎巴巴地看着,使劲儿拽他袖子。
料子摸着很贵的样子,就这么被她扯到皱巴巴,半截小臂裸了出来。
周佩弦皱眉,五指用力一握。
一缕烟从他指缝飘出。
宋千翎惊得停住动作。
这下不用她够,周佩弦主动将烟递给她。
手心摊开,被握成一团的烟慢慢抻开,终究没能回到原本的样子。
宋千翎小心翼翼地拿起熄灭的烟,轻轻吹开他手心的烟灰。
一小块红斑,在冷白的底色上甚是显眼。
她定定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吧嗒”,一滴泪落在上面。
周佩弦反手握拳,用食指指节在她眼下蹭了一下。
“烫着的又不是你,哭什么?”
宋千翎不说话,还是哭。
周佩弦越擦,她哭得越厉害,好像要将这二十多年积蓄着的眼泪,都在此刻倾泻出来。
见怎么都擦不完,周佩弦只得扣上她后脑,强行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宋千翎低着头,近乎依赖地主动往他胸膛上蹭,双手紧攥他身侧的布料。
在一个最不靠谱的人身上,她居然感受到了一种安全感。
说来讽刺,除了周佩弦,她甚至想不到第二个能让她这么对着哭的人。
直到哭了个七七八八,宋千翎终于低着头退开。
她望着那显眼的一大块湿痕,抬手摸了两下,好像能就这么擦干似的。
“愿意和我说两句吗?”声音自头顶传来。
宋千翎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真要说起来,她的委屈可以追溯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有多远呢,可能是幼儿园被小男孩拽了辫子,她气得打回去,回去和母亲诉苦,被母亲批评女孩子不可以打架。
她就像一团火,初初是烧得极旺的,积年累月的细流浇注,不免让她逐渐微弱。
就在她快要归作周佩韦灯笼里的星点火苗,只以他提供的蜡油为生,不知哪来的风一吹,将她又变作了自由的野火。
大有燎原的倾向。
“你觉得我老实吗?”她问。
周佩弦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轻笑:“老实姑娘可不会抢人家的烟抽。”
“听话吗?”她又问。
“反正不听我的话。”
“贤惠吗?”
“我不知道,或许不吧。”
“顾家吗?”
“你想和我建立一个家?”
宋千翎没接茬,半是自言自语道:“所以,我才不老实,不听话,不贤惠,也不顾家。”
不是她,不是她,统统不是她。
周佩弦心下了然:“有人这么说你了?”
宋千翎有几分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
周佩弦哼笑:“听着很像我哥会夸人的词儿。”
倒是精准。
她想起从前,周佩韦总说,她以后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
那时候她觉得,那是对一个女人至高无上的赞美。
“喂。”宋千翎用指头戳戳他,“你好像很讨厌你哥的样子,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走这么近。”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周佩弦对她的行为。
周佩弦没急着回答,而是上下扫了她一转。
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他才轻笑着别开眼:“因为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