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倒是好听,他最擅长的不就是说些直白的话,令她无所适从么。
“周佩弦。”宋千翎很小心地念他的名字,“你该知道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周佩弦面上坦然,像是一早料到她的回答:“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是啊,世界是他手中的牡蛎,任他撬开,任他食用,任他丢弃。
但或许还有这种可能——
“也许我不是你的世界里的人。”宋千翎道。
门被礼貌叩响,侍者推入餐车,面对屋内仅剩的二人,仍尽责地呈上三人的菜品。
原木餐桌上,白瓷盘泛着莹润的光泽,中心不过一口的餐点,娇小到像个不该入口的艺术品。
门扉轻阖,屋内恢复一派寂静。
“我们先吃饭吧,好吗?”周佩弦拿起叉子,“我可是饿了一天的肚子。”
吃饭不该聊不开心的话题,这是共识。
宋千翎默认式地叉起意面上的虾仁,细嚼慢咽后,无意识开口:“你为什么一天没吃饭?”
话送出口,她怔了一下。
抬眼望去,面前的人因着她的关心,笑得很是满足。
周佩弦放下刀叉,双臂交叠于桌上,俯身凑近她。
“一早被抓去参加我哥头七的祭祀,中午本来有顿大餐等着我,随口说了两句话,碗就给打飞了。全心等着晚上这一顿,好险,你没有丢下我。”
最后一句,他说得好可怜。
那双眼里能泛出阴鸷的精光,也能像现在这样,蒙着层水雾,巴巴地盯着人,像只哀求的小兽。
从猎手变作了猎物。
但宋千翎很清楚,那不过是更高明的狩猎方式。
宋千翎低头不再看他:“那你多吃一点。”
他能有什么可怜的,全都是自找。
哪是“随口两句”,肯定像上次葬礼一样,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吃不上饭还算好的,没脱层皮都是万幸。
宋千翎在心里数落了他一番,听着对面的人没了动静,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瞥他。
结果发现,他在很认真地吃东西。
周佩弦可能真的是饿了,自己的一份牛排解决完后,无比自觉地又拿过佟一婷点的意面。
叉子一卷,一送,闭上嘴垂着眼,一本正经地开始咀嚼。
喉结一滚,他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卷第二叉,望着面条的双眼专注又期待。
常常有这样的时刻,会让宋千翎意识到,他其实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再怎么包装,骨子里的青春气都难以掩盖。
宋千翎看得太久,目光由余光逐渐变作正眼,不可避免被他察觉。
周佩弦停住叉子,抬头和她对望了一眼。
她准备好听这张嘴又送出什么诨话。
可最终,周佩弦只是将一叉子面送进嘴里,继续认真吃饭。
意外的,这餐饭吃得还算舒心。
除了开头的闹剧,后续的周佩弦很安静,偶尔的开口,也只是点评两句菜品。
暖黄灯光下,玻璃花房变得昏暗神秘。明明是早春,却仿佛来到了一场深秋童话里,耳边隐约能听见壁炉“毕毕剥剥”的声响,他就是深山老林里独守木屋的神秘王子。
宋千翎并不觉得自己是公主。
但她还是坐上了王子的南瓜马车——
一辆灰棕色的辉腾。
望着方向盘上的vw车标,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周佩弦向她晃晃车钥匙:“我爸打了我的碗,我就偷了他的车钥匙。”
原来那天他说的偷车,并不是件玩笑话。
这哪里是王子,明明是个顽劣的窃贼。
宋千翎难以置信地看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是他的家事,不便开口。
只是坐在赃物上的她,多少有点共犯的意思。
“你爸他,不会更生气吗?”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气吧,他能怎么办呢,把他仅剩的儿子送到牢里去?”周佩弦启动这台有些年代的车,扭头冲她一笑,“我哥没死的话,他说不定真会这么做。”
每次说到这些话的时候,他很喜欢笑。
一种天真的、与这些话格外不符的笑。
宋千翎眨眨眼忘掉这个笑,语气平淡:“还是早点还回去吧。”
“那你亲我一口。”周佩弦道。
闻言,宋千翎下意识往另一侧躲去,惊讶地看向他。
周佩弦自嘲一笑:“抱我一下总行了吧。”
宋千翎镇定下来:“不行。”
“那……牵牵手?”
“也不行。”
周佩弦泄了气,沉默地将车驶出车位。
宋千翎在一旁警惕地看着他,而他却不再多言。
直到汽车驶出地下车库,踏入夜间灯盏迷离的大道,他才目视前方,淡淡开口:
“那就什么都不要了,你陪我走完这一程就好。”
很奇怪,他们真正相识不过一周,他却常常说些超过的话。
这种超过并非爱情,更像是要扯到宿命与人生这种更大的命题上去。
就像是此刻。
再平常不过的回家路,被他轻描淡写说上一句,宋千翎望着空阔的前路,平生些清寂。
宋千翎降下车窗,让夜风冷却她燥热的头脑。
她微倚在窗边,透过后视镜望着远去的来路,想着身边的人是她曾经挚爱的亲弟弟,而这是他偷来的车。
想到最后,她“扑哧”笑出了声,神情娇俏得像个少女。
周佩弦用余光瞥她一眼,也笑了。
汽车缓缓驶入她家小区,只是没多远,便停进了路边的车位。
往常周佩弦会一直开到单元楼前,宋千翎耐心等了等,他却就这么熄了火。
宋千翎心下觉得不对,以为他要跟她回家,伸手就要开门:“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回去了。”
“等等。”周佩弦叫住她,“你不能走。”
“怎么?”
“说好陪我这一程的,它还没有结束。”
哪有什么“说好”。
但如果默认也算一种承诺,宋千翎不得不认栽。
车门锁已经解开,她随时可以走。
宋千翎等待着,不知他又要说出什么话,甚至做出什么事。
“咔哒”,周佩弦解开了安全带。
宋千翎呼吸一滞。
他微微昂头,整个儿倚在头枕上,闭上了眼。
再没有别的动作。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缓,身体就此放松下来。
宋千翎的心也随之安定,又带上几分疑惑。
周佩弦似乎真的睡着了。
车停在路灯照不见的角落,月光朦胧像纱,在他面上刷上一层薄釉,让他看着像是一尊漂亮的塑像。
明明是精心雕凿过的,却因为太完美,失了些人气,横生些凄清。
宋千翎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良久,她的眼也迷迷糊糊阖上。
在车上睡觉自然是不舒服的,不知过了多久,宋千翎疲惫地睁开眼。
身前盖了个陌生的东西,她拿起一看,才发现是周佩弦的西装外套。
这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气味,前调散尽,残余温暖安定的皂香。
驾驶座上不知何时没了人影,宋千翎茫然抬头,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周佩弦就站在不远处。
路灯灯光边沿,茕茕孑立一个人影。
剪裁合体的西裤掐出他精瘦的腰身,仅着白衬的上身未免过分单薄,风来得轻微,只带动他发梢,柔软地晃动两下,又悄然垂下。
他屈着一侧臂肘,有白雾缭然升起,尚未看清便消散在春夜里。
最是孤寂,也最是迷人。
理智告诉她,自己该直接回家。
但此刻的场景,迷蒙得像一场梦。
在梦里行事,可以不计后果,只凭本能。
宋千翎走下车,轻轻带上车门。
没了玻璃的遮挡,那个身影非但没有变清晰,反而在这稀薄的夜雾里,更显朦胧虚幻。
说不定真是一场梦。
她从黑暗走向那光源,不带一丝犹豫,像是飞蛾投入一场火。
总该燃烧一次的。
青春时没能点燃的,跨越数年,于今朝燎原。
而他手肘微动,有薄烟悄然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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