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见面定在了翌日周五,一下班,宋千翎和佟一婷一同坐上了地铁。
为了这次的见面,佟一婷特地穿了条款式活泼的裙子,在外套里裹了一天,这会儿终于能露出来透透气。脸上的妆也在下班后补了补,看着娇俏可人。
“你帮我看看,没什么问题吧?”刚坐了两站路,佟一婷几次三番拿出小镜子自照,还觉着不放心,又紧张兮兮地去问宋千翎。
宋千翎帮她认认真真检查了一番,微笑点头:“很完美。”
只三个字,就让面前的姑娘捧着脸害羞地笑个不停。
宋千翎看着她笑,嘴角也随之扬起,却又戛然而止。
愧疚突如其来地开始上涌。
她觉得自己在做件坏事。
周佩弦外在条件再好,性格也实在顽劣,她似乎在眼睁睁把人往火坑里推。
“对啦一婷。”宋千翎犹豫着开了口。
“怎么了?”
“时间太紧,一直没和你说……听我朋友说,他条件虽然不错,但性格不太好。”
佟一婷止住笑意:“怎么个不好法?”
他最大的不好,就是和哥哥的前女友走得太近。
宋千翎沉默了少顷道:“说话总是没大没小,行事不顾他人感受。”
佟一婷本来瞪圆的眼睛,听完后又默默收回。
“没关系,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都可以相处看看。”
昨天数学老师的夸赞实在厉害,不过一眼,已然把周佩弦描述成什么天上有地上无的有钱帅男人,别说是人,就算是只猫也想着能不能过去碰个瓷。
“但是他,好像没谈过恋爱,估计性格真的很恶劣,一般姑娘都不能接受……”
这话不是编的,是周佩韦分明告诉过她的。
规矩如周佩韦,也赶在毕业那天,开启了校园恋爱的末班车。
然而据他所说,从没见过他弟谈恋爱,现实里没见他和哪个姑娘单独吃饭,朋友圈也没见他发过和谁的合照。
最后他和他爸妈的结论,是周佩弦性子太孤僻任性,没人能接受。
但看他回国后的浪荡模样,和传言实在不符。
因此对于这一点,宋千翎一直保持一个存疑的态度。
“翎翎。”佟一婷打断了她,“你要是不想我和他见面,你就直说吧。”
宋千翎无力狡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喜欢他吗?”
佟一婷的发问太直白,令她身体一僵。
末了她暗笑自己的一惊一乍:“其实我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这些天,她还是会常常梦到周佩韦。
只是偶尔,会多出第三个人来。
“不好意思啊翎翎……”佟一婷安抚着她的背,“我就是随口一问。”
“没事。”宋千翎笑说,“不提这个了,下一站就到了。”
“哦,好!”闻声,佟一婷第不知多少次又翻出了她的小镜子,做最后准备。
拦不住的,是不是就叫缘分?
既然如此,不如任由命运安排。
见面地点定在一家颇具小资格调的西餐厅,进门首先要穿过一大片玻璃花房。
白色木质结构,钻石型玻璃顶,大片绿藤蜿蜒旋绕,红玫瑰偎着白铃兰,蓝绣球绕着紫丁香,夕阳满屋,这里美得宛若仙境。
佟一婷在花房中逐渐迈不开脚步:“翎翎,给我拍几张照片吧?”
“好。”宋千翎拿出手机。
她不爱自拍,但是习惯了给朋友拍照。
宋千翎娴熟地蹲下,举着手机开始找光线找角度。
这边拍完又到那边,最出片的永远是下一处景致。
宋千翎就这么跟着她绕了一转又一转,耐心地为她影下一张张。
“翎翎,你拍照好厉害哦。”佟一婷跑上前,望着屏幕感慨道,“哇,那里也好美,最后一张,拜托你啦!”
宋千翎微笑应下,退后几步,再度蹲下举起手机。
尚未按下快门,身侧的玻璃墙忽而被轻敲两下。
她循声仰头,周佩弦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对她笑。
很显然,对于今天的见面,周佩弦很重视。
要不然,也不会着一身黑色正装,看着比葬礼那身都要正式几分。
银色的领带夹在夕阳中炫出橙黄的光彩,映得她眯了眯眼,在一片混沌中,周佩弦的笑容更加神秘难测。
宋千翎不喜欢他这个居高临下的姿态。
周佩弦和玻璃墙贴得极近,一侧的膝盖抵上墙面,单手屈肘搭于腿上,垂眼同她相对。
从这个角度望去,他比平时高大了几分,而她仿佛成了玻璃挡板后,供人观赏的动物。
这一瞬不过两秒。
宋千翎镇定收回目光,尽责地完成了她的拍照任务。
佟一婷并未发现异样,开心地上前想要查看照片。
在她走近前,宋千翎主动迈步迎上她,将她的手机物归原主。
“都好漂亮哦,九图都不够发啦……”佟一婷低头看手机,半是自言自语着。
宋千翎扶着她走进餐厅,下意识向窗边的位置看去——
空无一人。
凉意霎时自脊骨上蹿,令她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惊悚港片。
什么狐狸精、蛇精,漂亮又招人,引人不自觉靠近,走近后却又遍寻不见。
后续剧情往往是一个俗套的jump scare,恐怖音效伴上背后伸来的手——
宋千翎的肩上忽而被人拍了两下。
她险些惊叫出声,捂着嘴回身,瞪圆的双眼里写满惊恐。
面对她如此大的反应,侍者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犹豫道:“请问您是佟女士吗?”
“是我。”佟一婷举了下手。
“好的,宋先生在包厢等您。”侍者伸手开始领路。
宋千翎逐渐从自造的恐怖故事中抽出,却迈不开跟上的步伐。
佟女士。宋先生。
她不知该感慨周佩弦留的是佟一婷的名字,还是他又用了宋佩弦的假名。
“这位女士?”见她还留在原地,侍者回身道,“宋先生说,来者有两位,您不是一起的吗?”
“快来呀翎翎。”佟一婷向她不住招手,“我一个人太紧张啦。”
宋千翎勉强一笑,快步跟上。
包厢门缓缓推开,一个包厢便是一个小型的玻璃花房,绿藤红花,春意盎然。
而懒散坐于其中的周佩弦,仿佛妖精蛰伏于洞穴,终于等来了自投罗网的猎物。
偏偏佟一婷刚见着人,便笑得止不住,扭头冲着宋千翎挤眉弄眼。
宋千翎读得出她的哑语,“好帅啊”三个字未免太明显。
不稀奇,没露出本相的妖精,总是过于好看。
方桌两侧,周佩弦和佟一婷相对而坐,宋千翎则落座于她身侧。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点餐完毕,侍者退出包厢,周佩弦伸出手微笑道:“你好佟小姐,我叫宋佩弦,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佟一婷。”佟一婷稍显不安地同他相握,扭头看了眼宋千翎,“好巧哦,你们是本家呀。”
缓解紧张的方法,或许不该是将话题外引。
宋千翎敷衍一笑,却止不住周佩弦仿佛来了兴趣:“话说回来,宋小姐,你老家是哪里的?”
“就是昌瑞本地的。”宋千翎道。
“巧了,我也是。这地儿姓宋的不多,指不定我们之前真是一家人呢。”说到末尾,周佩弦笑得眯了眼。
这个“之前”,究竟是数百年前,还是一年之前,不得而知。
宋千翎并不吝将他往最坏的方向想。
心里不论怎么想,面上她还算镇定。
“或许吧。”宋千翎淡淡道。
好在前菜很快呈上,食物让气氛有了些许缓和。
周佩弦也识相地将目光移向了佟一婷,只是落得太板正,多了点审视的味道,让人家本来心头小鹿乱撞的姑娘,凭空生了几分不自在。
“听说佟小姐是老师?”他问。
“对,我和翎翎一个学校的。”佟一婷应道。
“老师好啊。”周佩弦满意地点点头,“以后教孩子更方便。”
佟一婷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像说得有点儿远……”
“不远啊。”周佩弦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柠檬水,“也到了该结婚生子的年纪了。”
佟一婷抓抓头发:“但咱们才见第一面。”
“或许因为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很适合做我未来孩子的妈妈。”周佩弦坐端正了些,“我希望你是一个顾家的人,下班便按时回家照顾孩子。对了佟小姐,你常常化这么浓的妆吗,我不喜欢爱化妆的女人,感觉会不着家。”
一席话,令对面两人都大为震惊。
短短一刻钟,佟一婷已经从进屋时的满心雀跃,变作一脸铁青。
她拍着桌子起身:“宋先生,你这种爱对人评头论足的老古板,还是早点作古吧!恕我不奉陪了。”
语毕,她转身摔门离开。
余音散尽,屋内一派静谧。
被数落了一番的周佩弦镇定自若,微笑看向宋千翎:“怎么办宋小姐,你的同事好像不太满意我。”
宋千翎拧眉看他,想从这张总是假笑的脸上,找出一点真实的东西。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下意识道。
周佩弦扬眉:“你不觉得熟悉吗?”
熟悉?
宋千翎盯着他的脸看,他的脸是很熟悉,和曾与她相伴八年的人有着相似的轮廓。
而他刚刚的语气……
似乎也有些熟悉。
周佩韦。
她很小心才把这个名字从心底深处挖出来。
“他才不是这样的。”宋千翎低头轻声道。
故人总是蒙着层漂亮的滤镜,擅自打破未免太不体面。
周佩弦却毫不在意她的感受,咄咄逼人:“那你说他是什么样的?”
“是……”宋千翎沉默了。
周佩弦刚刚像是个拙劣的演员,演技生硬浮夸,却误打误撞捉住了精髓。
说像是侮辱,说不像是自欺。
“你知道吗,今天是他的头七。”周佩弦道。
宋千翎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识紧了一紧。
“头七还魂日,指不定我被他附体了呢。”
宋千翎鼓起勇气看他。
不是的,眼前这位分明是周佩弦。
狡诈、坏心、邪气,半点周佩韦的影子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模仿他。”宋千翎尽可能镇定道。
“我想,你的同事或许和你是差不多的人。你那么喜欢我哥,我模仿他,指不定也能讨人喜欢。”周佩弦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怎么看起来没什么效果呢。”
宋千翎一字一顿:“你撒谎。”
方才的假面忽而如云雾自他脸上消散,周佩弦慢动作地一眨眼。
层叠的眼皮抻开,藏匿其中的心思被人看个精光后,才慢悠悠地折上。
浓密的眼睫下,那瞳仁黑得更甚。
“知道了就给点面子别拆穿嘛。”他粗浅一笑,“难道要我直白地说,我不想你把我推给别的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