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他出言坦然,宋千翎却惊得睁大了眼,一面讶异他如此荒唐的发言,一面憎恶他强行把自己卷入这场是非。

更不必提正沉浸在莫大悲伤中的周父周母。周母气得不住发抖,周父则干脆起身上前,高举着一只手:“你这个不孝子,说什么浑话呢!”

一巴掌眼看要落下,周佩弦动作灵活地一偏脑袋,横臂于额前拦下。

在这一片混乱中,他居然还有余裕冲宋千翎轻巧地一眨眼。

宋千翎慌张地别开眼,深感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她实在难以想象,如此沉稳正经的周佩韦,缘何会有这种与他简直天差地别的弟弟。

巴掌没能落在它该去的地方,周父心上不悦,干脆又攥拳抡去,横眉竖目,像是恨不得生吃活剥了他。

与之相比,周佩弦未免过于淡定。

除了好生护着那确实招人的脸,其余地方的殴打都老实挨下,一声闷哼没响,手臂后露着的半张脸,那唇角还微微勾着。

这一片混乱,引来了更多的人。

有人好言相劝,有人上手拉架,逐渐围成一个圈,将宋千翎生生挤到了圈外。

这样倒也好,她将挤皱的长裙拽平整些,眸光穿过众人,想最后一次看看风暴中心。

在众人的劝架下,周父显然想要顺着台阶而下,动作已经开始收力。

偏偏周佩弦甫一与她对上眼,忽然满不在乎地开口道:“你大儿子还搁那躺着呢,最好也把我打进棺材里去,不劳你办两回丧事了。”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连周父都愣怔了一下。

“你没良心!”一直强忍悲痛的周母,终于一掌拍向他。

这次不知是他反应慢了一拍,还是成心没想躲,结结实实挨下一掌,本能地眯了眯眼。

回过神来的周父,又要开始拳打脚踢,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次是来真的,不拦一下,指不定真能闹出第二条人命。

一帮人拉着周父,一帮人拦着周佩弦,劝告声此起彼伏。

“快和你爸妈道歉!”

“佩弦,你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你疯掉啦?”

“你爸妈已经够难过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

……

众人的劝诫在他耳中似乎只是杂音,周佩弦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两只胳膊被不同的人向两侧抓去,也不知是防止他还手,还是想将他拽离周父。

他没反抗,就这么被人抓着,稍稍后仰,尖利的喉结几乎要刺破脖颈。上身大袒,舒展又坦荡,一副毫无防备的姿态。

脸上的红印渐显,在冷白的底色上分外明晰。他的眼一眨不眨,目光幽幽飘向一处,又好似谁都没有看,瞳仁里满当当写着的都是迷离。那不再含笑的双唇自然抿着,单看这下半边脸,竟有几分乖巧。

在一派混乱中,他静得像一幅画。

宋千翎心下一梗。

她匆忙别开眼,打了个寒颤。

毫无疑问,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顽劣分子。

但刚刚望着他坐在人群里的模样,她居然冒出一种奇怪的直觉——

他看起来很可怜。

本能告诉她,这种直觉很危险。

宋千翎快步远离人群,一路来到灵堂正中,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望去。

她见过这张证件照,是周佩韦硕士毕业后拍的。它被用在每一份简历上,看起来意气风发。

而此刻,蓝天般的底色被调成黑白,他的目光依然沉稳,却再也没有未来。

就算分了手,宋千翎也希望他能过得好。

更何况,像他这样优秀上进的人,本就前途无限。

明明可以子承父业,他却挑战自我另寻出路。在大家还在人才市场徘徊之际,他已经凭借着自己的能力顺利入职,升职前景可观,未来一派光明。

又戛然而止。

宋千翎深深鞠了一躬。

压抑了两天的眼泪,此刻“噼噼啪啪”滴在鞋面上,摊开一小片水渍。

良久,宋千翎试图起身。

她弯腰太久,一时头晕眼花,将将站起一半,忽而踉跄着坐倒在地。

尚未痊愈的脚踝,此刻又在作痛。

她紧咬着牙,伸手去揉脚腕,眼泪还在滚个不停。

周围有很多人看到了她的狼狈模样吧。

她像一个疯女人,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淡妆被眼泪晕开,一张悲痛的脸不忍细看。

但宋千翎不在乎了。

她不会再和这一室的人有任何交集。

良久,宋千翎横臂擦净眼泪,世界由模糊变回清晰。

初初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只手。

摊开的掌心宽大,五指修长,小指一枚素圈尾戒。

掌纹稍显模糊错乱,交错纵横,时有分岔和截断,送到算命的手里,怕是道不出什么好话。

顺着向上,半截银色表带隐在衬衫袖口下,袖扣许是后配的,金属圆扣,上有繁复的银色花纹。

不必再看下去了,宋千翎已经明了对方的身份。

她别开眼,有意回避这助人的手,独自撑地起身。

偏偏她刚刚离地少许,忽地身子一歪,重又坐倒在地。

头顶传来轻笑声,是从鼻腔里轻飘飘逸出两声。

那手垂直向下,径自握住了她撑地的一只手,低下的发顶自她鼻尖掠过,微痒,带着清浅的香气。

然而,周佩弦似乎并未打算就这么将她搀起。

他悠悠然起身,依然握着她的手,但没再继续上拽。

宋千翎茫然抬头。

对上的是他意味不明的一双眼,似笑非笑。

他的拇指在她手背横着抹了一道,抹出她一背凉意。

在旁人眼里,这一幕未免有些奇怪。

一个坐倒在地的女人,一个站得笔直的男人,他们的手彼此相连,却趋于静止。

比起纠结是谁扶起了自己,宋千翎更想快些打破这番局面。

她手心用力向下一压,顺利借力站起,发麻的双腿一阵晃悠,又被腰上扶来的手稳住。

好在这次,手撤回得很快。

周佩弦神色坦然地将那只手放入西裤口袋,插兜看着她将头发别至耳后。

当她的面目整个儿袒露在他面前,他眯了眯眼,笑得有几分餍足。

低头的宋千翎并未留意到他的目光,冷淡地丢下一句“谢谢”,打算就此离开。

“你很爱我哥?”他突然开口的一句,生生止住了她的脚步。

鉴于他之前的发言,宋千翎并未急着回答,警惕地抬头去看他。

男人眼里的狡黠神色荡然无存,目光竟能称上一句坦诚,看得宋千翎有几分歉疚,为自己刚刚的偏见。

她抿了抿唇,点点头:“很爱。”

“那为什么分手?”周佩弦又问,“我听说,是你主动提的。”

是啊,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已经被问了无数遍,可惜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宋千翎的声音和脑袋一道低了下去,“只是想到要和他过一辈子,我感到很抗拒。”

话说出口,她愣怔了一下。

这是实话,也是很私人的感受。

在这之前,她从未向人言说过。

此刻,她却向这个刚见第一面的人,毫无保留地开了口。

或许是因为,看着对方,她便想起了周佩韦。

此生他不会知道答案了,那就让她向同他血缘关系最为紧密的人坦白。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周佩弦道。

宋千翎面露讶异。

第一次有人用“有意思”这个词来形容她,连她自己都觉得,她是个再无趣不过的人。

“为什么?”好奇令她直接问出了口。

周佩弦缓缓俯身,距离近到她不由得后退一步。

“想知道?”他同她几乎平视,低声问。

宋千翎不安地咽下口水:“想。”

“因为我觉得,你是全世界和我哥最般配的女人。”周佩弦重又站直,那股子吊儿郎当的神情也回到他面上,“这么契合的女人,居然主动提了分手,不是很有意思么?”

他这话听来让人并不舒服。

一股怒意上涌,升一半又觉得不必要,宋千翎细细打量着他,忽然对他起了点兴趣。

“在你眼里,什么样才算是‘和你哥最般配的女人’?”她问。

她打量他几分,周佩弦同样回敬她几分。

边看,边细细列举:“性格温顺,但又不算毫无主见,样貌乖巧,妆容素净,打扮保守,工作稳定,家境小康,家庭和谐。”

每一点都精准说中。

宋千翎忽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毫无隐私,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遍。

她下意识一缩肩膀,又在心底努力给自己打气,想着至少还有一点,还有一点他看破不了——

“但你装不下去了,对吧?”周佩弦的话语令她胆寒,笑容却堪称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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