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内气氛凝结,安静得落针可闻,虞乔仰着脸,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男人流畅立体的下颚,颜色像石膏雕塑,以及他半垂眼时,鸦羽般的睫毛在下眼睑投落出的淡淡阴影。
她的气势渐渐不足。
周宴深侧眸,视线轻飘飘从她脸上扫过,仿佛只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直到电梯停下,门向两侧打开,他方淡淡收回视线,抬脚离开。
虞乔被那眼神刺得心口一痛,一时没回过神,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轿厢,金色的金属门因为没有感应而缓缓关上。
镜面的门上倒映着她的身影,她与自己对望,镜中的人先是面无表情,随即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应该的,虞乔想,周宴深没有用难听的话嘲讽她,没有立刻甩脸离开酒店,已经是得益于他自小被教导出的好教养。
她揉了揉脸,呼出一口气缓神,重新按下开门键。
她住2304,方才周宴深去换卡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看见了他房卡上的号码:
2310。
就在她的房间对面。
虞乔回房,容夏已经把衣服和洗漱用品都归类整理好,正在房间内探头探脑等着她回来。
她怕冷,尽管已经是春天,房间内也开了空调暖气,虞乔一进门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连披肩都还半裹在肩上。
安静地发了一会儿呆,虞乔打开静音的手机,无数等着她回复的来电和信息涌来。
热搜第一便是关于她的路透,从她今天出现在机场包括到回酒店一系列图都有,各种粉丝站姐拍摄以及狗仔路透图。所有图片都戴着口罩墨镜,但仍然能通过身材和仪态看出来,下面评论全是一水儿的“姐姐杀我!”“生图之王!”一类的夸奖嚎叫。
——“难怪今天KS晚宴没有看看乔乔,人家压根就不在国内,时间紧得空不出来,某些说品牌方觉得乔乔不够格没邀请的可以闭嘴了。”
——“谁知道是真时间紧还是没被邀请的挽尊,KS晚宴邀请的都是实力电影咖,像虞乔这种潜规则上位的电视剧花瓶流量,够不够格心知肚明好吗?粉丝洗地挽尊的样子真可笑。”
——“不配不配不配!花瓶鱼就是不配!”
——“配不配gnps,哦原来是我姐姐太红惹到某些糊咖的红眼病粉丝,抱走美乔,糊咖别来越级碰瓷。”
……
后面的很多评论渐渐就有些不堪入目了。
虞乔一眼扫过去,心平气和,她不是科班出身,演技自然算不得多精湛,被人质疑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正看着,Alin的信息发了过来。
Alin:【这是闻渡那部戏的剧本,男主定了邵书白,本子很好,是要冲击国际大奖。你看看剧本,等航班恢复了回北城我带你见闻渡。】
下面一条是Alin发来了剧本的电子版。
虞乔给自己倒了杯水看那个本子。闻渡是国内有名的新一辈导演。年龄不过三十多岁,却已拍出多部票房破纪录的商业大片,堪称是票房保证。
不过和她一样,流量与人气并不是实力的证明。一个导演的实力也同样不能用票房来估量,多的是人看不上闻渡,觉得他拍商业片只求噱头与观众喜好,而忽略了电影本身该有的艺术价值。
这一次Alin给她争取来的片子,是闻渡筹备了很久据说奔着拿奖去的一部文艺片。
《The snow mountain》.
《白色雪山》。
剧本不长,虞乔很快看完。
她的手略有些不稳地将剧本放回茶几,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压下心慌,杯中水微微浮沉着,一同这个剧本在她心里掀起的涟漪一般。
各种各样的偶像剧演多了,这是虞乔第一次对一个剧本产生渴望。那种,希望这个故事由自己来演绎的渴望。
“Alin,”她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拨通Alin的电话,拂开纱帘,从这里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的靡丽夜景,“这个剧本都有谁去试镜?”
电话那头的女人笑了一声,慢悠悠说:“怎么?看上这本子了,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积极。”
“看上了。”虞乔坦然承认,“我想知道我有多大的机会。”
Alin正色:“闻渡执导,国内顶配的制作班底,这次几乎国内有名有姓的女演员都想分一块蛋糕。但闻渡这个人眼高于顶你也是知道的,初筛之后大概最终会留下十来个最终过他的眼试镜。”
虞乔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尽量早点赶回去。”
“不过你放心,”Alin话锋一转,“早些年闻渡欠过我一个人情,你不用从选角那里过初筛,直接进试镜。”
虞乔笑:“我这算不算走后门。”
“这算哪门子后门,”Alin说,“哪天我能直接给你拿下这个角色,那才叫走后门。”
挂掉电话,虞乔复又拿起剧本回卧室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白色雪山》的主角是一对十六岁的高中生,因此很大篇幅用来描写高中生活,她看着看着,脑海中恍恍惚惚浮现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她和周宴深,也是在高中的时候认识的。
2011年,虞乔16,开学高二,暑假文理分科,她选择了理科,并因为高一时出色的成绩被分到陵江中学理科实验班。
开学第一天乱糟糟的,到教室连位置都没找到,秃头的班主任老刘站在讲台上“砰砰砰”拍着桌子,手里拿着个红白相间的大喇叭喊:“先把书包放下,都先去大操场!现在去,到操场找到班级的位置排队!”
虞乔手里拿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饭,一脚踏进闹哄哄的新教室,晕头转向地还没看清面前景象,便被迫丢下了书包和早饭,在人群的裹挟里乱纷纷朝操场去。
操场上搭起了幕台,九月烈日当空,八点多的毒太阳毫不留情炙烤着操场,陵中所有刚迈入高二的同学汇聚在此,文科一块,理科一块,同时又以班级为单位,听着台上传来模糊不清的喇叭声。
虞乔始终迷迷糊糊的,身边人挤人,周围同学都是满头大汗,花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才按班级排好队伍等待开学仪式的开始。
等到仪式正式开始,已经是九点多,上午太阳的热度攀升,没有任何的操场暴露在日光之下,音响里传来的震天的音乐声刺激耳膜和本就混沌的脑部神经,而热光更是把这种眩晕感拉到了满值。
虞乔按着头,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早饭,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有些低血糖。
不知道台上又喊了一句什么,身边原本在原地叽叽喳喳的人群突然开始向前移动。虞乔被人流带着趔趄了几下,跟不上人群的速度,反而被倒逼着往后退了几步。
眼前忽然发白,一片金色的光晕天旋地转在视线里,虞乔纵使觉得不妙也无法思考,身边这样人挤人的状态,如果在此刻倒下,也未免太丢人了些。
电光火石之间,她直接伸手,抓住了身边离她最近的人。
睫毛颤抖着,虞乔鼻尖浮来不同于刚才汗气与热臭的清冽气息,像是清晨的海边,微凉的风从海平面吹来,送来能瞬间抚平人燥热的气息。
她迟钝地闻着这气息,在身体就要轻飘飘倒下的前一秒,那被她抓住的人稳稳从背后绕到她另一只手,让她整个人靠到他臂弯里,安全地扶住了她。
那人微微弯腰,声音也清沉好听:“同学,你还好吗?”
虞乔下意识再次抓住了他,像溺水之人抓住独门,摇了摇头,眼前一片模糊,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字:“晕……”
他微微顿了一顿,当机立断扶着她穿过人群,虞乔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整个人被带着走,听见男生和遇见的老师解释的声音。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在头顶,语速不快不慢,咬字清晰嗓音清越,只听声音便知是家教良好的优等生。
后面的事情虞乔已经记不太清,在太阳的暴晒下意识模糊,再次清醒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校医院狭窄的单人病床上,左手打着点滴,凉凉的葡萄糖溶液通过透明管进入她的身体。
校医院的床和墙壁都是白茫茫的颜色,白色的帘子拉着,隔绝了小病房和外面医生看诊的环境,隐约还能听见医生说话的声音。
虞乔用右手撑着坐起来,打量四周,高一上了一年学,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学校医务室。
“唰”地一声,帘子忽然被人从外部拉开,整体的白色被打破,闯进了一抹深蓝。
虞乔回头,一个她不认识的男生站在门口,身材清瘦挺拔,陵中深蓝的夏季校服被他穿出了手工剪裁质地优良的错觉,肩头一抹白色相间的布料拉出少年平直的肩线。
他手里拎着一杯豆浆,还有几个包子,望向她,声音和虞乔晕过去前听见的一样,清淡而悦耳:“你醒了。”
面对“救命恩人”,虞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男生走过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把包子递给她:“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吃点东西吧。”
见她愣愣地看着袋子里明显分量很多的包子,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所以每样都买了一个,不用吃完。”
虞乔咽了下口水,接过来,从里面挑出椰奶包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柔软面团入口,缓解了她因为饥饿而引发的微微心悸。
“你……”她咀嚼完第一口,“谢谢你。”
男生随意“嗯”了一声,无足轻重的样子。
虞乔一边小口小口咬着包子,一边打量他。男生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黑色校服裤下的长腿舒展,不仅气质优越,长相也绝佳。眉眼墨黑俊秀,像是中国画师用工笔画构造出来的既写实又写意的五官。
她这么眼也不错地盯着他,盯得周宴深视线不知往哪放。
虞乔吃完一个包子,眨了下眼,突然说:“周宴深,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周宴深愣了下,目光回到她身上:“你认识我?”
“年级第一,谁不认识你啊。”虞乔眉眼一弯,恢复力气后的声音清脆无比,“学校大榜次次都贴着呢大学霸。”
周宴深敛睫,没说话。
一只手还打着吊瓶,虞乔没法乱动,只好用另一只手抵着膝盖支在下巴上,笑眯眯道:“学霸你肯定不认识我。我叫虞乔,虞美人的虞,小乔的乔。不过没关系,我们以后就是同班同学啦。”
他没应她的话,抬手把吸管插进豆浆杯子里,甜豆浆的香气淡淡飘散,递到她面前。
虞乔支着脸小口小口啜着,眼也不眨盯着周宴深看。
窗户在他身后,玻璃半开,淡白的日光清清洒洒笼罩在他身周。
那是如梦似幻的年少。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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