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来到这里是三月八日夜间的事情。
他到松前真五住的高松市内的大饭店来进行拜访。他年龄已过四十,穿着一身破旧的西装,额上光禿禿的,眼神很凶狠。他自称姓广田。松前觉得广田大概是假名。松前住在这家饭店这件事只有部里的上司和县里的后滕哲三知道。广田大概是后滕的部下。
“你到底还是杞人忧天。”广田眯缝着眼睛盯着松前。
“那就是说,没有发现含毒废液毒死的鱼,要我放开手,是吗?”
从看到他的一瞬间,松前已经预感到这一点。
“就是这么回事。”广田故意用傲慢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我通知后滕完全出自好意。但是我没有必要接受你们的命令,我要独自进行调查。”
“我说过,根本没有排放过含毒废液。”
“看来说下去也没有用。你请回吧!”
松前感到很生气。他虽然不了解广田的身分,但是他明白,后滕哲三决心要把事情隐匿在黑暗之中。松前去见后滕是四日夜间。后滕花了整整四天时间进行调查。后滕可能有成千上万的耳目。今天他派这个人来就意味着发现了死鱼,而且也发现了因死鱼造成的受害者。
“那事情可就要麻烦呀!”
广田皱着眉头说道。
“也许会吧!对不起,失陪了。”
松前站起来走出大厅。他回头望了一眼,广田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
松前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忆起广田皱着眉头说‘要麻烦呀’那句话时的表情。这些家伙们已经向有关方面打过招呼,这一点可以从他龌龊的眉宇之间看出来。
松前感到浑身涌起斗志。既然后滕决心暗中消脏,这就说明被害者决不只一、两个人,很可能发展成严重问题,而且被害者当中还没有任何人觉察到事情的真相。既然如此,他只好自己亲手来进行调查。为了要弄清秋宗修的蓝色的水到底是什么,他也必须要查清是否为毒死章鱼而排放过含毒废液。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职权检查这种含毒废液的成分。很可能蓝色水的谜底和至今未查清的章鱼死亡原因就隐藏在这里。
从第二天起,松前开始进行例行调查。
他走访了海上保安部,水上署、县警察局、县渔业联合会,询问他们是否听到过在章鱼死亡的一月二十五日黎明青岛北岸附近漂浮死鱼的消息。当然,他没有讲清具体真情。各处都只是摇头。松前早已料到,即使听到过这方面的情况,他们也会因接到严守秘密的禁令而缄口不语。所以他并没有失望。他一直担心,自己的行动会被新闻记者们发现,但是后滕的部下肯定已经清除了自己行动的痕迹。
松前还到巡回各岛屿的定期航船上去问询过。因为漂浮起来的鱼决不只是一、两条,所以肯定会有人看到或听到。开始调查以后的第三天,他终于掌握了重要的情况。这是他到高松市郊的渔夫村去访问时听那里的老渔夫谈到的情况。
“对了,我记得冈山的收鱼船在青岛以东很远的地方捕捞死鱼。那大概就是那几天的早晨。我摇着船从它旁边划过去时,还漂着三、四条黑鲷鱼呢……”
老渔夫摘下裹在头上的围巾擦着额头说道。
“您记得那只船是什么样子吗?”
“好象船头上写着‘山一丸’。”
“谢谢您了。”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松前回到高松以后,立刻从码头乘坐汽垫船渡海来到冈山县宇野。汽垫船虽然速度很快,但却很不舒服。船遇到波浪时会突然摇摆起来。松前感到好象自己在一架大磨之中,发动机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在海运局冈山分局找到了“山一丸”这条船,“山一丸”属于县里最大的渔港下津井港。当天夜间,他赶到下津井渔港,找到了“山一丸”的船主铃木胜一。
“我不知道哇!”
铃木年纪在四十左右,给人一种生硬的感觉。他看过松前的名片以后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赶忙低下头再也不说话了。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明明是在说慌。很明显,已经有人对铃木施加过压力。
“有证人曾经亲眼看到你在一月二十五日清晨捕捞死鱼。隐瞒是没有用处的。不过因为你并不知道那是中毒死去的鱼,所以你没有罪过,而且我也不打算张扬出去。”
“中毒的死鱼?”
铃木抬起眼睛。他已经上了钩,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我只不过捞了几条鱼!”
“中毒死亡”这句话使铃木解除了武装。他开始辩解。——他说,他以为是因红色潮水死去的鱼,所以才捞了起来。既然是红色潮水引起的,那当然没有毒,而且当他捞上来时,发现这些鱼刚刚死去,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很新鲜。据他说,他一共捕捞了十八条黑鯛、两条棘鬣鱼,还有一些鲻鱼。
“你是怎么处理这些鱼的?”
铃木再次沉默起来。
“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如果你坚持隐瞒,我就要根据职权进行侦询。”
听到“职权”这两个字,铃木钳的很紧的嘴打开了。
“要是我说的话泄露出去,事情可就麻烦了。”
铃木偷偷向外面看了一眼、小声说道。
“我不会说出你的名字。”
松前以坚定的口气做出保证。
铃木再次拿起名片来看了看,然后点点头。听完铃木的叙述,松前又一次感到问题的严重性。铃木卖鱼的客户是一家名叫内海兴业的公司。这家公司是以濑户内海地区为势力范围的暴力团兴办的产业。它插手于海港的装卸工作和其它各种事业。虽然是暴力团,但是现在的暴力团已经不同于过去,它在表面上主要是经营产业,暴力不过是发展产业的一种资本。内海兴业公司还进行鱼类的收买和运输。它利用卡车把鱼类直接运到京都、大阪、神户的高级饭馆。松前以前也曾听说过这些事情。
濑户内海的鲜鱼堪称日本最佳美味。尤其是岛屿众多的备赞濑户东部和青岛附近捕获的鱼更是隹肴之冠。这些鱼往往很难送至东京一带,而只专供京都、大阪、神户地区的高级饭馆收购。价格也高得惊人。即使是同一种鱼,这里捕获的鱼和在筑地市场出售的价格要差两倍。但松前一直以为这是PCB事件以前的情形。由于厚生省的掲发,它们早就应该名声扫地了,所以他以为顾客的数量早已激减。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据铃木说,鱼的价格不断上涨,备赞濑户东部捕获的鱼的价格高得惊人,一般老百姓裉本没有钱能够吃得起。
内海兴业公司把这些鱼集中起桌,然后很決地运往大阪。据说,松前所追查的鱼也在当天用卡车运走。松前感到十分担心的就是它的流通途径十分复杂。如果内海兴业公司从市场收购,那当然不会出现问题。因为市场上一般根据不同时期要进行污染检査。实际上尽管这样仍然不能令人完全放心。估计这次出现的中毒死鱼运上岸以后,有九分九厘的可能性是未经检查就投入了市场。虽然不可能完全防止这种现象发生,但只要通过市场,责任问题就可以调查清楚。
但是现在查明,这部分中毒死鱼经由暴力团收购以后和市场的鱼混在一起通过黑市直接送到大阪的饭馆去了。既然是这样一种流通途径,问题顿时变得严重起来。无论是在污染严重的水岛临海地区捕获的鱼,也无论是含有大量水银的鱼,消费者根本无法识别它们。
“前天,公司的人到这里来,对我说,如果走漏风声,就会捅岀大漏子来……”
铃木脸色铁青,非常害怕。
“是内海兴业公司的人吧!”
事态已经进一步发展,仅仅杀害安高还不能平息下来。
“不过,内海兴业公司在这种石油涨价的时候往大阪运输,他们能赚钱吗?”
一个疑问突然涌上心头。
“正因为石油涨价,他们才能发大财。石油涨价影响到许多方面,有些东西现在已经运不到城里去了。他们当然看到了这一点。再说内海兴业公司已经承包了四国石油公司的废液排放工作,他们不担心石油的问题。”
“四国石油公司——”
松前感到一支利箭射中了自己的胸膛,心中一震。
“不光是四国石油公司,他们还承包了水岛和笠冈的好几家公司的废液排放工作呢!”铃木小声补充道。
“原来如此!”
松前沉闷地说了这么一句,点了点头。
他叮嘱铃木不要把他来访的事泄漏出去,然后告辞离去。
松前来到港口。夜色沉沉,没有一丝月光。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濑户内海对岸是一片黑暗,但是可以望见暗夜中闪烁着微光的高炉火炬,使人能认清那一团漆黑的地方就是四国岛上坂出市一带。高炉的火炬日夜熊熊燃烧,炫耀着企业的威势。但是在水岛临海工业区,大海已经映照不出火炬的火焰。因为海水已经变成酱油般的颜色。
“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松前自语道。安高恭二背离大海之后受到大海的报复,他破坏捕获鲻鱼,然后又为了毒死章鱼而把剧毒废液倾注在养鱼湾的海面。最后,在他逃亡的途中被人用氰酸毒死。现在内海兴业公司又把毒死的鱼收买以后运往大阪,而且它还接替安高承包了四国石油公司的废液排放工作。
案件巳经转移到大阪了吗?
可以肯定,后滕哲三经过整整四天时间的调查,通过铃木和内海兴业公司已经迅速地把手伸向大阪。大阪肯定巳经出现因中毒死鱼造成的受害者。而且受害的情况很不寻常……其结果就是他们向我提出要求:停止调查。
“如果是这样,那么……”
松前又回忆起自称广田的那个人威胁自己的表情。这大概不仅是后滕个人的意见。松前想象着后滕背后的人物。
“可能马上会发来要求停止调查火速回京的指令。”
松前自己对自己说,然后转身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