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宗被捕是在第二天——二十一日下午。那时,秋宗穿着一件掉了钮扣的上衣,正在世田谷经堂车站附近的街上跌跌撞撞地蹒跚,巡逻车收容了他。搜身的警察根据他带着的那张名片,断定他就是嫌疑犯秋宗修。至于那个事前接到通知不要损坏的小瓶,虽然进行了寻找,但是不知丢在了什么地方,秋宗身上并没带着。除了那张名片,一无所有,他一分钱都没带。
秋宗被带到侦察总部。他的脸毫无光泽,使人感到象是干结的黄土块。他有气无力地把身体倚在桌旁。
“好象根本没吃饭,给他拿饭来。”
高田警长扬了扬下巴。听说嫌疑犯曾在凶杀现场附近,高田精神百倍,俨然象只雄鸡。
接到逮捕秋宗的报告赶来的德田警察和中冈警察照旧坐在窗边的破沙发上。
秋宗默默地看着放在面前的盖菜饭,似乎没有食欲。他目光呆滞地巡视了一下周围。当德田的目光和他相遇时,德田做了个手势让他吃饭,秋宗点点头,然后开始吃起来。吃饭的样子简直是狼吞虎咽。
秋宗还没吃完,就有一个年轻的警察走进来,向高田报告说指纹相符。这就是说,溶有氰酸的酒瓶上的指纹与秋宗的指纹完全一致。
“案子解决了!德田先生。”
高田象是自己饱餐了佳肴,满意地说。那声音振动着空气,格外响亮。
“哦。”
德田含含糊糊地回答。中冈不讨人喜欢固然不好,但是高田特别明显地表露出轻视中冈,这未免气量太小。
“吃完饭就讲,秋宗!为什么杀死安高恭二?”
高田发出充满信心的宏亮声音,开了一炮。这是个警告:装疯卖傻,在我这里行不通!既然指纹一致,秋宗行凶就肯定无疑。那么,精神失常的人绝不会如此狡黠,以至能够把玻璃杯和门把手上的指纹擦净。所以,这个道理很简单:精神失常纯属伪装。
“……”
秋宗没有回答。散失焦点的目光越过高田宽厚的肉墙望着窗子那边。
他的目光巳经失去理智,视线也毫无感情。中冈感到他的眼神非常冷漠。布满倦容的面颊上明显地流露出困惑,给人的总的感觉是显得十分迷惘。中冈心想,看样子不象是装疯。
“放老实点!”高田发出怒声,把物证酒瓶举到面前给他看,接着又给他看了那张报纸的消息,然后就象连珠炮似地进行了一连串猛烈轰击:动机象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证词也说被害者一直害怕你来杀他;你在经堂附近转来转去大概是打算回到行凶现场去。可是,你巳经跑不了啦……但是秋宗只是在这中间突然流露出异常恐惧的神情说了一句“蓝色的水……带来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你把蓝色的水藏到哪里去了?说是要进行分析,其实里边肯定有氰酸!”
“……”
仍然没有反映。“不要再装蒜了!秋宗!”
高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但是,高田自己心里也觉得奇怪起来。他开始感到精神失常似乎并非假装。秋宗两眼无光,使人感到象是一片沙漠。同样,脸上也毫无感情。高田这才头一次发现秋宗的表情无动于衷。
“是不是进行一下精神鉴定?”德田说。“只好如此喽!”
高田改变了向前俯着身的战斗姿态,把身体靠回到椅背上,生气地瞪着秋宗,心想:“可是,擦去门把手指纹的那种狡黠劲该怎么解释呢?”
“不过,总之犯人在手里。”
高田让警察把秋宗带下去,叼上香烟,把椅子挪向德田。
“假定精神失常属实,那就属于负责能力的问题。可是,行凶时清醒利索,其它时候却精神失常,难道会有这么方便的精神病?”
高田从鼻孔里喷出粗粗的烟柱,说道。虽然他也听说过周期性精神异常以及树木发芽时发病的季节性精神异常,但秋宗的情况只能认为是计划性精神异常。
“我虽然也并不十分清楚,但是如果经过鉴定确属精神失常,那么即使是他杀的,恐怕也会因精神错乱——不能追究责任而判决无罪或是不予起诉。”
对于警察和检察机关来说,最为恼火的就是精神鉴定。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逮捕犯人,提出起诉。但一到审判时,律师却要求进行精神鉴定。而鉴定医师往往把大半犯人鉴定为精神病人或者它的后备军——精神病态的人。学问方面的事情姑且不论,但总不能不使人感到强拉硬扯,为我所用。的确,犯罪的人决心行凶时的精神是异常的,即使具有杀人欲望,但只要是精神状态正常的人,谁也不会铤而行凶。决心行凶不能不说是一种异常。但因此而将大部分盗窃、纵火以至杀人的罪犯鉴定为精神病患者或病态者,这岂不太过分?如果听一听鉴定医师关于精神病或病态患者的解释,那就会使人感到所有的罪犯都不算正常人。于是有些侦查人员经常说,那还不如索性修改刑法,把所有罪犯都收容到精神病院去更合适!也有的捡察官出于一时气愤,竟把鉴定医师传到法庭上,说些再也不能难听的坏话进行攻击。
说起来,德田也很难对鉴定医师抱有好感。
“中冈怎么考虑?”
德田讯问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冈。
“精神失常的事暂且不论,对于把秋宗修视作犯人的侦查方针,我有不同意见。”
中冈还是平时那副表情,淡淡地说。
“噢,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秋宗不是犯人喽?”
高田认为自己受到了污辱。他原来就对这个年轻人感到很不愉快,早就有种预感,觉得他肯定会反对。
“我并没这样说。但是如果不考虑到秋宗修不是犯人的情况进行侦查,那就有可能漏掉真正的犯人。”
“我倒想聆听一下原因!”
铅笔尖啪地一下敲到桌上,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是不是应该尽快查清被害者突然丧失视力以及在陆地上发生晕船的原因。”
“这毫无意义。”高田以一种十分轻蔑的口吻回绝了,“既有指纹,又有动机,被害者的家属马上就要到了,那时一切都会清楚。”
他用粗大的手指捻碎了香烟。
“失陪!”
中冈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这小伙子是怎么回事?”
高田冲着大步走出房间的中冈扬了扬下巴。
“人倒是很有才干,可就是不够和气……”
德田点了点头,也跟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