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围墙内的那排树丛中有一汪小塘,在通向水塘的砾石路上,里夏尔·拉法格正缓缓地大步前行。七月的夏夜,夜色清朗,繁星闪耀,星光剔透如雨。
两只天鹅伏在一丛睡莲后,睡得很是安详,娇美的母天鹅将长颈折在翅膀下,悠然地蜷着身子,倚在雄壮的公天鹅身上。
拉法格摘下一朵玫瑰,嗅了嗅那有点让人反胃的淡淡甜味,便折身往回走。走过贴着椴树丛伸展的小路,只见一幢宽阔却并不高大的楼房矗立在眼前,屋子结构紧凑,但难言雅致。女佣里娜应该正在一楼的厨房里用餐。右手边投射来一束亮光,同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司机罗歇正在车库里忙着启动奔驰的发动机。最后看到的是大客厅,暗色窗帘的间隙里只透出些许微弱的光线。
拉法格抬眼望着二楼,视线久久地停留在夏娃套房的窗户上。循着一道柔和的灯光望去,从一扇半开半掩的百叶窗里,传来一首表达羞怯之情的乐曲,是钢琴曲《我爱的男人》的起始旋律……
拉法格压下就要迸发出来的怒火,猛地一步走进别墅,砰地关上大门,小跑着来到楼梯口,他一边屏住呼吸一边跨上台阶。到了二楼,他将拳头挥起却又放下,最后只是弯起食指轻轻叩了叩房门。
三道门闩将套房从门外锁上,将那个对他的招呼坚持不理不睬的女人锁在门内。他拉开了门闩。
他悄无声息地关上房门,走进套房的小客厅。客厅里漆黑一片,只有钢琴上那盏套着灯罩的台灯边有道朦胧的光亮。在小客厅后方卧房的最深处,浴室里荧光灯刺眼的灯光在套房尽头映射出一块鲜亮的白斑。
在这半晦半明中,他走向音响关掉了声音,《我爱的男人》后面那首乐曲的最初几个音符戛然而止。
他压住怒火,以平和的语气,不带嗔怪但不失尖刻地低声提醒,化合适的妆,挑选合适的裙子和首饰,去赴他和夏娃受邀的那场晚会,可能要用多少时间……
接着他便径直走进浴室,看到少妇正慵懒地躺在厚厚一团淡蓝色泡沫中时,他生生咽下了一句就要脱口而出的咒骂。他叹了口气。他和夏娃对视着——他似乎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挑衅,这让他冷笑起来。他摇了摇头,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差点要把他逗乐了,他离开了套房……
回到一楼的大客厅,他在壁炉旁的吧台上倒了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一口气喝光。酒精烧着他的胃,他的脸被刺激得抽搐不停。他走向连到夏娃房间的内线电话,按着按键,清了清嗓子,然后嘴紧贴在塑料机盒上大声吼了起来:
“麻烦你快一点,垃圾!”
透过嵌在套房小客厅墙板上的两个三百瓦扬声器,里夏尔的吼声强有力地回响开来,夏娃猛地惊跳了一下。
她打了个寒战,然后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出宽大的环形浴缸,套上一条毛巾料的浴袍。她来到梳妆台前坐下,以灵巧轻快的动作摆弄着眼线笔,开始化妆。
奔驰在罗歇的驾驶下离开了勒韦西内的别墅,来到了圣日耳曼。里夏尔观察着身边无精打采的夏娃。她正懒洋洋地抽着烟,节奏均匀地将象牙烟嘴送进薄薄的双唇之间。车外城市的灯光就像时断时续的闪光灯一样打进车内,在黑色的紧身连衫裙上印了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条纹。
夏娃的头向后仰靠着,里夏尔无法看到她的面容,只有香烟那时隐时现的火星会在片刻间将她照亮。
他们准点赴约的这场露天花园招待会是由某位商界人士举办的,他想以此向周边的上层人士显摆一下。里夏尔挽着夏娃穿梭在宾客的人流当中。花园里一支乐队正奏着一首柔和的乐曲。餐桌和餐盘沿着花园的来往小径散布开来,一群群人聚集在桌边。
他们免不了会遇到一两位贵妇的纠缠,也总得饮下几杯香槟来祝福主人。拉法格还遇到了几位同行,其中一位是法国医师公会理事会的成员,这些人对他最近发表在《临床医师杂志》上的文章大加恭维。话题延伸转变后,他甚至还承诺,下次比莎会谈,他会参加一场关于乳房整形再造外科学的座谈会。过了一会儿,他又责怪起自己怎么会就这样中了圈套,他本该婉拒这个邀请的。
夏娃站在一旁,仿佛正浮想联翩。她享受着几位宾客大胆投来的垂涎目光,欣然地撇嘴回应,动作中带着一种几乎察觉不出的蔑视。
她离开了里夏尔一会儿,到乐队旁请他们演奏《我爱的男人》。当那温婉而深情款款的起始旋律响起时,她回到了拉法格身边。医生的脸上现出了几分痛苦,而她的唇上生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轻轻搂住她的腰,将她拉到一边。萨克斯手开始了哀怨的独奏部分,里夏尔不得不控制好自己,以免抽他的女伴一个巴掌。
午夜时分,他们终于向主人示意告别,然后回到勒韦西内的别墅。里夏尔陪着夏娃走进她的卧室。他坐在沙发上看她脱衣,起初还只是些无意识的动作,随后她便面对着他,带着点慵倦,以嘲弄的眼光打量着他。
她双手握拳顶在腰上,叉开两条腿,正对着他站着,布满阴毛的阴阜与他脸庞的高度并齐。里夏尔耸了耸肩,起身在书架的某一排里找出一个带着珠光的盒子。夏娃躺在地上铺着的一张席子上。他盘腿坐到她身边,打开盒子,取出一根长烟斗和一张包着些小油丸的银纸。
他动作轻巧地将烟斗装满,贴着烟锅点燃一根火柴,随着噼啪的爆裂声,他将烟斗递给了夏娃。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淡淡的味道弥漫整个房间。她蜷起双腿侧身躺着,一边抽着烟一边盯着里夏尔。很快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浑浊,继而呆滞……里夏尔已经开始准备第二只烟斗了。
一小时后,他将套房外的三道门闩转了两圈,离开了她。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也脱去衣服,在镜子里长久地注视起自己那苍白的脸庞。他对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笑着,笑他的白发,笑他刻在脸上的如此之多如此之深的皱纹。他摊开两只手,将手伸到面前,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做起动作,撕扯某个想象中的物体。终于,他躺了下来,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清晨才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