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世棠招呼他进来。
不知从何时起,阿吉称世棠为“姐”。芳云提过几次,非主非仆的,这般称呼不合适,说了多次,无奈这小子天生反骨,眼里只认世棠,谁人话也不理会。日子久了,芳云只得干瞪眼。
“这个萃珍楼人少得可怜,同旁边不远的东来顺没法比。这么说吧,来十人就有八人冲着东来顺去。姐,你说这萃珍楼老板咋想的?”
“别的我不知,想银子肯定不缺。人呢,打听出了没?”
“想是有个人,跟您要的有几分像,不过说不好。”阿吉搓着头。
“怎么说?”
“按道理讲,宾客盈门,掌柜伙计迎来送往很正常,奇就奇在每次这位公子来的时候,掌柜的态度很谦和,不像对待客人,”阿吉略微顿了顿,“像是对东家。”
“此人几时来?”
“见月两回,月当中、月末各一回。月中这次我亲眼见他来过,姐,五日后便是月末。”
世棠点头,这便对起来了。二世祖玩票性质的酒楼,还不算败到家,好歹知道亲自收银子。
阿吉倚着车壁,坐在下首,身形见长。
世棠道,“一班小兄弟跟着你几年了,莫要亏了他们。我让瑶青找了个小院,改天领你去看看。等赚了钱你再给他们换个二进的。”
阿吉何尝不知这是对自己的好,心中触动却不诉诸在言语中,只嗯了一声道,“我听姐的。”
晌午过后,门房来人来禀,说管家来见大娘子。
贺方到底忌讳着六奶奶是老夫人称心之人,思来想去,又去了玉景轩,给世棠举荐了个人。说此人是行家里手,六奶奶看能用得上不?
贺方前后相差一日,态度两变,世棠只让碧衣伺候得更加殷勤。管家辞出玉景轩时,世棠特意嘱咐芳云给带上自己新做的点心。贺方笑着接下了。
不便得罪之余还得表示自己心意,所以举荐的人手,想来不差。
只是没想到的是被举荐之人竟然是冯有林,东来顺的掌柜。
知道贺方是表相助之心,可没想到请来的是尊大神。
如果这样的人肯来,那是相当得力了。自贺方走后,瑶青未见得世棠多欣喜。
瑶青问道,“姑娘认为此人不妥吗?”
世棠道,“这个贺方倒是有意思,说帮忙吧,确实帮了大忙,说不帮忙吧,这冯有林怎么用是个问题,烫手山芋。”
如今高兴确实为时尚早,瑶青想了想道,“外人不知道内情,‘撬人墙角’这话传来传去终归不好听。”
世棠倒不是顾忌着旁人嚼舌根,只是东来顺生意如日中天,他冯有林好么样的寻什么下家?
她忽然想到刚才贺方的一句话,若有所思地道,“这只老狐狸。”
瑶青疑惑地看着姑娘,世棠看着她,笑着道,“咱俩啊也忒心急了,人家何曾说要辞东来顺了?拜佛得烧香,咱这啥都没准备呢。”
贺方当日约了冯有林。第二日巳时正刻,阿吉出门仍未归,门房上小厮就呈上了冯有林的名刺。世棠传下话让人迎到西花厅。
冯有林打理东来顺,接触到的高门显贵海了去,对汴京女眷并不陌生,也见过许府上的王大娘子,却对最小的庶女许世棠没有印象。以往陪在王大娘子身旁的多是她的嫡女儿。
谁能想到小庶女一朝飞上枝头,摇身一变成了贺府六奶奶。
冯有林心中感叹,三十年河东河西,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贺府珍花异草,飞檐青瓦,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贵人府邸规矩大,冯有林不好做那闲情雅致左顾右看,只低着头跟着一个小厮一路过树穿花步行至六爷的院落——玉景轩。
门口秀丽的侍女迎着进了西花厅,才坐下停顿了没多久,便听见罗绮轻挪泠泠响,冯有林便知是主人出来了,随即站起身。
冯有林拱手道,“六奶奶,贺管家说您有事问小人。”
他一身青色直裰长衫,身量中等容貌削瘦,干净体面不张扬,唯独一双三角眼透出商人特有的精明能干。
世棠很是客气,“不错,冯掌柜请坐下说话。”
冯有林不敢造次,斜着身子在下方一张椅子上坐下。世棠隔着红漆花腿方桌在上首相陪。
“冯掌柜府上哪里?”
“大名府。”
“好地方,”世棠感兴趣地说,“我幼时随祖母去过。”
两人品着茗香几盏谈起了大名府的风土人情,由大名府谈到卫州,再谈荥阳,津津有味,谈兴甚浓。
世棠不提旁的,冯有林也不岔开话题。好似多年老友,一别经年,再次相见一时有说不完的话。
世棠对冯有林知之甚少,若是无意帮衬,那这次见面也便只限于“虚心”请教这么简单了。
“冯掌柜在汴京多年,家里人住在内城还是外城?”
“还在老家。”
“怎么不接了来呢?”
“汴京房价颇高,冯某尚无力量。”
“靠你一人,家累确实比较重。”
“是啊,再怎么说在老家容易寻些出路。”
两人正说着话,芳云从门外进来,向冯有林打了礼。
冯掌柜知道这是一院大丫头,身份地位不比其他丫头小厮,故而芳云行礼的时候,他不好坐得瓷实,象征性地欠了欠身。
芳云行了礼,转过身道,“姑娘,阿吉带回的礼品单,问今日是否入库?”
阿吉回来了。
世棠会意,让把礼单拿过来,褶子上面记录着冯有林年岁、祖籍、生平以及在汴京做过的紧要差事。她扫了一遍,注意到末尾处另有一行,偶去南坊汇金。
世棠合上褶子,对芳云道,“让人先下去休息,待我细看过了再作安置。”
南坊汇金是柜坊,想不到眼前干净体面的大掌柜,竟有这等嗜好。这跟她需要的人物不谋而合,便迅速做了个决定,如果他以退为进,就给他个无法拒绝的选择。
侍女给冯有林再次斟茶,世棠浅浅一笑。
冯有林见过不少美人了,眼前的六奶奶风姿绰约尤其一双美目夺人心魄,看着笑意盈盈,却是令人不敢在这双眼睛面前乱说一气。
“想必贺管家已同你提起,我对经营酒楼颇感兴趣。冯掌柜是个中大拿,遂想请教一二。”
“六奶奶您客气。”两人寒暄时间不短,于他自己来说稀松平常,可面前的小娘子年纪尚轻却如此沉得住气,这一点让冯有林还是惊讶了一番,揣度着对方用意。
当然论起酒楼经营来,他自认有一番道理,不怕被问住。
冯有林道,“小的既已应了贺方到六奶奶这儿,自是从六奶奶处思量,若有言语冲撞了六奶奶,还请切莫怪罪。”
世棠笑,“如果我要的是胁肩低眉,也就用不着请您特地来一趟了,您但说无妨。”
冯掌柜抱抱手,“我知道汴京不少贵族子弟也做些生意,图名气图豪气,其实真的大可不必。经商重在一个利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劝六奶奶不必过于看重门面,而影响真正的实惠。”
世棠笑道,“冯掌柜说的好,经商不为利,冤大头我自是不干的。”
“把店开在御街,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盘口,要扎稳脚不容易。”
世棠点头,认真在听。
冯掌柜身子微微前倾,“刚才小的这样说,不是质疑六奶奶的门庭高低,实则是给人干事多年,尤其汴京,天子脚下,背后没个靠山,即便是扎下脚,也是今日被这个名目查,明日被那个名目盘剥。”
世棠表示赞同,“说的也是,其实也不能说汴京,士农工商,在哪个地方,经商总是末流。感觉是个衙门口就想过来踩一脚,我说的是也不是?”
冯有林领会其意,两个人笑起来。
世棠决意要试他,“听冯掌柜说了这一番话,愈发觉得酒楼经营需要个明白人。”
冯有林点点头,“行行有自己的门道,说了难扎脚,其实还有一个因由,不是内行,全凭伙计去操作,东家被骗也未可知。”
哦,这句话不由得让世棠想起了萃珍楼,她怀疑冯有林必然知道些内幕,同在一个街上吃饭,彼此又是竞争对手,是一定知道点东西的,“东来顺门庭若市,倒是衬得周边惨淡,冯大掌柜功不可没。”
冯有林摆手,掩饰不住的得意,“替东家分忧,分内之事。不过就我所知,贵族公子哥啊也是图一乐,说出来谁也不差银子,生意不生意也不见得多在意。比如萃珍楼,原是吏部侍郎郭大人千金的产业......”
世棠诧异,“郭静恬?”
冯有林点头道,“六奶奶也知道了?,这位吏部侍郎独女与众不同,喜好舞枪弄棒,对酒楼生意就不是很在意。”
阿吉说的公子,原来不是他,是她才对。
世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萃珍楼既然是郭静恬的......
她重拾起话头,盯着他道,“御街之上酒楼生意,东来顺占去了一半,若是冯掌柜自己掌舵,可做得过现在的东家?”
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迸出,带着金属撞击声,冯有林不禁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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