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长长的走廊里,面对着阳光。高而白的帷幕在他周围柔软地如浪起伏,在温暖微风中十分安静。他黑色的长发只被温和的风些许扰起。他的手在背后交握。他的神情忧心忡忡。寂静、遍布少量云朵的天空跨越山脉、在堡垒跟城市上方远处,朝他的脸抛来茫然、弥漫的光亮;而他这么站在那里,身着素色黑衣,看来不知如何显得好脆弱,犹如某种塑像,或者支撑在那里欺骗敌方大军的死人。
有人正在叫他的名字。
“扎卡维。夏瑞狄恩?”
“啥……?”他醒过来。他看着那位脸孔有些模糊地熟悉的老人。“贝夏?”他听见自己说。当然了;那老头是特索戴瑞恩·贝夏。比他记得的看来更衰老。
他环顾四周,仔细听着。他听见一个嗡声,然后看见一个小而毫无装饰的舱房。海洋舰?星舰?
奥森·伊马纳尼许号,他记忆里的一个声音说。星舰,快船,准备前往……靠近恩普林的某地(管他是哪里跟哪边)。恩普林栖息地。他得把特索戴瑞恩·贝夏弄到恩普林栖息地去。然后他想起小个子医生和他神奇的力场机器,有着能切开一切的蓝碟。他掘得更深,没有文明的训练跟微妙的改造是办不到的,找到了他脑中已经储存、被夺去的一小段记忆回圈。有光纤线路的房间;被抛个飞远,因为他正想那么做;穿越吧台进入会客厅的爆炸;撞击,撞到他的头。其余则非常模糊;遥远的尖叫,被扶起来扛走。他失去意识时听见的话语都分辨不出意义。
他躺着一会儿,听着自己的身体告诉他的事。没有脑震荡。右肾轻微受伤,许多瘀伤,双膝擦伤,右手割伤……鼻梁还在复原中。
他爬起来,再次看着舱房;光秃秃的金属墙面,两张床,一张贝夏拿来坐着的小凳。“这是禁闭室?”
贝夏点头。“是的;这是监狱。”
他躺回去。他注意到他穿着一件可抛式的船员连身服。终端机钮已经不在他耳朵里了,而耳垂粗糙又酸痛,足以令他怀疑传讯器被拔下时并未轻而易举放手。“你也有吗,还是只有我?”
“只有你。”
“船呢?”
“我想我们正在前往最近的星系,船正在用备用引擎前进。”
“最近的星系是哪个?”
“嗯,叫穆瑟瑞的住人行星。上面有一部分正在打仗,也就是你提到的一个小规模冲突。显然这艘船不会被准许降落的。”
“降落?”他咬牙,感觉着后脑勺。一大片瘀青。“这艘船又不能降落;它又不是设计成能在大气飞行。”
“喔,”特索戴瑞恩说。“好吧,也许他们的用意是不让我们下去到地面上。”
“哼嗯。一定有某种轨道站,太空站之类的对吗?”
贝夏耸肩。“我想是吧。”
他看着舱房四周,让他看起来明显地在注视什么。“他们对你知道多少?”他用眼睛示意着舱房。
贝夏微笑。“他们知道我是谁;我跟舰长谈过了,夏瑞狄恩。他们确实收到船运公司的命令掉头,但是不晓得原因。没人知道为什么。舰长可以选择等待人类主义者的舰队过来会合,或者前往穆瑟瑞。他选了后者──尽管我相信有受到统驭派透过船运公司的一些施压。显然他坚持使用求救频道,通知船运公司船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是谁。”
“所有现在大家都晓得了?”
“是的。我能想像整个星团都晓得我们两个究竟是谁。不过事实是,我认为舰长可能并未完全对我们失去同情。”
“是啊,可是我们到穆瑟瑞以后会怎样?”
“看来我们会把你赶走,扎卡维先生。”头上一个扩音器的声音说。
他看着贝夏。“希望你也听见了吧。”
“我想那可能就是舰长,”贝夏说。
“正是,”男子的嗓音说。“我们也才刚刚被告知,我们在抵达穆瑟瑞太空站之前就得分开。”那人的声音显得恼怒。
“真的,舰长?”
“没错,真的,扎卡维先生;我收到穆瑟瑞的巴尔赛特霸联的军用讯息。他们要在我们连上太空站前带走你跟贝夏先生。若我们不照办,他们威胁会攻击我们,所以我意图照他们的话做;技术上是在抗议,不过老实说能摆脱您真让人宽慰。我可以补充说,那艘预定带走你的船一定有几百年了,而且到现在才被认为能在太空使用。要是它接下来几小时能幸存到会合,您抵达穆瑟瑞大气层的旅程也大概如多事之秋。贝夏先生;我相信要是您跟巴尔赛特的人理论,他们也许会让你跟我们继续前往穆瑟瑞太空站。无论您如何决定,先生,让我祝您有趟安全的旅程。”
贝夏在小凳上往后靠。“巴尔赛特,”他说,沉思地点着头。“他们为什么要我们?”
“他们要你,特索戴瑞恩,”他说,将脚从床上摆到地上。他露出不确定的神情。“他们是好人那边吗?这些小战争该死的太多了……”
“嗯,理论上是,”贝夏说。“我认为他们相信行星跟机器能有灵魂。”
“是啊,我想也是,”他说,缓缓站起身。他放松双手,动着自己的肩膀。“要是穆瑟瑞太空站是中立国域,你去那里最好,尽管我猜巴尔赛特帮要的是你,不是我。”
他再次揉着后脑勺,试着回想穆瑟瑞的状况到底为何。穆瑟瑞正是能引发全规模大战的那种地方。事实上,那是个统一主义者跟人类主义者之间的战事,由穆瑟瑞两支相当古老式的军队交手;巴尔赛特是站在统一派那边的,尽管最高指挥层也有某种祭司阶级。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贝夏,他也不确定,尽管他隐约记得祭司们某种方式上非常认真看待英雄崇拜。不过也许他们听说贝夏在附近后,打算拿他勒索赎金。
六小时后他们跟古老的巴尔赛特星舰会合。
“他们要我?”他说。
他们站在气闸旁;他,贝夏,奥森·伊马纳尼许号的舰长,以及四位手持枪械、穿着太空装的身影。着装的人戴着有目镜的头盔,苍白棕色的脸在里头清楚可见,额头标着一个蓝圈。他觉得那些圈圈似乎真的在发光,心想那是不是出于某种慷慨的迷信原则,好帮狙击手一个大忙。
“是的,扎卡维先生,”舰长说。他是个矮胖、光头的小个子男人。他微笑。“他们要你,不是贝夏先生。”
他看着四位武装的人。“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他问贝夏。
“我不晓得,”贝夏承认。
他挥手对那四人哀求。“你们为什么要我?”
“请跟我们来,阁下,”其中一位穿着太空装的男子透过扩音器说,那显然不是他的母语。
“请?”他说。“你是说我有选择?”
太空服里的那人看来很不自在。他说了一会儿话,扩音器没发出声音,接着才说:“扎卡维阁下,这是很重要的事,您必须来。那非常重要。”
他摇摇头。“我必须来,”他彷佛对着自己重复。他转向舰长。“舰长,先生,我能拿回我的耳环吗,拜托?”
“不行,”舰长说,露出赐福的咧嘴笑。“现在滚下我的船吧。”
船上很挤且科技非常低等,空气温暖又带着电器味。他们给他一套旧太空装,带他到一个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当他们逼你在一艘船里头穿太空装时,那就是个坏征兆。从快船带走他的士兵坐在他背后。三位船员──同样穿着太空装──似乎令人怀疑地忙碌,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他们面前的手动控制不是为了紧急而用的。
船舰壮观地重返大气层,猛地摇晃、咯吱作响,被有如瓦斯燃烧般的光亮环绕(他肚子纠结地发现能够看见外头;那是水晶或玻璃,不是萤幕),伴随逐渐升高的吼声。空气似乎更温暖了。闪动的光芒,船员间加快的交谈,一些更急切的动作跟激动的言语,但这些都没让他感觉更好。光线消失,接着天空从紫色恢复成蓝色;船只恢复晃动。
他们扫入夜空,接着穿透云层。整个控制面板上闪动的灯在黑暗中甚至显得更令人忧虑。
那是在某种跑道的滚动降落,在暴风雨之中。他背后四位登上奥森·伊马纳尼许号的士兵在起落架──他想是轮子──触碰地面时小声欢呼。船只滚动了一段时间,长得让人担心,然后转弯两次。
待他们终于停下来后,三位船员全摊在椅子上,手臂从椅边垂下,沉默地瞪着被雨水淹没的夜晚。
他解开安全带,脱下头盔。士兵们打开了内部气闸。
等他们打开外侧舱门,外头出现了雨水、灯光、卡车、战车跟一些背影的低矮建筑,还有好几百人,有些穿着军服,有些是雨水淋得光滑的长袍,有的人尝试替其他人撑伞;他们全部似乎都有额头上的圆圈标记。一群十来个年老、着袍、满头白发、脸孔溅着雨水的人走向阶梯底端,那连接船只到地面上。
“请,阁下,”一位士兵伸手示意他们该下去。白发穿袍的人们在阶梯底端聚集成狭长的箭头阵型。
他踏出去,站在阶梯前的小平台上。雨水拍打着他的头侧面。
巨大的叫喊涌现,阶梯底端的十来个老人全部鞠躬、单膝跪下,跪在暗色、被风吹佛的跑道上的积水里。一道强烈蓝光撕开低矮建筑过去的漆黑夜空,明亮的闪烁短暂映亮了远处的山丘与山脉。聚集的人群开始吟咏。他花了点时间才理解到这是怎么回事,然后发现他们正在高喊:“萨──卡──威!萨──卡──威!”
“喔,不会吧,”他对自己说。雷声在山丘之间轰响着。
“是啊……你们能直接对我弄过那个就好吗?”
“救世主……”
“我真的希望你们别用那个字。”
“哦!喔,好的,扎卡维阁下,您有何吩咐?”
“啊……那么,”他用双手比着。“叫我先生如何?”
“扎卡维阁下,先生;您是预先注定之人!您被遥见到了!”最高祭司坐在铁路车厢对面,紧握双手。
“遥──见?”
“没错!您是我们的救赎,我们神圣的回报!您是被派来的!”
“派来,”他重复,尝试想个字眼形容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踏上地面后不久,他们就关闭了泛光照明。祭司们包围着他,抓着他,好多只手围绕着他的肩膀,从混凝土停机坪到一台装甲卡车;跑道的灯光熄灭,只剩下卡车跟战车狭长的照明;锥形的光域为保护板给限制了范围。他被催促离开卡车,来到一个火车站,换上有遮光幕的车厢,当啷作响地驶入夜色。
车厢没有窗户。“是啊!我们的信仰有个传统是找寻外来的影响,因为他们永远更为伟大。”最高祭司──他说他的名字是纳普瑞拉──做了个鞠躬的动作。“而有谁能比来自共同军部的人更优越?”
共同军部;他得从记忆掘出那个字。康米尔;根据星团媒体,那就是他来自的地方,他上次跟特索戴瑞恩·贝夏卷入那一整个疯狂的舞会时正担任军事行动部长。贝夏那时在共同政治部掌管着政治(啊,那些多美好的分部!)。
“共同军部……”他点头,没能感觉更了解。“你觉得我能帮助你们?”
“扎卡维阁下!”最高祭司说,从他的椅子再次跪下来到地板上。“您就是我们相信的一切!”
他往后靠在椅子的靠垫上。“我能问是为什么吗?”
“阁下;您的功绩堪称传奇!从上次的不合事件后就永垂不朽!我们的‘领导者’在死前预言说,我们的救赎将由来自‘苍穹之外’,而您的名字是其中一个被提及的;所以在我们需要之时来找我们,您必然是我们的救赎!”
“我懂了,”他说,啥也不懂。“好吧,我们会看看能做什么。”
“感谢救世主!”
火车停靠在某处的车站;他们被护送到一处电梯,接着是一组套房,他们说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不过天色整个是黑的。室内的萤幕仍关着。他检视着房间;里头相当奢华。
“是的,很好。谢谢你。”
“您的男孩们在这里,”最高祭司说,掀开卧室的帷幕,揭露里头半打左右倦怠的年轻人,正展示在一张非常大的床上。
“这个……我,呃……谢谢,”他说,对最高祭司点头。他对男孩们微笑,后者都对他报以笑容。
他躺在宫殿的典礼床上,彻夜未眠,双手枕在头后。过了一会儿后,黑暗中传来声清晰的“啪”,然后在褪去的蓝色光球中出现了个人类拇指大小的小机器。
“扎卡维?”
“嗨,斯玛。”
“听着……”
“不对,你才要听着。我真的很想知道这里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
“扎卡维,”斯码透过刀锋飞弹说。“那很复杂,不过……”
“不过我却在这里,跟一群认为我能解决他们军事问题的同性恋祭司共处。”
“夏瑞狄恩,”斯玛用她迷人的嗓音说。“这些人成功地把对你军事本领的信念合并到他们的宗教里。你怎么能拒绝他们?”
“相信我;要那么做很简单的。”
“无论你喜欢与否,夏瑞狄恩,你已经成为这些人的传奇了。他们认为你能做些什么。”
“那我应该做什么?”
“引导他们。当他们的统领。”
“我想那正是他们希望我做的事。可是我真的该做什么?”
“就只有那个,”斯玛的声音说。“领导他们。同时贝夏还在太空站;穆瑟瑞太空站。那里目前能算是中立地带,而他又发出了正确的声音。你看不出来吗,扎卡维?”斯玛的声音紧绷,欣喜若狂。“我们逮到他们了!贝夏在做我们要他做的事,而你要做的就只是……”
“是什么?”
“……就当你自己。替这些人工作!”
他摇摇头。“斯玛;你就说出来吧。我究竟该做些什么?”
他听见斯玛叹息。“赢得战争,扎卡维。我们正在支援你效力的那支军队。也许要是他们能打赢这场,贝夏又站在胜利的那方,我们──或许──就能扭转整个星团。”他听见她深吸了令一口气。“扎卡维,我们需要这仗。某方面而言,我们的行动受限,但我们需要你将整件事摆平。替他们打赢战争,我们也许就能一起搞定。我是说真的。”
“好吧,你是说真的,”他对侦查飞弹说。“但我已经很快看过地图了,这些家伙深陷在一团狗屎里。要是他们想获胜,就真的需要奇迹了。”
“尽管尝试就好,夏瑞狄恩。拜托。”
“我能得到任何协助吗?”
“呃……你的意思是?”
“情报,斯玛;假如你能帮忙注意一下敌军的──”
“啊,不行,夏瑞狄恩。我很抱歉,我们办不到。”
“什么?”他大声说,从床上坐起来。
“我很遗憾,扎卡维;我真的是,但我们必须同意那点。这是非常棘手的事情,我们必须严格保持不插手。那枚飞弹甚至不该在那里;它很快就得离开。”
“所以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很遗憾,”斯玛说。
“你很遗憾!”他说,大动作地倒回床上。
不必当军人,他想起斯玛一段时间前曾这么说。“去他妈的不必当军人,”他小声对自己说,将颈背的头发拉起,套上小小的隐藏系带。现在是黎明;他拍了拍马尾,透过厚重、扭曲的的玻璃望着迷雾缭绕的城市,才正要在晨光打出铁红色的山脉,以及透着蓝色的天空下苏醒。他看着房间远端过度装饰的长袍,祭司们寄望他会穿上,所以接着也不情愿地套上了。
霸联与其对手葛拉辛帝国断断续续地一直在交战,六百年来争夺着他们中等大小的次大陆,直到星团其余地区的奇异漂浮飞船在一世纪前现身呼叫为止。他们就连那时候都比穆瑟瑞的其他社群落后,后者在科技领先数十年,甚至──颇有争议地──在道德跟政治上领先了好几百年。在他们接触之前,原住民使用着十字弓跟从炮口填弹的大炮。一世纪后他们有了战车;很多很多的坦克。战车与长程火炮,卡车和少数非常没效率的飞机。双方并都有个接收系统,一部分是采购而得,不过大多由星团一些最先进的社会贡献而来。霸联有一架六手或七手的太空船;帝国有一窝普遍被认定无法使用的飞弹,政治上可能也缺乏用处,因为它们理应是装着核弹头的。星团的公开舆论能容忍这延续不断、毫无意义的战争的科技进步,只要男人、女人跟小孩稳定地小批小批死亡就可以,不过一想到一百万人同时被烧成灰,在城市里被核弹炸翻,那就无法让人忍受了。
帝国正在打赢一场传统战,而在两世纪下来的花费,让他们可能只剩下蒸气能用。不过逃难的平民们塞满了道路,推车装着整栋房舍,在灌木丛之间摇来晃去,战车则铲过稻田,嗡响的飞机扔炸弹清空了贫民窟。
霸联撤退到平原对面、进入山区,被围困的部队在帝国的机动化骑兵施压下撤退。
他穿上衣服后直接踏进地图室;几位睡意十足的参谋军官跳起来立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天早上的地图不比他们前一天晚上的好到哪去,但他站在那里看了他们好一段时间,衡量他们跟帝国的部队的位置,问军官们问题,尝试判断他们的情报有多准确,以及自己部队的士气究竟是什么程度。
军官们似乎在晓得敌军部属上,更甚于对自己部下感受的了解。
他对自己点头,扫视所有地图,然后离开跟纳普瑞拉与其他的祭司们共进早餐。他稍后拖着他们全部回到地图室──他们通常会回到自己的住所冥想──然后问了更多问题。
“我也要像这些家伙的制服,”他说,指着地图室里的一位低阶正规陆军军官。
“可是,扎卡维阁下!”纳普瑞拉说,面露忧心。“那会贬低您的尊格!”
“而这些只会妨碍我行动,”他说,示意着身上长而厚重的袍子。“我想要亲自到前线观察。”
“可是,阁下,这里是神圣堡垒;我们所有的情报都会送到这里,我们所有人民的祈祷都指向这里。”
“纳普瑞拉,”他说,将手放在对方肩上。“我知道;但我得亲自看看事情。我只会去一趟,记得吗?”他环顾其他最高祭司脸上不高兴的神情。“我相信你们在过去同样的情况是这样做的,”他对他们说,面无矫饰。“但我是新来者,我得用新的办法找出你们可能已经知道的东西。”他转回去看着纳普瑞拉。“我要自己的飞机,改装的侦察机种就行了。附带两架战机护卫。”
祭司们觉得搭火车跟卡车,到三十公里外的太空港就已经是最为大胆的异教举止;而他想要在整块次大陆上飞来飞去这回事,令他们觉得他疯了。
不过那正是他接下来几天后所做的事。那时刚好是某种战斗歇止时期──霸联的部队撤离,帝国的部队巩固──这让他的工作稍微容易了些。他穿着朴素的制服,连大多资浅军官身上半打证明用的金属缎带都没有。他对最无趣、士气低落且彻底迂腐的战地将军与上校们演说,对参谋演说,对徒步的士兵跟战车组员演说,以及厨师、补给队、勤务兵跟医生们。大多时间他需要翻译员;只有最高层的人会说星团通用语,但他觉得士兵对说不同语言、问他们问题的人感觉比较亲近,不同于虽共享相同言语,却永远只给予命令的那些。
他在第一个星期拜访各个主要军机场,试探空军参谋的感觉跟意见。在每个中队、军团跟堡垒里都有个有名无实、总警戒着的祭司,他是唯一倾向忽略他们的人。他最初遭遇的几位祭司没什么能说的,他之后看见的也从未有过任何有趣的东西,可在起头仪式性的致意之外予以补充。他前两天后认定,祭司们主要的问题出在他们身上。
“先纳斯崔省!”纳普瑞拉喊道。“可是那里有十来座重要的信仰要址!不只如此!你却提议我们不战而降?”
“等我们打赢战争,你们就能夺回神殿了,或许里头还会存放许多新的财宝。无论我们有无试着防守,那里都会陷落的,它们也可能会在战斗中受损。但撤退的话就能让它们完整幸存。而且那里会疯狂地延长他们的补给线。听着;雨季就快来了,是多久?一个月后?那时我们就准备好反攻,他们的补给问题会更严重。他们背后的湿地意味着他们没法用原本的方式运输,在我们发动攻击时也无法撤退。纳普,老家伙;这太完美了,相信我。要是我是对方的指挥官,看到一块这样的地拱手让出,我连方圆一百万公里都不会靠近一步。但帝国陆军的小子们会,因为公爵不让他们有别的选择。但他们会晓得那是陷阱。对士气影响很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纳普瑞拉摇头,双手按在嘴上,忧虑地看着地图时搓揉下嘴唇。
(不,你不知道,他对自己想道,看着那人紧张的肢体语言。你们这群人好几代以来啥有点用的资讯都没有,伙伴。)“必须这么做不可,”他说。“撤退应该今天就开始。”他转向另一幅地图。“空军;停止轰炸跟扫射道路。给飞行员两天时间休息,然后突袭炼油厂,在这边。”他指着。“大规模攻击;用上所有能飞到那距离的东西。”
“可是要是我们停止攻击道路……”
“它们就会塞满更多难民,”他对那人说。“那比我们的飞机更能拖累帝国陆军。不过我确实希望这几座桥被炸掉。”他轻敲几个河上桥梁的图案。他神秘地望着纳普瑞拉。“还是你们的人签了某种协议,不得轰炸桥之类的吗?”
“炸毁桥梁总被认为会妨碍反攻,以及……浪费,”祭司不高兴地说。
“嗯,这三座还是得除掉,”他敲着地图表面。“这样再加上炼油厂的空袭,应该就能扰乱他们的输油路线,”他说,握合双手并揉了揉。
“但我们认为帝国陆军坐拥非常大量的油料存量,”纳普瑞拉说,看来非常不高兴。
“就算他们有,”他告诉最高祭司。“指挥官们也会更谨慎移动,晓得他们的补给被打乱了;他们可是很小心的。但我打赌他们根本没有你们认为的补给;他们可能以为你们的存量比实际上更多,加上这次攻击,他们很快就需要资金……相信我,要是炼油厂空袭的结果如我期望,他们可能会小慌一下。”
纳普瑞拉目光低垂,揉着脸颊同时孤单可怜地望着地图。“那全听起来……”他开口。“……非常……冒险性。”
最高祭司替这个字覆上某种程度的厌恶跟轻蔑。这在别的情况下本可能让人觉得好笑的。
冒着极大的抗议,最高祭司们被说服他们得放弃那珍贵的省,以及其中许多重要信仰要址给敌军;他们也同意对炼油厂发起空袭。
他拜访撤退的士兵,还有将在炼油厂空袭扮演角色的主要机场。接着他花了几天搭卡车横越山脉,检阅防御阵地。有个山谷的起点有座水坝,要是帝国陆军能攻到这么远,或许就能当成有用的陷阱(他想起混凝土岛,哭哭啼啼的女孩与那张椅子)。在他乘车驶过山丘堡垒之间简陋的道路时,他看见头上有一百架左右的飞机掠过,朝外飞越看似和平的田野,机翼下挂着炸弹。
炼油厂突袭的代价很昂贵;几乎四分之一的飞机没有回来。
但第二天帝国陆军的进袭停住了。他本希望他们会继续前进一些──他们的补给并不直接来自炼油厂,所以还能挺进一星期左右──但他们做了合情的事,决定在此打住。
他飞到太空港,那艘笨重的太空船,在日光下显得更危险破烂──正在缓慢地修补修复,以备有朝一日还得使用。他跟技师谈了话,绕了那古老的装置一圈。他得知那艘船有个名字:霸联凯旋号。
“那叫斩首行动,”他对祭司们说。“帝国宫廷在每个第二季开始都会到威利提丝湖去;最高指挥部会给他们简报。我们在参谋部抵达的那天把凯旋号扔在他们头上。”
祭司面露不解。“扔下什么,扎卡维格下?一只突击队?凯旋号最多只能携带……”
“不,不,”他说。“我说的扔下去,意思是拿它当炸弹。我们将它飞到太空,然后飞回来,落在湖滨宫殿上。那有足足四百公吨;就算只用十分之一音速前进,它也能像小核弹一样引爆,我们一次就能消灭整个宫廷跟参谋部。我们随后马上对平民议院提出休战。若够好运的话,我们就能造成极大的民间动荡,议院很可能会借机夺取实权;陆军会想要接管对自己的统治,甚至得转回去打场内战。资浅执政者在争取权利的对抗上,也应能让情势漂亮地更复杂。”
“可是,”纳普瑞拉说。“这表示得将凯旋号毁掉,不是吗?”其他祭司都在摇头。
“嗯,我想用每秒四、五百公里的速度撞击,大概很难不留下半点伤害。”
“可是扎卡维阁下!”纳普瑞拉吼道,让人感觉像身上有小核弹引爆。“这太可笑了!您不能这么做!凯旋号是我们……希望的象征!所有人民都盼着我们……”
他微笑,让祭司继续闲扯了一会儿。他很确定要是事情到头来很糟糕,祭司们打算拿霸联凯旋号当作逃生路线。
他等着纳普瑞拉几乎说完,然后说:“我了解;但这艘船已经迈入最后旅程了,各位。我跟技师和飞行员谈过;那玩意儿是个死亡陷阱。我能来到这边实在是好运多于一切。”他暂停,看着额头有蓝圈的男子们瞪大眼睛相觑。低语声增加了。他感觉想微笑。那句话将对神的恐惧植入了他们内心。“我很抱歉,但这是凯旋号唯一最擅长的事。”他笑了。“而且那也确实能造就凯旋胜利。”
他让他们深思超高音速俯冲轰炸的概念(不,不需要自杀任务;船上的电脑完全有能力驾驶它起飞跟直接落地),抛弃象征(许多庶民跟工厂工人会很在意他们的高科技蠢玩意儿被报废掉)以及斩首行动(大概是最高祭司们最担忧的点子;而当他们提出休战协议时,祭司们得强烈暗示他们用了枚自己的飞弹,不是一艘太空船,然后假装还有更多会来。尽管这点并不难反证,尤其要是这世界上最有经验的社群选择告诉帝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方阵营无论是谁尝试理解真相,那都将令人忧心。何况,他们大可直接离开城市。)在此同时他去拜访了更多陆军单位。
帝国陆军恢复前进,不过这次比较慢了。他将部队撤到几乎是丘陵里,烧掉几片未收割的田地,夷平他们背后的村镇。只要他们放弃一座机场,就在跑道下安装炸弹跟长达数天的计时器,然后挖了一堆洞,让它们看起来像放满了炸弹。
他在丘陵区亲自监督防御阵形,继续拜访机场、区域总部跟作战单位。他也持续对最高祭司们施压,请他们起码考虑使用太空船进行斩首行动。
某天在一栋老城堡躺下来睡觉时──那成了这个部分前线的指挥所──他发现他是如此的忙(那时刚过了黄昏,树梢天际线上的天空爆出光线,空气因轰炸的声响撼动)。忙碌而且──他不得不承认,将最后一叠报告放在行军床下的地上,关掉灯然后几乎立即睡着──感到快乐。
在他抵达后两星期,然后是三星期过去;来自外头小小的新闻似乎显示根本没什么事发生。他怀疑有很多紧绷的政治活动正在进行。贝夏的名字被提起;他仍在穆瑟瑞太空站上,跟不同的团体接触。没有来自文明或任何相关的消息。他想他们不知可曾忘记事情;也许他们遗忘他了,将他留在这里,永远挣扎于祭司跟帝国疯狂的战争。
防御日益茁壮;霸联的士兵们挖掘、建造,但这些大多不会在炮火下进行。帝国陆军终于开到丘陵区停住。他让空军催促补给线跟前线单位,然后打击最近的机场。
“城市周围这里部署的士兵太多了。最好的部队应该在前面。攻击应很快就会展开,要是我们能成功反击──要是他们尝试击败我们,那就会是非常成功,因为他们的预备队不多了──那么我们就需要这些精英小队投入能贡献的地方。”
“城内有平民骚动的问题,”纳普瑞拉说。他看来又老又累。
“留下几个单位,让他们待在街上,这样人们才不会忘记他们在此。可是该死的,纳普瑞拉,大多家伙整个时间都待在军营里。他们需要到前线去。我刚好有个地方给它们,你看……”
其实他希望引诱帝国陆军发起歼灭战,而城市则是诱饵。他把第一流的士兵送往山区隘口。祭司们看着他们如今丧失了多少领地,试验地准许准备斩首行动;霸联凯旋号将准备好展开最终航程,不过除非情势真的非常危急,不然不会使用。他保证他会先试着用传统办法赢得战争。
攻击来了;他抵达穆瑟瑞的四十天后,帝国陆军冲入丘陵区的森林。祭司们开始慌了。他命令空军攻击主军团的补给线,而不是前线部队的。防御线终于瓦解;单位撤退,桥梁炸毁。由于丘陵通往山区,帝国陆军逐渐集中,开始涌入峡谷。水坝的诡计这次没成功;放在底下的炸药没有引爆。他被迫将防守该峡谷隘口的两支精英单位给调走。
“但要是我们离开城市呢?”祭司们面露震惊。他们的双眼与额头漆上的蓝圈一样空虚。帝国陆军缓缓踏过山谷,将他们的士兵往后逼退。他继续告诉他们事情会好转,但一切只是越来越糟。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切彷佛希望尽失,也太迟得无法夺回他们自己的土地。到了最后一晚,风从山区吹向城市时,遥远的炮火声清晰可闻。
“要是他们自认可以,他们会尝试夺取巴尔赛特市,”他说。“那是个象征。好吧,但那其实没有什么军事重要性。他们会紧抓住它。我们就让这么多部队通过,然后封死隘口;这里,”他说,敲着地图。祭司们摇着头。
“各位,我们尚未失去秩序!我们只是在撤退。但他们的状况比我们糟得多,损失更惨重;每挺进一公尺都在让他们流血。而且他们的补给线也继续在延长。我们必须在他们开始考虑撤回的时点攻击他们,然后给他们看见一个可能──一个似乎成真的可能──一场歼灭战。但那不会让我们被歼灭;被歼灭的是它们。”他环顾众人。“相信我;那会有用的。你们也许得离开堡垒一阵子,但等你们回来时,我保证那将是凯旋归来。”
他们脸上看不出信服,不过也许是震惊得无力抵抗──他们让他这么做了。
那花了好几天,帝国陆军挣扎爬上山谷,霸联的部队抵抗、撤退、抵抗再撤退,然后最后──等待帝国士兵疲惫的征兆,还有战车、卡车该移动时总是静止,缺油而饥肠辘辘──他想要是他指挥着另一边,他一定会考虑停止。当晚,通往城市的隘口的许多士兵离开了阵地。到了早上战斗继续,霸联的部队却突如其来撤军,在即将被辗过之前逃跑了。帝国指挥总部一位满腹困惑、激动但仍然精疲力竭、担忧的将军用战地望远镜望着远处的卡车队,缓缓爬下隘口往城市前进,偶尔遭受帝国战机扫射。侦察情报显示异教徒祭司正在准备离开堡垒。间谍指出太空船正在准备进行某种特殊任务。
将军发电呼叫宫廷总部。朝城市推进的命令第二天下达了。
他看着神情持续紧张的祭司们离开堡垒地下的火车站。他最后必须劝阻他们先别下斩首攻击的命令。让我先试试,他对他们说。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彼此。
祭司们望着沦丧的疆土,以及他们离开的一小块地,心想一切已经结束了。他看着自己大体仍没什么损伤的师,精力充沛的单位,他那些精英队伍全部部署在应该在的地方,伸出刀子插入过度延伸、累坏的敌军的身躯,准备好切下去……并想着那会是帝国的末日。
火车开动,而且──难以抗拒地──他愉快地挥手。最高祭司们离开最好,躲到下个山脉里的庞大修道院。他跑回楼上的地图室,看看事情进展如何。
他等几个分团通过隘口,然后下令原本防守的单位──大多已经撤入隘口周围的森林,根本没有从隘口下来──重新夺回它。城市跟堡垒受到轰炸,不过效果不彰;霸联的战机击落了大多数的轰炸机。反攻终于发起。他先从精英部队开始,然后将剩余的带进来。空军最初几天仍集中攻击补给线,接着转到了前线。帝国陆军摇摆、阵线卷曲,宛如储存在某处的水好像有能力,但却迟疑地无法泼洒过该死的整座山区一样(而那股涓流继续干涸,仍朝城市推进,离开隘口、一路奋战过森林跟原野,好抵达他们仍然希望赢得战争的闪亮目标……),接着阵线退了,士兵们太过劳累,弹药跟油料补给太过分散。
隘口仍在霸联的掌控中,他们缓缓地再次往下推进,如此一来帝国士兵一定觉得他们永远都在朝山上开火,前进沉重又危险地步履艰难,撤退则是那么的容易。
撤退化为一个接一个峡谷的大溃逃。他坚持让反攻继续;祭司们拍电报说应该布署更多军队阻止两个帝国师进袭首都。他忽略他们。那两个残破的师剩下的人数之少,连拼凑一个师都几乎不够,而且仍持续地遭受腐蚀。他们也许能抵达城市,但在那之后他们就无处可去了。他想能接受他们最终的投降一定是件令人满意的事。
降雨落在山脉另一边;当浑身脏污的帝国部队通过湿淋淋的丛林时,他们的空军也经常被坏天气给困在地上,霸联的飞机则不受影响地轰炸跟扫射他们。
人们逃往城市;火炮在附近轰然交手。打穿山区的两个师的残部绝望地朝着目标奋战。山脉另一端远方的平原上,其余的帝国军正用最快的速度撤退。那些师被困在先纳斯崔省,无法从背后的泥沼撤离,于是全体投降了。
两个师剩余的部分踏入巴尔赛特市的那天,帝国宫廷发讯息要求和平停火。他们有十来辆战车跟一千人,但将火炮留在田野里了,早已弹药断绝。逃入城市那几千人在堡垒宽敞的阅兵场避难。他从远处看着他们川流不息,通过高耸城墙的城门。
他本来打算那天弃守堡垒的──祭司们对他尖叫了好几天,大多参谋也已经离开──但他现在手上握着刚从帝国宫廷收到的讯息抄本。
何况,两个霸联师也正要离开山区,前来支援城市。
他发电给祭司们。他们决定接受停火协议;只要帝国陆军撤到战争开始前的位置,战斗就随即告终。接着是更多几通电文交换;他任祭司们跟帝国宫廷去处理细节。他抵达后以来头一遭脱下制服,身着平民的衣服。他带着一些望远镜踏上高塔,看着远处敌军战车的小斑点驶过街道。堡垒城门关上了。
到了中午,休战协定旋被宣布。堡垒城门外疲惫的帝国士兵纷纷投宿至附近的酒吧跟旅馆。
他站在长长的走廊里,面对着阳光。高而白的帷幕在他周围柔软地如浪起伏,在温暖微风中十分安静。他黑色的长发只被温和的风些许扰起。他的手在背后交握。他的神情忧心忡忡。寂静、遍布少量云朵的天空跨越山脉、在堡垒跟城市上方远处,朝他的脸抛来茫然、弥漫的光亮;而他这么站在那里,身着素色黑衣,看来不知如何显得好脆弱,犹如某种塑像,或者支撑在那里欺骗敌方大军的死人。
有人正在叫他的名字。
“扎卡维?”
他转身,眼睛惊讶地瞪大。“斯卡芬─阿姆提斯考!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备感光荣。斯玛这些日子放你独自出来了,还是她快要这么做了啊?”他看着堡垒的长走廊尽头。
“日安,夏瑞狄恩,”机器人说,飘向他。“斯玛小姐正搭乘座舱组件过来。”
“小狄又好吗?”他坐在靠着墙边的一只小凳上,面对挂着白色窗帘的一长排窗户。“消息是什么?”
“我想大多都是好消息,”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飘到与他脸等高之处。“贝夏先生正在前往恩普林栖息地,星团两个主要的政治团体会在那里举行高峰会议。战争的危险显然正在消退。”
“好吧,这真美好不是吗,”他说,往后靠,手摆在脖子后面。“这里和平了;那里和平了。”他斜眼看着机器人,头歪向一旁。“不过,机器人,你似乎没有被喜悦跟快乐淹没的迹象。你好像──容我这么说吧?──明显郁闷不乐。怎么回事?电量不足吗?”
机器沉默了一两秒。接着她说:“我想斯玛小姐的座舱组件准备要降落了。我们到屋顶上去好吗?”
他面露困惑一阵子,接着点头,机灵地站起来、双手拍合,示意着前方。“当然;我们走吧。”
他们踏进他的公寓。他觉得斯玛不知为何也彷佛有点压抑。他本想像她会激动地喋喋不休,因为星团里看来终究不会爆发战争了。
“怎么回事,小狄?”他问,替她倒了杯饮料。她在房间前的百叶窗来回踱步。她接过饮料,但似乎没兴趣喝。她转向他,那椭圆形的脸有着……他不确定。但那让他的肚子某处感到一股寒意。
“你得离开,夏瑞狄恩,”她说。
“离开?什么时候?”
“现在;今天晚上。最迟是明晚。”
他满脸疑惑,接着大笑起来。“好吧;我承认,那些男童开始显得很吸引人,不过……”
“不是,”斯玛说。“我是认真的,夏瑞狄恩。你必须离开。”
他摇摇头。“我办不到。休战协议无法保证能维持下去。他们可能还会需要我。”
“协议不会维持的,”斯玛对他说,撇开头。“至少只靠一边不会。”她将杯子搁在架上。
“啥?”他说。他瞥眼看着机器人,后者显得毫无评论。“狄赛特,你到底在讲什么?”
“扎卡维,”她说,眼睛快速眨动;她尝试看着他。“交易已经结束;你得离开。”
他瞪着她。
“什么交易,狄赛特?”他柔声说。
“人类主义者派系……提供了些低等级的协助给帝国,”她说,踏向一面墙,接着转身,没对着他而是对地毯开口。“他们……实质上对这里发生的事加以投资。整个交易的精细结构都建立在倚赖帝国于此地的胜利上。”她停下来,看了眼机器人,再度转开头。“而这正是所有人同意会发生的结果,直到几天以前。”
“所以,”他缓缓说,推开自己的饮料,坐在一张看来像王位的大椅上。“我搞垮帝国的棋局时也弄乱了很多事,是不是?”
“是的,”斯玛说,咽下口水。“是的,你确实是。我很遗憾。我知道那很疯狂,但事情跟人们在这里就是如此。人类主义者现在四分五裂;他们里头的小派系会愿意找任何借口摆脱交易,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理由。他们可能刚好有能力置换掉整件事。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帝国必须获胜。”
他坐着,盯着面前的小桌子。他叹息。“我懂了。而我该做的就只是离开?”
“是的;跟我们走。”
“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最高祭司将被一个帝国突击队绑架,由人类主义者控制的飞机运送。堡垒将由外头的士兵占领;战地指挥部已经在策画空袭。那应该会死伤惨重。要是有必要,武装部队忽略最高祭司阶级要求放下武器的命令,霸联所有的飞机、战车、火炮跟卡车都会失去功能。一旦他们看见几架飞机跟战车被从太空发射的雷射所摧毁,军队的战斗意志应该就会沦陷了。”
斯玛停止踱步,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在那张小桌的对面。“那在明天清晨就会展开。那一定会血流成河的,真的,扎卡维。你最好现在就走;那对你最好。”他听见她呼气。“你所做的……实在非常杰出,夏瑞狄恩。那成功了,你办到了;你将贝夏弄出来,让他……无论从什么动机被激励。我们很感激,而且那并不容易……”
他举起一只手停止她。他听见她的叹息声。他从小桌抬头,直盯着她的脸。“我不能直接离开。有几件事我得先做。我宁愿你们先走再回来;明早把我接走。”他摇摇头。“我不能遗弃他们,直到──”
斯玛张开嘴,然后闭上,看了眼机器人。“好吧;我们明天回来。扎卡维,我──”
“没关系,狄赛特,”他平静地打断,缓缓站了起来。他望着她的双眼;她不得不将头转开。“事情会如你所说的。再见了。”他没有伸出手。
斯玛踏向门口;机器人尾随她。
女子回头。他点了头;她迟疑,彷佛觉得该说些什么,但还是走了。
机器人也停下来。“扎卡维,”它说。“我只想补充──”
“滚出去!”他尖叫,然后用一个动作转身、扫动、抓住小桌双腿间并抛向他认为机器人可能飘着的地方。桌子从看不见的力场弹开,掉到地上砸碎;机器人赶紧溜出去,门也关上了。
他站在那里瞪着残骸好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