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船有超过八十公里长,名字却叫尺寸不代表一切号。他之前曾待过一段时间的玩意儿其实更大,不过那是个陡峭的冰山,大得足够藏两支军队,但也不怎么有办法赢过这艘通用系统载具。
“这些东西怎么支撑在一起的?”他站在一个阳台上,往下望着一个小峡谷,装满了居住单元;每个有阶梯的看台都用簇叶覆盖,空间交错着走道跟纤细的桥梁,还有条小溪从V字谷的底端流过。人们坐在小庭院的桌前,慵懒地靠在溪旁的玻璃,或是看台上咖啡厅与酒吧的靠垫跟沙发。悬在山谷中央上方,在一片发亮蓝色的天花板之下,一条移动管蛇行般指向两个方向远端,沿着山谷蜿蜒的线条延伸。在管线之下,一排伪日光燃烧着,犹如巨大的条状灯光。
“什么?”狄赛特·斯玛说,端着两杯饮料来到他手肘旁;她将其中之一递给他。
“它们太大了,”他说。他转过去面对女子。他看过他们称为机库的地方,也就是建造较小星舰的位置(在这里“较小”的意义是三公里以上);巨大无支撑的停机库,只有薄薄一层墙。他靠近过庞然大物的引擎,他只知道那是实心体,无法进入(怎么会?)且显然无比硕大。他感觉诡异地受到威胁,得知这艘船上任何地方都没有控制室、没有舰桥、没有飞行甲板,只靠三个“心智”──显然是某种花俏的电脑──控制着一切(什么!?)。
而现在他找到人们居住的地方,但整个实在太大了,太超过了,不知如何感觉太脆弱,尤其要是船只能像斯玛宣称的那样灵活加速的话。他摇摇头。“我不了解;这怎么支撑在一起的?”
斯玛笑了。“只要想想;力场,夏瑞狄恩。一切都是力场。”她将一只手放在他困惑的脸庞,拍着一边脸颊。“别看起来这么困惑。而且别尝试那么快就搞懂。慢慢去体会,只要四处晃晃;让你自己迷路个几天。你随时都能回来。”
稍后他游荡去了。这艘大船像个施了魔法的海洋,你永远不会溺毙,他将自己抛进海里尝试理解,就算不了解它,也想了解建造它的人们。
他走了好几天,口渴、饥饿或疲累时就在酒吧跟餐厅停下来;那些大多是自动化的,他让小小的漂浮餐盘服务,少数则由真人担任员工。他们似乎比较不像服务生,更像一时兴起帮忙的顾客们。
“我当然不必这么做,”一位中年男子说,小心用弄湿的布将桌子擦干净。他将布收进一个小袋,坐在他身边。“可是您瞧;桌子现在干净了。”
他同意桌子是干净的。
“通常,”男子说。“我的擅长领域是外来者──没有冒犯之意──外来者宗教;‘宗教仪式中的方向性强调’,这是我的专长……例如神殿、坟墓、祈祷者总是面向特定的方向,这类的事情?嗯,我分类、评估跟比较它们;我得出理论然后和我的同事辩论,在这儿或别处。不过……那工作从未被完成;你总是有新的例子,甚至旧的会重新评估,而新来者会想出新点子,颠覆你以为尘埃已定的事……不过,”他拍了拍桌子。“当你弄干净一张桌子,你就弄干净了桌子。你会感觉完成什么。一种成就。”
“可是到头来,你还是只弄干净了张桌子。”
“所以这对宇宙规模的事件没有真正的显着性喽?”男子问。
他以微笑回应男子的咧嘴笑。“嗯,是的。”
“可是这样一来,什么又真的显着?我的另一件工作?那真的比较重要吗?我可以试着谱出美丽的音乐创作,或者是得放上一整天的娱乐史诗,但那能成就什么?给人们愉悦吗?我擦这张桌子让我快乐。而人们来到这张干净的桌子,也会给他们快乐。而且,”男子大笑。“人们会死;星辰会死;宇宙也会死。要是时间本身死了,再大的成就又算什么?当然,要是我毕生只在擦桌子,那么那对我巨大的智慧潜力而言,自然是种吝啬卑鄙的浪费。但正因我选择这么做,那会带给我快乐。还有,”男子微笑着说。“见到人们是个好事。所以;你又是打哪儿来的?”
他总是跟人们交谈,大多在酒吧跟咖啡厅里。通用系统载具的居住区似乎划分成数种不同的布置;山谷(或者巴比伦式宝塔,要是你愿意这样看的话)似乎是最普遍的,虽然它们的型态都不相同。
他饥饿便进食,口渴则饮水,每次从复杂得惊人的菜单尝试不同的菜肴或饮料。而当他想睡觉时──整艘船会逐渐切换成泛红的黄昏,天花板的光条暗淡下来──他只需询问一位机器人,然后就会被带到最靠近的无人房间。房间大体大小相同,但仍都有着些微差异;有些非常朴素,有些则大量装饰过。基本配备都有;床──有时是真的实体床,有时是他们那种诡异的力场床──盥洗跟排便的地方,餐具柜,个人物品置放处,一扇假窗,那是某种全像萤幕,还有连上其余通讯网的连线,船上或者船外。度过第一晚时,他连上他们其中一个直接连结的感官娱乐系统、躺在床上,枕头下还有某种装置启动。
他那晚不算真的有睡着;他倒是成了一位大胆的海盗,抛弃贵族血统好领导一群勇敢的船员,在香料与宝藏岛屿之间对抗可怕帝国的奴隶船;他们轻快的小船冲向笨重的大帆船,以连环射击勾住索具。他们在无月的夜晚上岸,袭击巨大的监狱堡垒,释放高兴的囚犯;他亲自对抗邪恶首长的首席拷问者,刀剑对刀剑。那人最后从高塔摔下。与一位美丽女海盗的联盟带来了更私人性的联系,然后在她被俘时展开山中修道院的大胆救援……
度过几星期的压缩时间后,他摆脱了它。他知道(在脑海某处)虽然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那仍似乎并非冒险最重要的特质。等他结束时──讶异地发现他没有真的在几段深刻得令人信以为真的性爱场景内射精──发现只过了一晚,而且时间是早上,而他不知为何将这奇异的故事跟别人分享。那显然只是个游戏;人们留下讯息让他联络,他们非常乐意和他一同玩那游戏。他觉得诡异地羞耻,所以并未回覆。
他睡觉的房间总是有地方坐;力场延伸场域、可调整的墙壁、真正的沙发,还有──有时候──真正的椅子。当房间里有椅子时,他会把它们拿到外面去,摆在走廊或看台上。
那是他唯一能阻止记忆涌现的办法。
“没啦,”主机库的女子说。“事情不是那样运作的。”他们站在一艘半完工的星舰上,在即将成为引擎中央的位置,望着大型的力场单元摆过空中,越过机库后方的工程区,往上朝着通用联系单位的骨架主干前进。小小的起重牵引机将力场单元移动靠近他们。
“你说那没有差别?”
“没差多少,”女子说。她按下手中的一条有饰钉装饰的收缩绳,对着肩膀说话。“我来接手。”力场装置悬到他们头上,让阴影笼罩他们。就他所能见之处,那又是另一块实心体。那是红色的;不同于他们脚下主引擎区下层光滑的黑。她控制绳子,引导大红方块下降;其他两个人站在二十公尺远处,看着装置的另一侧。
“问题是,”女子说,看着广大、建筑大小的红色砖块缓缓下降。“虽然人们会生病而英年早逝,他们总会因为自己生病而讶异。你想有多少健康的人真的会对自己说,‘嘿,我今天好健康!’除非他们刚刚大病了一场?”她耸肩,再次按下绳子,此时力场装置下降到离引擎表面只有几公分。“停住,”她小声地说。“惯性下降至百分之五十。停。”一道光自引擎区表面闪过。她一只手放在装置上,又按了一次。那移动了。“非常缓慢,”她说,将装置按进位置。“索兹;可以了吗?”她问。他没听见回答,但女子显然有。
“好了;就位,一切就绪。”她抬头看着起重牵引机滑回工程区,然后回头看他。“这一切会发生,是因为现实赶上了人们总是如此表现的方式。所以,不,你从令人衰弱的恶疾痊癒时不会感到任何美妙之处。除非你去想着那件事。”她咧嘴笑。“我猜在学校里,当你见到人们昔日如何生活……现今的外来者如何过活……然后那就会一巴掌打醒你,我猜你从不会感觉那样完全失落,不过你也不会花那么多时间想它。”
他们穿过黑色、占地广大的完全无特征材质(“啊”,女子在他提到这地板时说。“你拿显微镜去看,那美极了!不然你期待什么,曲柄?齿轮?装满化学物的水槽?”)
“机器不能用更快的速度建造这些吗?”他问女子,环顾星舰外壳。
“怎么这样问,当然了!”她大笑。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这样很好玩。你看着那些大家伙从那些门第一次出现,朝着深太空前进,上面载着三百人,所有东西都正确运作,心智快乐无比,你就会想:我帮忙建造了那些。事实是机器能做得更快,但是这不会改变你确实参与过的事实。”
“哼嗯,”他说。
(学习木工跟金属加工;学习它们不会让你们变成木匠或铁匠,一如熟练写字并不会令你们成为职员。)
“好吧,你可以随你高兴‘哼嗯’,”女子说,靠近半完成船只的半透明全像图,另外几位工人站在那里,指着模型内部并交谈。“但你曾经滑翔或潜水过吗?”
“有,”他说。
女子耸肩。“但鸟儿还是飞得比我们好,鱼儿也游得更出色。我们会因为这样而停止滑翔或潜水吗?”
他笑了。“我想不会。”
“你想得没错,”女子说。“而为什么要去做呢?”她看着他,咧嘴微笑。“因为那很好玩。”她从侧面看着船只的全像模型。其中一位工人叫她,指着模型的某件东西。她看着他。
“等我一下好吗?”
他点点头,往后退。“好好建造吧。”
“谢谢。我相信我们会的。”
“喔,”他问。“船的名字会叫什么?”
“它的心智希望被叫作甜蜜且充满优雅号,”女子大笑。接着她便与其他人密切讨论。
他观赏了他们的许多种运动;自己试了几种。大多他根本不了解。他很常游泳;他们似乎喜欢泳池与组合水域。大多人裸体游泳,这让他感觉有点尴尬。后来他发现有一整个地方──村落?地区?他不确定该怎么想──人们永远不穿衣服,只在身上有装饰品。他很讶异自己多么快就习惯了这种行为,不过从未能完全融入。
他花了点时间才理解他见到的所有机器人,其甚至比人类心理设计出来的更为多样,都并不属于这艘船。事实上,几乎没一个是;他们有自己的人工大脑(他还是倾向把他们想成电脑)。他们似乎有自己的个性,只是他仍对此怀疑。
“让我给你做个小实验,”老机器人说。他们正玩着一种纸牌游戏,它跟他保证那成分大多是运气。他们坐着──好吧,机器人是飘着──在一个漆成细致粉红色的石制拱廊底下,于一个小水池旁;玩着复杂球赛的人们的吼叫,从水堂另一端穿过树丛与树木传到他们耳里。
“你可以忘掉,”机器人说。\"机器脑袋是怎么组装的;试想制造一台机器脑──一种电子装置电脑──依照人类大脑的图样。一开始可能会从几个细胞着手,像人类胚胎一样;它们会分裂,最后建立起连结。所以一个脑会持续增加部位与创造关联,甚至像追随人类大脑不同阶段中的发展──完全相同的神经。
\"当然,大脑得限制神经中讯息传播的速度到正常电子的极小分之一,不过那不困难,要制造如同他们体内同等生物器官的类神经装置也一样,根据接收到的信号类型送出讯息。借由这样逐步建立,你就能正确模拟人类大脑,你也能模拟输出,就像胚胎能在子宫里感觉到声音、触摸甚至光线,你也能模拟对等的电子装置;你能模仿出生的感觉,用任何感官模拟欺骗装置,让它觉得被触摸、品嚐和闻到味道、听见跟看见真正人类所得到的一切(或者,你当然能选择别真的骗它,但总是给它够真实的感觉输入,给予相同的品质,如同人类人格在任何时间会经历的方式)。
\"现在,我给你的问题如下;这有什么差别?每个个体的大脑都大致相同,他们会以比同卵双胞胎之间更强的一致性回应刺激。但我们该怎么选择称呼一个为有意识的个体,另一个则仅仅不过是机器?
\"你的大脑是物质构成的,扎卡维先生,发展成能够处理资讯,透过基因遗传得到运算跟储存单元,还有起先来自你母亲,稍后来自你自己身体的生化物质,更别提你从出生不久前开始直到现在的经验。
\"电子装置电脑也是物质构成的,但组成并不相同;那是多么奇妙,那些巨大、缓慢的生物脑袋居然能宣称自己拥有意识,却否认拥有相同能力却更快、更细致的装置──甚至是跛脚的机器,使之运作得完全同样笨重──具备着相似的特征?
“哼?”机器说,情绪场闪着粉红色,他刚能够认出那是机器人感到有趣的颜色。“当然,除非你想争论迷信?你相信神吗?”
他笑了。“我从没有那种倾向,”他说。
“好吧,那么,”机器人说。“你怎么说?按照人类图像打造的机器有意识,有知觉,还是没有?”
他打量着他的牌。“我在思考,”他说,然后大笑。
有时他会看到其他外来者(显然是外星人;他确定他每天看见的少数人类都不是文明的人,尽管没停下来问,他也分不出来;有人穿得像野蛮人,或者某种显然不是文明的装束,但那很可能只是为了博君一笑,或参加宴会而穿成那样……但那里确实有相当不同的种族四处活动。)
“什么事,年轻人?”那位外星人说。它有八条肢体,显目的头上有两个很小的眼睛,像花一样有趣的嘴部,还有大型、几乎圆形、长着浅色毛发的身躯,有着红与紫色。它的嗓音包含来自嘴的喀嚓声,以及身体几乎次音波的震动,还有个小小的护符装置负责翻译。
他问能不能和外星人一起坐;它示意他坐在桌子对面,那在一个咖啡厅里,他经过时正巧听见它跟经过的人们谈了一会儿特别行动局的事。
“……那是层次渐进,”外星人回答他的问题。“特别行动局是小小的核心,接着一个联系部的外壳,然后是其余一切广大混乱的生态圈。有点像……你是从星球上来的吗?”
他点头。生物瞥着护符,观看人类刚才动作的翻译──文明不把那称为点头──接着说:“嗯,那像个星球,只是地核很小、非常小。生态圈跟包覆行星的太气层比起来比较不同,也没那么容易区别;一个红巨星可能比较好譬喻。不过到头来你不会知晓他们,因为你会像我一样进入特别行动局,而仅晓得他们是你背后那股巨大、无可抵挡的力量。你和我这种人会站在边缘;你总有一天会感觉像颗锯齿,被装在银河最庞大的锯子上,先生。”外星人闭上双眼;它精力颇充沛地扭动所有肢体,嘴部发出爆裂声。“哈哈!哈!”护符装置拘谨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真的要进入特别行动局?”他问,往后坐下来。
“啊!我的虚荣心让我多么想宣称我只是用猜的,我有多么聪明……但我听说船上来了个新募员,”外星人告诉他。“而且还是个基本的人类男性。你给人感觉是对的,允我用这个形容。而且……你刚好问了正确的问题。”
“你也在局里吗?”
“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你觉得我该做吗?替他们工作?”
“喔,是的;我想那比你留在后头的东西好吧,是吗?”
他耸肩,想起暴风雪跟冰。“我想是吧。”
“你喜欢……战斗,是吗?”
“嗯……有时候,”他承认。“我很擅长,起码他们这样说。不表示我需要这样说服自己。”
“没有人永远是赢家,先生,”生物说。“透过技巧不会。文明也不信好运,或者起码不相信好运能够传递。他们一定喜欢你的态度,就是那样。嘻嘻。”
外星人安静地笑着。
“擅长当个士兵,”它说。“我有时觉得是个沉重的诅咒。替这些人工作起码能减轻一部份的责任。我从来没找到理由抱怨过。”外星人搔着身躯,低头,从他觉得可能是肚子所在之处的毛发中掏出什么,将之吃下去。“当然,你不能期望总是被告知实情。你可以坚持他们这么做,他们也会照办,但他们就没法照他们可能的喜好那样经常利用你;有时他们希望你不晓得在替错误的那边奋战。我的建议是照他们说的去做就好;那刺激多了。”
“你加入是出于刺激感吗?”
“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出于家族荣誉;特别行动局替我的同胞做过一件事,我们无法让他们毫不接受任何回报地窃走我们的荣誉。我会效力直到还清债为止。”
“那是多久?”
“喔,一辈子,”生物说,用种姿势往后靠,他相当能感觉那意味着讶异。“当然,到我死为止。但谁在乎?如我说过的;那很好玩。来。”它将饮料碗敲在桌上,好吸引一个经过的漂浮盘注意。“我们再来一杯;看谁先喝醉。”
“你的腿比较多。”他咧嘴笑。“我想我可能比较容易醉倒。”
“啊,但是腿越多也越容易打结。”
“的确。”他等待下一杯过来。
在他们一边有个小看台跟酒吧,通往另一个深渊似的空间。这艘船,这艘通用系统载具,延伸下去超出了看起来的边界。它的外壳由无数的看台、阳台、走道、开放窗户、开放机库门给刺穿。环绕着这艘船的是个真实的椭圆球形气泡,由里头数十个不同的力场支撑,一同构成了载具从真实至非物质的外壳层。
他拿起重新填满且抵达的杯子,看着一架缓缓晃过、使用活塞引擎跟纸翼的悬吊滑翔翼来回穿越看台;他对飞行员挥手,然后摇摇头。
“敬文明,”他说,对外星人举起杯子。它对应他的举动。“敬它对这一切崇高事物的毫无敬意。”
“同意,”外星人说。他们一起干杯。
他稍后得知了外星人的名字是裘芮。而且一句很偶然的评论让他发现裘芮是女性,这在那时彷佛滑稽地可笑。
他第二天醒来,在峡谷一个突出处的小瀑布下浑身浸湿又宿醉地醒来。裘芮用所有八只脚当钩子吊在附近的栏杆上,发出分散的哗啦声,他想那应该是打鼾。
他第一晚与一位女子共度时,以为她就要死了;他以为他杀了她。她似乎几乎在同一时间跟他达到高潮,但──显然地──突然病发,对着他尖叫、乱抓。尽管他们的心理相当相似,他却有股糟糕、令人作恶的感觉,感觉他的种族跟文明的杂交种族不知为何大不相同,甚至有段恐怖的时间想像着自己的精液在她体内化成了强酸。她好像打算用手跟脚折断他的背。他尝试推开她,叫她的名字,试着了解发生什么事了,还有他做了什么,以及他能做什么。
“怎么回事?”她喘着。
“什么?我?没事!你又怎么了?”
她做了个算是耸肩的动作,面露困惑。“我高潮了,就是这样;那有什么……喔。”她将一只手放在嘴上,眼睛睁大。“我忘了。真对不起。你没有……喔,老天。”她咯咯笑起来。“好尴尬啊。”
“什么?”
“这个嘛,我们只是……你知道的;那会……持续……更久,你晓得吧?”
他想他那时才真的相信文明的人民改造过的生理。他也因此没接受他们改变自己的方式。他过去没相信他们真的会延长这种愉悦时刻,更别提在他们身上培养出繁杂的腺体,能够增强几乎任何一种体验(不只是性)。
然而──某方面而言──那很合理,他告诉自己。他们的机器能做的任何事都比他们更好;没必要培养力量跟智慧超强的人类,因为机器人跟心智无论在物质或能源上都更有效率。但是愉悦感……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然人类还有什么擅长的?
他想某方面而言,这种单纯的低能也令人钦佩。
他再一次以双臂抱住女子。“别管了,”他说。“重质不重量。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她大笑,用手捧着他的脸。“专情一意;男人最棒的特质。”
(避暑屋的叫喊声吸引来了人;“你好啊,老家伙。”棕褐色的双手在苍白的臀上……)
有整整五个晚上,他离开只为了闲晃。就他所知,他从未与自己的路径交错过,也没拜访过同一个地点两次。他其中三晚与不同的女子上床,还礼貌地拒绝了一位年轻男性。
“有感觉自在些了嘛,夏瑞狄恩?”斯玛问他,在他面前的水池打水前进。她翻身仰着看他。他跟在她后面游着。
“嗯,我不再付钱买酒吧里的东西了。”
“不错的开始。”
“那个习惯很容易改变。”
“过程中的常态。只有这样吗?”
“嗯……还有,你们的女性非常友善。”
“男性也是,”斯玛扬起一边眉毛。
“生活似乎……像田园诗一样。”
“嗯,也许你得去喜欢人群。”
他环顾几乎无人的泳池区。“我想那是相对性的吧。”
(然后想着:花园;花园。他们按照它的形象创造了生活!)
“怎么,”斯玛微笑。“你想待在这里吗?”
“一点也不会想。”他大笑。“我在这里会发疯,或者永远沉沦于你们的共享梦境游戏。我需要……需要更多。”
“但你会从我们得到你想要的?”斯玛说,停下来,穿过水域。“你想替我们工作吗?”
“大家似乎都觉得我该接受;他们相信你们奋战的是好的那方。只是……大家都同意的时候我会心生怀疑。”
斯玛大笑。“倘若我们不是替好的那方奋战,那会有何价值可言,夏瑞狄恩?要是我们给予的只有报酬跟刺激感呢?”
“我不知道,”他坦承。“那会让选择更困难。我只是想……我想要相信,最终能知晓,能够证明我……”他耸肩,咧嘴微笑。“……在做好事。”
斯玛叹息。这在水里意味着突然涌起然后稍微下沉一点。“谁知道呢,扎卡维?我们不会晓得;我们自认是对的,甚至认为能证明之,但我们永远也不能确定;总是有争议反对我们。事情没有绝对确定;起码在整个特别行动局里,规则是不一样的。”
“我以为规则对每个人都一样。”
“确实是。但在特别行动局里,我们处理的更像是黑洞,一般的律法──人们想像套用于其余宇宙的好与坏法则──会分崩离析;特别的行动……存在于超越抽象的事件线外。”她微笑。“那就是我们。那是我们的领土,我们的疆域。”
“对某些人而言,”他说。“那听起来可能像替做坏事找个适当的借口。”
斯玛耸肩。“也许他们说得没错。也许事情正是那样。”她摇摇头,一只手拉起长而湿的秀发。“但不说别的,起码我们需要理由;想想有多少人连理由都不需要。”
她游开了。
他看了一会儿她有力地打着水穿过水域。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一只手伸了出来、揉着胸口一个小小皱起的疤,刚好就在心脏上面,同时皱眉望着闪烁、不稳定的水面。
接着他跟在女子后面游去。
他在尺寸不代表一切号待了几年,也去过几个船只停靠的行星、小行星、栖息地和环状世界。他接受训练,学习使用一些他让他们赋予他的新能力。待他终于离开那艘船,进行替文明执行的第一趟任务旅程──一连串将会导致他带着被选中者前往悬崖上的香水宫殿的任务──他转搭的那艘船才正开始其第二趟航程,也就是一艘名为甜蜜且充满优雅号的通用联系单位。
他再也没见过裘芮,直到十五年后才听说她死于一次主动任务中。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们正在通用系统载具先天乐观者号重新生长他的身躯,在他被斩首──以及随后被拯救──于一个名为佛尔斯的行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