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到黎明过去,然后散个步思考。他从维修通道从旅馆进入扩建建筑,将深色眼镜留在口袋里。旅馆把他的旧雨衣洗干净了;他穿上它,戴上厚重手套,在脖子上围了条围巾。
他小心沿着暖化的街道和滴水的路砖走,抬头望着天空,呼吸走在他面前。微弱的阳光跟微风升高了温度,使得小片落雪掉下建筑碎块和电线;排水沟流着清水与起伏的潮湿冰堆,建筑的水管流着或滴着融雪,在车辆经过时发出潮湿的嘶声。他穿过马路到另一头有太阳的地方。
他爬上阶梯、穿越桥梁;他轻手轻脚踏过没有加温或加温失效的结冰部份。他但愿他能穿上更好的靴子;脚上的鞋子看来不错,但是抓地力不足。为了避免摔倒,你得像个老头走路,手张开好像准备抓根棍子,尽管想挺身行走却得弯腰。这让他不高兴,但继续照走而不理会地面情况改变,结果摔得四脚朝天,并不会对他更有吸引力。
当他真的滑跤时,那发生在几位年轻人面前。他小心走下几阶结冰楼梯,通往一座火车转接站上方的吊桥。年轻人们朝他走来,彼此大笑跟开玩笑;他轮流注意着变化莫测的阶梯跟那群人。他们看来非常年轻,而行为、举只跟尖锐的嗓音都充满着能量,突然令他感觉到自己的年纪。他们一共四人;两位少年尝试让女孩印象深刻,大声地说话。其中一位女孩特别高、有着深色皮肤,毫不自觉其刚刚成熟的优雅。他注意看着她,挺直身躯,就在这时脚从底下滑掉,有点吓到地急于恢复行走姿势。
他摔在最后一阶,坐在那里一会儿,然后刚好在四位年轻人盯着他之前站起来。(其中一位少年放声大笑,刻意用戴着手套的手盖住嘴。)
他刷掉雨衣尾端的一点雪,还把一些抖到那位少年身上。他们经过走上阶梯,都在笑着。他走过桥梁中央──对着背部窜起的疼痛扮了鬼脸──然后听见有声音叫他;他转身,接着一枚雪球正中脸庞。
他瞥见他们消失在阶梯顶端之前大笑着,但他忙着清掉鼻孔跟刺痛眼睛的雪,好能看得更清楚。他的鼻子激烈悸动,不过没有再次断裂。他继续走,经过一对挽着手的老夫妇,后者摇摇头、发出啧啧声,说了什么有关该死的学生的事。他只是对他们点头,拿条手帕将脸抹干净。
他离开桥时微笑着,走上更多阶梯到一处旧办公室建筑下的广场。他晓得,他过去某段时间可能会因刚发生的事而困窘,对滑倒、似乎即将摔倒,还有这么容易被骗转回头而被砸到雪球,以及让那对老夫妇见证他的丢脸感到尴尬。他以前可能会追上那些年轻人,起码跟他们打上一架,但现在不会了。
他停在广场一处小热饮摊前,点了杯汤。他倚在摊位上,用牙齿扯掉一只手套,然后将冒烟的碗捧在手里感受温暖。他走向栏杆,坐在一张长凳上缓缓喝着汤,小心地啜饮。汤摊的男子擦着柜台、聆听无线电台,吸着用链子系在颈上的陶制烟斗。
他的背仍然因滑倒而隐约疼痛。他越过碗中腾起的烟对着城市微笑。是他活该,他对自己说。
等他回到旅馆时,他们已经留了讯息。贝夏愿意见他。他们会在午餐后派辆车来,除非他要拒绝。
“这真是个好消息,夏瑞狄恩。”
“是啊,我想是吧。”
“你不是还那样悲观吧,是吗?”
“我只是说,别抱持希望。”他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的画,用耳机传讯器跟斯玛说话。“我可能只是去见他,但我怀疑我能有机会把他弄出来。也许我会发现他变得老态龙钟,然后他说,‘嘿,扎卡维啊;还在替文明对付那些脑袋空空的人啊?’这样的话我得把我的屁股弄出这里,好吗?”
“我们会把你弄出来的,别担心。”
“要是我到时说服了那家伙,你还要我去恩普林栖息地吗?”
“是的。你得使用座舱组件;我们不能冒险将仇视外来者号靠近那里。若你真的带走贝夏,他们会进入最高警戒;我们届时没办法不受注意进出,而那可能导致整个星团群起反抗我们的干预。”
“那么,搭座舱组件到恩普林要多久?”
“两天。”
他叹息。“我想我们能应付。”
“你都准备好了,打算今天做些什么吗?”
“是啊。荚舱埋在沙漠里上过漆了;座舱组件藏在最近的气态行星,等待相同的信号。要是他们拿走我的传讯器,我该怎么联络?”
“嗯,”斯玛说。“我会很想说‘早就告诉过你了’,然后丢个探子或刀锋飞弹给你,不过我们不能这样做;他们的观测一定有能力侦测到。我们能做最好的就是在轨道放个微卫星进行被动扫描。换言之,观察。要是它发现你陷入困境,我们会呼叫荚舱跟模组去找你。备用计划是用电话,你相信吗。你已经有个未列在公开资料的先锋基金会号码……扎卡维?”
“什么?”
“你确实有那个号码对吧?”
“喔,是的。”
“喔,我们有接上梭罗托的紧急服务网;你只要拨三个1,对接线生大叫‘扎卡维!’我们就会听见了。”
“我真是信心十足啊,”他喘息,摇了摇头。
“别担心了,夏瑞狄恩。”
“什么,我居然会担心?”
车来了;他从窗户看见它。他走下去会见莫伦。他很想再穿上战斗装,不过不认为他们会让他穿着那玩意儿穿过高度警戒区。他穿上旧雨衣,还有戴着深色眼镜。
“您好。”
“你好啊,莫伦。天气真好。”
“是的。”
“我们要去哪里?”
“我不晓得。”
“可是开车的是你。”
“是的。”
“那么你一定知道我们要去哪。”
“请再说一次?”
“我说,你一定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对不起。”
他站在车旁边,这时莫伦伸手打开门。
“好吧,起码告诉我那会不会很远,我也许想通知我的人我一阵子没法回来。”
高大男子皱眉,满布疤痕的脸皱成诡异的方向跟不寻常的模样。他的手在盒子按钮上迟疑。莫伦的舌头舔着嘴唇,专心想着。所以他们其实没有真的切掉他的舌头;他想莫伦的问题一定出在声带。为何这人的上级没让他装人工或重新生长一副器官,他推断不出来,除非他们偏好让属下的答覆受到限制。显然他们会没办法讲你的坏话。
“是的。”
“意思是会很远?”
“不是。”
“做个决定吧。”他站着,手放在敞开的车门上,对灰发男子的不友善无动于衷;他宁可能重设他的内建语言能力。
“对不起。”
“那么地点很近,在城市里喽?”
满是疤痕的脸又绉起。莫伦用舌头发出啧啧声,按下另一组按钮,露出抱歉的神情。“是的。”
“在城市里?”
“也许。”
“谢谢。”
“是的。”
他踏进车内。与他前一晚搭的车不同。莫伦进入分隔的驾驶座,小心系上腰带;他踩下排档板,车便平顺地驶离。几辆车马上跟在他们后头,然后停在他们离开旅馆的第一条街口,堵住追逐的媒体。
他看着渺小而高远的盘旋鸟群,接着景象消失。起先他以为是两边窗外的黑光幕升起来。但接着他看见气泡;那是某种黑色液体,填满了车子后方双层玻璃间的空隙。他按钮呼叫莫伦。“嘿!”他大喊。
黑色液体已经淹到窗面的一半,缓缓在他跟莫伦之间变高,另外三面也是。
“什么事?”莫伦问。
他抓住门把。门打开了;一丝冷空气呼啸进来。黑液体继续填着玻璃板之间的地方。“这是什么?”
在液体遮住前方的视野前,他看见莫伦小心按下声音合成器的一个按钮。
“请别惊慌,斯达伯林德先生。这只是预防措施,以保证贝夏先生的隐私受到保障,”一个显然预先录好的讯息说。
“嗯。好吧。”他耸肩;他关上门,待在一团漆黑里,直到一小盏光亮起为止。他往后坐下,啥也没做。这预期之外的黑暗也许只是为了吓他,也许用意是看看他会怎么办。
他们继续前进;无精打采的黄色小灯给车内打出温暖的感觉,尽管借由夺去外部视野,大的东西看起来也会显得小。他调高空气流通系统,然后重新往后靠。他仍戴着深色眼镜。
他们绕过转角,上上下下,轰声通过隧道和桥梁。他觉得由于没有外界的参考,他比较能感觉到车辆的动作。
他们在一个隧道里回荡了很长一段时间,沿着感觉像是直线下坡,不过也可能是个绕大弯的螺旋。接着车停了。车里安静了一阵,接着外头传来模糊的声响,也许有说话声,然后他们又前进了一小段路。他耳垂的传讯器轻轻戳着。他将接收器贴近耳朵。“X光,”耳环低语。
他小小地微笑。他等待他们打开门,然后要求交出传讯器……但车只再度前进了一段距离。
车停了。引擎熄火;他想他们在某个大型电梯里。他们停下来,再度移动,仍然一声不响,暂停,然后开始朝前朝下。这次螺旋很明显了。车的引擎仍没有声音,所以他们若不是被拖动,就是在自由滑行。
等他们停下来时,黑色液体缓缓从窗户排掉。他们在一个大隧道里,有着长而白的条状照明。通道往后延伸到开始转弯之处,前面则通往一扇大铁门。
莫伦不见踪影。
他试着车门,打开它,踏了出去。
隧道很温暖,尽管空气似乎仍很新鲜。他脱掉旧雨衣,看着金属门。门中间有个较小的门,没有可以拉的把手,所以他用推的,但什么也没发生。他回到车上找到喇叭,用力按下。
声响撞进隧道里,在他耳里嗡嗡作响。他坐回车子后座。
一会儿后,一位女子从小门出现。她走到车旁透过窗户看着。
“您好。”
“午安。我来这里了。”
“是的。而且还戴着您的眼镜啊。”她笑了。“请;跟我来,”她说,很快走开。他拾起旧雨衣跟上去。
在门后面,隧道继续延伸,接着他们从旁边墙上的一扇门进去;一只小电梯把他们带到更底下。女子穿着简单、包覆全身的黑底白线条衣服。
电梯停了。他们进入一个小走廊,像是私人居所那种,装饰着图画跟盆栽,还有带着黑斑点的精致平滑石墙。厚重的地毯柔化他们踏过的脚步,后者来到一个大阳台上,阳台则位在一个大厅的墙面中间;大厅的其余地带都覆着书或桌子,他们走下一道楼梯,书则摆满了他们脚下与头上的木架。
她引导他绕过地上成堆的书山,来到后面附有椅子的一张桌子。一台机器放在桌上,上面有个小萤幕,四周散落着磁带。
“请在这边等。”
贝夏在他的卧室里休息。这位老人──秃头,脸布满线条,穿着长袍遮盖投身研究之后长出来的大肚子──在她轻敲跟打开门时眨眼。他的双眼依然明亮。
“特索戴瑞恩,抱歉打扰了。看看我带谁来见你。”
他跟着她绕过转角,站在门前,女子指着那位站在放着磁带读取萤幕的桌子前的男子。
“你认识他吗?”
特索戴瑞恩·贝夏戴上眼镜──他够守旧得展现自己的年纪,而不是尝试掩饰之──眯眼看着那男子。那家伙相当年轻,双腿修长,头发乌黑,往后卷成一个马尾,且拥有一副惹人注目、甚至英俊的脸庞,因即使刮过但仍然浮现的胡须而变暗。嘴唇显露着忧虑,带着一股专有性;它们严厉又傲慢,且只有在眼睛放回脸上时才有种太苛刻的感觉,而──也许是不情愿地──,观察者没能完全让深色眼镜遮住宽大的眼跟浓密眉毛,这点既开放又显着──让整体印象上不致令人不快。
“我可能见过他,我不确定,”贝夏缓缓说。他想他也许见过这人。那张脸有着令人忧虑的熟悉感,就算藏在太阳眼镜后面也一样。
“他想见你,”女子说。“我利用机会告诉他这是互惠的。他认为你或许认识他父亲。”
“他父亲?”贝夏说。原因可能正是如此;也许这人长得很像他认识过的人,而那让他产生一股诡异、些微令人不安的感觉。“好吧,”他说。“我们就看看他怎么说,好吗?”
“为何不?”女子说。他们踏出去到图书馆中央。贝夏挺直身躯,注意到自己这些日子来腰更弯了,不过他仍足够自负得挺胸跟人们会面。那人转过来面向他。“这位是特索戴瑞恩·贝夏,”女子说。“这是斯达伯林德先生。”
“我很荣幸,先生,”他说,用奇怪、专注的表情看着他,脸紧绷又警觉。他伸手握住老人的手。
女子面露困惑。贝夏年迈、满是线条的脸很难判断情绪。他站在那里看着男子,手在对方的掌心松弛。
“斯达伯林德……先生,”贝夏平板地说。
贝夏转过去面对穿着黑色长礼服的女子。“谢谢你。”
“不客气,”她小声说,于是退开。
他看得出来贝夏想起来了。他转身走向书堆间的一条走廊,看着贝夏跟着他,双演充满惊奇。他站在书架之间,然后──彷佛是个无意识的举止──他开口时轻触耳朵。“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祖先。他使用的姓氏不同。”他拿下深色眼镜。
贝夏看着他,表情没有改变。“我想我知道,”贝夏说,环顾周围的空间。他示意着桌椅。“请;坐下吧。”
他收起眼镜。
“所以您有何贵干,斯达伯林德先生?”
他坐在老人对面。“您只需要知道是好奇心。我来到梭罗托的原因……不过是想看看它。我,啊……跟先锋基金会有关联;最近高层有些变动。我不晓得您听说没有。”
老人摇头。“不;我在这里不看新闻的。”
“是的。”他刻意看了看四周。“我猜……”他转回来看着贝夏的双眼。“……我猜这里不是沟通的合适地点,对吗?”
贝夏张开嘴,然后面露恼怒。他瞥了一眼背后。“也许不够好,”他同意。他又站起身。“等我一下。”
他看着老人离开。他强迫自己坐在原位。
他看着整个图书馆。好多的书啊;它们味道真重。如此多的文字坐落在下面,如此多的性命浪费在涂写上,如此多的眼睛因阅读而眼皮沉重。他心想人们不知是否会和他一样感到烦厌。
“什么,现在?”他听见女子说。
“为何不?”
他在椅子上转身,看见贝夏与女子从书堆后面出现。
“嗯,贝夏先生,”女子说。“这可能会有点尴尬……”
“为什么?电梯坏掉了吗?”
“没有,可是……”
“那有什么会阻止我们?我们走吧;我很久没看过外头了。”
“啊。嗯,好吧……我会安排。”她不确定地微笑,接着走开。
“好啦,史……斯达伯林德,”贝夏重新坐下,短暂致歉笑了一下。“我们走一小段路到地表上,好吗?”
“好啊;有何不可?”他说,小心别让表情看来太热衷。“您还过得好嘛,贝夏先生?我听说您退休了。”
他们寻常聊了几分钟,接着一位年轻的金发女子从书堆出现,手上堆满了书。她瞧见他时眨眨眼,接着走到贝夏背后,后者抬头对她微笑。“啊,亲爱的;这位是……斯达伯林德先生。”贝夏对他报以不同的微笑。“这是我的助理,乌贝儿·席欧小姐。”
“很高兴见到你,”他点点头。
狗屎,他心想。
席欧小姐把书放在桌上,将手摆在贝夏肩上。老人将他细长的手摆在女子手上。
“我听说我们可能要到上面的城市走走,”女子说。她低头看着老人,另一手抚平素色的衬衣。“真是突然。”
“是的,”贝夏同意。他对她微笑。“你会发现老人偶尔也保有出其不意的能力。”
“那会冷的,”女子说,开始走开。“我去帮你拿几件暖和的衣服。”
贝夏看着她离去。“真棒的女孩,”他说。“不晓得若没有她我该怎么办。”
“的确,”他回答。他则心想,你得多学习了。
返回地表的旅程花了整整一小时才安排好。贝夏似乎很兴奋。乌贝儿·席欧逼他穿上暖衣裳,将她的罩衫换成一件式服装,把头发绑起来。他们坐进同一台车;莫伦负责驾驶。他、贝夏跟席欧小姐坐在宽敞的后座;身着黑袍的女子坐在他们对面。
他们离开隧道,进入明亮的日光中;雪覆盖着一片大院子,他们前面有座高耸的金属网门。保全人员看着车通过打开的栅门。车沿着一条小路驶往最近的公路,接着停在岔路口。
“这里哪边有露天游乐场?”贝夏问。“我总是很喜欢游乐场的喧嚣跟忙碌。”
他想起罗托河附近的牧草地有某种巡回马戏团在那里。他建议他们朝那边去。莫伦将车转上宽大、几乎空旷的大马路。
“鲜花,”他突然说。
他们都看着他。
他将手臂放在椅背上,伸到贝夏跟乌贝儿·席欧背后,松开席欧固定头发的发夹。他大笑,身手从后车窗置物架取回发夹。这个动作让他有机会回头看。
一辆大型半履带车正跟着他们。“你刚才说鲜花,斯达伯林德先生?”穿黑袍的女子说。
“我想买些鲜花,”他说,先对着她笑,然后是席欧。他交握双手。“为何不呢?莫伦,到花市去!”他往后靠,快乐地微笑。然后他往前倾,一脸抱歉。“假如没关系的话,”他对女子说。
她笑了。“当然。莫伦;你听见了。”车转向另一条路。
在花市拥挤、慌乱的摊位里,他买了花送给女子跟乌贝儿·席欧。“游乐场在那里!”他说,指着河对岸,市集的帐篷与全像投影闪耀打转着。
一如他希望的,他们搭上了花市渡轮。那是个小型、容纳一辆车的平台。他回头看着半履带车在另一边等候。
抵达远端河岸。他们驶向市集;贝夏喋喋不休,对乌贝儿·席欧回忆着年轻时的市集景象。
“谢谢你送我花,斯达伯林德先生,”坐在对面的女子说,将花凑到脸前嗅着芳香。
“我的荣幸,”他说,弯身越过席欧轻拍贝夏的手臂,好引起他注意看某个游乐场设备,那正从附近的屋顶打转绕过天空。车停在灯号控制的路口。
他再次越过席欧,在她理解到发生什么事前拉下拉链,抽出已经摸到的枪。他看着它,大笑起来,彷佛整件事不过是愚蠢的错误,然后转动它,朝莫伦头后面的玻璃窗开火。
玻璃碎裂。他已经踢过去,用一条腿从椅子上冲向前,另一脚撞穿解体的玻璃,踢中莫伦的头。
车往前跳,然后熄火了。莫伦瘫倒。这阵阵惊的沉默只刚好够长得让他大吼:“荚舱;到这里来!”
他对面的女子开始移动;她的手扔下花,伸向腰际的一只口袋。他一拳打在她下巴上,令她的头撞在背后仍然部份完整的玻璃窗。他转身蹲在门附近,此时女子失去意识滑到地面,花洒在脚踏垫上。他回头看着贝夏跟席欧。两人都张着嘴巴。“计划改变,”他说,摘下深色眼镜,把他们拖到地上。
他把他们俩拖出车外。席欧尖叫着。他拿她去撞车子后部。
贝夏恢复说话能力:“扎卡维,你该死的到底在……”
“她有这个,特索戴瑞恩!”他吼回去,挥舞着枪。
乌贝儿·席欧利用枪没指着她的一秒钟左右朝他的头踢了一脚。他躲过,让女子旋转,接着空手一记劈在她的脖子上。她倒地不起。他给她的花束滚进车下。
“乌贝儿!”贝夏尖叫,落在女子身旁。“扎卡维!你对她做了什么……”
“特索戴瑞恩……”他开口。这时驾驶座的门猛力推开,莫伦朝他冲来。他们滚过路掉进排水沟;枪被打飞出去。
他发现自己卡在路边石上,莫伦在他上面,一手抓住他的领口,另一手往后挥,语音机器在收紧绳上甩动,同时巨大、满是疤痕的拳头往下钻来。
他做假动作,将自己抛向不同方向。他在莫伦的拳头击中路边石时跳起来。
“您好,”莫伦的语音盒说,撞在路面上。
他尝试稳住,瞄准莫伦的头一踢,但是失去平衡。莫伦用完好的那只手抓住他的脚。他扭身摆脱,但仍被对方转开。
“很高兴见到您,”盒子说,随着莫伦起身、摇晃着头而旋转。
他朝莫伦的头瞄准另一记踢。“您需要什么?”机器说,莫伦躲开攻击往前跳。他扑过去,在混凝土路面滑行一段,翻身然后起来。
莫伦与他面对面;他的脖子血迹斑斑。他踉跄着,接着想起了什么,伸手探入上衣。
“我是来帮助您的,”语音盒说。
他往前扑,在高大男子转身、掏出把小枪时一只拳砸进莫伦的脸。他太远抓不到枪,于是旋转摆动一只脚,踢中男子手中的枪迫使其抬高。灰发男子摇晃着退后,面露痛苦、揉着手腕。
“我叫莫伦。我无法说话。”
他本希望那一踢能把枪从莫伦掌心踢掉,但是并没有。接着他了解到他背后正是贝夏跟失去意识的席欧;莫伦将枪瞄准他,他在那里站了一秒,然后左右摆动身体;莫伦也是,重新摇起头来,持枪的手晃动着。
“很高兴见到您。”
他跳向莫伦的腿。令人满意地命中。
“不,谢谢。”他们撞进路边石的一侧。“对不起……”
他扬起拳头,尝试再度重击那人的头。
“您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
但莫伦转了身。他的攻击掠过空气。莫伦移动,几乎成功使出头锤。他被迫蹲下,头撞上路边石。
“是的,麻烦您。”
他张开手指、眼冒金星,将手朝着莫伦的眼睛应该所在之处探去,然后感觉到碰某种柔软的东西。莫伦尖叫起来。
“我无法回答。”
他手脚并用跳起来,同时踢了莫伦一脚。
“谢谢。”他的脚踢进莫伦的脑袋。“请您重复一次好吗?”
莫伦缓缓滚进排水沟,躺在那里不动。“现在几点?现在几点?现在几点?”
他颤抖地从人行道站起身。
“我叫莫伦。我能帮忙您吗?你不准进入这里。这是私人财产。你以为你要去哪?停住不然就开枪。钱不是目的。我们有强大的盟友。您能指示我到最近的电话吗?好啊,我会更用力操你,婊子;试试这招。”
他用一只脚重重踩莫伦的语音机器。
“嘎──内无使用者可维修之装置──”
另一脚终于使它安静下来。
他抬头看着贝夏,对方蹲在车旁边,乌贝儿·席欧的头枕在他腿上。
“扎卡维!你这个疯子!”贝夏尖叫。
他拍掉身上的灰,回头看着旅馆的方向。“特索戴瑞恩,”他平静地说。“这是紧急事件。”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贝夏──双眼瞪大,满眼惊骇──对他咆哮,从席欧了无生气的形体瞥向莫伦,接着眼神绕过失去意识躺在车里的女子的脚,花散落在她瘫软的脚边,最后才回到席欧已经透出瘀伤的脖子。
他望着天空。他看见一个微粒。感到满意后,他回去面对贝夏。“他们打算要杀你,”他告诉她。“我被派来阻止他们。我们准备……”
遮着河跟花市的建筑后方传来一阵噪音;一阵碰碰咻咻声。他们双双抬头看着天;那微粒变大成荚舱,带着光环出现在通往花市的建筑后面。荚舱掠过其产生的灿烂光环,似乎在摇动着,接着一道光沿着相同的线窜回荚舱,彷佛是在回应。
花市上方的天空有如燃烧般闪耀;他们下面的路面弹跳着,然后一阵吓人的音爆炸过道路,在更远处倾斜城市上方的悬崖之间弹跳。
“我们有大概一分钟,”他说,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我们就得离开。”荚舱自天上俯冲而下,一个四公尺的黑色圆柱体撞上路面。它打开了舱门。他跑过去拿出一把硕大无比的枪,触摸着几个按钮。“现在我们没时间了。”
“扎卡维!”贝夏说,嗓音突然控制住。“你疯了吗?”
一道刺耳、尖啸的声响跃过城市,从峡谷上方传来。他们都看着一个纤细的形体急速冲向他们,腹部朝下穿过空气。
他朝排水管吐了口口水。他抬起电浆步枪,瞄准快速接近的点,然后开火。
一条光束从枪口跃向天空;战斗机被炸成烟,在螺旋状的碎片中转开,尖叫地坠毁在峡谷下去的某处,声响转为雷响,在整个城市不断回响。
他回头看着老人。
“再说一次刚才的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