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些微摇摆、搔了搔头,将枪的枪托朝下地搁在小机库地板上,握住枪管、眯着一只眼望入枪口,喃喃自语。
“扎卡维,”狄赛特·斯玛说。“我们调动两千八百万人跟一兆吨的星舰偏离轨道两个月,只为把你及时带到沃尔恩哈兹。要是你能等到任务结束再爆掉你的头,我会很感激的。”
他转身看着斯玛跟机器人进入小机库后方;一个穿梭荚舱从他们背后一闪消失。
“嗯?”他说,接着挥手。“喔,嗨。”他穿着白衬衫──袖子卷了起来──以及黑色窄裤,脚上则一无所有。他举起电浆步枪并摇了摇,用空出的手敲着枪身,接着瞄准小机库长端的对面。他稳住,接着扣下板机。
光束片刻掠过、枪往回跳向他,然后是一阵回荡的巨响。他望着两百公尺处的机库远端,那里有个大概十五公尺立方的发亮黑方块躺在顶头的照明下。他瞄了眼那遥远的黑色物体,再次将枪指着它,检视枪其中一只萤幕上的放大影像。“真奇怪,”他小声说,搔着头。
一个小碟飘到他身旁;上面放着一个华丽的金属水壶跟一只水晶杯。他拿起杯子喝了口,再次专注瞪着枪。
“扎卡维,”斯玛说。“你──到底──在干麻?”
“打靶练习,”他说,又从高脚杯喝了口。“你也想来一口吗,斯玛?我可以再点一杯……”
“不,谢了。”斯玛望着机库远端,看着那奇异又发亮的黑色方块。“那又是什么?”
“冰,”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
“是啊,”他点头,将杯子放下好调整电浆步枪的某个东西。“冰块。”
“染成黑色的冰,”机器人说。
“冰块,”斯玛说,点点头,但了解得不比同伴多。“为什么要用冰?”
“因为,”他说,声音显得不耐。“这艘……这艘船的名字愚蠢得要命,而上面两千八百万人跟不计其数、位数多到算不完的无数百万吨连点像样的垃圾都没有,这就是原因。”他扳开步枪侧面的几个开关,再度瞄准。“该死的一兆吨质量,却连天杀的一座垃圾场都没有;我想只有它的脑袋才算吧。”他又一次扣了板机。肩膀与手臂再次被往后推开,光线于武器口一闪,声音断续响着。他透过瞄准萤幕瞪着景象。“这太夸张了!”他说。
“可是你为什么要射冰块?”斯玛追问。
“斯玛,”他大叫。“你聋了吗?因为这艘吝啬的破铜烂铁宣称船上没有任何垃圾可以让我打。”他摇头,掀开武器侧面的检视面板。
“你干麻不跟别人一样打全像靶?”斯玛问。
“全像投影很棒,狄赛特,不过……”他转过身将枪递给她。“来;帮我拿一下好吗?谢了。”他对着检视面板弄着什么,斯玛则用双手捧着枪。这把电浆步枪有一点二五公尺长,而且非常重。“全像投影很适合校准和之类的狗屎,但是……要得到武器的感觉,你必须得……得浪费什么东西,你知道吗?”他瞥了他一眼。“你必须感觉后座力,看见残骸的模样。真正的残骸。不是那些全像图狗屎;我说的是真材实料。”
斯玛跟机器人交换了眼神。
“你来拿……这把大炮,”斯玛对机器说。斯卡芬─阿姆提斯考的力场闪着打趣的粉红色。它从她手上接过枪的重量,男子则继续修补着武器内部。
“我不认为通用系统载具会考虑产生垃圾,扎卡维,”斯玛说,狐疑地嗅了嗅雕工华丽的金属水壶所装的内容。她皱起鼻子。“它只在乎什么在被使用,还有什么可以被回收做成其他能用的东西。没有垃圾这种玩意儿。”
“是啊,”他小声说。“它也跟我讲了那种废话。”
“所以它就给你冰了,是吗?”机器人说。
“只得接受嘛。”他点头,将覆有装甲的检视面板喀一声装回原位,从机器人手中举起枪。“应该能打中的,可是我现在却搞不定这该死的枪。”
“扎卡维,”机器人叹息。“它无法运作实在不怎么让人意外。那东西早就是博物馆的古董了。那有一千一百年老。我们今日制造的手枪都比这威力更强。”
他小心窥着瞄准器,平顺地呼吸……接着舔了嘴唇,放下枪从高脚杯喝口水。他回头看着机器人。“可是这美极了,”他告诉机器,抬起枪挥舞着炫耀。他拍着武器深色零乱的一侧。“我是说,仔细看看;它看起来威力无边!”他欣赏地吼了声,然后再度采取站姿开枪。
这次的射击跟之前的好不到哪去。他叹息、摇摇头,瞪着武器。“没用,”他悲哀地说。“就是没用。我感觉到后座力,可是就是作用不起来。”
“能让我来吗?”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它飘向枪枝。男子狐疑地看着机器人。接着他把枪交给了它。
电浆步枪所有的萤幕闪动,装置发出喀嚓声跟哔声,检视面板打开又关上。然后机器人将枪还给男子。“它现在运作完全正常,”它说。
“哼嗯。”他只手握住武器、往身体上方跟向外举,接着用另一只手敲着枪托背,把大型步枪像发动机一样在脸跟胸前回转。他这么做时眼神没有离开机器人;他转动手腕停下枪时仍在看着机器──枪口已经指向着遥远的黑色冰块──并且开火了,动作一气呵成。再次地枪彷佛射出东西,但是冰仍不为所动。
“去他的运作正常,”他说。
“你在要求‘垃圾’的时候,你跟船只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样?”机器人询问。
“我不记得了,”他大声说。“我告诉它它真是个愚侏病患者,居然没垃圾可以打,它说当人们想射点真的东西时通常会用冰块。所以我说好吧,你这保险套火箭……或是之类的话;给我一点冰块!”他示意地伸出手。“就是这样。”
机器人接过枪。“试着要求它净空机库作为射击练习,”它建议。“特别是请它在活动门涵盖范围清出一块区域。”
他从机器人拿回枪,面露轻蔑。“好吧,”他缓缓说。他看来打算说些别的,对着空气讲话,但露出不确定的神情。他抓抓头,看了眼机器人,显然想对它说什么,然后再度转开。最后他用跟手指比着斯卡芬─阿姆提斯考。“你……你来要求……那些。由另一个机器说听来会比较好。”
“很好。完成了。”机器人说。“你只需要开口问就好。”
“嗯,”他说。他将狐疑的眼神从机器人转向远方的冰块。他举起枪瞄准冰质量。
他开火了。
枪撞进他的肩膀,一阵盲目的闪光在他身后抛出影子。声音听起来像手榴弹爆炸。一道铅笔细的白色光束飞越整个小机库,连结起枪跟十五公尺立方的冰块,后者在撼动地板的爆炸亮光与蒸气中碎裂为百万片碎片,接着化为激烈涌起的黑色雾云。
斯玛站起来、双手背在背后,看着碎片洒落在机库顶的五十公尺范围内,它们从天花板反弹回来。更多黑色破片飞过同等的距离撞进机库侧墙……而翻滚、闪烁的黑色碎片穿过地板朝他们靠近。大多在脊状的地板上停住,不过少数几块──在空中炸得老远才掉在地上──确实穿过了两位人类跟旁观的机器人的位置,咚地撞在机库后方墙上。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捡起一块靠近斯玛脚边、拳头大小的碎片。爆炸声响在墙上继续铿锵回荡了几次,终于慢慢褪去。
斯玛感觉耳朵放松下来。“快乐了吧,扎卡维?”她问。
他眨眼,关闭枪枝并转向斯玛。“现在好像可以用了,”他大吼。
斯玛点点头。“嗯──哼。”
他用头示意着。“咱们去喝一杯。”他拿起高脚杯,边喝边走向穿梭管口。
“喝一杯?”斯玛说,跟着男子前进,对着他在喝的杯子点头。“好吧;那这又算什么?”
“快喝完了,就只是这样,”他对她说,讲得很大声。他从金属水壶倒了起码半杯到高脚杯里。
“要冰块吗?”机器人问,递过涔涔滴水的黑色碎块。
“不,谢了。”
有什么在穿梭管里一闪,接着一个荚舱突然出现,门滑动打开。“不过……那个活动门涵盖范围到底是啥?”
“通用系统载具的内部防爆保护,”机器人解释,让人类先踏入荚舱。“能阻挡任何比对着超空间放屁更强的力量;爆炸辐射之类的。”
“该死,”他说,感到厌恶。“你是说你可以让核弹在这些狗娘养的里面引爆,它们甚至不会察觉到?”
机器人晃动。“它们会注意到;其他人可能不会。”
男子在荚舱里站着晃来晃去,看着门卷回原位,惋惜地摇着头。“你们这些人就是不知道什么叫公平,是不是?”
上次他登上一艘通用系统载具的时候是十年前了,在他几乎死在佛尔斯之后。
“夏瑞狄恩?……夏瑞狄恩?”
他听见声音,但不确定女子真的在对他说话。那嗓音很好听,让他想要重复播放。但他不晓得该怎么办到。外头非常黑。
“夏瑞狄恩?”
一个非常有耐心的声音。不知如何带着担忧,但仍语带希望;一个愉快,甚至令人喜爱的声音。他尝试回想他的母亲。
“夏瑞狄恩?”声音又一次说。那在尝试叫醒他。但他当时已经醒了。他试着移动嘴唇。
“夏瑞狄恩……你听得见吗?”
他动着嘴唇,同时呼出一口气,觉得他或许发出了个声音。他尝试睁开眼。黑暗摆荡着。
“夏瑞狄恩……?”有只手放在他脸上,温柔抚着他的面颊。夏安丝!他有阵子想着,接着将记忆扫到他保管其他记忆的地方。
“怎……”他尝试说。只发出了开头的声音。
“夏瑞狄恩……”声音说,更靠近他。“我是狄赛特。狄赛特·斯玛。记得我吗?”
“小狄……”失败了两三次后,他成功说出话来。
“夏瑞狄恩?”
“我是……”他听见自己喘息。
“尝试把眼睛睁开,好吗?”
“在试了……”他说。然后光线流泻进来,彷佛与他睁开眼睛的尝试完全无关似的。东西过了一会而才凝聚起来,但他最后看见柔和的绿色天花板,由两侧扇形的隐藏照明点亮着,而狄赛特·斯玛的脸正低头望着他。
“你做得很好,夏瑞狄恩,”她对他微笑。“你感觉怎样?”
他想了想。“感觉很怪,”他说。他开始努力想着,尝试想起自己是怎么到这边来的。这是某种医院吗?他怎么跑来这里的?“这是哪里?”他说。也许我该更开门见山的。他尝试移动手,但徒劳无功。斯玛在他这么做时看了眼他的头上某处。
“通用系统载具先天乐观者号。你没事了……你会没事的。”
“要是我没事,为什么我不能动我的手或脚……狗屎。”
他突然又一次被绑在木框上;女孩站在他面前。他睁开眼瞧见了她;那是斯玛。一阵烟幕弥漫、不确定的光笼罩着周遭。他扭着束缚,但毫无松开的迹象,毫无希望……他感到头发的拉扯,刀刃重击的一砍,然后望见穿红袍的女孩从某处看着他脱离躯体的断头。
一切打转着。他闭上眼睛。
那段时间过去。他咽下口水。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眼;起码这些玩意儿有所作用。斯玛低头看着,面露宽慰。“你刚才想起来了吗?”
“是的。我刚想起来了。”
“你会好起来吧?”她听起来很认真,但仍然保有安慰。
“我会好的,”他说。接着:“只是小伤而已。”
她大笑,转开头了一下。等她再度看着他时她开始咬着嘴唇。
“嘿,”他说。“这次就差一点,是吗?”他微笑。
斯玛点头。“你可以这么说。再晚几秒你就会受到脑部伤害了;再晚几分钟你便必死无疑。要是你有导向植入装置就好了。我们本可早几天找到你的……”
“喔,别这样,斯玛,”他温和地说。“你知道我不能接受所有那种东西。”
“是啊,我知道,”她说。“好吧,无论如何,你得像这样待上一阵子了。”斯玛抚平额头的头发。“生长一具新躯体要花大概两百天左右。他们要我问你;你想在过程中完全睡着,或者正常醒着……还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由你决定。对过程没有影响。”
“哼嗯,”他想了想。“我想我可以做很多更好的事,像是听音乐跟看影片或啥之类的,还有看书?”
“如果你想要,”斯玛耸肩。“你还可以看一整卷腥黄的大脑输入幻想影带。”
“饮料呢?”
“饮料?”
“是啊;我可以喝醉吗?”
“我不晓得,”斯玛说,看着头上一边。一个声音小声讲了什么。
“那是谁?”他问。
“斯多德·皮林斯。”一位年轻人回答,出现在眼帘低头看。“我是医官。您好啊,扎卡维先生,我会负责照顾您,不过您得决定该怎么利用时间。”
“要是你被设成睡着,你会做梦吗?”他问医官。
“要看你睡眠的深度。我们可以让你沉睡到两百天下来思考不超过一秒,或者你可以每分每秒都在作清晰的梦。随便您要怎样都行。”
“大多人会怎么做?”
“马上关机,无须等待多久便随着新身躯醒来。”
“我想也是。当我被挂在无论什么该死的、我得挂在上面的东西时,我可以喝醉吗?”
斯多德·皮林斯咧嘴笑了。“我确定我们办得到的。假如您想要,我们能给你药剂腺;非常理想的机会,只是……”
“不,谢了,”他短暂阖眼,然后尝试摇头。“偶尔酒醉就够了。”
斯多德·皮林斯点点头。“嗯,我想我们能让你那样。”
“太好了。斯玛?”他看着她。她扬起眉毛。“我要保持清醒,”他告诉她。
斯玛缓缓微笑。“我就感觉你会这样选。”
“你会待在附近吗?”
“可以,”女子说。“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我会很感激。”
“我也很乐意。”她沉思地点头。“好吧。我会看着你增加体重。”
“谢了。而且多谢没把那该死的机器人带来。我可以想像他的笑话。”
“……是啊,”斯玛说,迟疑了。所以他说:“斯玛?怎么了?”
“这个嘛……”女子面露不自在。
“告诉我。”
“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她尴尬地说。“送你了一样礼物。”她从口袋掏出一只小包裹,挥舞着它,感到不好意思。“我……我不晓得是什么,但……”
“好吧,我可没法打开。帮个忙吧,斯玛。”
斯玛打开包裹。她看着里头的东西。斯多德·皮林斯弯腰过来看,然后赶紧转开,一只手压在嘴上咳着嗽。
斯玛咬着下嘴唇。“也许我该要个新的护卫机器人。”
他闭上眼。“那是什么?”
“一顶帽子。”
他对那大笑。斯玛最后也笑了(尽管她稍后朝机器人扔了东西)。斯多德·皮林斯接受帽子作为转赠的礼物。
不过一直到之后,在医院区暗红的灯光下,斯玛那时与某位新获得征服领地的地主缓缓跳舞,斯多德·皮林斯也与朋友进餐、告诉他们帽子的故事,这艘大船其余部分的生活继续进行时,他才想起来仅仅几年前,而且非常遥远地,夏安丝·恩琴如何画着他身上的伤疤(冰冷修长的手指抚在看似新的绉褶身躯,她皮肤的气息还有会刺痛人的摆动秀发)。
而他两百天后就会得到一具新身躯。而且(而且这个?……我好抱歉。那还是新鲜的吗?)……他心脏的伤口将永远消失,而胸膛底下的心脏也不再是同一个了。
而他这才理解到他失去了她。
不是夏安丝·恩琴。他爱她,或者以为他爱,而且显然失去了她……但是她,那个另一个她、真正的她,在他体内与他共渡了一世纪的低温睡眠。
他本以为他直到死之前都不会失去她。
现在他晓得不一样了,而为体悟跟失去而感到沮丧。
他对着安静的红色夜晚低语着她的名字。
头上,永远不松懈的医疗监视装置瞧见了有些液体从无身躯的人类的泪腺渗出,沉默思索着原因究竟是为什么。
“老特索戴瑞恩有多老了?”
“八十岁,相对岁数,”机器人说。
“你想他会愿意重新复出吗?只因为我请求他?”他看起来很怀疑。
“你是我们唯一能想得到的办法了,”斯玛告诉他。
“你们就不能让那老家伙平静老死吗?”
“现在危及关头的事比那快乐退休的年衰政客多多了,扎卡维。”
“什么?整个宇宙?我们了解的生命?”
“是的,数千万,也许有数亿倍之多吧。”
“真有哲理性。”
“你也没让行政官基尔安平静老死,不是吗?”
“该死的正是,”他说,朝军械库深处多逛了一会儿。“那臭老头应该死个一百万次的。”
这个改造过的小机库工程区包括了令人炫目的一大排文明与其他来源的武器。扎卡维就像踏进玩具店的孩子一样,斯玛心想。他挑选着装备,堆上斯卡芬─阿姆提斯考举在男子身后的货板,走过一个接一个走道的挂架与抽屉与架子,满满都是抛弹体武器、线性枪、雷射步枪、电浆发射器、子母手榴弹、电磁控制器、平面炸药、被动与反应性装甲、感测器与警戒装置、全身战斗盔甲、飞弹匣,还有起码数十种其他独特的不同类型是斯玛认不得的。
“你没办法携带那么多的,扎卡维。”
“这只是候选清单,”他告诉她。他从架子上拿起一把沉重、方形、看不见枪管的枪枝。他将它拿到机器人面前:“这是啥?”
“CREWS:突击步枪,”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七百一十四公吨级电池;单发射击,七种弹药,最大单次连射每秒四万四千八百发(最少射击时间八点七五秒);七乘二公尺──五十公斤;频谱从中可见光至高频X光。”
他举了举。“平衡度不是很好。”
“那是它的收纳状态。把整个上部推开。”
“嗯。”他假装射击便备的枪枝。“那么,要怎么阻止你把支撑枪的手摆在光束会经过的地方?”
“用常识?”机器人建议。
“呃哼。我还是用我的古董电浆步枪好了。”他将枪摆回去。“反正,斯玛;你应该很高兴那老家伙很乐意为你重出江湖。该死,我应该献身园艺或什么的,而不是在银河蛮荒地区冲锋陷阵,替你们搞肮脏的任务。”
“喔,是啊,”斯玛说。“我也好番挣扎,说服你离开你的‘园艺’回来我们身边。狗屎,扎卡维;你早就打包好了。”
“我一定早就透过心电感应察觉到情势的紧急性了。”他从挂架取下一把巨大的黑色枪枝,用双手转动它,感到困难地咕哝着。“该死的啊。你真的会发射这台老妈,还是拿来当攻城槌?”
“伊达瑞恩人手持加农炮,”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叹息。“别那样乱挥;它非常古老,而且相当稀有呢。”
“去他的难怪。”他费力举起枪摆回架子上,接着继续沿着走廊前进。“仔细想想,斯玛,我老得好像我已经活了三辈子之类的。为了这出恶作剧,我对你的索价或许实在过低了。”
“好吧,要是你打算这么看待,我们应该对你的……专利权侵害求偿?拿我们的科技让那些老家伙返老还童。”
“别批评我。你不晓得这么早就变老是什么感觉。”
“是啊,但那技术每个人都能用,你却只给了星球上最邪恶、最疯权力的混蛋们。”
“他们是阶层式社会!你又能期望什么?反正,要是我给了所有人……想想看人口爆炸!”
“扎卡维,我十五岁时就想过了;他们的文明很早就在学校教你这类东西。那很久以前就被考虑过;那是我们一部分的历史,以及一部份培育方式。所以你做的事对学校孩童而言看来像是疯子行径。你对我们就像个学童。你甚至不想变老。你不能比那更幼稚了。”
“哇!”他说,突然停住,从开放的架子拿下某物。“这是什么?”
“超过你的能力范围了,”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
“真是个美人!”他紧抓着那复杂得惊人的武器,转来转去。“这是什么?”他喘息。
“微军武系统,步枪,”机器人叙述。“它……喔,听着,扎卡维,那里头有十种不同的武器系统,这还不包括半智慧守卫系统、反应性护盾装置、敌我识别快速应变包或反重力单元,而在你开口问之前,控制全部在错的那边,因为这是左撇子版的。至于平衡──如重量跟个别不同的惯性──都完全能调整。你也得花半年训练才能学会如何安全地操作它,但这样你还没不到资格,所以你不可以拿走。”
“我才不想要,”他说,摸着武器。“可是真是个好东西!”他将它放回其他武器旁边。他看了眼斯玛。“小狄,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我想我会尊重那些想法……但你的生命不是我的。我透过不安全的方式住在危险地带;以前总是这样,未来也总为如此。反正我很快就会挂掉,所以我干麻得承受变老、变慢的额外负担?”
“别拿需要当挡箭牌,扎卡维。你可以改变自己的生命;你不必这样过活,你大可加入文明,成为我们一份子。起码活得像我们一样,但是──”
“斯玛!”他喊道,转向她。“你能接受,但我不能。你认为我把岁数稳住是错的,甚至获得长生不老的机会……对你而言都是错误。好吧,我可以理解。在你的社会里,你们当然用自己的办法生活。你们度过了三百五十还是四百年,知晓你们一路到头来都是对的;你们最终会光着脚在床上死去。对我而言……那没用的。我没有那种确实性。我喜欢边缘地带的观点,斯玛;我喜欢感觉脸上受到冲击。所以我迟早会死,或许死得惨烈。也许死得愚蠢,因为事情的结果常常那样,你得躲避核弹跟坚决的杀手……接着被鱼骨头噎死……但谁又在乎?所以,你的静滞来自你的社会,我的……则来自我的年纪。但我们俩都有死去的一天。”
斯玛看着地板,手握在背后。“好吧,”她说。“但别忘了是谁给了你边缘地带的观点。”
他悲哀地微笑。“的确;你救了我一命。但你也对我说谎,派我──不,听我说──派我去那个该死愚蠢的任务,结果我跑到我以为要找的那方的敌人那边,要我替我很乐意勒死他们的白痴领导人投入战斗,在一个我不晓得你们究竟替哪边撑腰的战争里,给我那两颗装满外来的精子,让我必须得射进几个可怜该死的女人身体里……差点害我被杀……非常差一点让我被干掉数十次以上……”
“你永远不会原谅我送你帽子那件事,是吗?”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装着虚假的痛苦说。
“喔,夏瑞狄恩,”斯玛说。“别假装那回事不够好玩。”
“斯玛,相信我,那不全都是‘好玩’。”他靠在一个装满古老抛弹体武器的柜子上。“而且更糟的是,”他坚持。“你把那该死的地图上下颠倒了。”
“什么?”斯玛说,一头雾水。
“把地图上下颠倒,”他重复。“你到底知不知道当你到一个地方,却发现他们的地图把那地方标在跟你的地图天差地远的位置,有多让人不悦和麻烦吗?因为发生了些蠢事,像是一些人认为指北针应该指着天堂,其他人则觉得它会比较重,所以会指着地下?或者因为那是根据银河平面或什么的?我是说,这或许听来微不足道,但那非常让人气愤。”
“扎卡维,我完全不晓得。我替整个特别行动局向你致歉;不对,整个联系部;不对,整个文明;不,全体智慧种族。”
“斯玛,你这毫无恻隐心的婊子,我是认真的呢。”
“不,我不认为。地图……”
“但那是真的!他们把它们转到了错的方向!”
“那么,”狄赛特·斯玛说。“那一定有个理由。”
“是什么?”他质问。
“心理学,”斯玛跟机器人同时开口。
“两套战斗装?”等他完成最终的装备选择后,斯玛过了一会儿说。他们仍在小机库的军械库里,但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已经离开去做些比观看小孩买玩具更有意思的事。
他听见斯玛嗓音里的控诉,于是抬头。“是啊;两套战斗装。那又怎样?”
“它们可以用来束缚某人,扎卡维;我知道。但它们没有保护效果。”
“斯玛,要是我想将这家伙从敌意环境弄出来,你们也无法提供立即协助,因为你们得退开,使那显得单纯──也许是假装的──我得有工具来完成任务。真正的FYT战斗装就在这些工具之列。”
“只能给一件,”斯玛说。
“斯玛,你不相信我吗?”
“一件,”斯玛重复。
“该死的!好啦!”他从一叠装备拖着太空装离开。
“夏瑞狄恩,”斯玛说,突然变得安抚。“记住;我们需要贝夏的承诺,不只是他的人。所以我们才无法冒充他;我们不能干预他的脑袋……”
“斯玛,你是在派我去干预他的脑袋。”
“好吧,”斯玛说,突然看起来很紧张。她马上轻轻握住手,表情有些尴尬。“顺带一提,夏瑞狄恩,啊……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我知道我应该问任务概况或任何正式的东西,但你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接近贝夏?”
他叹息。“我打算让他想过来找我。”
“怎么做?”
“只用一个字。”
“一个字?”
“一个名字。”
“什么,你的名字吗?”
“不;我的名字在担任贝夏的顾问时应该是秘密,不过现在一定被泄漏了。太危险了。我会用另一个名字。”
“啊哈,”斯玛期待地看着他,不过他转回去筛选刚挑选出来的各种装备。
“贝夏住在那座大学里,对吗?”他说,没有转过来看斯玛。
“是的;几乎永久住在图书管里。但图书馆很多,他也常常搬家,而且总有守卫。”
“好吧,”他告诉她。“要是你想做点有帮助的事,试着找出那座大学可能想要什么。”
斯玛耸肩。“那是个资产主义社会。钱怎么样?”
“我自己也会那样做……”他停住,面露怀疑。“我会在这部份获得够多的自由权,会吗?”
“无上限的支出,”斯玛点头。
他微笑。“太好了。”停顿。“哪种来源?几公吨白金?几袋钻石?我自己的银行?”
“嗯,多少算是你自己的银行,没错,”斯玛说。“我们从上次战争时期就开始建立一个叫做先锋基金会的玩意儿;商业帝国,相对比较道德,暗中进行扩张。你无上限的支出会从那边来。”
“嗯,有了这些无上限的支出,我可能会尝试给大学一大笔钱;不过要是我们能用真正的东西诱惑他们就更好。”
“好吧,”她说,点点头。接着她皱起眉头。她比了比战斗装。“你之前叫这东西什么?”
他面露困惑,接着说:“哦;那是个FYT战斗装。”
“是的,真正的FYT战斗装,你是这么说的。但我想我知道所有的术语,我却从没听过这种缩写。那是什么意思?”
“那代表真正的‘也去你的’(fuck-you-too)战斗装。”他咧嘴笑。
斯玛用舌头发出啧啧声。“看来我在问之前应该更有概念的,是吗?”
两天后,他们站在仇视外来者号的主机库里。这艘超快速巡逻舰一天前离开那艘通用系统载具,将自己掷向沃尔恩哈兹星团。它先猛力加速,现在则猛烈减速着。他打包着要装进荚舱的装备,那会带他降落到行星表面特索戴瑞恩·贝夏所在的地方;最初的内星系旅程会由一具三人座舱组件担纲,它会游荡到附近的气态巨星的大气层里。仇视外来者号则会等在星际空间内,准备提供所需的支援。
“你确定不想要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跟着你去?”
“绝对确定;把那空飘的混蛋留在你自己身边吧。”
“别的机器人呢?”
“不要。”
“刀锋飞弹?”
“狄赛特,不要!我不要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或任何自认为能自主思考的玩意儿。”
“嘿,别讲得好像我不在场,”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
“一厢情愿的想法,机器人。”
“总比啥也没有好,而且还高过了您的标准,”机器说。
他看着机器人。“你确定他们没有对你这批进行全面回收?”
“就我自己来说,”机器人说,嗤之以鼻。“我从未能看出一个装着百分之八十的水的东西有何优点可言。”
“反正,”斯玛说。“你晓得所有相关的事情,对吧?”
“是的,”他疲惫地说。男子晒成褐色、平滑且遍布肌肉的身躯在弯身时皱起了涟漪,将电浆步枪固定在荚舱里。他穿着短裤。斯玛──头发仍然是起床蓬乱的模样,因为现在以船上时间还算很早──则穿着连帽宽袍。
“你知道该联络什么人吗?”她焦躁地说。“还有哪边是谁在当家……”
“还有我的财务来源突然被撤掉时怎么办?是的;我都晓得。”
“要是──等你把他弄出来──你会前往……”
“令人着迷、日光明媚的恩普林星系,”他疲惫地说,用吟唱的声音回答。“那里有很多友善的当地人,住在各种不同生态完好的太空栖息地。一个中立地带。”
“扎卡维,”斯玛突然说,用双手抱住他的脸,并吻了他。“但愿这一切会成功。”
“真好笑,我也是,”他说。他回吻斯玛;她终于拉开身子。
他摇摇头,上下打量女子的身躯,咧嘴笑起来。
“啊……总有一天,狄赛特。”
她摇头,不真诚地微笑。“除非我昏迷或者死了,夏瑞狄恩。”
“喔。那我还是可以抱持期望吧?”
斯玛用力拍了他的背。“快上路吧,扎卡维。”
他踏进装甲战斗装。那在他身上闭合。他将头盔套上。
他突然变得好严肃。“你只要确定你晓得──”
“我们知道她在哪里,”斯玛很快地说。
他盯着机库地板一会儿,接着望着斯玛的双眼回以微笑。
“很好。”他双手交握。“好极了;我马上动身。幸运的话,晚点见了。”他踏进荚舱。
“保重,夏瑞狄恩,”斯玛说。
“是啊,看好你那恶心裂开的屁股吧,”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
“我会好好倚赖它的,”他说,对她们抛出一个飞吻。
从通用系统载具到超快速巡逻舰、小型座舱组件到缓慢的荚舱,再到一个里头包覆着一位男子的战斗装,站在冰冷的沙漠上。
他透过面板看去,从额头抹去些许汗水。现在是高原的黄昏。借着两个月亮与日落的太阳光线,他能看见几公尺外因冰霜发白的悬崖岩石。再过去是沙漠里的巨大裂谷,特索戴瑞恩·贝夏所居住的那个古老、半空的城市便坐落在那里。
白云飘动,尘土堆积。
“好啦,”他叹息,没对任何人说,抬头看着另一个依旧陌生的天空。“我们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