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玛觉得很多船员都疯疯癫癫的;因此,她怀疑一定数量的船只本身也不怎么完全保有理智。超快速巡逻舰仇视外来者号上总共只有二十人,斯玛注意到──作为一种准则──船员人数越少,行为表现就越怪。所以即使座舱组件还没进入船只的机库,她已经相当有准备地要面对船上的成员。
“哈──啾!”年轻的船员打喷嚏,用一只手盖着鼻子,另一只手伸向踏出座舱组件的斯玛。斯玛猛地抽回手,看着年轻人泛红的鼻子跟流着泪的眼睛。“阿伊斯·狄思格拉‘府’,斯玛小姐,”那家伙说,眨眼擤鼻子,露出受伤的表情。“‘缓’迎登舰。”
斯玛小心伸出手。船员的手热得发烫。“谢谢你,”斯玛说。
“我是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机器人从她背后说。
“‘拟’好呀,”年轻人对机器人挥手。他拉起袖子的一角轻拍流泪的双眼跟流鼻水的鼻子。
“你还好吗?”斯玛问。
“‘卜’太好,”他说。“‘德’了感冒。请,”他指着一边。“‘更’我来。”
“感冒,”斯玛点头,动身跟在对方背后;他身穿连帽宽袍,好像才刚刚起床似的。
“是的,”年轻人说,带路穿过仇视外来者号的一系列小型飞行机、卫星跟各式各样杂物走向后端机库。他再次打了喷嚏,擤着鼻子。“‘传’头区的‘抹’种流行性感‘帽’。”(听到这里,紧跟在那人背后走向一排紧密停靠的座舱组件的斯玛转身看着斯卡芬─阿姆提斯考,用嘴巴摆出“啥?”的话语。但机器人摇晃耸肩,在情绪场打出我也听不懂,灰字玫瑰色底。)“还‘椅’为我们的免‘伊’系统‘卜’可能染上感‘帽’的呢,”年轻船员解释,向她跟机器人示意机库一端的电梯。
“你们所有人?”斯玛问,此时门关上,电梯开始往上升。“整批船员?”
“是的,‘卜’过不是‘筒’时。痊癒的‘仁’说好了以‘厚’感觉会‘狠’好。”
“是啊,”斯玛说,看了一眼机器人,后者正维持着惯常的蓝色情绪场,除了旁边有块她唯一能看见的大红点;那个红点正快速地脉动。她注意到时差点自己笑了起来。她清清喉咙。“是的,我想是吧。”
年轻人大力打了个喷嚏。
“我们快到娱乐休憩区了吧,是吗?”斯卡芬─阿姆提斯考问他。斯玛用手肘顶了下机器人。
年轻船员一脸疑惑地看着机器。“‘奇’实,刚好在往‘吓’一‘曾’。”
他随着电梯门开始打开而转开头,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和斯玛则交换了眼神:斯玛闭上眼睛。
他们踏进一个宽敞的社交区域,地板跟墙壁以某种红色的木材铺成,磨得光可监人;上面摆满着各种往上收起的沙发和椅子,还有几张矮桌。天花板不特别高,但非常引吸人,包括统整过的巨型管状材质,从墙上延伸出来,挂着许多小灯笼。从照明程度来说,那看来像船上的清晨时分。一张桌旁的一群人散开,开始朝她走来。
“狄‘塞’特·斯‘嘛’,”年轻船员示意着斯玛,声音似乎不断更加沉闷。其他人──男女约各占一半──露出微笑,纷纷介绍自己。她点点头,交换几句客套话;机器人说了声嗨。
人群里的一人握着一小捆棕黄色的毛皮,夹在一边肩膀下,彷佛在抱着婴儿似的。“来,”男子说,将小而毛茸茸的动物递给斯玛。她不情愿地接过。它很暖和,长着四只传统的脚,气味颇吸引人,也与她看过的动物都不相同;它有双大耳和硕大的头,而且在她抱着的时候张开大眼看着她。“这就是船只,”递给她动物的男子说。
“哈喽,”小动物尖声说。
斯玛上下打量着牠。“你就是仇视外来者号?”
“我是它的化身。你能交谈的具体对象。你可以称我仇外者。”它露出微笑;它有着小而圆的牙齿。“我知道大多船只会用机器人,不过,”它瞥了斯卡芬─阿姆提斯考一眼。“它们总有点无趣,你不觉得吗?”
斯玛微笑,感觉斯卡芬─阿姆提斯考的情绪在眼角闪动。“嗯,有时候是,”她同意。
“喔,是的,”小动物说,点点头。“我实在可爱多了。”它在她手里扭动,面露欣喜。“要是你想要,”它咯咯笑道。“我会带你去你的舱房,好吗?”
“是的,好主意,”斯玛点头,把动物放在肩膀上。船员告诉她晚点再见面,她则和船只超乎寻常的遥控机器人,以及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前往起居区。
“喔嗯,你人又好又温暖,”当他们沿着铺着厚重毯子的走廊前往斯玛的起居室时,棕黄色的小动物睡眼惺忪地含糊说,偎依在斯玛脖子上。它抖动着;斯玛发现自己开始拍着它的背。“这边左转,”它在一处路口说。然后:“附带一提,我们正在脱离轨道。”
“很好,”斯玛说。
“我能在你睡觉时躺在你怀里吗?”
斯玛停住,只手将动物从肩上扯下,瞪着它的脸。“你说什么?”
“只是看在亲密友好的分上,”小东西说,大大伸懒腰、眨着眼。“我又不是表现无理;那是很适当的交往程序。”
斯玛察觉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正在她背后闪着红色。她把黄棕色的装置靠近脸庞。“听着,仇视外来者号──”
“仇外者。”
“仇外者;你是艘百万吨级的星舰,一艘拷问者级快速攻击单位。甚至──”
“可是我解除武装了!”
“甚至就算没有你惯常的武装,我也打赌你想要时有能力摧毁星球──”
“喔,拜托:任何愚蠢的通用联系单位都办得到!”
“那这些狗屎是怎么回事?”她看着毛茸茸的小遥控机器人,眼神锐利。它的牙齿颤抖。
“那只是搏君一笑!”它大叫。“斯玛,你不懂这个笑话吗?”
“我不晓得。你喜欢被一脚踢回居住区去吗?”
“噢!你有什么毛病,女士?你是看不惯毛茸茸的小动物还是怎样?听着,斯玛小姐;我非常清楚我是艘船,我也会做所有被要求的事──包括载你到那有些不太清楚的目的地──而且做得非常有效率。要是有最轻微的真正战斗迹象,我会表现得像艘战舰,你手中的这个产物会马上一动也不动瘫软,我则将用所被训练的办法激烈坚决地奋战。在此同时,就如同我的人类同事,我无伤大雅地消遣自己。要是你真的痛恨我目前的外貌,没关系;我可以改变。我能变成寻常的机器人,或者是无驱体的嗓音,或者透过这里的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跟你交谈,或透过你的个人终端机。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冒犯一位贵客。”
斯玛咬着嘴唇。她拍拍东西的头,然后叹息。“有道理。”
“我可以留着这外形喽?”
“随你高兴吧。”
“喔,太棒了!”它愉快地扭动,然后睁开大眼,满怀希望地看着她。“能偎依吗?”
“偎依吧。”斯玛让它偎依,拍着它的背。
她转身看见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戏剧性地在半空中往后躺,情绪场闪着苍白橘,那原本代表的是“陷入极度危急之重病机器人”的信号。
斯玛对褐黄色小动物点头道别,它蹒跚沿着走廊踏回社交区(用一只丰满的小脚掌回头挥手),然后关上房门,确定室内的内部监视器关闭了。
她转向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我们在这艘船上得待多久?”
“三十天?”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建议。
斯玛咧嘴咬牙,环顾四周相当昂贵、但跟空旷的老旧发电厂豪宅相比小得多的舱房。“三十天跟染病狂者还有自认为搂搂抱抱玩偶的船共处。”她摇摇头,坐在床舖力场上。“客观点来讲吧,机器人,这会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心想现在大概不是最好的时机,告诉女子说扎卡维失踪了。
“要是你不介意,我想四处看看,”它说,飘向斯玛整齐的一排行李袋再过去的舱门口。
“是啊,去吧,”斯玛用一只手慵懒挥着,脱掉外套,任其落在甲板上。
当机器人就快抵达门边时,斯玛猛地坐起身,脸上面露皱眉,说:“等等;那艘船是什么意思……‘有些不太清楚的目的地’?它不晓得我们该死的要去哪吗?”
喔,糟糕,机器人心想。
它在半空中转身。“啊,”它说。
斯玛眯起双眼。“我们只是要去接扎卡维,对不对?”
“是的。当然。”
“我们没要做别的事吧?”
“绝对没有。我们找到扎卡维;我们给他简报;我们把他带到沃尔恩哈兹。就这么简单。我们也许会在附近待一阵子观察,不过那还不确定。”
“是的,是的,我想也是,不过……扎卡维到底在哪里?”
“你想知道精确在什么位置?”机器人说。“嗯,我意思是;你知道的,那……”
“好吧,”斯玛说,感到恼火。“那就大概好了。”
“没问题,”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往后靠近门口。
“没问题?”斯玛说,满脸疑惑。
“是的,没问题。我们都晓得。我是说他在哪这件事。”
“很好,”斯玛点头。“然后呢?”
“然后什么?”
“然后,”斯玛大声说。“他在哪里?”
“克莱斯塔勒。”
“克莱斯……?”
“克莱斯塔勒。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斯玛摇摇头,打了呵欠。“从没听过。”她躺回床舖力场上,伸着懒腰。“克莱斯塔勒。”她的呵欠更大了;她将一只手遮着嘴。“你一开始只需要説一次的,该死。”
“对不起。”机器人说。
“嗯。算了。”斯玛挥着一只手,穿过床旁控制舱房灯光的光束,使得光线暗下来。她又打了呵欠。“我想我该睡点觉。帮我脱掉靴子好吗?”
机器人温柔但很快地解下斯玛的靴子,捡起她的外套挂在大橱柜里,也把行李扫进去,然后──等斯玛于床上翻身,眨着眼睛闭上时──机器人便溜出房间。
它飘在外头的空中,望着自己在走廊远端光滑木板上的倒影。
“刚才,”它对自己说。“真是好险。”接着它就闲晃去了。
斯玛登上仇视外来者号的时候刚好过了早餐。等她醒来后,时间则是午后。门铃响起时她正上完厕所,机器人则将她的衣服按照类型跟颜色分类,在橱柜里挂着或折好。斯玛踏出小小的淋浴区、穿着一件短裤,嘴里都是牙膏。她尝试说‘开门’,不过牙膏显然令室内感应器无法辨识出这个字。她转而走过去按下开门钮。
斯玛的眼睛睁大;她叫喊一声,气急败坏地从门边跳开,喉咙爆出一阵急促的尖叫。
在她眼睛睁开的瞬间,早在从门边跳开的信号传递到腿部肌肉之前,舱房里突然有阵几乎看不见的动静,稍后才带着一声“碰”和一阵激烈扰动的声响。
刀锋飞弹慢慢地掠过空中,喀一声返回斯卡芬─阿姆提斯考的外壳下。“别再对我那么做了,”机器小声说,回过头去整理斯玛的袜子。
斯玛抹抹嘴,瞪着门外走廊上畏缩着,三公尺高、棕黄色又毛茸茸的怪物。
“船只……仇外者,你该死的在干什么?”
“对不起,”巨大的生物说,声音只比婴儿大小时的稍微低沉些。“我想要是你不喜欢多毛的小动物,也许比较大的版本……”
“狗──屎,”斯玛说,摇摇头。“进来吧,”她喊道,朝淋浴区走去。“或者你只是想展示你长得有多大?”她漱口,吐掉牙膏。
仇外者挤过门口,驼着背,侧身踏入一处角落。“真对不起,斯卡芬─阿姆提斯考。”
“没关系,”另一台机器回答。
“啊,不是的,斯玛小姐,”仇外者喊道。“我其实是想跟你谈谈关于……”
斯卡芬─阿姆提斯考静止下来,不多不长就一秒。事实上,机器人跟船只的心智在这段很长的时间里详尽又些微激烈地交换资讯,但斯玛只注意到仇外者说话时的停顿。“……关于华丽衣着的宴会,在今晚举办,作为接待您的荣幸,”船只即兴发挥。
斯玛从淋浴区微笑。“很棒的主意,船只。谢谢你,仇外者;是啊,为何不?”
“很好;我只是想先知会你一声。对服装有什么点子吗?”
斯玛大笑。“有啊;我会扮成你。让我穿你身上的其中一件服装。”
“哈,是的。好主意。其实那可能有蛮多人会这样选择,不过我们会规定没有两个人可以穿得一样。很好。我晚点再和您讨论。”仇外者笨重地离开房间,门在背后滑上。斯玛从淋浴区走出来,对那突然的离去有点惊讶,不过也只耸了耸肩。
“短促的拜访,不过足够重要,”她观察道,翻找着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才刚刚小心地按照颜色顺序排列的袜子。“那机器可真怪。”
“你能期望什么?”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它是艘星舰嘛。”
──你或许(船只的心智对斯卡芬─阿姆提斯考传讯说)早该告诉我,你没告诉她我们的目标区域范围。
──我本希望(机器人回答)我们已经在那里的人会找到我们在找的人,然后给我们精确的位置,这样斯玛就永远无需晓得有任何问题发生过。
──的确,但为什么不一开始对她坦承?
──哈!你不了解斯玛!
──喔。我猜她喜怒无常喽?
──你能期望什么?她是个人类!
船只准备了一顿飨宴,在各式各样的菜肴饮料中加入许多能扭曲人类大脑的化学物质,同时保持适宜的程度,不至于在每碗、每盘、每壶或每杯造成特定的神智警告。它告知船员这个宴会,重新安排社交区,装上各种镜子和反转力场(既然总共只有二十二名宴客──不包括它自己──要使得这地方看来拥挤得刚好,就成了它面对的主要难题之一,得尝试营造一股真实、彻底的喧闹感)。
斯玛用过早餐,然后被带着游览船只──尽管没什么好看的;船上几乎全是引擎──然后花掉剩余的白天时间重读沃尔恩哈兹星团的历史跟政治。
船只给每位船员送上正式邀请函,并且明定不得谈论任务。它希望这样一来,外加多得麻醉性的消耗品,能让所有人不去谈他们究竟在往哪里去。它考虑告诉人们这里有个问题,然后要他们封口,但怀疑起码会有两个船员将这禁令视为对他们主体性的挑战,进而在第一个机会把话题扯出来。这种情况总会让仇视外来者号考虑把状态转成无人船,但它晓得要是它真的请他们离开,它会想念人类的;有他们在附近通常很好玩。
船只播放着吵杂的音乐,在萤幕上播放刺激的全像影片,然后设定了惊人的环绕全像风景,满是苍翠茂盛的绿与蓝色,以及漂浮的树丛和悬浮的树木,还有奇异的八翼鸟儿蹦跳着,远处则是发亮的白色雾层,由高耸、柔软的云船堆叠起来,延伸向高得让人脖子痛的粉彩色岩石峭壁;上面是更小的云,缀着蓝与闪耀金的濂状瀑布,最上头是美极的城市群,遍布尖塔和纤细的桥梁。著名的历史人物由船只控制的实体投影现身,在宴会中穿梭来去,增加了虚幻的人数,而且绝对乐意与伪装的狂欢者交谈,保证稍后还有更多的招待跟惊喜。
斯玛扮成仇外者。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化身仇视外来者号的模型版,而船只本身又找来了另一只遥控机器人;一个古董,同样是棕黄色的,但看起来较胖且像大眼睛的鱼,漂在一个用力场支撑的一公尺直径水球里,缓缓飘过宴会现场,好似某种诡异的汽球。
“阿伊斯·狄思格拉夫,你们之前见过,”船只的机器人说,声音有些冒泡,将斯玛介绍给昨天在机坪接待她的那位年轻人。“还有珍塔特·赫林。”
斯玛微笑,对狄思格拉夫点头──内心暗记别再把他想成狄思格拉“府”──以及他身边的年轻女子。
“又见面了。你好吗?”
“哈‘楼’,”狄思格拉夫说,穿成某种远古的寒冷气候的探险家,全部包在毛里。
“嗨,”珍塔特·赫林说。她又矮又圆,看起来非常年轻,皮肤黑得几乎像是蓝色。她穿着某种古老──同时颜色亮得惊人──的军事制服,背上挂着一把光滑的抛弹式步枪。她拿杯子小啜一口,说:“我知道我们不准谈论任务,斯玛小姐,但老实说阿伊斯跟我在想我们的目的地为什么──”
“啊!”船只的机器人说,水球突然崩塌。水泼上斯玛、赫林跟狄思格拉夫的脚周围,所有人只稍微吓了一跳。鱼形的机器人掉在红木甲板上,拍着翻过身来。“水!”斯玛抓住它的尾巴提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它。
“力场失效!水!快点!”
斯玛看着狄思格拉夫跟赫林,两人似乎反而面露打趣。打扮成星舰模样的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很快穿过宴客群靠近他们。“水!”船只机器人重复,扭动着。
在棕黄色的服装底下,斯玛的额头开始皱起。她看着穿成士兵的女子。“你本来要说什么,赫林小姐?”
“我本来要说──噢!”
那五百一十二比一的超快速巡逻舰仇视外来者号的比例模型撞进女子,让她跌跌撞撞往后、弄掉了杯子。
“嘿!”狄思格拉夫说,推开粗鲁的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赫林不悦地看着它,揉了揉肩膀。
“对不起,我真笨拙!”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大声说。
“水!水!”船只机器人叫道,在斯玛毛茸茸的掌心里挣扎。
“闭嘴!”斯玛说。她靠近珍塔特·赫林,将她自己置于女子跟斯卡芬─阿姆提斯考中间。“赫林小姐;麻烦把你的问题说完好吗?”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地板撼动,周遭的整个景致抖动;头上的光线闪着,当他们抬头看时,瞧见峭壁遥远顶上发光的惊人城市在一阵巨大的光中消失,光线缓缓褪去,留下坠落的一团瓦砾云,高塔倒下、桥梁解体。高耸的悬崖裂开,数公里高的翻腾岩浆与沸腾的灰黑色云烟、灰烬喷出,轰然遮蔽了下方颤抖的景色,云船沉落、八翼鸟打转得太快导致翅膀掉落,打转地跌入蓝绿色的灌木丛,刺耳地炸出一团团羽毛跟树叶。
珍塔特·赫林不可置信瞪着。斯玛用一只手抓住女子的岭口,用力摇她。“它想要让你分心!”她大叫。她转向另一只手上的鱼形机器人。“停下来!”她对它尖叫。她又摇着女子,狄思格拉夫则尝试把她的指爪从女子身上扯开。斯玛拍掉对方的手。“你想要说什么?”
“我们为什么不晓得我们要去哪里?”赫林对着斯玛的脸吼着,压过大地裂开吐出一阵火焰的巨响。一只巨大的黑色形体出现在峡谷,双眼火红。
“我们要去克莱斯塔勒!”斯玛叫道。一个庞大的银色人类婴儿出现在天际,喜气洋洋闪耀又缺乏光泽,随着发光的数字转动。
“那样怎样?”赫林怒吼,此时一道闪电从超级婴儿劈向大地的怪物,雷声冲击着他们的耳朵。“克莱斯塔勒是个开放星团;那里头一定有五十万颗星!”
斯玛僵住。
全像图恢复到剧烈变动之前的模样。音乐也回复了,只不过这次比较小声,而且非常缓和。船员们四处站着,脸上大感困惑。许多人仍然挣扎着。
像鱼的船只机器人与斯卡芬─阿姆提斯考交换了眼神。仍被抓在斯玛手心里的船只机器人突然变成鱼骨头的全像图;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则投影着仇视外来者号的模型颤抖着解体,甲板拖着一条烟。等斯玛缓缓转过来看着他们俩,他们就恢复回原本的伪装。
“啊……开放……星团?”她说,脱下华丽服装的棕黄色头部。
斯玛的嘴唇露出微笑。那不是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所了解该被视为极度惊恐的一种表情。
──喔,该死。
──我想我们正处于一位不悦的人类女性面前,斯卡芬─阿姆提斯考。
──想也知道。有主意吗?
──完全没有。你可以自己处理;我的鱼屁股可在外头呢。
──船只!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可以而且正要这么做。这是你造成的。晚点再跟我谈。再会。
鱼形机器人在斯玛掌心里一瘫。她让它掉在沾满水的滑溜地板上。
机器人撤掉战舰伪装;它飘到她面前,没有启动任何力场。它些微往前点了点,然后停住。“斯玛,”它安静地说。“我很抱歉。我没有撒谎,但我确实骗了你。”
“回我舱房,”停顿一阵子后,斯玛平静地说。“请原谅我们离开,”她对狄思格拉夫跟赫林说,转身走开,机器人跟在后头。
她用莲花坐姿浮在床上,身上只着短裤,仇外者的服装被丢在地上。她正散发着平静的气息,而且看来难过多于愤怒。预期会有场口角的斯卡芬─阿姆提斯考面对如此控制住的失望,感觉糟透了。
“我以为若我告诉你,你就不会来了。”
“机器人;这是我的任务。”
“我知道,可是你是那样不愿离开……”
“三年后毫无警告,你还能期望什么?但我实际拖延了多久?甚至已经知道替身的情况下?拜托,机器人,你告诉了我情况,我也接受了。没必要隐瞒扎卡维从我们手中溜走这回事。”
“对不起,”机器人说,非常安静地。“这不足以言喻,不过我真的很抱歉。请告诉我你或许有一天会原谅我。”
“喔,别把忏悔拉得那么远。以后把事情告知我就好。”
“好的。”
斯玛低下头一阵子,然后抬起来。“你可以先告诉我扎卡维怎么逃走的。我们原本用什么在跟踪他?”
“一枚刀锋飞弹。”
“一枚刀锋飞弹?”斯玛看来相当惊讶。她用一只手揉脸颊。
“而且是相当新的型号,”机器人说。“奈米枪,单纤维丝网,电磁控制器;值点七的大脑。”
“而扎卡维摆脱了那怪物?”斯玛几乎大笑出来。
“何只是摆脱;他报废了它。”
“狗──屎,”斯玛喘息。“我不认为扎卡维有那么聪明。他以前真的有,还是只是非常走运?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办到的?”
“嗯,这非常机密,”机器人说。“所以请别告诉任何人。”
“以我荣誉发誓,”斯玛讥讽地说,手心放在胸上。
“这个嘛,”机器人说,发出叹息声。“他花了一年准备,不过仍在我们放下他的地方,在他替我们做完最后一件工作后,当地的类人类跟大型海洋哺乳生物共享星球,后者拥有同等的智慧;相当可行的共栖性关系,附带许多跨文明的接触。扎卡维──用我们给他作为报酬的票据买了家制造医疗跟讯号雷射的公司。他的陷阱包括一个类人类正在一处海岸设立的医院设施,用途是治疗那些海洋哺乳生物。其中一件被测试的医疗设备是台很大的核磁共振扫描机。”
“一台什么?”
“观察你们普通水基生物体内部第四原始的一种方式。”
“继续说。”
“过程包括运用极度强大的电磁场。扎卡维当时应该在测试机器上连接的雷射──选在假日,所以四下无人──然后不知如何让刀锋飞弹进入扫描机,接着启动了电源。”
“我以为刀锋飞弹没有电磁性。”
“是没有,不过要是它尝试高速移动,就刚好有够多的金属产生瘫痪性的漩涡电流。”
“但它还是可以动。”
“不足以突破扎卡维在扫描机一端装设的雷射。那本来应该只是照明用,协助产生哺乳生物的全像图,不过扎卡维实际却装上了达到军事强度的装置;那把刀锋飞弹整个烤焦了。”
“哇。”斯玛点头,看着地板。“那人从不停止让人感到惊奇。”她看着机器人。“扎卡维一定非常想要逃离我们。”
“看来是如此,”机器人同意。
“所以也许他不会再想替我们工作。也许他甚至永远不想听到我们的消息。”
“恐怕的确有这可能性。”
“尽管我们能找到他。”
“正确。”
“而我们只知道他在名为克莱斯塔勒的开放星团的某处?”斯玛的嗓音露着一丝不可置信。
“其实范围比那集中一点,”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若他弄挂刀锋飞弹后马上离开,搭上最快的船的话,他现在可能人在十或十二个星系里。幸好那区域元文明性的科技水准没那么高。”机器人迟疑,接着说:“老实说,我们也许有机会赶上他,假如我们立即高速启程……但我想控制这船只的心智对扎卡维的手段很佩服,认为他值得逃走。我们大体上维持非常一般性的警戒,不过这十天来搜索才变得认真。我们现在正尽力把船跟人员从所有地方拉来,我确定我们会找到他的。”
“十或十二个星系,机器人?”斯玛说,摇了摇头。
“二十多个行星;也许三百个大小足够的太空栖息地……当然,不包括船只。”
斯玛闭上眼,开始摇头。“我不信。”
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心想与其开口不如保持沉默。
女子的双眼睁大。“想听一两个建议吗?”
“当然。”
“忘了那些居住区。也别管任何不怎么标准的行星;查查看……沙漠,气温区,不要丛林……也不要城市,”她耸肩。用手揉着嘴。“要是他仍努力想要躲藏,那么我们找不到他的。要是他只是想逃离度过自己的生命而不被监视,我们就有机会。喔,当然,还有寻找战争。尤其不是太大的战争……以及有意思的战争,懂我的意思吗?”
“了解。传输完毕。”通常机器人会对这种入门的心理侦探语带讥讽,不过这次决定咬紧爱譬喻的舌头,并将斯玛的评论传给无回应的船只,好传送给他们前头的搜索舰队。
斯玛深吸一口气,肩膀拱起又落下。“宴会还在举办吧?”
“是的,”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感到讶异。
斯玛跳下床,踏进仇外者的服装。“好吧;我们就别当个宴会扫兴者了。”
她系好服装,抱着棕黄色的头便走向门口。
“斯玛,”机器人说,跟上去。“我以为你很生气。”
“也许我会吧,一但平静退掉之后,”她承认,打开门并套上服装的头。“但目前而言,我真的不能为此心烦。”
他们沿着走廊走着。她转头看背后没有启动力场的机器人。“走吧,机器人;那是要盛装打扮的。不过这次换点比战舰更有想像力的东西吧。”
“嗯,”机器说。“有建议吗?”
“我不晓得,”斯玛叹息。“什么会适合你?我是说,对于一个怯懦、撒谎、保护性又歇斯底里,对另一个人毫无信任或尊敬的混帐,什么是最完美的人物典范?”
待他们接近宴会的吵杂声跟灯光时,背后鸦雀无声。所以她转身,结果看到的不是机器人,而是个拥有绝佳比例、英俊,但又同时不起眼的年轻人,正跟着她踏过走廊,眼神刚好抬起来迎上她的眼。
斯玛大笑。“是的;非常好。”她多走了几步。“不过再想想,我还是比较喜欢战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