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意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中掠过讶色,可她随即紧了紧勾在伽莲颈上的手,嘴角笑意更甚。
“那就,劳烦圣僧了。”
就这样,在场诸多侍卫僧人,亲眼看着白衣圣僧抱住娇媚如火的长公主,一步步踏上石阶,迈进达摩寺的大门。
阿桔同其余人同样,看得目瞪口呆。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收拾被吓坏的蠢样,赶忙跟上去。
寺门大开,中轴线直通大雄宝殿。所以,圣僧抱着长公主一路前行,来到宝殿前时,早已静侯在此的帝后妃嫔们,不少人露出跟阿桔一样的表情——
惊呆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年轻的皇帝。他快步上前,目光却是看着被伽莲扶稳站好的长公主,带着几分担忧:“怎么了,发生何事?”
阿桔从后赶上来,急急解释方才寺外有刺客劫持了长公主,幸得圣僧相救云云。接着,伽莲朝皇帝行礼,阐述了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今日帝后亲临达摩寺上香祈福。虽是守备森严,可寺中僧人仍是察觉有外人混了进来,为免惊扰圣驾,伽莲暗中将这些人引到寺外,本欲将他们擒住。偏生那么巧,长公车的车舆就在此时来到寺外,成了最好的人质。
还好有惊无险,刺客伏诛,长公主无虞。只是提及寺外那几条人命,伽莲仍是念了句“阿弥陀佛”。
这时,长公主轻笑出声,“此次难为圣僧心系本殿,才破了杀戒。圣僧不必介怀,这实乃本殿之过。”
这话听得在场诸人倒抽一口凉气。
长公主是什么人?
她能主动揽错?
而且这话里话外的,暗搓搓在说圣僧是为了她才犯杀戒?
这长公主与圣僧之间……
众人看向圣僧的目光多了几分惊悚。
难不成——圣僧也拜倒在长公主的石榴裙下!?
伽莲却视若无睹,只向帝后告罪,方才与刺客一决胜负间,僧衣被划破,要重新更衣才能主持祈福大典。
皇帝哪有不允之理?
伽莲行礼退下,身后却有一道如火的目光跟随着。直到他走过拐角,才隔绝了对方那极具狩猎般的凝视。
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小师弟。小师弟可是全程围观了方才那幕,心里头的惊讶没比那些娘娘们少,更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便低声嚷起来:“师兄,你跟那长公主是怎么回事?你是为了她才犯杀戒?不可能吧!您肯定听过她的传闻,都说她就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她是看上你了吗?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抱她——”
“伽释。”伽莲唤住他。
伽释顿时停住嘴。师兄的声音天生就种安抚人心的能力,总如同这拂面的微风,教人心平气和。
“出家人莫议人是非。况且放与不放,皆在一念之间。那位长公主殿下,我已经放下了,为何你还总是放不下?”
伽释怔了怔,迎上师兄澄澈透亮的眸,霎时便懂,是他多虑了。
他的师兄,眼中看不到皮相□□,只有四大皆空。
所谓圣僧,不拘泥于俗世陈礼,亦不会为红尘□□所惑。
那位长公主,只不过如风中落花,是圣僧人生中最为平常的一个片断。
放下,便已是放下。
* * * *
巳时已过半,皇帝仍是率着众人进大雄宝殿上香祈福。主持祈福大典的,乃已更衣的伽莲大师。
圣僧伽莲只是达摩寺方丈的弟子,皆因其佛学深厚,声名过望,皇后对他素来敬仰,所以此次皇帝亲自命他主持祈福大典。
只是发生了前面那段插曲,如今,殿中众人看着这位圣僧,不免多了些想法。
“难不成,圣僧真的与长公主……”
“不好说,长公主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保不准只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可你瞧那殿下好好的,缘何要那圣僧抱进来?还当着皇上皇后的面?”
数道目光往皇帝右侧瞄过去,那抹绯红身影站得笔挺,丝毫不见半点受伤虚弱之意。
分明好端端的,方才为何是被圣僧抱进门来?
这么一想,只觉长公主与圣僧的关系更加扑朔迷离。
立于最前排的皇帝今日俨然心情不佳,往昔和煦的面孔微微沉着。祈福大典居然有刺客埋伏,发生这样的事,原先在达摩寺用午斋的决定也作罢。祈福完毕,皇帝赞赏圣僧伽莲护驾有功,不日定将论功行赏,尔后便率着众人回宫。
伽莲领着众僧送至寺门口。帝后款步上了銮驾,其余妃嫔宗亲贵人也已准备转身离去。唯有那抹绯红身姿,仿佛不经意般慢了数步。
长公主微微侧过头,阳光透过微尘,照亮这半张明媚夺人的脸,个别定力不足的小僧甚至赶忙低下头,不敢直视。
赵如意的目光只盯住为首的白衣僧人,红唇微勾,“圣僧……咱们后会有期。”
眼波婉转,神态妩媚多情,轻飘飘一句“后会有期”竟惹得几名僧人暗念“阿弥陀佛”。
唯独白衣僧人双手合十,依旧眉眼含笑,“恭送殿下。”
长公主只留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后在侍女搀扶下,缓缓登上新的马车。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其实按历朝惯例,公主未成婚前是不能搬离皇宫的,可赵如意俨然是个例外。
三年前,赵如意年满十五后,刚登基的新皇就赐了府邸,让她离宫独住。单就此事,便足以窥见新皇对她的尊重与宠爱。
无论外界传扬长公主行事如何乖张骇人,唯有一个事实不容置疑:那就是皇帝对长公主的绝对荣宠。
所以,当前方帝后銮驾派人请长公主进宫用膳,也好让太医为她细细检查时,赵如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直接让人打道回府。
什么刺客埋伏行刺的,这些都是皇帝该烦恼的事,与她无关。横竖今天,她不过是个运气不佳的倒霉蛋——
啊不,应该说运气好极了才对。
想到那抹白色身影,赵如意懒懒勾起唇,眼中燃起兴奋之意……
车驾到达公主府已是申时。阿桔自知主子回府第一件事定然是沐浴,今天被那刺客劫持,主子又有洁癖,能忍着不在达摩寺发作已是万幸……
长公主沐浴的水向来惯用花瓣泡着,府内也常年备着晒干的花。她正要去准备,谁知赵如意叫住她:
“莲花,今天要用莲花。”
莲?
伽莲?
阿桔瞬间麻了。
等洗到浑身都是幽莲清香,赵如意才满意至极地起身换衣,外头早已布好膳。人才刚坐下,侍女就进来通报:“殿下,无眠公子听闻您回府,正在门外候着。”
赵无眠,就是早上为她奏箫的那位貌美优伶。这位赵无眠公子进府后独占恩宠,长公主最喜要他陪膳。可现在嘛……
“让他先回去吧。”赵如意挥了挥手,“就说本殿有要事,近日无事他不必来了,潇湘馆那边,他有事尽管去忙。”
赵无眠是潇湘馆中的清倌。说来只怕世人不信,虽传言纷纷,长公主性好男色,又极擅强取豪夺。可事实上,这些男子最后都是心甘情愿,赵如意尊重他们,给予他们自由进出公主府的权利,也从未擅作主张,要求他们为她改变什么。
看着这熟悉的架势……
喜新厌旧啊喜新厌旧。
阿桔凉凉地想。
难为早上那位无眠公子还含沙射影的,岂料一语成谶,还真是报应。
阿桔是不喜欢赵无眠,不过转念想到主子见异思迁的对象,当场就不知道该同情赵无眠,还是自己了。
“阿桔,你说,和尚最喜欢什么?”赵如意眨了眨眼,看她。
来了。
阿桔清了清喉咙,决定力劝主子:“殿下,和尚能喜欢什么,不就是敲木鱼念经?听说那圣僧成天就是敲经念佛的,生活乏味得很。”
赵如意微眯起眼,仿佛隔空看见白衣盘坐的挺拔身姿,视线所及那盆牡丹顷刻变俗艳起来。
“敲经念佛好哇,普渡众生,不比那些个吹箫弹琴的有意思多了?”
阿桔决不气馁:“可圣僧四大皆空,他岂会轻易犯色戒?”
“今日他为了本殿,连杀戒都犯,一个小小的色戒又算得了什么?”赵如意颇为得意。
阿桔窒了窒,决定祭出“杀手锏”:“殿下,您可别忘记了。您说过只要看见和尚,就想到当年乔皇后……”
众所周知,长公主极为孝顺生母。当年乔皇后与佛寺可是有着一段说不清的“孽缘”,连带着,赵如意从来都对和尚尼姑有种天生的敌视与厌恶。
可如今,长公主忽然挺直腰杆,正色道:“这不一样。”
阿桔的心跟着提起来,“哪里不一样了?”
难不成……主子看上伽莲,不为那些肤浅理由,只是因为圣僧救了她?
“那伽莲……长的着实太好看了。”
阿桔彻底败了。
果然还是是因为脸!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谈回正事吧,”赵如意问向心腹:“你说,要送他些什么才好?”
长公主攻略美男子的招数向来简单粗暴——
送礼。
“那送个木鱼?”阿桔麻木了。
赵如意瞥她,满眼尽是嫌弃。
阿桔无奈:“殿下您也知道伽莲大师被称为‘圣僧’,什么奇珍异宝,在他眼中肯定都跟粪土似的。”
这倒是有理。
赵如意咬着筷子,柳眉轻蹙,跟往日那些武将文官雅士不同,这回可是个和尚,还是个不沾七情六欲的圣僧。
还真是个难题。
瞅着主子陷入苦思的模样,阿桔不免添油加醋:“那圣僧长得是好,可殿下想过没,日后他成天念着‘阿弥陀佛’,又不解风趣,哪有无眠公子吹箫奏乐来得贴心又风趣?”
“大敌”当前,她不介意拉上那装腔作势的优伶当盟友。毕竟,若是发生长公主强抢圣僧的戏码,保不准这回连皇上都要大怒了!
赵如意眉头又皱了几分。
阿桔越发有把握:“还有,这些和尚也是个认死理的,万一日后殿下您腻了,他又死缠烂打不放,就更加麻烦。”
忽而,赵如意一拍桌子。
阿桔大喜。
这是想明白了?
结果赵如意看着她,嘴角勾起,“本殿想到了,就送他锦绣袈裟、黄金木鱼、还有琉璃佛珠,都用上最贵的金纱宝石,他总该喜欢吧?”
阿桔:……
长公主不仅喜好男色,还财大气粗。申时决定的事,到了酉时,要送到达摩寺的礼品一应俱全,都装进马车里,还指派了府里的主事太监专程送去。
马车装着礼物,上头还刻着公主府的徽纹,大摇大摆驶过神都长街,引得不少晚归的行人张头探望。
到了达摩寺门口,主事太监下了马车,高声就喊道:“长公主殿下有命,请圣僧伽莲大师出来相见。”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守门小僧不敢怠慢,连滚带爬进去通报。不消一会,主持率着众僧出来,就听见公主府的这位直言:“殿下有命,为感今日伽莲大师救命之恩,特赠薄礼予大师。”
不等伽莲开口,其余下人将马车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展于人前,只见成箱成箱的金锭银锭不说,最为夺目,还是那套用金丝银线绣成的锦绣袈裟,纯金打造的木鱼与犍稚,九色琉璃珠穿成的108佛珠。
饶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寺的众僧,见惯各种达官贵人,也看得一愣一愣的。随后,反应过来的一些僧众面色有些不好看了,因为他们想起某些坊间传言:
长公主性好男色,凡遇美男,必以厚礼相赠,尔后邀其入府……
这是要对他们伽莲大师出手了!
而事件的主角,伽莲双手合十,面容带笑,只念道:“阿弥陀佛,贫僧——”
“大师,”公主府的主事太监仿佛知道他要即将出口的话,抢在面前说道:“殿下说了,这些是感谢大师舍身救命之恩,若大师不收,那便是瞧不起殿下的心意。大师慈悲为怀,胸有大爱,想来也不会拒绝殿下。”
话里话外,都是不容他人置喙的高傲,一如白日那位骄纵华贵的长公主。
主持看不下去了,主动为弟子说话:“大人,虽则长公主厚意抬爱,可达摩寺素来清规戒律,伽莲亦是粗茶淡饭,此等厚礼万万受不得。”
主事太监表面笑了笑,眼中却明晃晃尽是算计:“大师,历来咱们殿下送出去的礼,可从来未有哪个男子敢不收的。今日这车驾从公主府到贵寺,路上多少双眼睛看着,您说这礼要是被退回来,那咱们殿下的脸面往哪搁?这天底下,就连皇上也对咱们殿下礼让三分,贵寺断然不能让殿下失了脸面,您说是与不是?”
众僧倒抽一口凉气。
这简直是强权压人!欺人太甚!
明摆着说,这礼要是伽莲不收,就要扣上冒犯长公主之罪。可收了……岂不坐实圣僧与长公主之间有染的流言?
白天伽莲抱赵如意入寺一事,众目睽睽,早已有人非议。这会儿收下这些,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一个长公主,果真是心计极深、手段极狠呐!
主事太监噙着笑,翘首等着伽莲的答复。
无他,这样的戏码他看多了。反正嘛,不收,凭着对长公主不敬的罪名,自然有理由将这和尚带进公主府。收了,那就更加好办。
长公主的风流往事谁人不知?这和尚收了礼,那便是召告世人,此乃“你情我愿”之事。日后若真要回溯,这和尚也没个地方告去。
达摩寺众僧自然也想到这点,个个巴巴望向伽莲。
往小说,这事关伽莲个人清誉。往大了说,这还关系到全寺上下安危。收了,不仅伽莲,就连达摩寺都必遭人非议。若是不收……那位长公主是出了名的不讲理,保不准以此为由找达摩寺麻烦。
只见伽莲环顾身后众人,与其余僧人不同,俊美脱俗的面容没有一丝异色。仿佛刚才所听所闻,不过一阵清风,泰若处之。
他嘴角带笑,只道出一句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你猜,圣僧收还是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