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史从包里拿出电脑放到桌上,吹了声口哨。
“原来是夏普的Mebius啊!真想对它打个招呼,说一句好久不见。”
看来武史很熟悉这款机型。
“能启动吗?”
“你知道《火星救援》这部电影吗?马特·达蒙主演的,讲的是一个宇航员被孤身一人留在了火星上的故事。”
“好像听人说过,但我没看过。”
“这部电影里出现了一个真实存在的火星探测器,名叫‘火星探路者号’,一九九七年在火星表面着陆。电影主人公把它从沙子下面挖出来,启动了它,通过它成功与地球取得了联系。火星探路者号着陆那年,Mebius正好面世,要启动它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不过,电影是虚构的吧?”
“都说那是一部极具现实感的作品。但百闻不如一见……”说着,武史将电源线连接到插座上,按下了电脑开关。
没过多久,屏幕亮了起来——深蓝色的背景上有着五颜六色的丝带图案,还有“Mebius”的字样。
“你看,电脑顺利启动了!谢天谢地,还不需要密码,看来津久见没把它用在见不得人的事情上。”
“你在窃听器里都听到了吧,这台电脑好像没有上过网。”
“那会儿都二十一世纪初了吧?早熟的初中生都该开始收藏不雅图像和视频了。不过当时医院的网络系统也确实不够完善。”
武史操作着键盘和触控板,折腾了很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说:“他母亲说得对,数据都被清除了,没有留下任何文件,回收站和邮箱也是空的。没设密码,可能是为了方便他人继续使用。”
“这该怎么办?我对她说过,我们会想办法的。”
武史抱着胳膊沉思了片刻,然后看看手表,关上了电脑。他把电源插头从插座上拔下来,连同电脑一起放回包里。
“我出去一下。”
“现在吗?”
“才七点多。”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去找一个熟人。你不用跟来,有时间就读一下那些作文吧。”武史指着真世身旁的托特包,里面装着津久见的作文。
“读完之后呢?”
“有印象深刻的东西,回头讲给我听。”
“什么叫印象深刻的东西?”
“还没读怎么知道?例如让你震惊、感动的内容,看到就把它们标记出来。”
“这样吗?”真世皱起眉头,“这个指示可真够抽象的。”
“别总是发牢骚,赶紧回房间读去吧!”武史站起身,从衣橱里拿出上衣。“对了,你给柿谷打个电话吧,警察肯定已经调查过不少你的同学了,你问问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情况有没有查清。”
“打电话没问题,但他真的会说吗?我总觉得警方会找很多理由来糊弄我们。”
“如果你觉得他在糊弄你,不想告诉你实情,你就威胁说明天同学聚会你会挨个儿打听。”
一般人这么说,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她这位叔叔不仅说得出来,也是做得出来,听了让人心里发怵。
“我可没那个自信,不过还是试试看吧。对了,叔叔,你晚饭怎么解决?”
“我就随便吃了,应该很晚才能回来。作文你读完之后,麻烦放我房里。”武史把自己房间的钥匙扔给了真世。
真世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给柿谷打电话。
“昨天非常感谢。”不知是不是已经察觉真世的意图,柿谷的语气满是戒备。
“百忙之中多有打扰,叔叔让我给您打个电话,问问我同学的不在场证明确认得怎么样了。”真世先把责任推给了武史。
“这方面我们还在调查,目前无法下定论。”不出所料,对方想回避话题。
“那能否把现在已经弄清楚的情况告诉我呢?明天我们就要同学聚会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大家。”
“原来是这样。好的,请稍等一下。”
电话里的杂音没了,柿谷好像换了个地方。
“能够确认三月六日晚上行踪的人,首先是原口浩平先生。是他发现的遗体。”
根本就没有人怀疑过原口,警方竟然拿这种话来搪塞自己!真世非常气愤。
“还有谁?”她提高了嗓门。
“还有就是沼川先生了,当天他在自己店里工作。”
又是一个不相干的名字。用不着他说,真世也知道。“还有谁?”
“柏木先生也确认了,当晚他在和同事们聚餐。”
这应该是已经取证核实过的意思。“其他人呢?比如钉宫他们。”
“您是问……钉宫先生?这个有点说不准。硬要问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话,应该是有的……”柿谷的回答突然含糊起来,明显是想要蒙混过关。
“请您说清楚,不然我就直接去问钉宫了。”
真世本以为这么说会让对方乱了阵脚,但柿谷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意料。
“嗯,也许您直接问他比较好,毕竟关系到个人隐私。”
“哪方面的隐私?我不会跟任何人讲的,请告诉我吧。”
“嗯……”电话那头的柿谷听起来相当为难,“其实,刚开始他说自己在父母家中。不过,他没有和父母住在主屋,而是住在院子里的另一个独立房间,所以实际上没人能做证,无法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后来发现他当时和某某人在一起。”
“某某人?可可里……九重吗?”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九重梨梨香这个名字似乎击中了要害。
“他这就算有了不在场证明?也许他们统一了口径,才说他们当时在一起呢?”
“您这话也没错,但他们是在那种地方见面……哎呀,真难办。我之所以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只因为您是神尾老师的女儿。一般来讲,这些事都属于侦查机密,是不能说给外人听的。”
“我明白,谢谢您!”真世快速道了谢,“您说的他们见面的地点是哪儿?”
“我不能再说了,请您体谅。”
“给个提示吧?”
“真拿您没办法。这么说吧,要从镇上去那个地方,开车大概需要三十分钟,走高速二十分钟就能到。那一位是开自己的车去的,说钉宫先生也在车上。他们在目的地待了两个小时左右,然后返回。我们确认过那一位的手机定位信息,应该没错。之后我们又向钉宫先生确认了一次,他也承认了这件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拿着手机开车去了那里,但这种事只要看一下监控录像就能弄清楚。目前我们认为他的话是可信的。”
“开车走高速要二十分钟……到底是哪儿?”
“拜托了,请不要再追问了。”柿谷哀求道。
“还有其他人有不在场证明吗?”
“到目前为止没有了。也有人说自己在家里,但不好取证。”
真世想,这应该说的是桃子了。“这种情况,手机的定位信息不管用吗?”
“在自己家里就不好办了。即使人不在家,手机也可能放在家里。我们也会想其他办法再确认。”
真世觉得柿谷的话有道理。
“那么,如果人外出了,手机定位信息是可以作为他的不在场证明的。”
“理论上是这样,但大家不一定都会配合。”
“比如说?”
“有人以保护个人隐私为由,拒绝出示手机。我们再怎么保证不看其他信息,也没有用。有搜查令还好,如果没有,还是很困难。”
“也是。”真世表示认可。要是警察检查她的手机,她也会很抵触。
“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刚才我也说了,因为是您,我才透露这么多。一般是不允许这么做的。”
“非常感谢,我替父亲谢谢您。”真世诚恳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今晚打算在餐厅吃晚饭。下周就要上班了,明天必须退房。明天的早餐就是她在丸宫吃的最后一顿了。
真世到餐厅后,看到客人比昨天多了一些。周六游客果然还是会增加不少。见员工们干劲十足,真世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真世坐在角落,一边吃着天妇罗套餐,一边打量四周,总感觉餐厅哪里不太对劲,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没过多久,她注意到之前贴在墙上的幻脑迷宫屋海报不见了。
正好老板娘经过,真世向她问起海报的事。
“我觉得还是撕了比较好。”老板娘笑盈盈地眯起眼睛,“已经翻篇的事,再怎么惋惜也没用,咱们小镇还有很多优点啊!”
“是呢。”真世点了点头。回到小镇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振奋人心的话。
“您慢用啊。”老板娘说完就走开了。
真世继续用餐。这时,一对男女坐到了邻桌。两人已是两鬓发白,看起来是一对夫妻。男人一坐下,就说起了荞麦面店,说那家店开在观光景点竹林附近,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希望有机会去尝尝。旁边的女人表示赞同,说那明天的午饭就这么定了。
竹林和荞麦面店——
是啊,即使是一座无名小镇,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吃完饭,真世回到房间,开始读津久见的作文。作文一共十二篇,初一写的有七篇,初二有五篇,《我尊敬的人》是他初二时写的。
作文有命题作文和自由写作两种类型。《我的一家》《暑假的回忆》《我对学校的期望》大概属于前者;称赞职业棒球选手铃木一朗的《跑攻守!》和讲述互联网潜力的《网络》,则应该是自由创作。《我的朋友》又该分到哪一类呢?真世读着读着,果然看到了钉宫克树的名字。“我遇到了真正的朋友,真是幸福。”——这句话让人心潮澎湃。
真世再次感叹,津久见的文章写得真是好!包括真世在内,当年很多学生只是为了把稿纸的格子填满而绞尽脑汁,没怎么认真构思写作的内容,更谈不上去考虑能否引起读者的兴趣。但津久见的作文观点鲜明,能流畅表达自己想要传递的信息,而且文字简洁,没有累赘的叙述。
真世想起来,她去探望津久见的时候,总能在病房里看到各种各样的书籍。真世记得他说过他喜欢读书,但他们从来没有聊过他喜欢什么样的书,读过的书中又最爱哪一本。每次在病房里,真世似乎总在说自己的事,说的还都不是学校里的开心事,基本上都是发牢骚。她抱怨父亲在自己上学的学校任教,让她和同学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而拘谨。津久见却耐心听她倾诉,把她说的每句话都听进去了。
真世仔细读完十二篇作文,近两个小时过去了。她两眼发胀,肩膀酸痛,起身打算去泡温泉转换一下心情。小镇连温泉都有,看来除了《幻脑迷宫》,这里还有很多闪光点。
真世整个人放松地泡在温泉里,回想这一周经历的种种。不过短短几天,却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出乎意料的事,倒让她不知从何梳理了。和健太一起去婚庆沙龙仿佛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但那天也不过是上周日,到明天才正好一周。
真世突然想,现在几点了呢?英一是上周六遇害的,武史说遇害时间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左右。现在正好是那个时段。
上周的这个时候,英一在想些什么?也许就像武史所说,他正费尽心思地琢磨如何才能让桃子和良辅重归于好,回归幸福生活。他应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被人杀害了。
真世回过神,发觉脸上有东西流下来。是眼泪、汗水,还是天花板掉落的水滴?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回到房间,她重新读了一遍津久见的作文。武史让她看到印象深刻的内容就标记出来告诉他。这可真是道难题,因为她觉得每一篇都写得很好,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真世理不清思绪,便抱着作文走出房间,来到武史的房前,发现门没锁。难道是旅馆服务员来铺完被子后,没上锁就走了吗?
屋内一片漆黑。真世按下墙上的照明开关,下一秒差点尖叫起来——她看到武史正盘腿端坐在房间中央。
“吓我一跳!你回来了?”
“刚回来。”武史闭着眼睛答道。
“你怎么进的房间?门不是锁着的吗。”
“这种小事怎么难得倒我。”
连开锁都会?这个叔叔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为什么不开灯啊?”
“想事情的时候,不需要灯光。”武史睁开眼睛,看着真世,“作文你都读了?”
“都读了。写得这么好,真让人佩服。”真世坐了下来。
“只是佩服吗?没有什么让你惊讶的东西?”
“惊讶?这个倒没有。”
“是吗?我也读一读,放那儿吧。”
真世把稿纸放在桌子上。“那台老电脑怎么样了?”
“我把数据都恢复了,现在放在另一个地方。”
“你恢复数据了?电脑在哪里?”
“不方便说。”
“为什么啊?”真世不满地问。
武史微微皱眉,说:“因为你会想看啊。”
“当然想看了!为什么不让我看?”
“迟早会给你看的,现在还不到时候。”
“你又在盘算些什么?”
“我有我的考虑。对了,你跟柿谷联系了吗?”
“联系了。”
“情况如何?”
“虽然不太情愿,他还是把大部分情况告诉我了。”
真世把从柿谷那里得到的信息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武史。
“让我吃惊的是,可可里卡竟然和钉宫在一起,还在周六晚上去了一个离小镇三十分钟车程的地方,逗留了差不多两小时。他们去的不会是旅馆吧?情人旅馆?”
“这么想比较合理。”
“太令人震惊了,他们到底还是好上了啊。是该说大雄真有一手,还是说可可里卡是故意装成静香接近钉宫的?”
武史没有接茬,而是问她:“关于牧原的不在场证明,柿谷没说什么吗?”
“没说,我想应该是还没能确认。”
“牧原结婚了吗?”
“没,应该是单身。我记得桃子说过这事。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武史没有回答,他又闭上眼睛,抱起双臂,入定似的一动不动了。
“叔叔!”真世叫道。
过了一会儿,武史终于睁开双眼,咧着嘴嘿嘿笑出声来,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在说什么啊?真吓人!你都知道什么了?快告诉我啊。”
“迟早会告诉你的。”武史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张开双手。“等着吧,演出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