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肉福娃

  第二十九章 肉福娃

  段玉终于走了。

  清乔再三确认他已真实离开,这才战战兢兢坐回床上。

  背对牢门,她悄悄从戚先生的披风里抽出一张纸,展开纸条一看,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行得通?”她喃喃着,不知道说给谁听。

  “怎么行不通?”忽然有人接她的话,声音稚嫩无比,仿佛童音。

  “谁?!”清乔大骇,转身打望四下,牢房里空无一人。

  阴风阵阵吹过,呼,呼——

  “警、警告你,你不要装神弄鬼!”她只觉得汗毛倒竖,浑身发冷,紧紧环住身子,“作为一个在马克思主义教育下长大的学生,我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很多现象是可以科学原理来加以分析推理的!恩格斯同志说过……”

  “姑姑,别怕,我在这里呢。”那声音却笑了,越发的诡异,“往上看,往上看。”

  清乔寻声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牢房那离地两丈高的通风口上,不知何时探出了一张孩童脸!

  “姑姑。”那张脸的主人大声叫她,嬉皮笑脸,“姑姑,你可看见我了?”

  白白净净,最多不过六岁,天真稚气,顽皮可爱。

  瞧着这张凭空冒出来的脸,清乔完全呆滞了。三秒后回过神来,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向狱卒——不知为何他们都呼呼大睡了。

  小男孩咯咯的笑传过来,脆如银铃:“姑姑不要怕,我给他们下了迷药,他们看不见的。”

  清乔惨白着脸,一步一步往后挪动:“你、你是谁?怎么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我会飞呀,姑姑。”那小男孩偏头一笑,模样十分俏皮,“姑姑你要不要看?”

  他把头朝里探了探,似乎想努力拱进来。

  “哎呀,这洞口太小,我进不来。”他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挠挠脑袋,嘴里垂头丧气嘟囔着,“陆大人也没说让我带把铲子……”

  清乔心中一动,上前一步道:“莫非你是陆子筝派来的?”

  “陆子筝是谁?”小男孩摇摇头,面露迷茫。

  心又开始往下沉,却听小男孩道:“我只认识右使大人这一个姓陆的啊……”

  眼前一亮,清乔只觉得身边有千万朵鲜花盛放,豁然开朗。

  “原来你是陆思空的手下?”她试探道。

  小男孩点点头,神色得意:“姑姑,陆大人让我来看看你,他说这地方除了我,别人是进不来了!”

  瞧着他踌躇满志的模样,清乔禁不住好笑:“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怎么这样大胆,敢一个人跑来这里?”

  小男孩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姑姑,我是陆大人养的蝠娃,自然与普通人不一样的。”

  噗~~~清乔忍不住喷了一口水(表问我水从哪里来,口水也是水):“福、福娃?”

  小胖孩点点头,面色郑重。

  “……不要告诉我,你还有4个兄弟姐妹。”清乔以手挡头,做昏昏欲睡摇摇欲坠状。

  “——姑姑真神仙也,连这个都知道!”小胖孩啪啪鼓起掌来,满脸兴奋,“我确实有四个兄弟!”

  “……”清乔已经对作者的恶趣味彻底无语了,“你叫什么名字?贝贝、晶晶、欢欢、迎迎,还是妮妮?”

  “都不是……”小胖孩摇摇头。

  “嗯?难不成你还敢叫丫丫?婷婷?的的?”清乔迅速瞪大双眼。

  “我叫蝠儿……”小胖孩丈二和尚摸不找头脑,“我们兄弟五人打小就生长在蝙蝠洞中,和鸭鸭獾獾没有任何关系……”

  清乔一愣,随即松口气——还好还好,此蝠非彼福,误会一场啊!

  “好蝠儿,你是要来救我出去的吗?”

  希望就在眼前,她的双眼禁不住明亮起来,“有没有办法打开这地牢?”

  蝠儿看着她,面露惋惜:“姑姑,这地牢外面有三重御林军,两重神箭手包围,就是出去了我们也走不远的。”

  清乔只觉得心尖一颤,弓下身子满目悲怆:“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了?”

  “怎么会?有我在呢!”蝠儿赶紧咧开嘴,红扑扑的小脸十分得意,“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的!”

  “真的?”清乔抬起头似笑非笑看他,这小娃娃!

  “呃……是陆大人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的!”蝠儿飞快吐吐舌头,“陆大人让我对你说刚才那句话呢!”

  “原来如此……”清乔觉得心头潺潺淌过一股暖流。

  此时此刻,如果陆子筝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围着他会边唱边跳——h!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他还有什么要你交代的吗?”按捺住心头悸动,她竭力稳住声音和蝠儿对话。

  “陆大人说,希望你不要太感动了,这是你欠他的,将来他会加倍讨回。”蝠儿偏着脑袋,似乎在竭力回想。

  “——啊,对了!陆大人还说,倘若将来你顺利出去,千万要记得当年你对他说过的话。”

  “哎,哪句话?”清乔一呆,心想我跟这家伙可说过好多句呢。

  “姑姑不记得了?”蝠儿笑嘻嘻道,“大人可还记得呢!他说你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啪嗒!”他从窗口边扔下一样金光闪闪的物器。

  清乔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根刻了字的金簪。

  “……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子筝,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我有我的梦想。”

  “你总有长大的一天,那时你会嫁人生子,久而久之就会忘记你的梦了。”

  “不会忘的,不会!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迟早会离开。”

  “哦,你打算离开尚书府?你要多大的一方天地?”

  “很大很大,很远很远……我的心很野的,谁都抓不住,老天爷也不行……子筝,你要记得,我心似海洋!”

  ——“我心似海洋”!

  清乔看着这簪上的五个字,禁不住微微扬起嘴角。

  “是,我记得。”她抬起头对蝠儿一笑,灿若烟花,“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从来就没敢忘呢!”

  送走了蝠儿,她坐在床上盘算一会儿,渐渐觉得困乏,也就睡下了。

  次日是被人叫醒的。

  “——请杜姑娘随我们走一趟。”

  一对面庞相同的少女朝她盈盈一拜,音若黄鹂。

  “去、去哪里?”清乔直往后缩,“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拜托你家公子放过我吧!”

  双胞少女对看一眼,其中一个缓缓开口:“姑娘莫怕,公子只说让我们带你过去见见,别无他意。”

  纵然有百般不情愿,想着能暂时离开地牢呼吸新鲜空气,清乔最终还是妥协。

  被塞进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七拐八绕,终于来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杜姑娘请。”

  双胞少女朝她盈盈一摆手,推开那道赤色大门,屋内熏香缭绕。

  邵义正坐在卧榻上看书,眉目低垂,唇瓣嫣红,轮廓优美的侧脸,修长的脖子和肩构成一条美妙曲线。

  真真绝世少年,不知道长大后又有怎样的一番风姿?

  见有人进来了,邵义放下书,轻声询问:“如斯,如织,你们可都安排好了?”

  “禀公子,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双胞少女敛眉垂首,态度恭谨,“牢房打点过,替换的姑娘在里面候着,若有人探监也不会起疑。”

  邵义颔首,淡淡一挥手,双胞少女又即刻退下了。

  吱呀——

  朱门应声掩闭,邵义转头望着满身狼狈的清乔,轻轻叹一口气。

  “你……好吗?”

  他眼神模糊,语气里似有一丝不忍。

  “我好不好,难道殿下不会看?”清乔也不忌惮他,语调里融着一丝讥诮。

  “……我倒是一直想见你。”邵义低声道,如孩子细语。

  “想见我?想见我殿下不知道自己去大牢里看?”清乔抬眼,目光中隐有挑衅,“何必大费周章把人弄到这里?”

  邵义微怔,面皮薄薄红了一层,声音更微:“那,那地方我不能去……我会叮嘱他们不要为难你……”

  “免了,我才不稀罕别人猫哭耗子假好心!”清乔打断他,唇角上扬瞧戏一般,“你们段家人都巴不得我早死呢!”

  邵义薄怒,睁圆一双美目:“你虽有罪,倒也不至于死……”

  耶?看来这小太子还不知顾清乔的‘身世之谜’。微微一笑,清乔若无其事道:“殿下还是回去问问你那英明神武的玉九叔,他老人家现在正给我挑行刑的黄道吉日呢!”

  “啪”的一声,邵义手中的书应声落地。

  “玉、玉九叔这样说过?”他面色发白,目光皎淡如水,清冷无比,“玉九叔要你死?”

  “正是。”

  清乔盯着邵义的脸,一字一句,笑容甜蜜,“怎样,殿下要不要考虑给我烧点儿纸?”

  邵义像是受了极大打击,他靠在背榻上,以手扶额目光掩映:“没想到……”

  良久,他抬起眼看她,小心翼翼:“春娇,是我考虑不周……回去我就帮你求情,毕竟这一路上……你待我不薄。”

  清乔哼一声,嗤之以鼻。

  屋子里顿时陷入一阵静默。

  忽闻一句惊天大雷打来——“春娇,你莫要不理我。”

  软软的,带着哀求,似乎是孩童撒娇。

  清乔以为自己幻听,转头直直看向邵义。

  邵义干咳一声,别过脸,露出脖子一侧掩不住的粉色光泽:“……我会去和玉九叔说,免你死罪,再把你贬为宫女带在我身边……”

  “段王爷不会答应的。”清乔怔怔看他,不知道这孩子今天到底搭错哪根筋。

  “他会。”邵义回头,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即便他不答应,皇上也会答应。”

  “……殿下为何如此笃定?”清乔皱起眉头。

  “因为命中注定,他们不会与我作对。”邵义淡然答着。

  “——我是上天挑选的皇位继承人。”

  他的脸庞,此时笼罩着一层微微的光,那是无法形容的张扬与得意。

  “上天挑选?”清乔按捺住心中驿动,不动声色道,“如何个上天挑选?”

  邵义有些微的犹豫,最终还是娓娓道来:“高祖传下来一件宝物,只要是皇家子嗣,都必须在及冠前佩戴上三个月。倘若这三月期内皇子无病无灾,则必定是最好的皇位继承人。”

  “这、这样的方式,可有人信?”清乔讶然,太离谱草率了吧!

  “——自然有人信。这是皇室秘闻,高祖以后的皇帝都是这么选出来的。”邵义不紧不慢道,“当年太上皇本有意将皇位传给玉九叔,却因玉九叔在三月期限内生了场病,不得已才转而考虑我爹。”

  “这方式岂不是很容易作假?”清乔愕然,“不想让别人当皇帝,就在这三月之期里害他生病,简直太容易破坏啦!”

  “……不容易。”邵义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因为没人知道这宝物的样子,也没人知道宝物会在何时何地会被赐给哪位皇子,知道这一切的,只有当朝的皇上。”

  清乔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咆哮起来:“殿下……这宝物,叫什么名字?”

  邵义微微一笑:“定天珠,又名帝灵。”

  “嘣”的一声。

  清乔只觉得脑中有一根弦断了。

  和邵义叙旧完毕,不动声色回到牢房,她将戚先生留下的纸条静静展开。

  面上是一行工整小字:“三日后,接应出牢。”

  希望总是和绝望一起出现的,她从未像现在这般,佩服说出这句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