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昌盛松了口气,一把鼻涕一把泪,哆哆嗦嗦的说起了原由,“几年前,许大人便已经伙同几个商人开始倒卖私盐。此事他们做的极为隐秘,小人本不知情,是有一次他们在运送私盐的时候不知怎么竟然将路引弄丢了。于是许大人便找到了小人,让小人帮忙替他们伪造一张。小人这才得知他们将私盐偷藏在运送茶叶的商船里,再运到通州等地贩卖。”
他偷偷打量了一眼陆寂的神色,接着又道:“小人起先并不想做这等杀头的买卖,但是许大人拿小人的性命为威胁,迫使小人不得不同意。小人害怕事情败露,于是将他们每次行船的日期和地点都记录下来,以求到时候查访钦差能看到这本账册的份上留小人一命。”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许鸣珂狡猾奸诈,此前两府巡盐御史来调查许久都没能知道证据,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要有了这本账册,他们便可以顺藤摸瓜,一举将这个毒瘤铲除!
裴仪大喜,迫不及待的道:“爷,属下这就派人去找账册。”
“不急。”陆寂表情十分平静,浑手制止了他。
裴仪大为不解,“爷?”
陆寂冷笑,看向朱昌盛,“贩卖私盐可是抄家的大罪,许鸣珂行事谨慎,怎会让你一个小小的长随轻易得知此等机密?”
众人顿时宛如当头棒喝,翻涌的气血都冷静了下来。
朱昌盛浑身僵硬,额头上浸出冷汗,强装镇定的道:“大人明察,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正因为小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长随,所以许大人才从未将小人放在眼里,这才让小人有了可趁之机。”
“满口谎言!”
陆寂玩味的勾起唇角,眉眼忽然舒缓下来,温和的道:“罢了,等人齐了,你再回答也不迟。”
人齐了?
这话是什么一起?难道许鸣珂在知州府还安排了其他的眼线?他以前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陆寂看出来他的疑惑,好心解释道:“你不说母亲病重,着急回去探视吗?我帮你把人都请来了。”
话音刚落,一群锦衣卫压着五个人走了进来。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片,显得有些拥挤。
朱昌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几个人,他的父母,他的妻子,还有他一双儿女,全都在这里了。顿时一股刺骨的寒意涌遍了全身,从心底感到害怕。
锦衣卫的人这么快就把他们带来了,这么说他们刚抓到自己就去了他家?
朱昌盛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陆寂,陆寂仍是那副淡然疏离的世家公子模样,可他却忽然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锦衣卫副指挥使岂会是什么良善之辈,自己误把豺狼当成了兔子,如今悔之晚矣!
朱昌盛的妻儿早已被吓破了胆子,见到他都慌乱的哭喊起来。
他的小儿子只有五六岁,粉雕玉琢的,脖子上挂着一把巴掌大的长命锁,一看便知是从小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此时满脸惊恐瑟瑟发抖,裤腿湿了一大片,又骚又臭。
裴仪被吵得耳朵疼,不麻烦的吼了句,“都闭嘴!”
那几个人顿时收了声音,生怕慢一步就会成为绣春刀下的亡魂,那小孩也被朱昌盛的妻子董氏捂住嘴巴。
朱昌盛彻底慌了,手脚并用的爬到陆寂的脚步,哀求道:“陆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愿意如实招供,只求你能放过我的家人。”
陆寂勾了勾唇,眼中的笑意未达眼底。昏黄的灯火下,那张俊美的脸看上去森寒可怖,“我向来讲理,只可惜我给你三次机会,你都不知珍惜,这可怪不得我啊。”
话毕,裴仪立即抬起手。寒光闪过,朱昌盛的小儿子捂住自己的右手撕心裂肺的哀嚎起来。他的右手自腕口处被人一刀斩掉,殷红的血从断口出不停的流出。
董氏看到这一幕脑海里一片空白,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尖叫着想要冲上去抱住她的小儿子,但被锦衣卫的人给拉开了。
其他人也都吓得脸色苍白,牙齿打颤,喉见发出无意义的“吼吼”声。朱昌盛声嘶痛哭,“良儿!”
陆寂嫌恶的皱了皱眉,道:“把他们的嘴堵上,夜深人静,别扰了四邻休息。”
“是!”
裴仪命人去找了几块破布来,将他们的嘴一一堵上,除了朱昌盛没有,院子顿时清静了不少。
朱昌盛几乎要将牙根咬碎,眼中充满了恨意,“陆寂!我朝律法规定,除十恶不赦之大罪外,其余均不可祸及妻儿父母。你居然对我儿子动用私刑,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陆寂失笑,只觉得他这话颇有意思,“死在诏狱里的王公贵族都不一而足,何况是你?想和锦衣卫谈王法,你也要看今日是否还有命走出这里。”
朱昌盛猛的打了个寒颤,“你、你要如何?”
“从现在开始,每隔一柱香的时候我就砍掉他们一只手,没有手就换成脚,最后再装进罐子里变成人彘。你若想要保住他们的手脚,就要拿有用的消息来换。一条消息一只手,这买卖很合算吧?”
朱昌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好狠!”
“你不愿?那我直接让人砍掉他们的手脚好了。”陆寂挑眉,好似是在与人谈论诗词歌赋一般自在随意。
朱昌盛见裴仪提刀真的就要动手,骨寒毛竖,大喊:“不要!”
他大哭起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上紫红一片,“陆大人,求您开恩放我家人一条生路吧。我帮许鸣珂做事也不过两年光景,如何会知道他那么多事情?”
陆寂一笑,幽幽的道:“所以,你想好要保谁的手了吗?”
朱昌盛愣住,整个人瞬间瘫软下来。他到现在才明白为何陆寂会有活阎王的称号。
皮肉上的折磨总有痊愈的一天,可是精神上的折磨却是让人生不如死。
陆寂是故意设下这个条件的,目的就要想让他一辈子都活在地狱当中。今日无论他保下谁的人,他都无法在面前剩下的人。
而最重要的是,他要如何选?一边是养育自己的父母,一边是自己的妻儿,伤害哪个都被杀了他要来得痛苦!
这就是锦衣卫的手段吗?
陆寂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起身离开。临走之前,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好心提醒道:“千万别自做聪明,不然可就不是一只手这么简单了。”
朱昌盛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冷汗都将后背的衣服给浸湿了。
两个时辰后,裴仪去书房禀报结果,“爷,那孙子都招了。”
陆寂坐在书案之后,漫不经心的翻看《尉缭子》,问:“如何?”
裴仪不屑的撇了撇嘴,“那孙子总共招了十一次,保住了他儿子和他父母的手脚。”
陆寂冷笑了声,“继续说。”
“据他交待,许鸣珂每隔两月便会往通州等地运送一船私盐,这些私盐大多是从顺应府下属随城的盐井里私吞的,至于从谁帮的忙他便不甚清。每艘船许鸣珂都会抽一成利给他,约莫有两百两。”
“一成利便是二百两,每隔一月运送一次,难怪许鸣珂会铤而走险。”
裴仪不解,“那朱昌盛不过是个小小的长随,随便给他些银子堵住他的嘴便是,许鸣珂为何要分一成利给他?”
陆寂冷笑,道:“朱昌盛在府衙里有主薄之职,主薄官职虽小却至关重要,往来的商船进出溧州渡口时都必须查对路引上所记载的货物重量是否与实际相符,朱昌盛便是负责此事。用银子贿赂不是不可,不过远不及将人拉到一条船上安全。”
裴仪一想也是,朱昌盛被他们抓住后从没想过坦白,要不是自己爷心思缜密,他们可能已经中计了。
“朱昌盛方才说的那本账册其实是他与许鸣珂设置的一个陷阱,如果真的有人去他所说的地方搜查,许鸣珂立即便会知道他出了事。幸好爷明察秋毫,咱们才没有中他们的诡计。”
陆寂不置可否,将书扔到桌上道:“欲盖弥彰,真的账本一定还在许鸣珂手上。”
“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许鸣珂对锦衣卫多有防备,想要从他手里拿到账本恐非易事。”裴仪皱眉道。
“去告诉那些官吏,明日我在明月画舫设宴,请他们务必前来。”
“爷是想引蛇出洞?”
陆寂勾起一侧唇角,轻嘲的笑道:“不,是调虎离山。”
裴仪恍然大悟,抱拳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便要出去,才转身,他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迟疑道:“爷,方才知州府送来一个女子,说是服侍爷,属下已经将那两个人都处置了,只是那个女子.......”
陆寂头也不抬,“丢出去!”
“是。”
裴仪松了口气,不好幸好自家主子忙于盐务没有心情搭理这些琐事,不然他和今日当值的所有人都免不了一顿板子。
如今宅子的这些下人都是临时找来得的,不知道爷的规矩。需要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一番才行,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想着,他正要出去,身后忽然又响起陆寂的声音。
“等等,是哪个女人?”
裴仪愣了愣,老实回答道:“就是今日咱们去知州府时在园中遇到的那个女子。姓姜,户房经承姜益平的女儿。”
陆寂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她被雨水打湿的身姿,问:“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