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成亲

    当晚,按照惯例,白家会为新晋的一百〇九位杀手举办宴会。

    宴会开始,除了白瑜和白晟,其他人几乎都有到场。

    作为杀手榜第一的白越除了房子换到了离顶层宫殿最近的地方,以后可以自由挑选任务和进出藏书阁,还可以向白家提出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无比宝贵,只要白家能办到的,都不会拒绝,哪怕曾经有人提出要抢一国皇后为妻,白家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我的设想中,白越有可能会向他们提出一些跟武功有关的要求,又或者是对任务上面的一些要求。我甚至想过,要是换我来提的话,我可能会提出让世间最好的绣娘来替我织一件衣裙,又或者是让世间最好的丹青圣手来给我画画,前者可以让我满足女儿家最美的幻想,后者可以让世人知晓凡尘还有我这样美丽的姑娘。

    可我没想到的是,白越提出的要求会是:“我想娶叶兮为妻。”

    这个要求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毕竟这是特别宝贵的一次机会。

    我心中又是意外又是欢喜,同时还替他觉得不太划算,毕竟我早就把自己看作是他的人,他吃亏就等于是我吃亏。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摆,我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就算你不提这个要求,我也是愿意嫁给你的……这个要求太亏了啊。”

    白越屈指弹了弹我的额头,说道:“本公子既然愿意把这么好的机会放在你身上,这种时刻你只要感动就好了,别的无须多想。”

    对于白越提出的这要求,白家人齐齐松了口气,毕竟比起抢皇后之类又艰巨又拉仇恨的任务,和我成亲简直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只是白家大长老对此颇有微词:“叶姑娘无父无母来历不明,这样的女子嫁入白家,万一是敌方奸细……”

    其实若我是白家人,忽然之间族中最优秀的小辈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我大概也会有此担忧。眼看着众人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我额角也渐渐渗出了汗。

    我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如果不在此时给众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和白越恐怕会被棒打鸳鸯。白越抬眸扫了一眼众人,然后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并且跟我说了一句与此时情况完全不搭边的话:“既然我们要成亲了,我便告诉你一个白家最大的秘密。”

    我立马竖起耳朵,下意识地问道:“什么秘密?”

    白越轻咳了一声,严肃地道:“其实在我们白家,不只是女人可以生孩子,男人也是可以的。”

    我顿时被这个消息惊在当场,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问:“怎……怎么生?”

    白越云淡风轻地解释?:“怀足月份,剖腹而生,取出孩子缝好便是。”

    我想到若和白越婚后,万一生孩子的对象变成白越,他要剖腹为我生孩子,我就心疼得不行,忙道:“那得多疼啊。”

    见我一脸认真,白家人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就当我以为他们是在为自己秘密的暴露感到羞耻的时候,便听白越又道:“你们觉得头脑如此简单的姑娘,可能是奸细吗?”

    白家众人纷纷摇头,我与白越成亲一事就此一锤定音。

    我一脸茫然地被白越拉着回他刚分配的新家,一路上我想了很久,才明白白越刚刚说的那些有关男人生孩子的话是假的,因为我太笨了,所以白家人认为我不可能是奸细,这才同意了我们的亲事。

    一进入院中,我便有些委屈地问道:“你刚刚骗我。”

    白越看了我一眼:“不这样的话,你还有其他办法说服他们吗?”

    我冥思苦想,哑口无言。

    白越见我愁眉不展,便从袖管里掏出了一根十分精致的红色发带递给我:“给你。”

    女孩子对于美丽的东西总是没有半点抵抗力,我接过发带,一边往头发上系,一边问他:“好看吗?”

    白越语气淡淡地道:“此物名为红颜结,由淬了剧毒的天蚕丝所织就,一旦灌入内力便会成为锋利无比的武器,用于杀人可让人防不胜防。”

    我还在抚摸发带的手顿时一僵,问道:“这是武器?”

    白越点头:“你之前显露的力量,白家人肯定很感兴趣,你有此物在身,多少可增加一些战力。”

    听他这么一说,我方才想起自己之前展露过妖力这回事。

    咽了咽口水,我小心翼翼地问:“公子……那个……你也会觉得我的力量很奇怪吗?”

    白越嘴角微勾,道:“废话,本公子又不瞎。”

    我紧张得小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问道:“那……公子想要知道吗?”

    其实我并非不愿将真实身份告诉他,只是我担心,五百年前的他会害怕或者从此疏远我。

    好在白越想也未想便摇了摇头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等你想说的时候,或者全然信任我的时候再说吧。”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小忧愁。

    怀着秘密谈恋爱果然十分辛苦,也不知道戏本子里面那些隐藏身份和凡人恋爱的妖怪前辈们有没有我这样的烦恼。

    不过在白越带着我将新分到的房子全部走了一遍了后,我那点小烦恼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新分到的房子名为朝霞殿,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几乎应有尽有,最让人欣喜的是,因为此处建在距离山顶极近的位置,晴天的早上能看到特别美的日出,傍晚能看到漫天的云霞夕阳,到了晚上还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月星辰。

    如果说之前我对于白越拿杀手榜第一还没有什么感觉,眼下我总算初步体会到了这一身份所带来的好处,起码房子就比山脚下的小破屋大了许多倍。

    我站在红彤彤的夕阳中,双手合十,很认真地对白越道:“公子,为了我们以后都能住这样好的大房子,你一定要继续努力保持第一啊。”

    白越抽了抽嘴角:“本公子还以为你会说,无论和本公子在什么地方,你都一样开心呢。”

    我点了点头,实诚地道:“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跟公子一起住在美丽的大房子里面,会更开心呀。”

    白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捏了捏我的脸颊:“虚荣、肤浅、幼稚,还笨得要死,本公子怎么就看上你了?”

    要是换作以往,我是既不敢还手又不敢还嘴,但眼下我们既已是未婚夫妻,很快便是已婚夫妻,有了正宫夫人的地位,我也生出了熊心豹子胆,抬手捏住了白越的脸?:“傲慢、毒舌、自私、不近人情……本姑娘怎么看上你了?”

    白越目光一转,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说道:“刚才风大,我有些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身子抖了抖,赶紧收回了手,谄笑道:“我刚才说的是,自信、谦虚、大方、善良可靠……这世间怎么会有公子这样完美的人啊!”

    白越抬手拍了拍我的头:“真乖!”

    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说道:“能嫁给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白越轻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夕阳渐沉,有侍女轻手轻脚地点亮了宫殿里所有的灯。

    白越站在灯火下微微张开双臂,我便扑入了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一刻,岁月静好,我抱着我爱的人,犹如抱住了整个世界。

    此时,无悔亦无憾。

    因为白家长老答应了我们的亲事,次日一早,司星殿的长老便来跟我们商量婚礼的时间。

    原本最好的日子是在八月十五,距离此时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我便有些等不及。一则我实在太想嫁给白越了,二则因为先前各种噩耗总是会在最幸福的时候突然降临,我担心迟则生变。

    是以当长老说完,我便提议道:“其实越快越好,别管是不是良辰吉日,只要不是大凶的日子就可以了。”

    长老困惑地看着我道:“一辈子一次的婚典,不是要万分慎重吗?”

    我捂着脸,羞涩地道:“可是我想快点出嫁嘛。”

    白越见我如此,索性直接拿过了长老手里厚重的历书自己翻了翻,说道:“下个月初七,小吉。”

    我有些失落,道:“啊……怎么不是明天啊?我看夜观星象觉得明天的日子就挺好的,最适合嫁娶了!”

    说完之后,在长老一脸震惊的表情中,我恍然想到现如今这世道,凡人姑娘们对于谈婚论嫁一事都十分矜持,我如果表现得太着急了,就会显得我特别不矜持不稳重。

    我不能让旁人觉得白越娶了一个不矜持不自重的姑娘,从而小看了他,是以我用袖子掩住嘴假意咳嗽了两声,又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道:“我方才说错了,其实三天后才是最适合的好日子。”

    一想到还有三天才能成为白越的妻子,我就觉得度日如年啊。

    长老抬手抚额:“可三天后……日子大凶,诸事不宜。”

    我握紧了拳头,艰难地做了思想斗争,原本准备再延期一天说要不四天也行,白越便敲了敲我的脑袋,先一步开口道:“下月初七,就这么定了。”

    我扳着手指数了数,不无失望地道:“现在才初八,就意味着到下月初七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怎么要这么久才能嫁给你啊。”

    长老有些无语,一副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的样子。

    白越难得柔声安抚我道:“绣娘绣嫁衣至少也需要一个月时间,还有婚礼的各种准备也需要时间……你难不成不想穿戴凤冠霞帔?”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马摇着他的手臂欢喜地道:“我要穿嫁衣,还要最美的那种。”

    白越微微扬唇道:“好,最美的。”

    长老在一旁抬手捂眼,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似难以忍受白越这样冷心冷肺的男人忽然变得柔情似水。

    婚礼的日子定下之后,便变得紧张忙碌起来。

    本来白家的下人可以把一切都代劳,但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很多事情白越都事必躬亲。

    起初我也兴致勃勃地表示要帮忙,可在好几次越帮越忙后,便被白越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白家人的婚礼都是有规定的,一旦超出就必须要自己负责多余的花费。

    白越这些年做过不少任务,积攒的家资极为丰厚,可为了给我一场最美好的婚礼,几乎都投入进去了。我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是又感动又难过,感动的是我的心上人愿意为我倾其所有,而难过的是,我们两成完亲后,可能就要喝西北风了。

    白越听完我的担忧,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道:“本公子难道不会去接任务赚钱养你吗?一个任务就够你吃一辈子了。”

    我有些担忧地道:“可是公子现在是杀手榜第一,你接的任务肯定很危险。其实婚礼不用那么奢华也没关系,甚至嫁衣凤冠不要也可以,只要能嫁给公子,此生足矣。”

    白越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道:“既然有本事让自己的女人享福,为什么一定要委屈她吃苦?本公子既然要娶妻,必定风光大娶。而且,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也不想让你留任何遗憾。”

    白越是这样说的,之后也是这样做的。

    他找了最好的绣娘来替我绣嫁衣,红绸金线,皆是极其珍贵之物。

    凤冠首饰是他亲自所画,由江南手艺最出色的工匠所铸,十分精巧漂亮,且又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来替我缝制嫁衣的绣娘们都说,白越当真是他们见过最疼新娘的夫婿了。

    虽然绣娘们的话肯定有恭维的嫌疑,但这样的话,听着着实让人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除此之外,白家那些当权的长老对我们的婚礼也甚为关照,不仅时常会让人送东西来,有时候若得闲,他们还会亲自帮我指点布置。甚至于在知晓我对婚礼习俗等东西一窍不通时,他们特意安排了嬷嬷教我这些。

    我从未有过父母,可是在白家这些长老身上,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来自长辈的关怀。

    按照一般的成亲流程,应当是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

    我和白越的情况有些特殊,因我这边没有父母亲族,所以便省去了前面许多步骤。

    但长老们都说为显得郑重,在婚礼之前应当为我单独举办一次宴会,让白家所有人都见一见我。这样的好意无论是我还是白越都无法拒绝,但相比我的纯粹高兴,白越明显多了一些慎重。

    吃罢晚饭后,我们在庭院散步的时候,白越看着天上一弯残月道:“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一般来说除非是很要紧的大事,否则那些长老从不会轻易现身。可如今为着你我的婚事,他们未免太过殷勤了。”

    微风轻拂,林间落叶缤纷,我伸手替他摘去了肩头的落叶,微微蹙眉道:“公子是担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吗?”

    白越点了点头:“有这样的猜测,但如今我们的一切皆来自白家,他们有什么好图谋的?这便是我想不通的一点。”

    我沉吟半晌,以拳击掌,恍然大悟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白越低头问我:“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捂脸道:“会不会是他们难得见到我这样完美可爱,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姑娘,所以不由自主心存念想。但因为我已经对你以身相许,他们的一腔相思注定付之东流,于是他们便将那些澎湃的爱转化为了对我的关心?”

    白越抬手摘下身旁的一片芭蕉叶,直接盖在了我的脑袋上,说道:“在白家,妄议长老可是死罪!”

    我赶紧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偷听之人,方才缓缓吐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被人听到。”

    白越悠悠看了我一眼:“本公子听到了。”

    我跳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说道:“公子是我的神,不算。”

    白越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笑道:“这么恶心的话,也只有你说得出口。”

    我趁机靠在他肩头,心中欢喜无限。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很难准确表达那种感受的。

    就算用尽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深觉不够。

    后来由于实在猜不出长老们的善举是否还有别的深意,我们便索性不再费神去想了。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月中的时候,白家特意在顶上的宫殿为我举办了宴会。我看着身旁的白越,再看着周围和善的白家人,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彻底融入了这片尘世。

    我有了家人,还有了爱人,从今往后再不是孤独一人。

    因为太过高兴,那天晚上但凡有人向我敬酒或者邀我举杯,我都来者不拒。

    白越见我饮酒如饮水,悄悄捏了捏我的掌心,对我道:“喝不了就别喝,剩下的本公子代劳。”

    今夜的白越身着华服,发如墨,颜如画,看上去格外让人心动。

    我反握住他的手,对他笑道:“公子啊,我觉得自己非常幸福。能嫁给你,能来到白家,能得到这么多的关心和爱护,以前那些寂寞悲伤好像都被彻底驱散了。”

    白越勾了勾嘴角,许是如今月色正好,温情正浓,他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几分:“以后本公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说完,台上跳舞的舞姬便散了,白家人酒量都不错,便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敬酒。

    白越被他相熟的小伙伴拉走了,我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也不知喝了多久,差不多能把一个人看成两个人的时候,白家的大长老也走了过来与我碰杯。

    我一口饮罢,便听他道:“老夫一直有个问题在心里憋了很久了,想要请教叶姑娘。”

    此时我脑袋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了,我便坐在桌旁,用手托着脑袋,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说道:“大长老尽管直言。”

    大长老沉声道:“不知叶姑娘师从何门何派?当日定住我们白家人的又是什么功夫?”

    这样的问题要是搁在平常,我要么会避而不答,要么便会瞎编乱造。

    可眼下因为问我之人已经是被我看作家人的大长老,再加上酒意上头让我一阵比一阵晕,因此我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那天定住你们的不是武功,而是妖术。”

    此话一出,原本欢天喜地的热闹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大长老捡起因为太过吃惊而滑落的酒杯,神情淡然地问我道:“不知叶姑娘是何妖?”

    我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说道:“是这么大这么粗的,来自长白山的人参妖哦!”

    说完,我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我恍惚记得,在我晕倒前的最后一刻,白家所有人看我的眼神似乎都变得非常炽热。

    次日醒转,见白越坐在我床头,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

    白越见我醒转,便有些着急地问我道:“你昨晚说的可都当真?”

    我抓了抓鸟窝一般的头发,神情茫然:“什么话?”

    白越道:“就是你说的,你当日定住白家人的不是武功是妖法,而你自己是来自长白山的人参妖。”

    我委实没想到喝多了以后会把自己老底都揭了,顿时脸色惨白。

    白越一看我的表情,便了然了,道:“看来,是真的了。”

    想到五百年后人人都喊着捉妖的情景,我心头一紧,急忙抓住了白越的衣袖,语速极快地问道:“后来是什么情况?我们要逃吗?”

    白越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我的头:“你晕过去后,大长老便叫我把你带回去休息,并没有其他表示。”

    我咽了咽口水,内心略微平静了一点,问道:“那他表情可有古怪之处?其他白家人呢?”

    白越回忆了一会儿,说道:“大家一开始有些震惊,但后来就神色如常了。”

    当时我并没有想到暴风雨前的宁静,以及众人准备捉妖需要时间,只是内心窃喜地想着,白家人就是如此不同寻常,就连妖怪都能以平常心待之。

    思及此,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目前最应该关注的问题?:“公子,那……那你会介意你的妻子是一个妖怪吗?”

    白越不答反问:“那你会介意本公子是个会老会死的凡人吗?”

    我摇了摇头。

    白越嘴角带了点笑,也摇了摇头。

    下一刻,我便扑进了他怀中,在他胸口满足而欣慰地蹭了蹭。

    那天,白越对我说:“真正喜欢对方,就不会在意对方贫穷或富贵,强大或弱小,是人还是妖。”

    我鼓掌叫好,我深以为然。

    之后,婚礼准备工作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着。随着日子的越来越近,白越也越来越忙,只因白家长老召见他的次数愈加频繁。

    起初我还以为是白越如今排行第一,他们出于对白越的重视,才时常召见他。

    可后来我才得知,一切并非如此。

    差不多在距离我与白越的婚礼只有七天的时候,白越趁着月黑风高悄悄进入了我的闺房。我一睁开眼,见他出现在床边,第一反应便是难道公子要迫不及待地洞房了?

    第二反应便是,赶紧扯住被子将裸露在外的胳膊全部包起来,确定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后,方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道:“公子,不行……我今晚没有……没有洗头洗澡……不是香香软软的小仙女。”

    白越颇为无奈地看着裹成一团的我,说道:“放心,一日没到成亲大典举行,你就休想玷污本公子冰清玉洁的身体。”

    听他这么一说,我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又有点小失落。

    将床铺的位置分出一部分让白越坐着,我不由得感到有些费解,既然他半夜不是找我做那羞羞的事情,那究竟是为何呢?

    屋内一灯如豆,白越俊美的脸在烛光里忽明忽暗,好半晌,我才听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阿兮,婚礼可能不成了。”

    我心里一咯噔,也顾不得再计较男女大防,急忙扑上前拽住了他的衣摆,说道:“公子,你后悔了?想要逃婚了?还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变心了?”

    白越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道:“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本公子认定的人,自然一辈子不会改变。”

    我又放下心来,问道:“那是为何?”

    白越依旧眉头紧皱:“长老他们觉得,长白山的人参难寻,成精的人参更是前所未见,他们希望我能在婚礼当天给你下毒,诱你入仙境。”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怎么会这样?”

    白越沉声道:“当日他们未曾表露出来,最大的原因是他们不知道你的深浅,怕贸然动手会失败。这些日子他们已经在白家族地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婚礼当天你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动手。他们频繁召见我,便是希望我能配合他们的计划。我当面没有拒绝他们,就是担心打草惊蛇,而这些日子他们也一直派人在监视我,直到今夜我方才寻到一点机会过来说明。”

    白越说:“白家不能待了,婚礼当天我带你逃。”

    胸口因家人而温暖的地方,逐渐变得一片冰凉。装着爱情的地方,却是前所未有地充实。

    最起码,我最在意的人,依旧选择了我。为此,他放弃了他的家族,荣誉,信仰。

    我握着他的手,眼眶有些湿润,低声问他:“公子……值得吗?”

    白越笑了笑:“我的妻子比所有的长命百岁都来得重要,她若不在了,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义?”

    只此一句,便让我泪如雨下。一边哭,我还一边掏出了纸笔塞到他手里。

    白越挑眉看我,有些不解:“你这是担心口说无凭?”

    我擦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解释道:“不是……你难得对我说一句情话,我想好好记下来,以后时常翻看。这样以后你再欺负我,旁人要是误会你虐待妻子,我起码可以拿出一点证据,证明你其实一直对我抱有深沉的爱意,只是不善于表达……”

    白越抬手抚额:“……”

    其实若没有那些肮脏算计,我原本是十分期待这场婚礼的。

    从嫁衣到首饰,从宫殿的布置到宴客的菜色,在这一月之中我和白越几乎耗费了所有的心力在这上面。

    我一直想着,等礼成之后,白越到婚房里用喜秤挑开我的盖头,我便会依偎在他怀里,柔声对他说一些甜甜蜜蜜的话。

    比如说,公子,此生我便是你的妻,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你到哪儿我便跟到哪儿,你一生都别想把我丢下。

    要再肉麻一点的话,就是,公子,此生我觉得再无任何遗憾了。

    可惜,因为我是个妖怪,因为妖怪的身份暴露,这就注定了我们没办法将婚礼的流程进行到最后。白越说,等进入了大殿拜天地,恐怕就插翅难飞了,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在梳妆的时候换人跑路。

    顶替我的姑娘也是白家的杀手之一,因白越对她有恩,所以她心甘情愿帮我们跑路。

    而顶替白越之人则是白越外间的一个朋友,尤其擅长易容,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险些没分辨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我有些担心顶替我们的两人,又有些舍不得那套白越耗费了无数心思给我定做的嫁衣。

    白越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道:“放心,他们自有脱身之计,这些一早都安排好了。至于嫁衣,以后本公子一定给你再买一身更漂亮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略微放心了一些,毕竟若我们逃跑再搭上两条无辜的人命,就太过丧尽天良了。

    因着白家是杀手世家的缘故,他们的婚宴主场都是在晚上,这也正好方便了我们趁着夜色逃跑。一开始从山上往下逃的时候,还算比较顺利,到了山下的时候情况却急转直下。

    白越毒发了。

    因为白家众长老从来没有信任过白越,他们唤他过去商议一是想说服他配合计划,二是给他下毒。这样一来,倘若白越不愿意毒死我,执意带我走,他体内毒发,便会成为我的拖累。

    白家精于算计,又加之人多势众,我妖力又尚未恢复,我们要想杀出重围,可能性极低。

    白越扫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白家人,压低了声音对我道:“一会儿你先逃,不用管我,如果我们两个人都耽搁在这儿,一切就完了。你要能逃掉,再想办法回来救我,白家想要抓你,就一定会留我性命诱你前来。”

    如果白越只说前一句,我绝不会答应。可听完后面的话,我便毅然听从了。

    我和我的心上人还没能成亲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在此之前只要有一点活下去的机会,我们都决不能放弃。

    此时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所以在白越拼命为我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我也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外逃。

    当时我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我不能浪费这个机会,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出去,然后等力量恢复了,再回来救他。

    我的阿越在等着我。

    从白家族地逃出来以后,我浑身上下几乎被鲜血染透了。

    我在西域寻了一处人烟稀少的绿洲,然后化为原形缩回了地下,借着土地恢复元气。

    因为担心白越的安危,我拼了命地在地下汲取日月精华,汲取周围一切的灵气。

    等到我再度从地底爬出来的时候,这片绿洲的所有花草树木全部枯死了。

    虽然它们现在都还是一些没有任何灵识的普通花木,我还是对着那片枯萎的绿洲深深鞠了一躬。若没有它们的灵气滋养,我也不会这么快复原。

    一切正如白越所说,白家会留着他的命,就是为了引我前去。

    这便意味着,现在的白家族地很有可能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我。

    可尽管如此,我依旧义无反顾非去不可。

    我的公子,他还在等我。

    其实在重新奔赴白家这一路上,我仔细想了想,要是我能多找一些帮手,成功的机会肯定要大一些。但妖怪的话,我们长白山人参里面就我一棵成了精,并没有其他同族。

    若是花钱雇一些刀口舔血的凡人,一旦面对白家这些强到逆天的杀手,无异于上门送菜。

    所以直到重新站在月亮河的边缘,我都还是孤身一人。

    没有过多考虑的时间,我深吸一口气,便纵身跳入月亮河中,然后根据当时白越带我游过的河道,重新进入了白家族地。

    这一次我在进入族地之前,便用上了隐身术,因此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

    但是我的心情并没有半点轻松,一则白家里里外外都有人重重把守,二则这些人里面,除了白家那些武功高强的杀手,还有许多道行高深的道士。

    这便意味着,我找到白越之后,我们能顺利逃脱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我在白家的族地从天黑找到了天亮,差不多找遍了一切我能看到的地方,都没有发现白越的踪迹。

    最后一个地方我还没来得及去,但我万分不希望白越出现在那个地方——白晟所居住的宫殿。

    可那又是仅剩的未寻找之地,所以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白晟的宫殿几乎与白越后来分到的地方并无两样,就是面积略微小点,珍贵的摆件和花草之类略微少了点。

    我找到白越的时候,他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白晟将他用手臂粗的铁链吊在院中,琵琶骨也被铁链贯穿,浑身上下布满了各种不忍直视的伤。

    最长的一道伤口从胸口直到腰侧,像用钩子一样的东西生生嵌进皮肉拉下去的,整道伤口血肉外翻,看着便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此刻,白晟手里握着把薄如蝉翼的银色弯刀,有两个奴仆打扮的男子将白越的上衣粗鲁地剥下,然后将一层渔网一样的东西罩在了他的上半身。

    做完这一切后,那两个奴仆便退下了,白晟则拿着那把小刀走到了白越的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一〇九……不,现在你有名字了,应该叫你白越。”

    白越依旧闭着眼,脸上无喜亦无悲。

    白晟似乎早料到白越不会有什么反应,所以直接用力扯了一下贯穿他琵琶骨的铁链。

    白越吃痛,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睁开了眼。我原本想立马动手,可这会儿有巡逻的队伍刚好途经此地,我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冷静。

    白晟见白越冰冷的视线终于落在自己脸上,这才松开了铁链,露出了一点笑:“我和父亲大人商量好了,为了防止那妖怪把你救走,可由我亲自剥下你的面皮,伪装成你的模样,等那妖怪前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越没有答话,眼眸染上了一些血色,愤怒至极。

    这样的表情似乎带给了白晟极大的愉悦感,他唇边笑意愈深,接着上面的问题自问自答道:“这意味着,我终于可以亲手杀掉你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吗?要不是因为你,我的母亲也不会死,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失去杀手榜第一的位置。不过好在你够蠢,得了第一,却带了个妖怪回来,且还为了那个妖怪甘愿放弃白家的一切。你不听从长老们的话,违背了他们的命令,就算你再强一样是弃子……”

    白晟在那里絮絮叨叨说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想要揍他的想法也难以抑制。

    白越的出生并不是他能左右的,他也同样失去了母亲,且从小过得无比凄惨。

    和白越对比起来,白晟从小在白瑜的呵护下长大,享受着最好的资源,学最厉害的武功,轻轻松松便坐稳了白家第一的位置。

    可白越呢,他有过什么呢?母亲早亡,父亲对他又只有恨,他有过人天赋,但是被白瑜亲手封住,十几年来都是最差的存在,受尽了众人的欺辱。

    就算后来在我的帮助下,他努力夺回了第一,可白家依旧没什么人认可他,如今更因为他喜欢的女子不是凡人,白家还想取他的性命,剥他的面皮,榨尽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除去唐家那两个贱人,白晟算是我目前最讨厌的人了。而现在手里举着刀的白晟,还在加深我对他的讨厌。他将刀抵在了白越的胸口,坏笑着说:“父亲让我尽快结束你的性命,免得夜长梦多,可我觉得那样太便宜你了。你可知民间有一种刑罚名叫千刀万剐,割肉离骨,一刀一刀将罪犯身上的肉割下来处死。以往我杀人不过一招,眼下我却想在你身上试试这千刀万剐之刑,你觉得,你能挨到第几刀呢?”

    好在白晟的刀就要隔着渔网开始精准割肉之际,那些巡逻的人也都走远了,我当即便用妖术定住了白晟,然后慢慢显出了真身。

    对现在的我们而言,白家的人几乎都是敌人,若留下白晟,无异于日后再留下一个巨大的祸患。所以这次我没有任何犹豫,拿过他手上准备伤害白越的那把刀,捅进了他的胸口。

    温热的血喷溅而出,白晟瞪大了眼,“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事不宜迟,在解决了他之后,我便用最快的动作将白越救了下来。

    他原本中的剧毒还没有被解,这些日子遭受了太多的毒打虐待,近距离看见那些伤,我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反倒是白越好像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疼痛,只轻声对我道:“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取他性命。”

    我抬手擦了一把眼泪,恨声道:“我确实很少伤人性命,可他伤害了你,我就绝不会放过他。”

    曾经因为心软,因为种种,我几乎让我的公子失去了一切。

    如今,就算双手染血,就算化身成魔,只要能保护他,我便在所不惜。

    但白越此时身上的伤实在太重了,连走动都困难,更别说逃跑。

    我想了想,索性撩起衣摆擦干净了胳膊,放在了他唇边,说道:“公子,咬我一口,毒可解,伤势也能好得快些!”

    白越怔怔地看着我的胳膊,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当初我几次受伤能好那么快,也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当初只是用了一些参须和血,眼下你咬我一口,只是会留疤少肉,并不会伤我本体。”

    事不宜迟,白越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一口咬在了我的胳膊上。

    果然,他的情况有很大好转,但他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他说:“若能逃出去,我会开始学医,以后无论是解毒还是救命,你都不用再伤害自己了。”

    我记得在我遇到白越的时候,他的医术就已经很高明了,但我真的没想过,他最早萌生了学医的念头,皆是因为我。

    我心中有很多感动的话想说,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我当时想着,若能逃出去的话,我会对他说一辈子的情话。可由于我带着白越没办法再用隐身术的缘故,在逃至半山腰的时候,便再次遭遇到了白家人的围攻。

    这一次白家重金聘请的那些道士也联合对我发动了攻击,我不敢大意,一经交手便妖力全开。我想要活下去,和我的公子一起。

    我想和他去看看这个世间的美好,想和他携手度过余下的人生。

    因为这样强烈的希望,再加上此时我身上的妖力正值巅峰,最终我带着白越杀出了一条血路,也因此耗费了我几乎全部的妖力。

    白家的人见我力量减弱,便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追踪。白越身上的伤口再度崩裂,还没有彻底清干净的余毒也再次爆发,白家的人却在不断跟我们缩短距离。

    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声音,白越忽然止步,低声对我道:“阿兮,你走吧。”

    “不。”我断然拒绝,“白家已经将你视为弃子,而且我刚又取了白晟性命,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你。”

    天上惊雷炸响,瓢泼般的大雨说下就下,白越站在风雨中,用刀抵在了自己的颈侧。

    他嘴角轻扬,对我露出一抹凄美的笑:“只要没有我,白家再没有一人可奈你何。”

    他说:“阿兮,之前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母亲宁死也要将生机留给我。如今我明白了,因为对她而言,我比她的命更为重要。而你,比我的命重要。”

    诚然,我的公子无论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都没有对我说过太多好听的话,花言巧语他不会也从来不屑于说。可是他待我的心意,却是那样真诚而纯粹。

    泪水和雨水一道滑落,我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既然公子愿意为我豁出一切,我也一样可以如此待他。

    所以我用最后的妖力定住了他,然后迅速用刀戳进胸口,将心头血挤了一滴喂给他。

    做完这一切后,我冒着雨将他藏到了一处安稳的地方。

    我点住了他的哑穴,让他从头到尾无法开口说话。

    因为我很害怕,他一开口,我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他了。

    走之前我亲了亲他的额头,对他说:“我会努力想办法活下去,然后等你来寻我。以五年为期,如果那时我们都找不到对方,那就当我死了。”

    白家的目标主要是我,只要我引开追兵,我的公子便能活下来。

    搬来巨石封住山洞的时候,我看到公子眼角有水迹滑落,不知是水还是泪。

    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想离开我的公子。可是,我们毫无办法,谁让我技不如人,势不如人,没有朋友,没有家人……

    我们拥有的只有彼此,希望对方能活着的,也只有彼此。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白越,我便将山洞彻底封牢了。

    确定这附近十分安全后,我便刻意露出了破绽,引白家的追兵继续跟着我的方向追踪。

    我一路把白家人往官道上引,毕竟他们杀手世家在天下仇敌甚多,一旦有人认出他们与他们发生打斗,便能够为我节省时间。

    而事实也正如我所料,待进入官道后,很快便有白家的仇敌出来拦住他们。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为了抓住我,白家人竟然当街杀人视王法和人命为无物。我不忍见那些江湖中人白白送死,便只能再度往深山老林里跑。

    后来雨越下越大,我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在路过一处水流湍急的大河时,我索性用尽最后的力气跳入了河中。闭目之前我想,只要能逃过此劫,我便去和我的公子会合。

    而后再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再也不过问世事。可我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想到,因为我将心头血给了白越的缘故,身体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损伤。

    在我昏迷不醒随波漂流的那段时间,我渐渐忘记了那些过往,也忘记了我最深爱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