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葬岗惊魂夜

    我想,作为一个妖怪,同类中大概没有比我混得更惨的了。

    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不知名的乱葬岗,有许多尸体压在我的身上。那些尸体甚少有完好无损的,大多有残缺,且几乎已经腐烂。没呼吸几下,我便被万分恶心的尸臭味熏晕了过去。

    是以当再度清醒之后,我便立马屏住了呼吸,然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开始往这些尸堆外面爬。

    说来也巧,我醒来的那天,正好是七月十五。

    中元节,鬼门开,民间按惯例除了要祀祖,用新米等祭供,向祖先报告秋成之外,还需要宰鸡杀鸭,焚香烧衣,祭祀由地府出来的饿鬼,以化解其怨气,免得贻害人间。

    乱葬岗附近有一村,名叫王家村,村中几乎家家姓王。王家村村民淳朴,想着乱葬岗的孤魂野鬼没人祭奠十分可怜,每年中元节祭祀完自家老祖之后,便会自发带着元宝、蜡烛前去乱葬岗焚烧祭祀。

    又是一年七月半,眼看村民们各家祭祖之事都已结束,王家村的村长便带着祭祀用的东西,吆喝着村民一起前往乱葬岗。一到乱葬岗地界,沁人的凉意便扑面而来,原本还有些燥热的众人,顿时纷纷抱着胳膊哆嗦起来。

    夜风呼啸,乌云蔽月,第一次来的王小花姑娘忍不住心惊胆战地开口道:“真是奇怪了,明明现在正是最热的天气,这个地方为何会如此阴冷?”

    走在旁边的王大牛比她年纪大一些,乱葬岗祭祀活动也参加过几回了,但此时看着前方黑漆漆的荒山野岭,也有些心慌,道:“据说这个地方本是极阴之地,后又成死尸聚集之所,阴气重自然就比较冷。”

    王小花愈加忐忑不安,圆圆的杏眼都蒙上了雾气:“可今日是中元节,据说这天阎王爷会打开地狱之门,将十八层地狱的鬼魂全部放出来,大牛哥,我……我有些害怕。”

    王大牛虽然也紧张害怕,但男人都好颜面,尤其是在心仪的姑娘面前。所以王小花话音一落,他便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豪气万丈地道:“小花,你别怕。有大牛哥在,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护在你前面。”

    虽然王大牛家境贫寒,王小花更想成为村长独子王大龙的媳妇儿,但此时此刻她还是觉得有暖意涌上心口,说道:“大牛哥,你真好。”

    听闻此言,王大牛越发挺直了身板,情意绵绵地道?:“谁若想伤害你,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大牛哥……”

    “小花妹……”

    听到外面似有人声,我顿时精神大振,一边拼命往外爬,一边扯开了嗓子想要呼救。

    “救……救命啊……”

    但一来我已经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嗓音格外嘶哑,二来从尸堆下面往外爬,着实耗费了我许多体力,所以我在开口的时候难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这便造成了我的呼救声,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在这种阴森恐怖的环境下,显得犹如厉鬼哭号般凄厉。

    走在最前面的村民听见我的声音,顿时忍不住牙齿打战,道:“是不是,有……有什么声音啊……”

    村民们本就有些害怕,听到他的话后,当即停止了前进。

    树静风止,整个乱葬岗顷刻间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心下一喜,四周既然没有了各种杂乱的声音,正好方便我呼救啊!

    “救……救命啊……谁……谁来帮我一把,我被压在尸体下面了……好……好辛苦啊。”

    可不知道是我呼救的方式有问题,还是现在的村民胆子委实太过小了一些,听见我的呼救声之后,他们竟纷纷开始往回跑。我见他们要走,也急了,开始拼命往外爬。

    “别……别跑啊,帮……帮帮我。”

    在铆足了劲儿的挣扎之下,我总算快要爬出去了。与此同时,整个压在我身上像山一样的尸堆也开始摇摇欲坠。

    此一幕落入村民眼中,好几个胆小的顿时便吓尿了。

    “不……不好,有鬼啊!大家快跑……”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紧接着所有的村民都开始拼命往回跑。

    很多年后,当我再次路过王家村的时候曾听人说起,某年七月半,乱葬岗闹鬼,生死攸关之际,许多郎情妾意的小情侣纷纷撇下了自己的另一半独自逃跑。被独自撇下的姑娘们,终于明白“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这句至理名言,就此对情爱心灰意冷,变得格外奋发图强,甚至因此还出了好些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下的情况是,当我好不容易从尸堆下面爬出来,整个乱葬岗除我以外,再没有任何活人,只剩遍地尸骸和一些七零八落的元宝和蜡烛。

    我原本是想追着那些村民问一问如今是什么世道,顺便希望他们暂且收留一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拼了命地追,他们越是哭天喊地地逃,口中还不停地喃喃道:“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祖宗保佑邪灵退散……”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你们别跑了,等等我啊!我是人,不是鬼……”

    就算我扯着嗓子喊他们,跟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是人不是鬼,依旧没有任何人为我停下脚步,更没有人把我的解释听进去。由此可见,误会的产生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一旦对方有了先入为主的不好观念,你就算花十倍的力气,也不一定能解释清楚。

    最后我实在没力气追了,且被自己浑身上下的尸臭味恶心得不行,我便循着水流声,就近找了一条小河,果断剥下身上的臭衣服,跳进了河中。

    清水洗去了身上的各种污垢,渐渐露出了我原本的白皙肤色。

    风吹云散,皎洁的月光再度洒向了大地,我也从波光粼粼的水面,看清楚了自己的容貌。

    水面倒映出的少女,发若鸦羽,眉目如画,所谓倾国倾城大抵也不过如此。我抬手,动作轻柔地将自己绝美的五官都抚摸了一遍,神色越发茫然:“这么美的一张脸,不是应该被人捧在心尖上娇宠呵护的吗?为何我会出现在乱葬岗这种地方?”

    说来有些玄妙,自从醒来之后,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个什么妖怪,为何会离开故乡进入凡尘,也记得过往自己习过哪些武功,甚至还记得过往自己看过的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和过去,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乱葬岗。

    待彻底将身上洗干净之后,我想着反正四周无人,正好可以好好思考一下。

    皓月之下,水面倒映着的少女娇艳如花,虽不施半点粉黛,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我伸手将垂下的长发拨至耳后,因为没有任何过去的经验提供给我参考,也没有任何旁人能够给我提示,我便开始凭着看过的话本的经验,推测自己出现在乱葬岗的各种原因。

    “大概是由于我生得太美,所以引来无数贵族公子的垂涎,连当今圣上和所有皇子都为我的魅力倾倒,由此引发了朝局混乱。更让人无奈的是,敌国国君也对我一见钟情,然后为我发动了倾国之战。最后不得已之下,圣上只好含泪下令将我处死。我被扔在乱葬岗之日,也是陛下一夜头白之时。还有很多爱我至深的皇子,贵族公子,也纷纷为我殉情而死。中原百姓也因悲伤我的死去,纷纷换上了白衣,自发祭奠我的死去。我本佳人,奈何红颜薄命。”

    唏嘘感慨了一番后,我将双手放在了胸口,一边做出西子捧心的神态,一边继续想着:“不过从乱葬岗那边的情形来看,许多尸体好像都是武林人士打扮,也有可能现如今的世道变了,不再是皇族当权。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此绝世而独立的我,也有可能是先与某武林世家的天才少主一见钟情,可还没来得及生死相许,武林盟主便单恋上了我,然后强行拆散了我们。”

    “紧接着昆仑、武当、崆峒等门派掌门也纷纷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原本和平的武林因我而硝烟弥漫。而就在此时,我偶然的一次露面,让魔教教主念念不忘,他为了我不惜制订了颠覆整个武林的计划。最后,为避免整个武林惨遭浩劫,在两方人马对战之际,心地善良的我自愿服毒自尽。可没想到,所有的人都爱我至深,在我死后他们便对世间生无可恋,双方人马互相厮杀,尸体堆满了山头……”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回头眺望了一下乱葬岗的方向,就着明月的清辉,隐约能看到那边的山头。我微微蹙眉,眼含泪水,自言自语:“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们怎么就那么傻啊……”

    拉长的尾音,在寂静的午夜尤显得凄凉哀婉,配合着那微蹙的柳叶眉,悲伤的芙蓉面,我越发觉得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怎么看怎么惹人心疼。

    偏偏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极煞风景的嗤笑声。

    “呵,方才那些村民说乱葬岗闹鬼,本公子还以为有什么热闹可看,没想到居然是你。”

    我应声回头,便瞧见有一身穿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牵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从岸旁的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

    男子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如墨青丝皆拢于金冠之中,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初初看去恰如丹青圣手精心描绘的贵公子一般,道不尽的风流倜傥。

    当时我脑中的第一想法就是:他长得这么好看,难道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吗?

    可随着那男子逐渐走出树林阴影,玉树般挺拔的身形彻底暴露在月光之下,我这才发现了一些不妥。

    首先,现如今这是七月流火的天气,虽然夜里没有白日那么炎热,可也不至于将身体包裹得如此严实吧?他竖起来的衣领直接将修长的脖颈团团围住,就连牵马的手上都还戴着洁白的手套,整个人除了脑袋以外,再没有半点裸露在外的肌肤。只是这样看着,我就觉得十分闷热,那男子却面色如常,未见任何燥热之意。

    其次,可以肯定的是,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个男子。可是此时此刻我分明发现,那个男子的眼底清楚地写满了对我的厌恶。

    在彻底看清我的面容之后,男子便再度开口,用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感叹道:“你居然还没死?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我一开始先是被男子好看的容貌所吸引,接着又被他看自己就如同看裹脚布、臭水沟一样的眼神所惊吓,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还在洗澡。

    男子许是见我既没有遮掩,又不曾躲避,只是愣怔在那里,还以为我是要装傻勾引他,眼中的冷意更甚,愤愤道:“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急忙面红耳赤地将身体藏进水中。待确定不会春光外泄之后,我这才干巴巴地道:“你休得胡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剧本不对啊!按照我过往熟读的无数话本的套路来看,深夜相逢,男俊女美,怎么看都应该是一见钟情,再见深情的场景才对啊。就算没有这些言情套路,正常男子若意外看见女子洗澡,不应该是极力避嫌才对吗?

    面对我如此绝妙的一个美人,他却没有半点怜惜之情,这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了……

    “我知道,因为我曾经拒绝了你的求爱,你至今依然对我怀恨在心。但你要明白,像我这样美丽的姑娘,是不可能和你有任何牵扯的。这样只会害了你,让我于心何忍啊……”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身体轻轻颤抖着,眼角还滑落了一滴晶莹的眼泪。

    水面上清晰倒映出我难过的模样,在我看来,这真是像极了雨中摇曳的百合花,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说完那些话后,我忍不住在心底轻轻感叹,唉,我怎么就如此善解人意呢!可听闻我的话后,男子却紧抿着嘴角,脸色难看得犹如被人下套一夜输光了所有家产的富商一般。

    他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握,好半晌才抬头看着我的眼,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从小我就对杀气格外敏感,是以察觉到对方似乎极为生气,我担心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便立马往前游到了河中心,确定他没有办法立即伤到我之后,方才从水中冒出脑袋,怯生生地道了一句:“我对你没有任何印象,你却好像非常厌恶我,这就只能说明,你是对我因爱生恨!嗯,或者说,你就是那个把我埋在乱葬岗的罪魁祸首!”

    想到对方有可能是求爱不成,才心狠手辣杀人灭口这点,我不由得痛心疾首道:“勉强是没有结果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男子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他死死地看了我好半晌,才凶巴巴地道:“你别说你又失忆了!”

    若之前我还在惊疑不定地猜测他是真的认识我,还是想借故引起我的注意,眼下当他用了这个“又”字之后,我便彻底肯定了,他应该与我有过纠葛。

    夜风拂过,吹乱了我的长发,也将他的袍角吹得猎猎作响。

    虽然知道对方现在一点也不待见我,但出于对自己过去的渴望,我依旧鼓足了勇气再度开口道:“刚才你用了‘又’这个字,是不是代表你认识过去的我?”

    在我说话的时候,男子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脸,他既似书院里面认真检查学生课业的先生,又似在通过我的表情仔细辨别我是否在说谎。

    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直到我觉得水里有些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时,他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虽然我有些怀疑你在装疯卖傻地演戏,可就本公子对你过往的了解来看,脑子缺根筋的你明显达不到那种高度。所以,本公子差不多可以判断,你现在确实已经失忆了。”

    自动屏蔽掉“缺根筋”这一类的词汇,我点点头,继续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说这话的时候,我努力睁大了眼,企图用水汪汪的眼神,诉说我的渴望。但不知为何,男子依旧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对话没办法进行,这很让我感到惆怅。

    无奈之下,我想到有些话本里面的男主人公好像也是这般,看似不近人情,其实最渴望旁人的示好和关怀。于是我双手十指紧扣做祈祷状,嗲声嗲气地说了句:“好哥哥,求求你了!”

    只此一句,男子原本冷酷的表情便彻底龟裂,转而变成仿佛吞了数只苍蝇一般恶心欲吐的神情。

    “好……”

    我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不由得心下一喜,准备再接再厉。谁知那男子足尖一点,直接跃到我身旁的一块礁石上,将一把泛着寒光的剑搁在了我的脖颈处。

    “再敢说这么恶心的话,本公子就杀了你。”

    长剑割破了我颈侧的肌肤,很快就有鲜血顺着剑尖流入了河中。

    生死攸关之际,我不敢再做任何挑衅,只好老老实实地道?:“不说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我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他厌恶我是真,想杀我也是真。

    听我如此说,男子的剑尖略微挪开了半寸。

    他偏头看我,形状好看的菱唇微张,神情漠然地说:“你的名字叫——王铁栓!”

    我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那不可能!”

    他悠悠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不可能?”

    我指着水面自己的倒影,愤然道:“我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叫这么见鬼的名字?”

    他眉梢一挑,眼神轻蔑地道:“本公子长得这么好看,你还不是一样不记得我!而且这里距离王家村最近,王家村的村民最多,你叫这个名字不是很正常吗?更何况,民间不是一直都说贱名好养活吗,你怎么知道你父母不会给你起这个名字?”

    虽然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我依旧还是无法相信,问:“真的?”

    男子目光幽深,正色道:“你既然没了过去的记忆,那作为故人,本公子告诉你的名字又怎么可能有假?”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尽管他用的是一本正经的口吻,但我总觉得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不过鉴于现在并没有第二个认识我的人可以询问,所以我懊恼了许久,还是勉勉强强承认了这个名字。

    就算再难听,好歹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有人的姓名,我就觉得我与普通人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有些开心了。

    将脑中纷乱的想法抛开之后,我又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那你能给我说一下,我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吗?”

    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颜若朝花,笑若春风。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忍不住想要一巴掌拍死他。他说?:“你过去是一个人见人厌的贱人。”

    我一口老血哽在喉咙,说道:“我绝不相信!”

    “爱信不信,反正你仇家甚多,也活不了多久了。”

    语罢,男子收回搁在我脖子上的剑,仔细擦干净之后,才将剑收回剑鞘。随之足尖一点,跃回了岸边的白马身上。他姿态潇洒,动作轻盈,如一只蝴蝶,轻轻落于花蕊之上。

    我先是一愣,随后又急声问道?:“仇家甚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男子却骑着白马,再也没回过头。眼见他距离我越来越远,就快要消失在浓浓月色之中,我咬了咬唇,终是顾不得遮掩和羞耻,急忙跃出水面,几个纵身便跃到了他的马上。

    事到如今我已经十分清楚他对我的厌恶,但他毕竟是我醒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知晓我身份的人。在没有弄清楚我为何会被人丢弃在乱葬岗上,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我并不想丢掉这条线索。

    为避免他直接丢我下马,在落在马上之后,我就死死搂住了他的腰,说道:“在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之前,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两人身体如此亲密地接触,男子先是身体一僵,紧接着用冷如凛冬飞雪的声音,咬牙道:“你究竟还知不知道廉耻?我数到三,如果你再不放开,我就立马剁了你的狗爪!”

    我本就是妖,人世间的礼义廉耻对我而言只是一些很模糊的概念。更何况,他都没有任何尴尬,我也索性丢掉了所有的脸皮,说道:“我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放开,你就会把我丢下马!想剁你就剁吧,反正血会溅到你的身上和马上。”

    经过方才一番接触,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子似乎有很严重的洁癖。对于世间的一切,他都觉得十分污秽,所以才会将自己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男子自己似乎也觉得被鲜血弄脏衣服和马很难以忍受,顿了顿之后,他便开口问我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我缓声道:“第一,我想要知道我的过去和现如今的世道。第二,我需要一身可以蔽体的衣裳。第三,我不知道附近的路况,所以你要带我进城。”

    男子声音凉凉地道:“第一,本公子为什么要帮你?第二,本公子帮你会有什么样的好处?第三,本公子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你,所以你不用给我许诺什么以身相报,和以后再报的鬼话。”

    看来,他不仅有洁癖,还是个唯利主义者……

    我仔细思量了一下,自己现在身无长物,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用作回报的东西,除了……他刚才割在我脖子上的一道伤口。想到自己脖子上的伤,我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记得律法有云,无故伤人是为犯罪。而且你刚才见我洗澡,也没有回避,实为登徒子之举。你如果不想我报官,又不愿意担那登徒子之名的话……”

    男子不屑一顾,道:“你以为本公子会惧怕官府和世人的议论?”

    事情的进展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难说服!同时我也对话本上的某些经典情节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果然,但凡绝色,大多命运坎坷啊。

    不过幸好我是妖非人,也不是很在意名声这个东西,或者说,名声对现在的我而言,还没有任何概念。见他如此油盐不进,没有半点互助友爱的同情心,我果断祭出了终极杀器——脸比城墙厚,办事不要脸。

    “我不管,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话,我就去找最好的画师,画无数张你的画像,然后逢墙便贴,逢人便说你是抛妻弃子、玩弄少女、调戏少妇的采花贼人渣!”

    男子身子一颤,良久,我才听到他从喉咙缝里挤出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世间有个词语叫厚颜无耻?”

    我笑眯眯地接过了他递来的长袍披在身上,巧笑嫣然道:“抱歉,小女子才疏学浅,只知道助人为乐这一类词。”

    男子冷冷地看了我半晌,冷声道:“我可以带你进城,也可以告诉你当世的一些情况,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心下一喜,忙问:“什么事?”

    男子面无表情地道:“如果此行你出了任何意外,一旦身死,我就有权利接收你的尸体。”

    我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那时候我只是想着,只有人才会出意外的,可我是妖。就算我答应了他,恐怕他穷其一生也都没办法接收我的尸体。可我偏偏忘记去想,他为什么会那样坚定地认为我一定会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