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羽冲的坐骑已经中毒倒毙,只能步行。青天白日,路上不便施展轻功,每天不过走一百多里,走了三天,方始来到河南与直隶(今河北省)交界的安阳。
安阳是个比较大的城市,城中有个骡马市场。
檀羽冲急于赶路,趁天色未晚,便到骡马市场去挑一匹坐骑。
他是曾经在商州节度使的官衙住过三年的,商州节度使完颜鉴喜欢名驹,他见过的各地的良马可真不少,也多少懂得一点相马之术。
他在骡马市场看了许多马匹都不满意,忽地眼睛一亮,一匹火红的骏马映入他的眼帘。
在骡马市场有专门料理马匹的店铺,铺中有兽医,有马夫给马匹洗涤,还有饲料供应。有些店铺兼卖骑马所需的用具。
这匹马正在这样一间马具店的门前饱餐,吃的是黄豆、稻壳和嫩草混合的上好饲料。
檀羽冲仔细打量这匹骏马,只见它浑身是胭脂色,只有头顶上一块玉白色。檀羽冲一见就知是大宛的名种良驹,有个名堂,叫做“玉顶赤”的。
他禁不住啧啧称赏,问旁边一个骡马贩子道:“这匹马卖的吗?不知多少价钱?”
他步行两天,本来是半新半旧的衣裳,已经沾满尘土,那骡马贩子先看罗衣后看人,哼了一声,带着轻蔑的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气,要买这匹名驹!”檀羽冲道:“它是无价宝吗?”
骡马贩子道:“有价无价我就不知道了。这匹马是那位公子骑来的,你不看见吗?他正在为这匹马配一副辔头呢。你去问问他,肯不肯卖给你吧!”檀羽冲的注意力刚才全部集中在那匹“玉顶赤”上,此时方始发现马具店中那个少年。那少年衣服华丽,正在店主手中接过辔头。
骡马贩子和檀羽冲的对话,店主和那少年都听见了。店主交了辔头与那少年,道:“这副辔头,总共是八十两银子。嘿,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八十两银子可以买十匹八匹健马了。想不到居然有人想买你这匹坐骑。”弦外之音,自是嘲笑檀羽冲这穷小子“癞蟆蛤想吃天鹅肉”了。
檀羽冲面红耳赤,正要走开。那少年已经回过头来,他也想看看这个想买他的坐骑的是什么人。
两人目光相接,这刹那间,檀羽冲不由得一呆,几乎尖声叫了出来。
原来这个少年的面貌,竟是和赫连清波十分相似。
他虽没叫出声来,但双脚已是不由自主向那少年走去。他的一双眼睛,也是牢牢的盯着那少年看。
“会不会是清波女扮男装呢?”但那个少年却并没有对他使出暗示什么的眼色,假如他是赫连清波,按说他是应该有所暗示的。
那少年待他走近,微笑说道:“兄台很喜欢我这坐骑吗?”
檀羽冲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不是赫连清波了。
赫连清波说的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北京官话,这少年说的却不知是哪个地方的方言,不过也是甚为清脆悦耳,似乎还带着一点重音。年纪和赫连清波也是不相上下。
仔细打量之下,他又发现这少年眉心有颗痣,他的脸上也没有赫连清波那种特有的“妩媚”(赫连清波外号玉面妖狐),檀羽冲眼中的妩媚,就是别人眼中的妖冶。
“要是清波女扮男装,她脸上特有的妩媚是不会消失的,这少年眉心的黑痣,看来也不是人工点上去的。但想不到世上竟有相貌这样相似的人,差别不过如此细微。可惜我没有问过清波,她本身有没有兄弟?”檀羽冲心想。
这少年见檀羽冲只是定着眼神,盯着自己,不觉有点着慌,说道:“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这匹坐骑,你怎么不作声呀?”
檀羽冲这时才如梦初醒,道:“不敢,请问兄台这匹坐骑,是不是叫做玉顶赤?”
少年的愠色减了几分,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识货的人。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说不敢,这是什么意思?”
檀羽冲道:“我是不敢喜欢。因为我自知不配有这样的名驹。”
马具店的主人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倒是颇有自知之明,那就不必走进我的店子里来多说废话了。”
少年摆了摆手,示意叫那店主不可奚落客人,说道:“俗语说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只可惜我还要这匹坐骑代步,否则送给你也可以。”
檀羽冲忙道:“你有这番好意,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他想请教对方姓名,又觉得似乎有点冒昧,正自踌躇,那少年已是截断他的话道:“对不住,我还要赶路。祝你挑选到一匹好坐骑。”
那少年拿了辔头给坐骑套上,虽然还没有离开市集,却不和他说话了。他这态度,等于是摆明了告诉檀羽冲,他虽然有点赏识檀羽冲,但也有点讨厌檀羽冲了。
檀羽冲大感尴尬,在那店子里不敢跟那少年出去。
店主人皱起眉头说道:“小店只是卖马具的,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檀羽冲道:“我也要买一副辔头,就要这位公子刚才买的同样一副辔头。”
店主人哼了一声,说道:“你是吃饱了没事做,跑来消遣我么?”
檀羽冲不禁怒道:“你当我出不起价钱吗?”
店主人也是个老江湖,只见檀羽冲面有怒色,也自觉得说话有点过份,心里想道:“这穷小子虽然料想他也买不起八十两银子的一副辔头,但那位公子爷都不敢得罪他,我又何必令他太过难堪,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还是以不得罪客人为宜。”于是强堆出笑说道:“客官,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檀羽冲道:“那是什么意思?”
店主人道:“你还没有坐骑,我怎能就给你配一副辔头,马有高矮肥瘦,那是必须配上合适的辔头。”
檀羽冲哑然失笑,说道:“好,那我就先去挑一匹坐骑。”
就在此时,有个农夫模样的人,牵着一匹瘦骨棱棱的马到市场来叫卖。
这匹马不但瘦得皮包骨,而且毛色枯黄,样貌萎琐。马具店旁那个骡马棚的贩子笑道:“你这匹瘦马也牵来卖?”
那农家苦着脸道:“我知道这匹马长相不好,脾气又臭,我都给它踢得怕了。但它的力气倒是比我用来拉车的那九匹马还大的。随便你给我几两银子吧。”
马贩子道:“宰了来卖,它也没有几两肉,值得什么价钱。好,当作可怜你,给你三两银子如何?”
那农夫道:“给我五两银子吧。这匹马虽然瘦,但气力很大。要是护理的好,它还是有用的。说老实话,我若不是嫌它脾气臭,我也不会卖这个价钱的。”
马贩子冷笑道:“五两银子,真是妙想天开,顶多三两银子,铁价不二,不卖拉倒!”
檀羽冲忽地走来说道:“我买!”
马贩子哼了一声,说道:“五两银子买这匹瘦马!哼!这个真是应了一句俗话,瞎猫碰上死老鼠了!”
檀羽冲不理睬别人的闲言闲语,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
那农夫吃了一惊,说道:“我只要五两银子。”
檀羽冲道:“不,你这匹马岂只值五两银子?可惜我身上只有这点银子,你数一数,大概是五十两左右吧。你若不嫌吃亏,请你拿去!”
那农夫吓得不敢伸手,檀羽冲笑道:“你真是个老实人,我叫你拿,你就拿吧。我若是有足够的银子,一百两我也会给你!”
那农夫听他这样说,方始敢接,心里却仍是思疑不定,摸摸那匹瘦马,暗自想道:“难道这匹马真是有甚好处,我看不出来?”
那马贩子已是禁不住说道:“别人都是漫天讨价,就地还钱。像这样的买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客官,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最好的马匹也不过值三十两银子!”
檀羽冲笑道:“你当我是发神经病吗,我告诉你,这匹马有个名堂叫做乌龙驹,它是千里马,用来拉车,它怎么能不发脾气,你这里最好的马匹,一天最多也是只跑二三百里吧,怎能和它相比?依我看,它和那位公子的玉顶赤也差不多!”
那少年此时已骑上马背,回过头,看了看这匹瘦马,忽地叹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古人之言,果不我欺!”
马贩子不懂,心想:“看来这两个人都有点神经病。”檀羽冲却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兄台谬赞,其实我那里是什么伯乐,不过多少懂得一点相马之术罢了。”少年不再回答,骑上他那匹“玉顶赤”离开市集。檀羽冲牵那匹马回到马具店,说道:“刚才那位公子买的辔头是八十两银子,对吧?”
店主人道:“不错。”
檀羽冲掏出两颗金豆,说道:“请你看看,这两颗金豆可值八十两银子?”
店主人又喜又惊,说道:“足道一百两银子有多了。”檀羽冲道:“这匹马给它的旧主人用来拉车,身上擦伤了几处,请你为它敷上伤药。多余的银子都给你。”马具店的主人多是兼任兽医的,接过金豆,眉开眼笑,连声应诺。
哪知他尚未来得及察看伤势,手指刚刚触及马身,那匹马扬蹄就踢,好在檀羽冲眼明手快,抓住马的前蹄,力度用得恰到好处,那匹马也似乎知道遇上真主,这才服服帖帖的让店主人给他敷上伤药。跟着又把上好的饲料给它饱餐一顿。这匹马颇有灵性,知道这个新主人确实是对它好,挨着檀羽冲厮磨,昂首长嘶,状甚喜悦。
檀羽冲给它套上辔头,笑道:“你的臭脾气也得改一改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注视之下,跨上坐骑,离开市场。第四天到了西境内的长治县属,在这四天当中,他小心料理这匹乌龙驹,晚上在客店投宿,都是给他上好的饲料。乌龙驹的皮肉之伤也早已好了。一天跑得快过一天。
这天他任由那匹乌龙驹发力奔驰,不加鞭勒,只见路旁的树木,闪电般的后退,心中大乐,想道:“人不可貌相,马也不可貌相。可惜这道理却是少人知道。”
正自得意,忽见前面有一匹坐骑,跑得也是有如风驰电掣。檀羽冲定睛看去,可不正是四日之前在安阳马市碰上的那个少年骑的那匹“玉顶赤”。
那少年发现有人追来,回头一望,稍缓一缓,檀羽冲已是追上他了。
檀羽冲笑道:“想不到又与兄台相会,也可说得是有缘了!”心想:“他这匹玉顶赤的脚力是不在乌龙驹之下,想必他是在途中因事耽搁,否则我绝计追不上他。”
那少年听得“有缘”二字,不知怎的,忽地双眉一挑,脸上变色,隐隐有几分怒气。
檀羽冲越看他越似赫连清波,却没察觉他的怒色,追上去与他并辔而行,道:“那日尚未得请教兄台的高姓大名,不知可肯赐告?”
那少年突然哼了一声,说道:“恭喜你获得一匹千里驹,但我也有一事要向你请教!”檀羽冲道:“好说,好说。不知兄台要知道的是什么?”
少年冷冷笑道:“你背后那个人是谁?”
檀羽冲愕然道:“我背后哪有什么人?”
少年冷冷笑道:“别装蒜了,你瞒不过我的!”
檀羽冲道:“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少年“哼”了一声,说道:“好,那我就和你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吧,是谁指使你来追我的?”
檀羽冲失笑道:“你误会了,不过——”
少年摆出一副不愿听他说废话的神气,厉声说道:“不过什么,若非有人指使,你干嘛冤魂不息似的,老是跟着我?”
檀羽冲强忍怒气,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只不过我们是恰巧同一条路罢了!”
少年冷笑道:“那我倒要请问你了,请问你是不是有这个习惯,碰上了不相识的人,就要定着眼睛,盯着人家看的!”
檀羽冲想不到他有如此直率的一问,他怎能向他解释,他是因为他的面貌酷似赫连清波才盯着他看的呢?
“对不住,在安阳那日,我因见兄台的坐骑非同凡品而像兄台这样俊雅的人,在闹市中也有如鹤立鸡群,我不觉,我觉……失仪之罪,请兄台莫怪。”
少年悄声道:“我俊雅也好,丑怪也好,这都不关你的事?好,你说你不是跟踪我的,我姑且相信你的话,那就各走各路,请你别再缠着我!”马鞭扬空一抖,唰唰连声,虚打两鞭,胯下的坐骑被主人一催跑得飞快。
檀羽冲骑的这匹乌龙驹,若是发力奔驰,本来可以追上少年所骑的那匹玉顶赤的,但他被那少年一顿排挡,却还怎能厚着脸皮,再追上去?
天色本来是好好的,忽然下起来雨来,越下越大了。
“这少年不肯和我结交,那就算了。还是赶到前头打个宿头吧。别想他了。”
要知他是非常爱护他新得这匹乌龙驹的,人碰上大雨还不打紧,这匹马他刚刚调理得它恢复了本来的神骏,却是舍不得它在大雨之中跑泥泞的山路了。何况又已是天黑时分。
天从人愿,正当他跑上山,想在树林里找个地方避雨的时候,忽然发现山腰处有一户人家,走近一看,红墙绿瓦,似乎还不是寻常的百姓人家。而且只有这家孤伶伶的人家。
人不要歇,马也要歇息的。顾不得这么多了,檀羽冲便上去拍门。
屋内的人竟然没有发问,就开了门。出来迎接他的是一个老汉和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孩。
这小孩约有十二、三岁年纪,把灯笼提起,朝着檀羽冲照了一照,“咦”了一声,道:“原来不是!”话未说完,那老汉看了他一眼,他就没说下去了。
“我是过路的客人,碰上大雨,特地来求宿,请你们行个方便。”檀羽冲道。
那老汉心地慈悲,稍一迟疑,便即答允,说道:“好说,好说。请进来吧。金哥,你去禀告婆婆。”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呀?”那老汉道:“是个过路的客人遇雨借宿,老奴擅自作主,请他进来了。”
那老婆婆还没回答,檀羽冲先听见一个好似女子的声音问:“那人是什么样貌?”声音说得很轻,好像是和别人咬着耳朵说话一般。若不是檀羽冲自幼练武,听觉比常人敏锐,恐怕一个字都听不见,檀羽冲心想:“她说得这样轻,外面的客人是听不见的。敢情是问刚才进去的那个小孩。”
果然便听见那个名叫金哥的小孩“噗哧”一笑,说道:“不是你盼望的那个人。你的那个人我是见过的,他如何打扮,我都认得。不过,你也用不着心焦,我知道他是从来不会骗人的,你约好了他,他就一定会来!”
那老婆婆咳了一声,说道:“不管是谁,大雨滂沱,咱们都应该留客!”跟着提高声音说道:“好,你替我招呼客人吧。告诉客人,恕我不出来了。”显然前一句话是对那少女说的,后一句话才是吩咐这个老仆。
那个老仆人招呼檀羽冲进入屋内,一面走一面说:“我家主母孀居多年,丈夫和儿子、媳妇已死了,只有一个孙儿。除了至亲之外,她是很少出来见客的。”
檀羽冲道:“多蒙你家主母借宿,我已感激不尽,怎么还敢惊动她老人家?”心里却在想道:“她既然只有一个孙儿,那女子不知是谁?”觉得这家人也似乎有点古怪,但自是不便向那老仆打听。
“你家有马厩么,我想先料理这匹坐骑。”檀羽冲问道。
“有,你随我来。我帮你照料它就是。”前头引路,带领檀羽冲把坐骑牵入马厩。
檀羽冲眼睛陡地一亮,原来厩中有两匹马,其中一匹就正是路上相逢的那个少年的坐骑——玉顶赤。檀羽冲不觉“咦”的一声叫了出来。那老仆愕然的望着他。
檀羽冲自知失态,忙加掩饰,说道:“这匹马神骏异常,但我好像见过它的。不过人有相似,物有同样,或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
那老仆人道:“你这样说就恐怕是对了。这匹马不是我家的,它是——嗯,它的主人已经来了。”
檀羽冲回头一望,向他走来的不是那个少年是谁?
那少年冷冷说道:“你没看错,我也没有看错!”前一句“没有看错”,意思明显,是指那匹坐骑,后一句“没有看错”,却是令得檀羽冲有点莫测高深了。
那老仆人看着他们,神情似乎更加诧异。
檀羽冲拱一拱手,说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住在这儿。附近没有人家,我只好跑到这里托庇。”语气说得甚为诚恳,也不敢盯着对方看了。
那少年淡淡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又不是这里的主人,你也无须向我说明。”说罢,便即离去。
檀羽冲隐隐听得那个名叫金哥的孩子在内院问他:“云表——哥,原来你和那位客人是相识的吗?”“表”字拖得很长,那少年咳了一声,金哥方起继续说出那个“哥”字。
那少年说道:“路上偶然碰见过的陌生人,谈不上什么相识。”两人的脚步声向着反方向,大概他正在回转自己的房间,而金哥则出来帮那老仆招呼客人,两人的谈话就没有继续下去。那老仆人道:“这位连相公是我家主母的远亲,他恰好也是今天来到。”
檀羽冲“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则想道:“原来这人姓连,名字大概有个‘云’字的。清波复姓‘赫连’,赫连是辽姓。他是单姓一个‘连’字,姓连的辽人汉人都有。真妙,他和清波不仅相貌相似,姓也只差了一个字!”从姓氏引起的连想,令得檀羽冲不禁更加思疑,思疑这个少年是和赫连清波有着亲属的关系。
吃过晚饭,雨势稍为小一点,还未停止。大约初更时分,忽然又听见有拍门的声音。
这次来的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还有一个中年妇人。这个妇人涂脂抹粉,打扮得颇为妖艳。这三个人结伴而来,那老仆人一见就知,他们道路不正。但已经招呼了檀羽冲这个客人,不便厚此薄彼,得到主母允准,就开门让他们进来了。
“对不住,我们只有一间客房,有位客人已经先来了。”那老仆人说道。
那和尚道:“这位客人多大年纪,是男的还是女的?”
老仆人怫然不悦,说道:“大师因何要打听得这样仔细?”
和尚笑道:“一间客房最少也可容得两个人睡吧?若是男的,我和这位道兄都可以与他同房,若是女的,我们这位鲍三娘子也可与她共榻。”
那道士笑道:“白云大师,你说错了。若是男的,鲍三娘子恐怕更加喜欢。”
那中年妇人啐了一口道:“放你妈的屁,老娘守寡多年,这玩笑也是开得的吗?”
老仆人板起脸孔,说道:“我们家的规矩,是不能失礼客人的。那位客人已经先来,他是不是愿意和你们同房,我可得先问一问他。”他隐忍不发,态度还是好像刚才那样,对任何客人都恭恭敬敬的。
那道士道:“用不着麻烦你了,我们自己会进去问他!”
鲍三娘子道:“赤松道兄,你怎么这样鲁莽?你不怕失礼,我也怕失礼!”
那道长道:“嘻,鲍三娘子也怕失礼,奇闻!”但他好像有点害怕这个中年妇人,口中尽管说笑,却是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檀羽冲自己出来了。
“小的但求一宿,在客房上打地铺也行。这位大婶,请进去吧。”
鲍三娘子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把客房让给我?”
檀羽冲道:“礼该如此。”
鲍三娘子道:“你是读书人吗?”
檀羽冲故意装出拘谨的样子,回避她的目光,说道:“在蒙馆里胡乱读过几年,不敢以读书人自居。”
鲍三娘子眯着眼睛笑道:“看你还未到二十岁吧,就读过几年书了。嘿嘿,了不起,了不起!怪不得你这样斯文有礼。”
那道号赤松的道士笑道:“这小子不仅斯文有礼,还长得挺俊呢!”鲍三娘子生怕他说出不中听的话,喝道:“对读书的相公不得放肆。”
鲍三娘子道:“听说,你们读书人是讲究什么男女什么什么不亲的,那句话怎说的?”檀羽冲道:“男女授受不亲。”
鲍三娘子道:“对了!对了。男女授受不亲。这意思是说,除了丈夫之外,女人在别的男子手上接过一件东西都不可以,是吧?”
檀羽冲道:“原来大婶也是知书明理的,佩服,佩服。”鲍三娘子大笑道:“我懂得个屁读书人的道理,我告诉你,我是在男子堆中混大的,去他妈的授受不亲,我自问只要行得正,和男人在一起过夜也不在乎。你回房间去吧!我不要你让。”
原来她见檀羽冲是个书生的样子,相貌和他们所要找的那人也不相同,心想办正经事要紧,便适可而止,不再和檀羽冲纠缠下去了。
青松道人拍拍肚皮:“肚皮要造反了!得先祭祭五脏庙。”
老仆道:“请恕我们没有上素,若不嫌弃,我用咸菜给你们炒碟冷饭。”
那法号“白云”的和尚道:“谁吃你的咸菜冷饭,洒家是酒肉和尚,非肉不饱,非酒不饮,洒家早已自备了,你只须给我生一盆火来。”
那老仆人忍住笑道:“原来大和尚早已自备酒肉,那是最好不过了。火盆是现成的,马上给你端来。”
白云禅师道:“好在午间宰的那条狗又肥又大,我留下的这条狗腿大概也够咱们三人饱餐一顿了。”
鲍三娘子笑道:“你不忌讳?”
白云禅师道:“狗肉我吃了几十年还有什么忌讳?”
鲍三娘子笑道:“狗肉我没有忌讳,但‘狗腿子’有条忌讳吧?”
白云禅师怔了一怔,随即醒悟,说道:“三娘,你这玩笑开得不大高明了。洒家若是狗腿子,那你又是什么?”
鲍三娘子笑道:“我是吃狗腿的人,算啦,算啦,和你开开玩笑,别这样认真。”
檀羽冲在房间里听见他们的说话,不禁心头一凛,想道:“狗腿子是鹰爪孙的同羲语,难道这两个出家人竟然是朝廷的密探么?”在他下山之前,他的师父是曾经和他说过江湖上比较有名的各号人物的,师父说,辽东有个马贼,叫做快马鲍三,是辽东黑道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的妻子武功比他更好。这个妇人他们叫她鲍三娘子,莫非就是快马鲍三的妻子。
鲍三娘子已经把狗腿烤熟,白云禅师和赤松道人都背有一个大葫芦,葫芦里都是盛满了酒。白云禅师撕开狗腿,分给鲍三娘子,酒香肉香四溢。
“小伙子,你吃不吃狗肉?不吃狗肉,也出来喝点酒吧!”鲍三娘子说道。
檀羽冲道:“多谢了。我不吃狗肉,也不会喝酒。”
鲍三娘子摇了摇头,说道:“男子汉连酒都不会喝,真是扫兴!”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来陪你们高兴吧,我是酒也喝狗肉也吃的。”
檀羽冲从门缝看出去,只见来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老头,后面跟着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材高瘦。两人的脚步都走得很轻,突然出现,如同鬼魅。把那三个人吓了一跳。
白云禅师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向老爷子,这可真是相请不如偶遇了。请坐,请坐,我先给你敬酒。”
那老头子道:“我在外面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是以未得主人允准,就不请自来了。”
赤松道人道:“这家人家十分好客,主人料想也不会怪你的。”他替主人家说话,那老婆婆也不知睡着没有,没有传出声音。连那老仆人也没出现。
那老头子道:“主人好客,只不知鲍三娘子对我老头儿是否欢迎?”
鲍三娘子道:“我想表示欢迎,却又不敢。”
那老头子道:“哦,为何不敢?”
鲍三娘子道:“向老爷子,你是京师第一大捕头,我怎知你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那老头子哈哈笑道:“三娘说笑了,莫说我不是出来办案,就算是也不敢在你的太岁头上动土呀!”
鲍三娘子道:“你不是出来办案的?我可不敢相信。你在京师正受重用,倘若不是有大案件地方的捕快办不了,恐怕你老人家也不会远离京师吧?”
檀羽冲在房间,暗自想道:“这老头子姓向,莫非就是师父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个京师第一名捕向天冲?听说师父说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完颜长之,但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也算是武林一绝。他远离京师,莫非就是冲着我这件案子来的?”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赤松道人说道:“半个月前,洛阳归云庄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案件,有个不知来历的小子,杀了归云庄主的客人,这个客人,听说还是从京师来的贵人呢?这个贵人的身份端的是非同小可的!向老爷子是来查办这件案子的吧?”从他的口气看来,显然他已经知道那个“从京师来的贵人”是什么人的了,不过不敢说出来而已。向天冲道:“我已经说过我不是出来办案的,管它惊天也好,动地也好,都与我无关。”
鲍三娘子道:“即使你真的不是出来办案,你总还是京师应天府衙门里的总捕头吧?外地出了一件和京师贵人有关的大案件,怎能说与你无关?”
向天冲道:“各位有所不知,上个月我已经告老退休了。”
鲍三娘子半信半疑,说道:“衙门许你退休?”
向天冲道:“我已经六十三岁了。”
鲍三娘子道:“莫说向老爷子还是老当益壮,即使你跑不动了,有你坐镇京师,嘿嘿,我鲍三娘就不敢在京师犯案。”
向天冲道:“多谢三娘给我脸上贴金,说老实话,我能够在京师混几十年公门饭吃,侥幸没栽筋斗,也是多亏黑道上的朋友给我面子的。”
鲍三娘子道:“继任的是谁?”
向天冲道:“是我的副手沙老三。”
鲍三娘子道:“沙老三练的铁砂掌虽然不错,比起老爷子可差得太远了。论威望、论武功,恕我直言,恐怕他在京师都镇不住吧,他怎敢接你这总捕头之职?”
向天冲道:“三位都是和我有多年交情的朋友,我也不怕对你们说实话,沙老三的确是本来不敢接任的,我把我这师侄推荐给他,他才敢答应的。”说罢,把那少年介绍给鲍三娘子等人,他们才知道这少年的姓名叫铁一笔。
鲍三娘子道:“铁一笔,这名字倒很有意思,是令师给你改名的吧?”
向天冲代他回答:“不错,敝师是只有他一个弟子,希望他能够成为自己的衣钵传人,故此给他改了这个名字。”
鲍三娘子道:“如此说来,你的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想必已经练成了?”她面向铁一笔发问。
铁一笔仍然没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鲍三娘子“咄”的一声,说道:“你不是哑巴吧?”
向天冲道:“三娘你莫怪他,他生性不喜欢说话的。双笔点四脉的笔法繁复异常,说到练成,谈何容易?当年我就是自知笨拙,不敢贪多鹜得,放弃这套笔法不练,只练大擒拿手的。他现在大概只练成了二笔点两脉的功夫。”原来向天冲的师兄孟天游乃是以判官笔点穴的大名家,他的“双笔点四脉”功夫堪称武林一绝。
此时大雨已经止了,忽又听得有敲门的声音。
那老仆人出去开门,来人说道:“我来迟了——”但只说了半句,语音便即戛然而止。原来他已踏进大门,看见里面的情形了。
来的是个少年军官。
他见客厅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和尚又有道士,不觉有点诧异,眉头略皱,说道:“啊,这么多客人已经来了。”
赤松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可不是什么客人的身份,只因避雨,不约而同走到这里来的。”
那军官道:“哦,原来诸位是并不相识的吗?”
鲍三娘子道:“长官查问,我们不敢不说实话。相识我们倒是本来相识的,不过,并非事前约会。这位向老爷子是京师总捕头,我和他相识也有十多年了。”弦外之音,有总捕头作保,这军官大可不必怀疑他们来路不正。她是料准了向天冲不敢抖露出她是黑道人物的。
那军官说道:“哦,原来是京师第一名捕向老前辈。失敬失敬。向总捕头是出来办案的吗?”
向天冲道:“我上个月已经告老退休了。官长是——”
那军官道:“我也并非因公事出差。我是来探亲的。”他本来无须说明自己的来意的,只因他不愿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这才说明一下,以免这些人有主人家厚此薄彼的感觉。因为那老仆人正在准备带领他进入内院安歇。
鲍三娘子忽道:“官长,你吃不吃狗肉?”
那军官道:“多谢了。我跑了一整天路,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大觉。”
檀羽冲从门缝里望出去,忽然觉得这个军官似曾相识,想了好一会,方始想了起来,原来这个军官的相貌有点像他师父。
“那个自称姓连的少年,相貌酷似赫连清波,这个少年军官又似我的师父,倒真是无独有偶,可称奇遇了,不过,这个军官只是两三分相似而已,还没有那姓连的少年和清波相似之甚。”
心念未已,忽听得鲍三娘子冷冷说道:“官架子倒是不小,你们听出来没有,这官儿好像是要替主人下逐客令呢!”向天冲道:“三娘,是你多心吧?我看他倒是相当随和的。”
鲍三娘子冷笑道:“随和?你没听见他说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大觉吗?那还不是分明讨厌咱们这班恶客在这里喧闹?”
赤松笑道:“管他喜不喜欢,难道你鲍三娘子还会害怕一个小官儿不成?”
白云禅师道:“恐怕不是一个小官儿呢!”
赤松道:“你怎么知道?”
白云禅师说道:“小官儿没有这样气派的。而且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他自然而然似乎有一种高贵的气度。”赤松冷笑说道:“即使他是微服出巡的大官,咱们也不用害怕他吧?”鲍三娘子道:“话不是这样说,即使不是寻常百姓,他也是主人家的亲戚。他不喜欢咱们,咱们又何必惹人家讨厌?”
鲍三娘子淡淡说道:“向老爷子,你是京师的总捕头,虽然不是掌正印的官儿,但有职有权,等闲的官儿还是要奉承你呢。俗语说官官相护,你和那小官儿怎能不算是自己人?”
向天冲道:“我已经不是属于官场的了,三娘,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说真的,我倒是想你们把我们当成自己人呢。”
鲍三娘子说道:“向老爷子,你若真的肯把我当作自己人,我可是求之不得了。说老实话,有你这样一个京师名捕在我身旁,我总是有点提心吊胆。要是你把我当作自己人,我做案的时候,就不怕你来捉拿我了。”说至此处,回头笑道:“向老爷子,你不怕我现在就是出去做案吗?”
向天冲打了个哈哈,道:“鲍三娘子,你是出了名的,凤凰无宝不落。嘿嘿,在这荒村僻野做案?只怕你半点油水也捞不到,那时,不是你和我这老头子开玩笑,是你自己和自己开玩笑了。”
两人都是语带双关,鲍三娘子这一伙就在嘻嘻哈哈声中,开门走了。那老仆人也不知睡了没有,并没出来送客。
向天冲盘膝坐在地上,不久发出鼾声。铁一笔仍是笔直的站在他的后面,相继也发出鼾声。檀羽冲心里想道:“这人能够站着睡觉,倒也是一桩难练的本事。”
就在此时,忽地隐隐听得衣襟带风之声,檀羽冲心头一动,忙把灯火熄灭了,也装作熟睡,发出鼾声。
不过片刻,那衣襟带风之声从他这间卧房的屋顶掠过,迅即消失。若不是檀羽冲的内功已有很深的造诣,听觉大异常人,绝难察觉。
檀羽冲心里想道:“这人的轻功高明之极,恐怕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不用说他是来探我的动静的了。只不知道这个人是那个军官还是那个自称姓连的少年?”
他好奇心起,待那夜行人过去之后,悄悄起来,也施展轻功,到后院窥探。他以上乘内功,闭了呼吸,令对方一点声息都听不到。
只见一条黑影在一间房间的后窗停下,轻轻弹了一弹,后窗就打开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说道:“那些人都睡着了么?”
檀羽冲怔了一怔,暗自想道:“怎么突然又多了一个女子?”要知鲍三娘子已经走了,这家人唯一的女性就是那个从来未露过面的老婆婆,但听这女子的声音,绝对不是老婆婆。更奇怪的是,这女子的声音,檀羽冲也好像“似曾相识”。
那军官道:“鲍三娘子和那和尚道士都已经走了。向天冲和他的师侄已经熟睡。”
那女子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熟睡?”
那军官道:“我听见他们的鼾声。”
那女子道:“向天冲是京师的第一名捕,职业的习惯也会非常‘醒睡’的,我不相信他在睡觉的时候会发出鼾声。”
那军官道:“向天冲是在王府见过我的,谅他也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
那女子道:“我却怕他是冲着我来的呢。”
那军官道:“要是他当真敢来,我帮你对付他就是。”
那女子道:“我不是怕他,但不想在这里闹出事来。而且还有那姓檀的少年——”
那军官道:“那姓檀的少年怎样?”
那女子道:“依我看,那姓檀少年,武功只怕还在鲍三娘子和向天冲这些人之上。他行动诡秘,我总有点怀疑他是暗地追踪我的。”
至此处,檀羽冲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姓连的少年果然是女扮男装。”
那军官道:“这小子也已睡了。”
那女子道:“宜哥,你的本领显然比我高,江湖经验恐怕就不及我了。怎能听见鼾声,就以为别人已经熟睡?”
那军官道:“这个容易,他若是装睡,我也可以叫他熟睡的。你等一等,我回去点了他的穴道再来。”
那女子道:“不可鲁莽。这小子的武功恐怕只有在你之上,绝不在你之下。闹出事来,更加不妙。”
军官半信半疑,但他也确实不想打草惊蛇,便说道:“你的江湖经验比我丰富,那你说吧,咱们应该怎样做?”那女子道:“另外找个说话的地方。”
军官道:“好,那么咱们到后山的树林里。”
正当他拿定主意,准备继续跟踪的那一刹那,忽觉背后微风飒然。
那人来得好快,檀羽冲刚刚察觉不妙,登时就给那人抓着。那人的两只手臂好像铁钳一样,竟然钳得他不能动弹。
但他还是能够动弹的,他练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反应极快,不能动弹只不过刹那间事,内力一到,登时就把那人弹开了。
可是他也还未来得及反击,刚想回过头来,身形未起,又给另一个人点着穴道。
这人点穴的手法又快又准,黑暗中认穴不差毫厘,而且是在电光石火之间,点着了他三处不同经脉的穴道。两处是麻穴,一处是睡穴。檀羽冲倒在地上,这次可真是不能动弹了。
虽然不能动弹,心中却是明白。从那两人的手法,他知道第一个来抓他的人必定是京师第一名捕向天冲,第二个来点他穴道的人则是向天冲的师侄铁一笔。
以武功而论,他本来绝不会输给这对师叔侄的,只因他全神贯注,放在那个军官身上,这才冷不防着了道儿,唯有自叹倒霉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向天冲的声音说道:“这小子的武功好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铁师侄,幸亏你出手得快,否则怕当真制他不住。”
铁一笔暗暗叫了一声“侥幸”,说道:“要不是师叔的大擒拿手抓着了他,我怎能点中他的穴道?”
向天冲道:“我看这家人家有点古怪,趁他们还未发觉,咱们赶快走吧。”说罢回过头来,踢檀羽冲一脚,檀羽冲装作已经昏睡,翻了个身,仍然直挺的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铁一笔说道:“师叔放心,这小子是给我点中了两处麻穴,一处睡穴的。即使他明天醒来,恐怕也还得大半天才能走路。”
向天冲踢了檀羽冲一脚,笑道:“朋友,你也太爱管闲事了,好好睡一觉吧,过了十二个时辰,你的穴道自解。”
檀羽冲心中冷笑:“你们也未免自视过高了,以为点中了我三处穴道,我就可以任凭你们摆布?哼,等会儿再和你们算这一笔账。”
向天冲和师侄一走,檀羽冲就自行运气冲关,把三处被封穴道都解开了。他进入树林,刚好听得向天冲道:“唉,你真是非得跟我多历练才行。那少年是女扮男装的,你看不出来么?”
铁一笔道了一声“惭愧”,问道:“师叔,你见过玉面妖狐?”
向天冲道:“虽没见过,也听人家说过她的容貌。而且我已打听清楚,玉面妖狐的真实名姓,乃是复姓赫连,双名清波,那个假扮男装的女子自称姓连,少了一个‘赫’字,只是把复姓改为单姓而已。她的容貌又和画图相似,不是玉面妖狐还能是谁?”
檀羽冲心中暗暗好笑:“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想不到这位京师第一名捕也同样看错了人。”
铁一笔道:“如此说来,师叔的判断料想是不会错的,但却不知道那个军官又是什么来历?”
向天冲道:“这个军官,我是在完颜王爷府中见过的。他复姓耶律,双名完宜。”
檀羽冲听到这里,不觉瞿然一省,心道:“耶律完宜?他是和我的师父同姓的?姓耶律的人极少,莫非他是辽国皇族中人,在辈份上属于我师父的侄儿一辈。”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铁一笔说道:“他复姓耶律,这不是辽国的国姓吗?”
向天冲道:“不错,辽国最后一个皇帝是耶律延禧,他有六个儿子,三十多个侄儿,国亡之后,有三四个孙儿下落不明,这个耶律完宜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铁一笔道:“若他真的是辽国王孙身份,完颜王爷怎的却让他当上咱们金国的军官?”
向天冲道:“耶律延禧当年国亡被俘,便即投诚。先帝法外施仁,封他为西昏侯,对他的子孙也没滥加诛杀,不过是派人监视他这一家,那是免不了的。……”
铁一笔心想:“这也不过是死刑改为无期徒刑而已。”说道:“听说现在耶律延禧的那些子孙,也差不多死了十之七八了?”
向天冲道:“亡国王孙,当然是难免受点折磨了。他的子孙有些可能是因为看不开自杀的,有些则可能忧郁伤身,短命死的。但咱们金国总算是优待降人了。”
铁一笔道:“若然王爷知道耶律完宜是辽国王孙身份,还敢用他,那就更加是宽宏大量了。”
檀羽冲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听到这里,暗自想道:“这个耶律完宜若然是个贪图富贵的人,完颜长之倒是不妨用他来笼络辽国的人心的。嗯,杀降不如招降,怀柔胜于高压。这是师父议论历朝得失时说过的两句话。”又想:“怪不得师父把完颜长之视为平生大敌,看来恐怕还不仅仅是因为完颜长之的武功比得上他呢。”
向天冲却不愿和师侄多加解释,说道:“王爷的运用之妙,不是我等平庸之辈可以妄加猜测的。不过王爷对耶律完宜此人,虽然甚为赏识,却一直不敢将他重用,恐怕就是因为尚要考验他是否真的忠心的缘故。”
铁一笔说道:“对了,听说王爷的副手哈必图上个月在归云庄被人杀害,凶手是一个卖解女郎和一个不知名的少年。卖解女郎已经有人证实是近年在江湖出现的神秘女贼玉面妖狐了,那个少年会不会是——”
向天冲道:“不会是耶律完宜。原因很简单——”
铁一笔道:“你是说哈必图多半会见过他,但他若有精妙的改容易貌之术——”
向天冲道:“不是这个原因。哈必图被害之日,他是尚在京师的。”
铁一笔道:“那么他知不知道和他约会的这个女子就是玉面妖狐呢?”向天冲道:“这就正是我想知道的了。我但愿他不知。”
铁一笔道:“为什么?”
向天冲道:“若然他是玉面妖狐的同谋者,咱们今天就不能动手了。玉面妖狐的本领已经不在咱们之下,耶律完宜的武功比她更高!”
铁一笔道:“那咱们怎办呢?”
向天冲道:“先偷听他们说话,若然耶律完宜也是尚被玉面妖狐蒙在鼓里的那就最好,即使他不帮咱们,最少他也不敢帮玉面妖狐。若然他们乃是同谋,那咱们只好回去向王爷告密了。”
檀羽冲听到这里,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心里想道:“原来他们是来捉拿清波的,完颜长之另外还在悬赏呢。清波既是金国的钦犯,那些谣言不攻自破,我还何须对她疑心?”
向天冲忽地轻轻一嘘,示意叫铁一笔噤声,伸出手来指了个方向,铁一笔卧倒地上,跟着他向前爬行。看这情形,向天冲似是已经发现了那个军官的所在。
檀羽冲学他们的样子,伏地听声。但檀羽冲这门功夫却是不及向天冲高明,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音。
“……别骂我……误会……表明心迹……”是那个军官的声音。他似乎急于辩白什么,说到这几个字时,声音比较大了一点。
檀羽冲把这几个片语的意思连串起来,心中已明白,暗自想道:“耶律完宜想必是要向这女子解释,他为何做了金国的军官。嗯,他的这些表明心迹的说话,可不能让向天冲偷听了去!”
原来檀羽冲是在距离数丈之外,便即从暖玉箫中吹出罡气,把他耳背一个足以影响听觉的穴道封闭了的。暖玉箫是武林异宝,这股罡气一吹出来,不但使得向天冲失了听觉,他的上半身都酸麻了。
铁一笔也被罡气波及,但罡气不是对准他穴道吹的,他忽地觉得暖洋洋的,大吃一惊,登时就跳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檀羽冲已经来到他的身旁。铁一笔一见是他,吓得呆了。
檀羽冲玉箫一指,闪电般点了他四处穴道,两处麻穴,两处睡穴。他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凝成一线,在铁一笔昏迷前的那一刹那,声音传入他的耳朵:“礼尚往来,十二个时辰之后,你穴道自解!”
向天冲不愧是京师第一名捕,上半身的酸麻未过,亦已跳起来了。
檀羽冲又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向老捕头,我也向你请教几招擒拿手法。”向天冲不敢声张,只好全力抵挡。但在这样情形之下,他还如何能是檀羽冲对手?
檀羽冲赞道:“手法确是高明,若在平时,你大概可以和我对战到百招开外。但现在恕我没工夫陪你再过招,只好请你也睡十二个时辰吧。”说话之间,他已经抓着了向天冲的肩井穴,先把他扳倒,跟着点了他的晕睡穴。
檀羽冲把这两个人放在乱草丛中,不免发出了一点声响。他心念一动,索性再做一个劈空掌,向一棵大树打去。树上恰好有个鸟巢,宿鸟惊飞,树叶籁籁落下。无巧不巧,在他发出劈空掌的时候,吹来了一阵风。
树叶深处,耶律完宜已是有点惊觉,“咦”了一声,说道:“里面好像有人?”就在这时,两只鸟儿“鸦鸦”的从他的头顶飞过。
那女子笑道:“是风吹树叶的声音,你心目中的夜行人是两只鸟儿。”
耶律完宜道:“这阵风并非烈风,这里一片树叶也没吹落。”
那女子笑道:“这里树木茂密,所受的风力影响当然和林里的树木不同。”
耶律完宜的江湖经验不及那个女子,听了她的话,半疑半信,不作声了。
那女子说道:“别多疑了,还有正经事要说呢。倘若害怕有人偷听,小声一点说吧。”
檀羽冲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只好冒点风险,施展超卓轻功,借物障形,来到和他们距离不太远的地方,藏身一棵大树后面。
虽然还是听得不大清楚,但已经可以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了。他根据听见的片言碎语,把前后的语意连串起来,自行把未听见的话语补足。
耶律完宜道:“你还有什么要问我吗?”
那女子道:“完颜长之信任你吗?”
耶律完宜道:“有如倒吃甘蔗……”(下面的话,檀羽冲没听清楚,但想必是“渐入佳境”的意思。)
那女子道:“你有没有她的消息?”
耶律完宜道:“没有。”
那女子道:“你知道江湖上近两年出现一个行踪诡秘的女贼,匪号‘玉面妖狐’吗?”
耶律完宜道:“知道,怎么样?”
那女子道:“这个玉面妖狐可是有点古怪,我听说……”
耶律完宜道:“听说什么——”忽见那女子面色有异,他凝神一听,陡地喝道:“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给我滚出来!”
檀羽冲吃了一惊,正待挺身而出,只听得有个娇媚的声音噗嗤一笑,说道:“我本来就不是好汉,但这位大和尚和这位道爷爷和你可是自己人,你对自己人怎能如此无礼?”
笑声中现出身形,正是那个鲍三娘子。跟在她后面的是白云禅师和赤松道人。檀羽冲松了口气,心想,“原来他们早就埋伏在这树林里了,我还以为是说我呢。只不知耶律完宜和这女子的说话给他们偷听了去没有?”
他们现身之处,距离耶律完宜有二三十步之遥,假如伏地听声的本领稍差,是不会听见他们的耳语的。
耶律完宜强作镇定,“唉”了一声,说道:“大和尚要找自己人,似乎应该到庙里去找才对。”
白云禅师哈哈一笑,说道:“小僧不敢高攀,不过实不相瞒,我们倒也是为了替完颜王爷效劳而来的!”
耶律完宜道:“你们办事,与我何干?”
赤松道人是火爆脾气,喝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
耶律完宜冷冷说道:“知道什么?”心里则没有刚才那样吃惊了,暗自想道:“看来他们大概还没有听见我和云妹说的那些话。”
鲍三娘子柔声笑道:“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却当真还未听说么?不过我是相信你不会装蒜的。”白云禅师道:“你是在御林军当差的,是吧?请问你怎样和这女子交朋友的,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耶律完宜硬着头皮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白云禅师打了个哈哈,道:“可惜我不管,完颜王爷也要管!你不说我只好问她了。”回过头来,对那女子冷笑说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玉面妖狐,你自己做的案子你自己知道,乖乖的跟我们走吧!”耶律完宜怔了一怔,喝道:“你说什么,谁是玉面妖狐?”
那女子倒是没有动怒,淡淡说道:“你们想必是认错人了。江湖上有个玉面妖狐,我是听人说过的,我可从来没见过她。大概她是长得有点像我吧!”
白云禅师道:“什么像不像的,你自己就是玉面妖狐,还敢抵赖?你以为你换了男装,就可以瞒过我们的眼睛吗?”赤松道人也在说道:“是呀,你若不是那个妖狐,为何要扮男装?”
那女子道:“你讲不讲理?我可以告诉你,我换了男装,是为了方便在外头行走。难道只有那个玉面妖狐才能女扮男装么?”
白云禅师道:“你说你不是玉面妖狐,你敢跟我们去见完颜王爷吗?你要讲理,也只能和完颜王爷去讲。”
那女子道:“我可没有闲工夫陪你们上京,你们的王爷要见我,可以请到这里来。到时如果我没有别的事情,说不定我倒可以见他一见。”
赤松道人喝道:“如此说来,你这妖女是敬酒不喝,一定要喝罚酒了!”
那女子道:“对不住,敬酒罚酒,我都不喝。”
鲍三娘子忽地笑道:“我听人说过,玉面妖狐十分爱惜自己的美貌,在江湖走动,一向都是以女儿本相出现的。这次,你想必是因为杀了哈必图,案子做得太大,这才女扮男装的吧?你肯不肯恢复女儿本相让我瞧瞧,我一瞧就知道你是不是妖狐了。因为妖狐必有妖气,但也只有在露出原形的时候,妖气才能充分显露出来。”
耶律完宜忍无可忍,喝道:“你才是女妖怪,你们都给我滚!”
鲍三娘子格格笑道:“哎哟,想不到你长得倒还不错,脾气竟这么凶。你这样骂我,你会后悔的!”
赤松道人喝道:“你别以为你是御林军军官,你若对王爷不忠,我们一样可以拿你!”
白云禅师道:“现在只有两条路给你,帮我们一同擒妖,将功赎罪,这是生路。倘若你还是要袒护这个妖狐,那你就只能走上死路了!”
耶律完宜冷冷说道:“大和尚,你念往生咒吧。”
白云禅师一怔道:“干嘛我念往生咒?”
鲍三娘子噗嗤一笑,说道:“浑和尚,他是要你自己给自己超度!”按佛家说法,念往生咒可以替人解消罪孽。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若是没有高僧替他念经超度,那就要坠入“畜道”,来生变作畜牲的。
白云禅师大吼一声,喝道:“好小子,竟敢奚落洒家!”举起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劈头就打过去。
耶律完宜拔出钢刀,刀背朝外,和禅杖一碰“当”的一声,火星迸飞。白云禅师吃了一惊,心想:“这小官儿居然能抵挡我如此刚猛的伏魔杖法,倒是不可小觑他了。”他怕玉面妖狐上来夹攻,连忙叫道:“我收拾这个小子,赤松道友,你去捉那妖狐!”赤松道人脾气火爆,但临敌之际,倒是颇为谨慎,他要看清楚这个军官的本领,并没有立即出手。
耶律完宜虎口酸麻,亦是不觉有点吃惊,心道:“原来这野和尚乃是少林寺的叛徒,少林寺的伏魔杖法刚猛无比,他虽然还未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我也不宜和他斗力。”心念一动,迅即把钢刀一翻,使了个巧劲,钢刀贴着禅杖,轻轻一带,斜削过去,大喝道:“大和尚,我劝你别要自寻死路了,须知佛法无边,回头是岸!”
白云禅师的禅杖给他带动,身不由己也跟着转过去。大惊之下,忙把身躯一矮。这刹那间,只觉头皮一片沁凉,耶律完宜的钢刀几乎是贴着他的光头平削过去。要不是他的头颈缩得快,脑袋险些搬家。
那姓连的女子和赤松道人也打了起来。赤松道人尘尾倒挥,反手一掌。他的掌心红若涂脂,掌风隐隐有点腥气。原来他练的血砂掌也是一种毒掌,虽然比不上西藏密宗的化血刀厉害,但若给他打中,也会中毒身亡的。
那姓连的女子冷笑道:“妖邪伎俩,也敢逞能!”剑峰一转,赤松道人的拂尘连她的衣角都没沾着,那一掌也打了个空。对方的剑尖却已指到了他小腹的“气海穴”。赤松道人忙把拂尘接住要害。
幸亏那女子也好似顾忌他的毒掌,不敢和他硬碰,只是采取绕身游斗的打法。但这么一来,亦已打得赤松道人掌法大乱了。这女子的剑轻灵迅捷,比起耶律完宜的刀法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云禅师叫道:“鲍三娘子——”鲍三娘子明知他的用意,却不作声。
待看了十数招,她方始笑哈哈的对那女子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自问自答:“我是从关外来的鲍三娘。这次虽然是第一次入关,关内道上的朋友,对我倒是并不陌生的。”言下之意:你总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那姓连的女子淡淡说道:“没有听过。”
鲍三娘子变了面色,但迅即又恢复笑容,说道:“没听过也没关系,你是妖狐,我是马贼。总之,咱们都是女强盗,分属同行,有这一点相同之处就够了。你出道在后,说起来你似乎还应该尊我一声老前辈呢!”
那女子冷笑道:“谁和你同行!你是老妖怪!”
鲍三娘子虽然以黑道上的“老前辈”自居,却最不喜别人说她年老,这下子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哼”了一声,登时换过一副脸孔,说道:“本来我一不是公差,二不是贪图完颜王爷赏格,咱们份属同份,我是应该帮你的忙的。但谁叫你不识好歹,我只能教训教训你了。”
那姓连的女子道:“要打就打,说这些废话干吗?”
鲍三娘子道:“好,玉面妖狐,这两年来你在江湖也挣了不小的名头,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两个女强盗,是谁的本领更高?”说至此处,喝道:“赤松,你退下去!我是执行黑道上的家法,我若输了,不许你们和她为难。”
赤松道人比较骄傲,不过他虽然不肯像白云禅师那样出声求人,心里却是巴不得鲍三娘子替换他的。立即如言跃出圈子。不过,虽然跃出圈子,却并非退过一旁,而是重新与白云禅师联手,双战耶律完宜。
鲍三娘子亮出兵刃,是一口长刀,一口短刀,那女子更不打话,唰、唰、唰,便是连环三剑。这三招剑法一气呵成,但中间所藏的变化却有十一种之多。鲍三娘子的脸上又恢复了笑,格格笑道:“剑法也还不错,可惜火候尚欠。”双刀一个盘旋,登时把那女子的攻势解了。她的刀法比那少女的剑法更为繁复。本来鸳鸯刀的长短是应该一样的,她一柄长刀,一柄短刀,已是特别,这两种刀的性能她还可以随意更换,那女子剑法虽高,却是从未见过这种刀法。
双方越打越快,转瞬间四面八方都是刀光剑影,鲍三娘子的身法略逊于那个少女,但招数奇诡则有过之。她胜在临敌的经验丰富,不过片刻就占了上风。
剧斗中鲍三娘子忽地欺身进扑,檀羽冲躲在大树后面偷看,心道:“不好,这个姓连的女子只怕要糟!”
心念未已,果然只见鲍三娘子的长刀划了一道弧形,已是反圈回来,封住了那少女的长剑。说时迟那时快,她的短刀已指到了那少女左肩的琵琶骨。武学有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鲍三娘子本来应该以长刀攻敌,短刀防身的,此时突然反其道而行之。这一招当真用得险极,可惜那少女缺乏近身肉搏的经验,错过了攻击对方空门的机会。此时她的剑撤不回来,眼看琵琶骨就要给那短刀搠个透明的窟窿了。
耶律完宜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不妙,连忙冲过去,意欲与那少女会合。那知道他拼命突围,他的对手也在同样拼命拦阻。他刚刚摆脱拂尘,格开禅杖,只听得已有人尖叫!耶律完宜心头一凛,只道那女子已遭毒手。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尖声呼叫的那个人并不是他的女友,却是鲍三娘子!
原来正当鲍三娘子的短刀要刺过去的时候,忽地有一枚石子滚来,刚好碰着她的脚跟的“涌泉穴”,她足部一麻,身形倒倾,短刀刺了个空。若不是那女子此时亦是给吓得慌了,趁机反扑,立即就可取性命。
鲍三娘子也真了得,一个“醉八仙”的步法,从对方的剑下穿过。右腿虽然跳跃不灵,穴道并没被封,她一跛一拐,居然也还能够勉强抵挡。
她在百忙中化解了那少女的三招攻势,怒喝道:“玉面妖狐,原来你还伏有党羽在此!哼,躲在暗处伤人,算什么好汉,有胆的出来与我见个真章?”
要知石子滚来,绝不会这样巧刚刚碰着她脚跟的涌泉穴的,而且一枚小小的石子,若然不是受外力的推动,也绝没有这样的劲道。鲍三娘子是个武学大行家,当然知道是有人暗算了。
她料得不错,那枚小小的石子是檀羽冲用弹指神通的功夫打出去的。
檀羽冲不想暴露身份,暗自思忖:“鲍三娘子业已跳跃失灵,再打下去,那女子料想也不会输给她了。我又何必中她的激将之计?不如偷偷走了吧。”
他一口气跑回那家人家,天还未亮。可是正当他走向马厩的时候,忽听得有拐杖顿地的“卜”的一声,一个老妇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好小子,老身几乎给你瞒过。快快从实招来,你到我们家里是干什么来的?”老妇人喝问。
檀羽冲道:“是避雨来的。”
那老妇人哼了一声,冷笑说道:“那为何半夜三更,偷偷溜走,又偷偷回来?”檀羽冲答不出来。
那老妇人喝道:“你是摸底来的是不是?你大概看见了一些异乎寻常的事情吧?”口气更严厉了。
檀羽冲道:“是。但我绝对不会把今晚看见的事情说出去的。”
那老妇人道:“你没狡猾,倒也难得。但可惜你我素昧平生,单凭你这句话,却是无法令我相信。”
檀羽冲道:“我也不知要怎样才能令得老夫人相信。”
那老妇人忽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叹了口气道:“你没办法,我也没有办法。小子,你只好认命了吧!”本来一派慈祥的脸色突然变了。
檀羽冲知道她要杀人灭口,身形一闪,斜刺窜出,意欲抢先进入马厩,只要取回坐骑,便可摆脱这个老妇人的纠缠。那知他的身法固然轻灵,这老妇人出手也极迅捷。龙头拐杖已是卷地扫来。
檀羽冲身形刚刚落下,势难闪避,百忙中只好一个倒翻,在地上打滚。他一个仰八叉倒在地上,拐杖掠面而过。身形未定,第二杖第三杖又已卷地扫来。不知不觉之间,檀羽冲在地上打滚,给她迫得离开马厩越来越远了。
檀羽冲本来是不想和一个老妇动武的,见她如此厉害,若不还击,只怕就要命丧她手。当下手肘支地,另一只手取出了暖玉箫,人还躺在地上,玉箫向下挡架。
只听得“当”的一声,龙头拐杖被他挑起三寸。老妇人似乎颇为惊异,“咦”了一声,喝道:“你这玉箫哪里来的?”
檀羽冲这一硬接,已经知道老妇人的功力在他之上。他在这老妇喝问之时,势道略缓,檀羽冲趁势就跳起来。但心中却在迟疑,不知好不好把玉箫的来历告诉这个老妇。
老妇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龙头拐杖一举,又打过来了。这一次攻势更急。
檀羽冲也动了气,心里想道:“你以为我真怕你不成!”玉箫一招“仙人指路”,取势轻灵,指向那老妇人的“亚门穴”。老妇人拐杖一立,“乌龙绞柱”,横扫中路。檀羽冲托地一跳,“玉女投梭”,以箫代剑,刺向她右肩“肩井穴”。老妇人杖尾一摆,“当”的一声,把玉箫格开。这几下兔起鹘落,各展所长,两不输亏。老妇人笑道:“这样打才有点意思!”口气柔和许多,但脸上的神色则是诧异更甚。
老妇人口气柔和,杖法却是凌厉。陡然间宛若天风海雨,逼人而来,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杖影。檀羽冲全力抵御,只有招架之能,毫无还手之力,渐渐连招架都有点困难了。但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把在师门所学,全部施展。
门处忽地响起了那女子的声音:“他刚才帮过我的忙,姨妈,放他走吧。”不出檀羽冲所料,她果然打赢了鲍三娘子。赤松、白云只是勉强能够和耶律完宜打成平手,自是不敢急战。全部跑了。不过耶律完宜却没有跟那姓连的女子回来。
那老妇人忽地自言自语:“不错,果然是暖玉箫,三十六路天罡剑法,也是使得丝毫不错。”檀羽冲感受的压力突然一松,她把拐杖收回来了。
“耶律玄元是你的什么人?”老妇人收回拐杖,问道。
檀羽冲如何还敢隐瞒,说道:“正是家师。这支玉箫就是师父给我的。”
老妇说道:“好,凭你这支玉箫,我可以信得过你了,你走吧!”
已是天朦朦亮的时候,檀羽冲不想碰上向天冲,他虽然点了向天冲的穴道,但以向天冲的功力,未必需要十二个时辰,方能自解,更不想再次惹那女子的误会,便即骑马奔驰,离开这是非之地。
想起昨晚之事,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在啼笑皆非的情形之下,心头也有几分欣慰。
“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复姓赫连,双名清云;‘玉面妖狐’的真实姓名是赫连清波,看来她们二人定是姊妹无疑,只不知哪个是姊姊罢了。听赫连清云和耶律完宜昨晚所说的那些话,那些话虽然未说完全,我已可以知道,她也正是在打听她姊妹的消息。”
檀羽冲又想道:“听她的口气,她似乎一直不知道这个姊妹的消息,甚至耶律完宜也不知她有这个姊妹。莫非他们二人乃是自幼分开的,怪不得口音有那么大的差异!”
他又想了那个曾经做过完颜鉴卫士的侯昆的警告,但这次是更加不相信了。这次他是带着讪笑的心情想起侯昆的警告的。
“侯昆说她与小王爷以兄妹相称,怀疑她是完颜长之的养女。她若是完颜长之的养女,她又怎会杀了哈必图,完颜长之又怎会暗中悬下赏格缉拿她呢?”
本来他也曾想过,赫连清波、清云两姊妹自幼分开,那么赫连清波若是给完颜长之收养也未尝没有可能,但由于有上述这两个疑点,他相信是绝不可能的了,这也怪不得他,他虽然已经比和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人成熟许多,但世情复杂,有些事可还不是他所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