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黑色的身影快速摸近隔壁院落的小门。他在门前稍立片刻,而后用肩膀轻轻一拱,门开了,黑影闪了进去,轻轻地把门掩好,沿着墙壁从东厢屋檐下的阴影悄悄摸向正房。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急于进屋,而在阴影处蹲了下来。
那个角落很黑,桑楚这里也很黑,双方都看不清楚。老桑楚慢慢地缩下身子,凑近胖子的耳朵低声道:“他没进屋。”
“你下来,让我看看。”
桑楚指指凳子,表示不行。然后叫胖子继续注意门外:“我怀疑那个人不是李邑。”
“我懂了。”胖子开始亢奋,“有人要害江宁。”
“不可大意!”桑楚朝外一指,“留神外头,听我的信号。”
胖子蹑手蹑脚地退走了。桑楚重又将身子缓缓直起。墙头上生着些枯草,掩蔽起来比较方便。他默默地凝视着那个黑暗的角落。人当然看不见,他也没企望看见。不管对方是谁,他无疑是有目的而来的。和胖子的理懈不同的是,桑楚认为此人要害的不一定是江宁,而是李邑!
白可夫?晏子昭?
但愿不是他们。他这么想着,侧目朝门房看了一眼。可以肯定,胖子要是知道他现在的心理活动,嘴一定又闭不上了。
墙下有动静,那个女邻居出现了,手里提着个钢精壶,朝亮着灯光那间正房呆望了一阵,才慢慢地靠近门侧的自来水笼头接水。水溢出来了,脸还朝着正房。终于浇湿了了脚背。
接水声停了。
有灯光那窗子上晃动了一下江宁的身影,旋即又消失了。黑影里没动静。
错不了,这个人就是冲着李邑来的!
桑楚测了测墙头的高低,估计凭眼下的体力还是能撑得上去的,但往下跳够呛。没有必要逞这个能,老命要紧。他关掉口袋里的BP机,以防它冷不防发出声音来。
等待是最枯燥的,除了要耐心地睁大眼睛外,最他娘难熬的是不能抽烟。桑楚把下巴支在墙头上,胸口贴着墙壁。有点想放屁,却使劲收腹强憋了回去。他大略将此案的前后发展梳理了一遍,强化了一下重点,最后还是将突破口落在了宋凡的日记上:
“……小闹钟突然间响起来,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小鸡在啄米,米总是吃不完。它要是能吃蘑菇多好……”
我们、我们、我们……那个人是谁?老桑楚咬着嘴唇,调动着所有的脑细胞。可以想象,当时宋凡和那个人正处于一种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什么人能进行如此的交谈呢?首先不会是她认为有威胁的人!够这个条件的,在所有排列的人员名单中,尚子豪应该是第一位。他的年龄、身份,及其所处的重要位置,都可以使一位阅历尚浅的女孩子上当。从时间上看,那无疑是监察部门进行过调查以后,宋凡或许有什么需要解释或者强调的东西,迫使她与尚子豪见面。这样的推理显然是能够成立的。此外,这里透露了一件物证:鸡啄米的小闹钟。尚不明确的是,日记里提到的蘑菇,是闹钟上装饰着蘑菇?还是当时他们在吃饭,菜里头有蘑菇?
突然,一块瓦片砍在他腿上,是胖子扔过来的。老桑楚一激灵,知道是李邑出现了。
片刻,邻院的门裂开条缝,李邑像幽灵似地闪了进来,确实是李邑,因为他毫无躲避之意,径直地走向正房,哗啷掏出了钥匙。
桑楚跳下凳子,低声朝胖子招呼道:“胖子,上!”
此刻,墙那边已经有了动静。
二人急扑而入,就见廊檐下的两个男人已掐在了一起。两扇房门同时而开,江宁和邻居夫妇全冲了出来,但全不敢上。
桑楚怕胖子掏枪,急步上前,掐住了上头那人的锁骨。是李邑。好小子!浑身都是力气。地上那人随即跳了起来,原来是严学浩。
胖子傻了。江宁也傻了。
严学浩上前一步,撅住了李邑的胳膊:“来得正好,桑先生,这个人就是李邑。”
“撒手撒手。”桑楚先松开了手,又把严学浩推开。他现在一点儿都不关心李邑了,因为严某更使他感兴趣。
江宁一把将李邑拉到身后,双目逼视着严学浩,最后终于认出来了:“是你!”
桑楚靠着廊柱,点上支烟深吸了一口。而后朝那对夫妇挥挥手:“二位请回,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
那两口子对视一眼,禁若寒蝉地退走了。
胖子的两只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严学浩的脸。一个可怕的,甚至使他无法接受的阴影罩住了他的心。×他姥姥,怎么会是他?
“怎么是你?老严。”李邑仿佛不相信似地辨认着,“你来干嘛?”
严学浩向桑楚身后闪了闪,好像怕李邑扑上来:“桑先生,他就是李邑!”
“李再兴。”桑楚纠正道,“这是他现在的名字,我没对你说过么?”
“这不是主要的!”严学浩道,“关键在于他是个在逃犯!”
“他已经落在咱们手里了,你急什么?”桑楚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个人,典型的叶公好龙。动真格的你不是他的对手。刚才我们再慢一步,你这一百多斤就交待了。”
“对对,我应该事先通知你们。”
“你本来就甩不着多此一举。”桑楚低声道,“严先生,容我说句难听的,你从一开始就好像对我们不放心。这么说不过分吧?”
严某想解释,叫桑楚挡住了。他把目光转向江宁:“江小姐,我们能进屋说话么?”
江宁正欲开口,李邑先说话了:“用不着,你们现在就可以把我带走。”
江宁急了;“李邑,你……”
桑楚却笑了:“不!我偏要在这儿谈。请,进屋说话……”
一行人鱼贯而入。
胖子走在最后。不知为什么,他望着严学浩的后背,老有一种想扑上去的感觉。他无所谓交情不交情,何况与姓严的也谈不上什么交情。难办的是,他拿不准。从桑楚的态度上看,他似乎对严学浩并不怎么怀疑。当然,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不过,有一点胖子是看出来了,李邑对严学浩的出现显得十分意外。
妈的!为什么不是晏子昭或白可夫?胖子冲进院门时,脑子里想的仅仅是这两个人。
可是,老桑楚似乎并不意外。
这是两间正北房,外屋没灯,隐约能看见些胡乱摆放的什具,里屋却非常干净,有桌柜和一张旧式的大床。床头处竖着个十年前还算时髦的织锦罩落地灯,墙角靠着个小书架子,零星摆着些书和杂志。只有一把椅子,桑楚位过来坐下了。
“能抽烟么?”
“不行!”江宁当即拒绝。
李邑说算了算了,带头先点上一支,然后坐在了大床上。江宁挨着他坐下来,目光转向严学浩。严学浩立在门口,面无表情。他旁边就是那个拿屁股拱过她的胖家伙。
桑楚点上烟,慢慢地吸着,眼睛停留在烟头上,谁也不看。
桌上放着个小闹钟,嘀哒嘀哒走得挺欢实,但不是鸡啄米。
“这屋子好像挺潮。”桑楚冒出这么一句话。
不知所云。
老头子咳嗽了一声,抬手挠了挠腮帮子,道:“李大包工,我刚才手下不重吧?伤没伤着你?”
李邑突然笑了:“我只佩服你的速度!”
桑楚也笑了:“光有速度还不行,关键是谁。”
“不错,你出手确实很准!”李邑的声音很平静,“言归正传吧,你是否打算把我带走?”
“那还用说。”桑楚直了直腰,“关系到两百多万元的案子,搁谁也不敢马虎。”
他看了严学浩一眼。胖子却在看他,那目光十分不解。
李邑耸耸肩:“那还等什么?”
“不忙,我现在有几个问题想请你解释一下。至少得对老严有个交代,是吧,老严?”
严学浩点头嗯了一声:“应该彻底审查。”
“啊!那你就听不着了。”桑楚笑道,“公安局不设旁听席。好了,李邑!你先告诉我,重返古城,你就没想过会落网么?”
“想是想过,但我没想到老严会多管闲事。”
桑楚朝严学浩挤挤眼:“老严,听见了吧?”
“这怎么是多管闲事?”严学浩急了。
“不说这个。”桑楚抬抬手,“李邑,还有你,江小姐。咱们的捉迷藏好歹玩够了,现在我想听你们说几句真话,行么?”
“不一定。”李邑回答得挺干脆,“这世界上还有真话么?”
“我认为有!”桑楚望着他,声音很有力。
伸向嘴唇的香烟在李邑手中停住了。
“告诉我,李邑!你是怎么死里逃牛的?”桑楚倾身上前。
李邑的脸沉了下来,快速而有力地吸着烟蒂。好一阵儿才恢复了常态,烟蒂被抛在地上,用脚尖碾碎了。
“那是因为我命不该死!”
“怎么解释?”
“没法儿解释。信不信由你,我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冲上岸的。准确地说,那个岸其实只是一段被冲塌了的水坝。”
“你手里还提着个密码箱。”
“对!看来你知道的东西不少。”李邑望望桑楚,伸手攀住了江宁的肩。“当时我的手指头已经不会直了,那密码箱几乎是长在了我手上。”
“我想象得出来,因为你不敢让它丢掉。”
“是的,我知道那里头装着什么?”
“好了!”桑楚摆摆手,扭转了话题,“这几年你是怎么生活的?”
胖子明白桑楚为什么把最要紧的部分跳过去,看来他确实对姓严的不太放心。
“我什么都干过,这重要么?”李邑道。
“随便谈谈,都干过些什么?”
“我不想谈。”李邑拒绝了,“那是我心上的伤疤,我不愿让它再次流血。”
“那好吧,我换一种问法。”桑楚托着下巴,“你是不是挣了许多钱?”
“那还用说。”
“银地大厦你负责哪部分工程?”
“地基和门窗安装。”
“大约有多少赚头?”
“除去给工人的工资,估计有七十多万纯利。”
“祝你发财!”桑楚竟结束了问话,站起身来,“用西方人的话说,叫‘祝你走运!’”
所有的人都意外地望着他,桑楚没理他们,径自走出门来。
李邑突然叫道:“等等!我还有话对你说!”
桑楚转回头,眯眼笑了:“看来你还是相信我的?”
“是的!”李邑点头道,“我知道你是谁。”
桑楚摆摆手指:“我感谢你的信任,不过,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再谈,下午五点半怎么样?”
“可以,我一定去!”李邑的音调有些激动。
“这屋子确实挺潮。”桑楚又没头没脑地嘀咕了一勺,快步离开了小院。
胖子跟上来想问什么,桑楚突然站住了。
“胖子,麻烦你回去一趟,告诉李邑,千万别把姑娘的肚子搞大喽!”
“呸!这算什么事儿呀!”胖子扭头去了。
小巷里只剩下了桑楚和严学浩。严某一言不发,用力抽着烟,桑楚倒背着双手,仰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一对小眼睛里放着若有所思的光。胖子蔫叽叽地出来了。
桑楚扭回头:“说了么?”
“说了。”
“怎么说的?”
“我他妈能像你那么赤裸棵么?”胖子突然发火了,“我自己还单干呢!”
“究竟怎么说的?”
胖子突然又笑了:“我告诉他们,两口子睡觉一条扁担都嫌宽。”
“哦!龟孙子!这比不说还要命。”老桑楚几乎笑岔了气,一个劲儿地捶严学浩。
“桑先生!”严学浩再也忍不住了,重重地推了桑楚一把,“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放掉李邑?”
“走走走,老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桑楚停住笑,快步拉着严学浩往前走,“我说过要放掉他么?没说过吧!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好了,他绝对跑不掉!”
“可是……关于他的犯罪事实你一句也没问。”
“这是策略,懂么?策略。这么说吧,我不但要审问李邑,还要审问江宁,一般地说,他们俩不能同时在场。”
严学浩没话可说了。
三个人拐出巷口,各自找到自己的自行车。严学浩扶车立在路当间,好像还有话想说,但最终没说。
“老严,有事随时和我联系。”桑楚把车推下了马路沿,“干嘛这么看着我?还有事么?”
严学浩盯着桑楚,好一阵才道“别装了,桑先生,我不是傻瓜。看得出,你并不想抓李邑!”
“哦!你真行!”
“这么说我猜对了?”
“是的。请猜猜我为什么不抓他?”
“你不认为他是罪犯!”严学浩道。
“我为什么不认为他是罪犯?”
“桑先生,你在考我。”
“就算是吧。”桑楚笑了,“聪明人是考不住的。”
严学浩也笑了:“看来你已经摸清了谁是真正的罪犯!”
“你看你看,聪明人确实考不住!”桑楚推了严学浩一把,“走吧,祝你睡个好觉!”
严学浩这才骑上车走了。
桑楚低声道:“胖子,注意此人的动作!”
严学浩慢慢地往前蹬着,速度先是很慢。两个肩膀耸着,脑袋缩进脖领子里。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好久才直起腰,缓缓加速。
桑楚捅捅胖子:“有什么感觉?”
“不错,他一点儿也没放松。”胖子倏地转过脸来,“难道真是他?”
桑楚抬起右手,作刀状在脖子处一抹:“且听下回分解!”
“哦,李邑。”
江宁低声而快乐地呻吟着,光洁的手臂从男人那斑痕累累的脊背上无力地垂落下来。一颗大大的泪珠溢出眼角,沿着太阳穴和耳鬓流下来,浸湿了头下的枕巾。令人颤栗的幸福感在周身激荡着。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平川,一条小河、一抹迷蒙的云彩。苦难,像风化岩般烙在男人的脊背上,那条半尺多长的划伤是水泥棱角的杰作,其余的据说是树枝戳出来的,一共十三处。可她的男人毕竟活了下来,更有力,更棒!
确实棒极了!
她拉过枕巾的角叼在嘴里,尽量使呻吟声压得很低。李邑那宽厚的胸膛散发着灼人般的热度。这一刻,他把所有的激情化作疯狂尽情地释放着。死过一次的人,无疑会对生命有更深层次的理解。
“李邑!”她重新接住他的脖子,让他那垂落下来的头发摩娑着自己的而颊,“从明天起,你再也用不着东躲西藏了。”
李邑凑近她的耳朵,没说话。鼻孔中呼出的热气,将她撩拨得周身颤栗。接着便是一阵叫人天旋地转的狂吻,从耳侧直到前胸。
江宁的身躯无法克制地扭动起来,伸长手臂去够落地灯的灯绳。李邑拉回她的手,忽然撑起了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女友那对迷人的眼睛。
“哦,你的眼角有皱纹了。”
江宁闭了闭眼睛,颀长的脖颈在粉色的灯光下泛出圣洁的光泽。她当然知道自己有皱纹了。过去的四年对她来说不亚于四十年,那冷隽、那孤傲、那叫人指指戳戳的不近人情,其实是内心脆弱的一种逆反。假如李邑真的死了,她以为自己顶多痛苦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就像最初那种歇斯底里。但天公毕竟没叫她失去他,当那封未落地址的信寄到她手中的时候,江宁明白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了。
她没有看到那场惊心动魄的洪水,赶到老龙口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天劫后的沼泽。地区有关部门告诉她,死于这场洪水的共计二十九人,其中包括李邑。她按照李邑信中的叮嘱,没有更正这个误差。两个人设法弄来几块骨头,把活着的李邑装进了那只楸木骨灰盒,从而开始了一场新的轮回。
四年,李邑经历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磨难,倔犟地站了起来。可和她的煎熬相比,李邑甚至是幸福的。她除了默默地忍受生离之苦外,还要向所有的,包括至亲在内的一切人关闭心扉,以免夭折了李邑的全盘计划。其间,最难熬的便是她要无事人般面对两个天底下最无人性的杀人凶手。这对随便一个人来讲,都是难以想象的。时间的利刃在她眼角刻下的这几道细小的皱纹,说起来几乎是正常的了。
终于熬到头了!明天,李邑将重新登上他阔别了四年的那座大厦,去向他的仇人实行最后一次报复。她,忽然开始不安了。
已经到手的幸福难道还要重新失去么?
“叭,”她拉熄了灯。
两个人在黑暗中狂热地扭在了一起。她是个女人,她需要他和他的一切。直到这时,她才真切地体会到,人们为什么把女人形容成大海。是的,男人只是一条船,他们的刚强有时恰恰会变成他们的弱点。她要把自己的男人安放在安谧的大海深处,以免他再一次触礁。
他们化作了一体,心房以同样的节律搏动着。江宁舒展开四肢,迎接和承载着属于她的一切。天地在旋转,在升腾,枕巾从她嘴角滑落开去,她高扬起脖颈,发出一串欢快的尖叫……李邑在朦胧中蓦地化作一座凝然不动的山。
哦,钱塘潮!
“李邑,我说算了吧。”
“什么算了?”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啊不!不不。”李邑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十分遥远,“这是最后一击了,那两个浑蛋的精神说话就要崩溃了!”
“他们已经到了末路。”
“这我知道。”
“李邑,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脆弱,经受不了任何打击了。”
“你别怕,我会把事情干得天衣无缝。”李邑充满了自信,“到明天五点半,我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江宁眼前又浮现出姓桑那小老头精瘦的脸。这个老头心好,像个慈祥的老爸爸。
“李邑,为了那个老警察,你听我一次。真要是走到那一步,他想救都救不了你了。”
李邑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傻丫头,你不觉得恰恰是老桑楚给了我这么个机会么?”
江宁无语。
她隐约有同感,那老桑楚为什么把时间定在五点半?按眼下的形势,他就算当场把李邑铐走也是有权力的。看来李邑说得对,老头子知道真相了。那对胸有成竹的眼睛透露了一切。
“他为什么给你一次机会?”
“傻了!你太傻了!”李邑捧住她的脸,轻轻地亲吻着,“喂,江宁!我发现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并不在什么婚礼上。”
“那在什么时候?”
“你说呢?”
“你坏!”江宁把头埋进男友的怀里,“为了我,你明天还是别去了。”
“干嘛不去,老警察给我的机会!”
“真的,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李邑把女孩子紧紧搂住:“因为他和我一样恨这些狗屎,那些排泄物!”
“我跟你一起去。”
“那当然!药片儿准备好了么?”
“就在我的挎包里。”
“好极了,我要让他们把苦胆都吐出来!”
江宁笑了,忽然想起了那个胖警察:“喂,李邑,还真是哩!”
“是什么?”
“两口子睡觉,一条扁担都嫌宽。”
李邑捂住她的嘴:“别说了!再说我又冲动了!”
保安小车蓦地从椅子前站了起来,紧接着柜台里的男男女女也纷纷起身。营业厅里突然鸦雀无声。
玻璃门轻轻地闪动了几下。
门前出现一对微笑的男女,女的勾着男人的胳膊,可爱的娃娃脸紧贴着对方的肩膀。男的环视了一遭熟悉的大厅,双眼有光在闪动。只见他抬起粗糙的手掌,用力在嘴上抹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能自己。
小李向门口走了过来,悄悄地撒开了电棍的开关:“你好,李邑!”。
“你好!”李邑仰头深吸了口气,忽然扬了扬手,“各位好!”
声音在大厅里回旋着。
所有的人都在犯傻,竟无人应声。小李又悄悄地把开关揿上了,伸手和李邑握了握,小声道“兄弟,周围可有警察。”
李邑拍拍他的手背:“放心,他们不是来抓我的!苏经理在么?”
“他去医院取会诊报告了。”
“我去楼上等他。”李邑捅了小李一拳,“你比四年前高出半头。”
江宁挽着李邑走上了楼梯。
柜台里有人朝小李招手,声音是紧张的:“喂!好像要出事儿!”
小李朝楼梯上看了一眼,后背靠住了墙壁。伸手摸出支烟横在鼻子前头闻着:“没事没事,稍息吧你们!外头少说有四个便衣!”
众人都不言语了。
楼道里静悄悄的,有些虚掩的门射出些光,李邑在每扇门前都要停一下,在宋凡那扇门前停得时间要长些。他伸手推了推,门锁着。斜对面就是白可夫的办公室,他和江宁默视了一眼,便上前准备敲门。
江宁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李邑的手悬在半空没有敲下去。脸缓缓地旋转了九十度,停留在副经理室的木牌上。
江宁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抓得很紧。不祥的预感弄得她浑身僵硬。俗话说:困兽犹斗,面对那个陷入绝境的对手,李邑并不会因为年轻而占多少优势。可是,李邑果决地甩开了她的手,快步向那扇门前走了过去。
笃笃笃,敲门声是清脆的。
少顷,门裂开条缝。一束窄窄的白光映在李邑脚前的水磨石地板上。江宁听到声古怪的轻吟。李邑的脚尖慢慢地把门顶开,地上的白光顿时变宽了。
江宁抢步上前想护住李邑,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挡在了身后。她看见了晏子昭那张痉挛的脸,极度的惊恐使这张脸变了形。
她的手心出汗了。
“好啊,老总!”李邑跨进了办公室,示意江宁把门掩上。
晏子昭退到桌前,双手撑住了后面的桌沿,再也没处退了。桌子的另一边,是半开的窗户。窗外阳光挺好,不远处便是那幢样式古旧的旅馆。
“我没吓着你吧?”李邑伸头往楼下看看,使劲儿别上了窗子的插销。在电话机旁,放着晏子昭那只磁化杯。他伸手拿下杯盖儿,放出一阵茶香。
“茉莉三熏。”
晏子昭撑着桌沿的两只手在悚悚发抖。李邑似笑非笑地欣赏着那颤动的手腕子,摸出支烟来点上,狠吸一口,然后掉转烟屁股递了过去:“来,抽口烟。”
晏子昭陡然跳开,两只眼睛几乎吓得鼓出了眼眶,李邑耸耸肩,在沙发里坐下了。他揽住江宁的腰,让她坐沙发扶手上。
“你看咱们老总,这是怎么了?”李邑朝江宁笑笑,悠然地吸着烟。
江宁却无论怎样也笑不出来,她只希望这样的场面快些结束。连日来的心理攻势早使她烦透了。而此刻,除了烦还有恐惧。李邑把窗子关上是对的,不然姓晏的一旦跳下去,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他们俩。
她捅捅李邑,示意他快点儿。
晏子昭的目光十分敏感地射过来,身子也随之一颤。李邑怔了一下,突然爆出一串孩子似的笑声。
“好好好。”李邑拍着女友的手背,“为了不把他吓死,咱们还是换个日子吧。把东西给我。”
江宁递上了她的挎包。
“你去把老白叫来。”李邑拉开了挎包上的拉链。“我有话要对他说。”
江宁一步一回头的去了。
两颗绿色的胶丸出现在李邑手心里。他起身走到桌边,张开手掌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老总。”
晏子昭缩到了墙角,不错眼珠地盯着李邑手里的东西。
“氰化钾。”
小伙子掌心一斜,药丸落进了磁化杯里。
晏子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喝了它!”李邑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没关系,一点儿痛苦也没有。这对你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出路了!对白可夫我可不会这么仁慈。”
江宁出现在门口:“老白马上就来。”
李邑点点头,猛一跺脚。晏子昭哇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白可夫晃了进来。
不知为什么,晏子昭觉得白可夫比自己要强些,他似乎并不怎么害怕。只见他晃了几步,跌坐在沙发里,闭目朝天一言不发。
李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老白,咱们商量好的,我今天晚上到你家去住。”
说罢,小伙子拉上他的女友扬长而去。
晏于昭望着白可夫那张死人似的脸,半晌没敢挪窝。猛地,他打了个激灵,悄悄地拿起了那只杯子。
“老白、老白!”他推醒白可夫,“别紧张,没事,我的信马上就到尚主任手里了。来来,喝口水。”
白可夫今天怪了,不骂、不闹,似乎还朝姓晏的投去感激的一瞥,顺从地接过茶杯……
“兄弟,上楼看看去。”李邑出门时突然站住了,回头对小李说,“也许没什么事。不过,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去看看老晏。”
说罢,扬扬手出去了。
小李嘀咕了一声,看看门外又看看楼梯,突然紧张了。他追出门,见李邑正挽着江宁穿过马路。他扶着玻璃门,怔怔地望着那二人比比划划地走远。
莫非出事了?
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不出太明显的异样,李邑不是那种不计后果的人。更何况……白痴也不会如此大摇大摆地作案。
不过,他为什么强调“去看看老晏”?
不成,是得去看看!
他返身朝柜台里的人交待了一声,撒腿就往楼上跑。刚冲进晏子昭的办公室,就见白可夫从晏某的手中滑下去,面口袋似地仰倒在地板上。
“别动!怎么回事?”
“他……他中毒了!”晏子昭面无人色,头发都竖了起来,“李邑……在茶里放了……”
“别碰杯子!”小李一把抓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