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惟也凌晨六点多就出门了,能教他天蒙亮就西装革履的赶去陪吃一顿早饭,也就只有他家老爷子了。
梁家老宅在景山西苑,距离他住的西郊小院儿横跨了小半个燕京城,梁家到现在还没有分家,除了他们几个小辈不受约束,几家家长都住在景山陪着老爷子坐镇梁家。
萧瑟兰成,戎马一生的梁禛珩育有三子,长子梁旌国、次子梁旌城,老三梁旌业,梁惟也自打记事起,就连他大伯的面都没有见过,据说大伯早年跟着老爷子上战场,英勇就义,这件事是梁家的伤疤,谁也不敢轻易挖,整个家族里,要属梁惟也的三叔最活络,以至于被大家长们打上了离经叛道,不务正业的标签。
人年纪越大,睡眠就约少了,除了梁禛珩老夫妻,全大院儿里就属梁旌业起的最早,他好遛鸟,每天早早的从外市提笼会鸟回来,梁惟也刚进院子,就看见他三叔嘬着尖嘴逗他的鸟儿。
“三叔早。”
“哟,老二回来了。”
他们这一辈里,梁惟也排行第二。
梁惟也微微点头以示回应,两指解开左手的袖扣,将右手插进西裤走过去。
“也不知道老爷子抽哪门子风,昨天半夜通知大家伙儿回来,老二你从西郊赶来的?也没睡好吧。” 梁旌业说着打了个哈欠,他是真没有睡好。
这种话也只有他三叔梁旌业能说得出口,梁惟也眉间微动,却没有接话,也没有表达任何看法。
看梁惟也没反应,梁旌业提溜着他的鸟儿往他跟前一凑,“老二你眼力好,你给三叔看看,三叔这五彩雀儿养的怎么样?”
“养的不错,三叔对鸟挺上心的。”
梁惟也眉蹙地更深了,身体微往后倾。
“那是、”梁旌业低低炫耀道:“老二,也就是对你,三叔给你透句实话,我对你三婶儿都没这么上心。”
梁惟也笑笑回之。
“对了老二,我上周见你那儿新收了个金丝笼,用来配你三叔这雀儿,怎么样?”
梁惟也了然挑眉,双手都插进了西裤,“挺好,既然三叔看上了,到时候我让他们给您开底价。”
梁旌业放下鸟笼,搓了搓手。
“老二,三叔最近手头有点紧呐,老二你看,三叔不容易向你张了这个嘴,要不就、”
梁惟也嘴角一动,“三叔,不是我不孝敬您,我那儿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董事会的那几双眼睛都盯着呢,我去看看爷爷起来没有。”梁惟也说完,绕过照壁往内院走去。
转身的那一瞬间,收起所有表情。
梁旌业追着喊:“哎哎、老二、”
老一辈人节俭惯了,也吃不惯牛奶面包,所以梁家的早餐很简单,包子、面条、米粥、焦圈、豆汁儿,又配了几碟小菜,就这常见的几样儿,饭桌上,梁旌业还惦记着梁惟也的纯金掐花金丝笼,一个劲往上凑,梁禛珩敲了敲桌子,梁家饭桌上的规矩,食不言,梁旌业才算收敛。
梁家家教严苛,饭桌上很安静,也没人吧唧嘴,除了偶尔餐具相碰的声音,再就是连接着两根象牙筷子的银链子曳的悉悉簌簌。
用完了早饭,两个儿媳妇照旧泡好早茶后就出去了,除了梁惟也的大伯母宁青莛,在座的都是梁家子孙,梁旌国牺牲后,宁青莛没有再嫁,守在梁家三十多年,梁家觉得愧对大儿媳,对她格外优待。
梁禛珩喝了口茶,说了句话,犹如惊雷,连冷面守寡的宁青莛都炸的呼吸一紊,梁家,是不是可以分家了。
虽然只是老爷子嘴上一问,但众人听此消息,先是梁旌业瞳孔放大,兴冲冲坐直了身子,想起了什么,赶紧将他儿子手里的玩具丢掉,恨不得立刻耳提面命,临时育才。宁青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在这个家的主心骨,儿子梁柏懋,梁柏懋老练,又常跟在老爷子身边,对这件提议看似并不意外。
梁惟也扫了一圈众人反应。
垂下眼眸,笑了笑。精彩。
梁禛珩捻了捻青花盖碗,目光如炬。
“对于分家一事,大伙儿怎么看。”
对于他们这种家族,上下子孙自不用白手起家,但守承祖业,合力兴盛却非易事,其中,又以立身兄弟,齐心和睦为首要。
“旌国走得早,我们孤儿寡母的,全凭父亲安排。” 老大家的先表了立场。
梁惟也坐直,略思道:“听爷爷的,分与不分,永远都是一家人。”
梁旌业也紧接着表态:“全听父亲安排,只不过——”恰在此时,笼子里的雀儿叫了起来,引来梁禛珩一声训诫:“老三,玩物丧志。”
“是是,父亲。”
梁旌业一番打算咽了回去。
祖德厚而家运顺,门风正则子孙贤,梁禛珩起身负手,“既然都没有意见,这件事情就提上日程,不过有一点,你们要谨记,柏聿说得对,将来就算分家了,也还是梁家人,都是兄弟叔伯,一家人要团结友爱,互相帮衬,谨记家训,损害国家、损害社会,损害梁家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做。”
众人起身,齐声回是。
梁惟也走出正厅,没见到他母亲,乔雪绮又去佛堂念经了,二十岁后,梁惟也和他母亲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梁惟也站得远,冷漠的看了一眼,孤身开车回了西郊四合院。
燕京梁家闭口不谈的几段家族秘辛,除了长子梁旌国,还有次子梁旌城,前者是壮烈牺牲提及悲恸,后者却是逐出家门一则丑闻。
梁惟也的父亲梁旌城,年轻时爱上了一个家境贫寒的女孩儿,为了奔赴真爱,不惜和家中决裂,梁家几代忠良,到他这儿却出了个大情种,褪去追求真爱的修饰,说白了,就是一个婚内出轨、不负责任的男人。
家门不幸,梁禛珩御下治家,雷厉狠心,和梁旌城断绝父子关系,逐出家门,为了给乔家一个交代,梁旌城这一脉,一应事务皆由当时才二十岁的梁惟也顶上。
所以在梁家,在老爷子跟前,一众小辈里,梁惟也永远占有一席话语权,这点连长孙梁柏懋都比不上。
十年历练,独当一面,他得到很多。
却也失去很多,譬如父爱,譬如母爱。
梁惟也负手站在了四合院前的佛堂里,佛看众生皆是佛,一切法从心相生,堂前题字众生殿。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当家主事,远出或归来,主事之前都要前来一拜,敬奉一炷香火,自从他父亲被逐出梁家后,众生殿的香火,除他无人再续。
正殿诸佛,重塑金身,梁惟也忽然想起时暮瓷昨夜一问,梁先生可信佛?
不,他不信。
满殿神佛,无有所求。
这是他梁惟也的奉行之道。
要他跪拜?
拜何?拜佛?
满身欲念,何来佛说?
众生殿里,须弥而已。
成斤的金饼溶了金水,每年四月初八重塑金佛,众生殿里的油灯日夜长明,永不衰灭,摇摇曳曳延向屋脊几何,构架出一种奇幻神秘的境界。梁惟也负手而立,全程阖眸,不去见这满殿诸佛。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梁惟也平静心神,垂眼拂袖,敬添灯油,不为神佛,只为代他母亲敬奉一案香火。
林妈远站,窥见他心情低落,叹了一口气,默然退出佛堂。
——
小寒送时暮瓷回了工作室,林朝露出去买咖啡,没看到她拎回来的行李箱,朝露回来递给时暮瓷一杯美式,试探性问她:“暮瓷,你昨晚还好吧?”
时暮瓷专心校对色卡,“很好啊。”
林朝露听了长舒一口气,笑问:“那暮瓷,你和司木和好了吧?医院那件事是误会吧,害,也怪我、”
时暮瓷头都没有抬,“我们分手了。”
“啊?”
“和平分手。”
时暮瓷抬起头,神色平平,“怎么了?我和司木,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周五要用的这个PPT,有几页内容需要修改一下,我发给你邮箱了,还要麻烦朝露再改一改。”
“不、不麻烦,我现在就改。”
林朝露此刻心乱如麻,暮瓷和司木就这样分手了?众人眼中的模范情侣,就这样BE了?朝露甚至有些懊悔,是不是她昨天下午不该在医院拍那张照片,不该对暮瓷如实相告。
林朝露按捺住心头负罪感,先把手头工作处理完,修改完PPT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交给时暮瓷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完美。
“嗯…暮瓷,周四学校有场辩论会,你要不要去听。”
“有空再说。”
时暮瓷将文件打印出来。
“你知不知道辩论会的赛事主题是什么?”
“嗯?”一心工作的时暮瓷终于察觉出朝露有话想说,问:“什么主题?”
“是关于爱情的辩题,破镜能否重圆。正方观点,破镜可以重圆,失而复得的爱情更珍贵;反方观点,破镜不能重圆,失而复得只会重蹈覆辙,暮瓷,你怎么看?”
时暮瓷怎么能听不明白朝露这番话的意思,暮瓷放下手上工作,认真的对她说:“朝露,我和司木确定分手了,不会破镜重圆,没有失而复得,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朝露急出了眼泪,“是不是因为我拍的那张照片?”她很后悔。
暮瓷明白了她纠结的症结所在,时暮瓷站起来,主动抱了抱朝露,“朝露,作为好朋友,我非常感谢你昨天的如实相告,但我和司木分手,并不全是因为那张照片,我们之间的问题,是日积月累出沉疴旧疾,我们谁都解决不了,也没有去尝试过解决问题。”
“可是,你们是那么相爱。”
“朝露,两个人是否相爱,是看不见的,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到。”
“可是、”
林朝露满腔委屈,替暮瓷鸣不平。
“好了朝露,过去了,不提了。”时暮瓷此刻也觉得心里堵堵的,可还是笑着替她擦干了眼泪。
“中午想吃什么?”
“吃不下。”林朝露摇了摇头,这比她自个儿分手还难受。
时暮瓷也没有胃口,早上吃太多了。
工作室的门铃恰好响了。
时暮瓷安抚好林朝露,打开门,竟然是早上送她回来的司机小寒,暮瓷问:“小寒?请问有什么事吗?”
“时小姐,这个给您。”
小寒双手递过来。
“这是?”
“是也哥让我给您送过来的午餐。”
作者有话要说:辩论会辩题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