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 裂帛烟火

时暮瓷被分手的这个夜晚,她转头就跟另一个男人回了家,以司木对她惯有的了解,她此刻应该躺在哪家酒店的浴缸里伤怀。坐在梁惟也面前吹夜风,时暮瓷恨不得连夜发一则讣告,洋洋洒洒通知好友圈,瞧,感情死了,她可是一点儿事都没有。女人这个时候的心情,好像老蚌费力挤出来了颗瑕疵白,坑坑洼洼,一目了然,重重叠叠的回忆,却非要争口气,不肯承认爱过,不肯承认失败过,外人面前还要拼命展示向内建设,向外开阔,怪不得女人多心情郁结到乳腺结节。

去他妈的建设开阔,时暮瓷不容许自己受这份罪,手里绞着裙摆,“嘶拉”一声裂帛,裙摆的荷叶边被她扯破,暮瓷才觉得心情舒通,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哎呀,自己缝的衣服,就是不牢固。”说罢,索性将整圈荷叶边撕掉。

再形象的四弦旅歌,总不如这一声裂帛和两支枯萎的烟火,梁惟也的酒彻底醒了,守着她发泄完情绪,坐过去问:“心情不好?今晚失恋了?”

他的声音带着磁性,好像在柔声哄她。

时暮瓷答非所问:“有没有酒?”

“干嘛?还要借着醉酒哭鼻子?”

梁惟也嘴角噙笑,又往前坐了过来。

时暮瓷吸了吸鼻子,嘴硬反驳,“我才不会为了男人哭。”不知他信了没有。

果然是失恋了,梁惟也笑了笑。

裙摆一圈的荷叶边被她撕掉,几根线头胡乱飘着,梁惟也收起交叠的长腿,坐着俯身过去,伸手替她拾裙摆处的线头,原本裙长过膝,被时暮瓷气盛扯掉后,裙子的边沿盖到了膝盖处,梁惟也的手游走在她的膝盖处,时暮瓷也没有避讳,看他细心地抽掉一根一根线头。

时暮瓷晃了晃腿,碰了碰他骨节分明的手,“到底有没有酒呀?”好像今晚饮酒的人是她,借着醉意撒泼耍赖。

他的手切切实实挨到了她的皮肤上,又热又软,梁惟也没有抬头,语气松松,“深夜醉酒,孤男寡女,阿瓷就不担心我做点什么?”

“啊?要做什么?”

“梁先生是好人。”

时暮瓷笑着说,可眼神里一如既往的疏离,她笑的时候,裙子不小心往上蹭了几毫分。

梁惟也吃不准她到底什么意思,他离得近,闻得到女孩儿身上特有的香味,看得清大腿处安全裤的轮廓,穿裙子的女人格外迷人,虽说美人作古,幽梦匆匆,到头来不过一斛春,可他也想内探春景,手心里无端沁出了汗,梁惟也伸到她腿下,抽出裙子后摆的线头,轰轰热热的欲望烧身,可头脑却尤为冷却,梁惟也捡出最后一根线,抬起头说:“阿瓷,除了你自己,不要爱上任何人。”

时暮瓷笑意嫣嫣,直面他。

“也包括梁先生吗?”

这一问倒是出乎梁惟也意料,梁惟也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笑了笑,“阿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时暮瓷背靠在了藤椅上,抬头望着繁星隐隐,动作幅度太大,裙子蹿上一大截,“梁先生不会是想说,只是同我开玩笑?每次相遇都是缘分?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人的任何举动都不是无端做出,更何况梁先生,您的时间成本尤为宝贵。”

“阿瓷还研究弗洛伊德?”嗯,她今天穿黑色的安全裤,梁惟也移开眼,随手抄过靠椅的毯子,盖在了她的大腿处。

她太坦诚了。

时暮瓷对着夜空无声的笑了笑。

树头枝桠招呀招,风中花叶摇呀摇,这一局,梁惟也落了下风。

林妈收拾完厨房,又替时暮瓷铺好了客房,两人闲聊消消食,已经凌晨一点了,好在从司木那儿搬出来的行李箱里装了她的睡衣,暮瓷洗完澡出来,看见梁惟也站在客房外面,打燃火机,灭掉,打燃,灭掉,无聊循环。

时暮瓷走到他身边。

“梁先生还不睡吗?”

“就睡,阿瓷明晚想吃什么?”

对哦,已经过了零点,他们原先约定的后天见面,没成想今晚就见到了,时间过得好快,好像积在屏幕上的一层浮灰,一日两日没分别,积落久了才恍觉,左右不过再感叹一句时光如白驹过隙,时暮瓷捏着发潮的发尾,却不信他来只为问这一句无关要紧的话语。

时暮瓷低头理发,说都行。

梁惟也好像喉咙间“嗯”了一声。

两个人站在回廊下,时暮瓷这才注意到身边的摆件,是一座一人高的孔雀驮钟,金灿灿的外观,大约是铜镀鎏金,孔雀羽毛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七彩珐琅,眼睛上镶嵌着两颗蓝宝石,孔雀额中的红宝石流光欲滴,若要提起西洋钟表发烧友,莫过于老祖宗乾隆帝,暮瓷心中一动,看了眼孔雀背后,旧迹的铜牌上写着产地、时间,英国,1780,庚子年,果然,是乾隆年间出的英国钟。

文物级别典藏,就这么摆放在家中廊下,时暮瓷心下讶然,机械的嘀嗒声,像是埋在土里的哑烟花,一声一声炸在两人中间,闷闷的,规规律律的,永远没有尽头。

“阿瓷。”他又叫她。

“嗯?”时暮瓷回神抬起头。

她才洗了澡,脸上还没有擦护肤品,显得肤色格外透亮,清凉又真诚的底色,梁惟也喉结一动,捻了捻手里的烟,望进了她的眼睛,噙笑回她:“也包括我。”

时暮瓷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感情死了,人还是要活过来的,只做春风,万物共生,时暮瓷满身水雾,忍不住抱了抱他,亦笑回他,“好。谢谢梁先生。”

才出浴室,她整个人都雾雾的,温香软玉,梁惟也由着她怀抱,他没有抬手回应,只是低头闻了闻她的乌发,声音有些低哑,口干舌燥地道了晚安,“晚安,阿瓷。”

“晚安,梁先生。”

——

欧阳柘一点儿都没夸张,梁惟也回国后的日程表满到离谱,连吃个早餐的时间都被人预约了,时暮瓷第二天醒来,梁惟也已经出门,林妈做了早餐,梁惟也还交代,煮了一壶葱白生姜水。

林妈祖籍在广东,今日的早餐做了粤式早茶,不知道时暮瓷吃不吃得惯,林妈每样都准备了点儿,大圆桌又摆满了,十个暮瓷都吃不完,暮瓷邀请林妈一起。

林妈笑着说不行,可没这种规矩,况且她也已经吃过了,时暮瓷没办法,一个人坐在圆桌前吃了一个水晶虾饺,半块萝卜糕,半块干蒸烧卖,一截鲜虾红米肠,暮瓷已经吃饱了,林妈又端来一屉豉汁蒸凤爪,经不住林妈盛情,又吃了半个。

生怕林妈再上菜,时暮瓷吃完,赶紧起身漱了口,果然,林妈又端来一瓮瓷盅,暮瓷哭笑不得,“林妈,我真的吃不下了。”

“这可是柏聿特意嘱咐我煮的。”林妈总是笑温温的,干起活来又凌干麻利。

“梁先生?”

“是呢,柏聿说,时小姐您前天在外面吹风感冒了,昨天睡得又晚,怕您今早起来身体不舒服,特意叫我煮了葱白水给您。”

时暮瓷嗅了嗅,不大好闻。

“别看味道不好,土方子,预防感冒可是很有效,我们柏聿从小身体就好,轻易不生病感冒,一旦势头不对,熬一盅葱白生姜水给他喝下去,立刻就生龙活虎的。”

林妈絮絮叨叨讲起来,暮瓷坐下,第一口确实不大好喝,咽下去胃里暖暖的,一盅喝完,全身都热了起来,“谢谢林妈。”

“谢什么,以后要是想吃林妈做的菜,教柏聿随时带您来。”

“林妈,我小名叫阿芳,我的朋友们都叫我暮瓷,在您面前,我是晚辈,您可以随意称呼。”被林妈一口一个“时小姐”、“您”的尊称着,暮瓷觉得会折寿。

“那我以后就直接叫您暮瓷吧。”

“好呀。”

“对了暮瓷,柏聿给您留了车和司机,您今天出门教他送就行。”

“司机?”

“是的,就在门外,叫小寒,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儿,跟着柏聿很多年了,为人还算忠厚可靠,想去哪儿就尽管和他说。”

“好,谢谢林妈。”

“不用谢,这都是柏聿安排好了的,我只是替他转述一遍。”

正说完,暮瓷接到了梁惟也的电话,林妈见状,端着餐具出去了。

“起来了?”

他那边听起来有些嘈杂。

“嗯。”

暮瓷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

“早餐吃了没?”

“吃了。”暮瓷赞了一遍林妈的手艺,又说她今天吃撑了,中午饭恐怕都吃不下。

梁惟也看了眼腕表,8点50,皱眉道:“这才几点,午饭必须要吃。”

“哦。”

她回的很敷衍。

梁惟也又看了眼听筒,被她孩子气的语调逗到发笑,“今天要回你那儿去吗?”

“回。”

笑什么,她不回家算怎么回事。

“行,让小寒载你回去。”

“明天他也会去接你。”

“嗯,好,谢谢梁先生。”

时暮瓷咀磨了很久,不知道该回什么。

隔着听筒,梁惟也没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说:“不客气,阿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