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暮瓷拎着行李箱走出小区,这里地下车库停车位紧俏,所以小区周围停满了车,暮瓷出了门才觉得浑身无力,外面的地砖有些年头了,凹陷松动不平整,行李箱的滑轮磕磕碰碰,好像阻碍着千山万壑,时暮瓷走的辛苦,仿佛被抽干了精气,干脆坐在行李箱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滴——”
停在她旁边的车辆一声鸣笛。
暮瓷以为挡住了路,拖着行李箱走开。
“滴滴——”
又是两声鸣笛,全车的灯闪了起来,夜晚在居民区前鸣笛双闪,触发了停在小区楼前的一排电瓶车的声控警报,一时间此起彼伏,响个不停,引得周围居民不满漫骂。
时暮瓷忍不住驻足往后看去,哪里的司机这么没素质,一转身,怔住了,是上午才见分别的梁惟也,他周身的气质和这里格格不入,暮瓷都怀疑是她自己眼花看错。
和上午见到时不同,梁惟也已经换了身西服,他好像是天生的衣服架子,长腿交叠,轻轻倚靠在车头,双手插在西裤兜里,左手臂弯里搭着西服外套,看见暮瓷转过来,梁惟也关了车灯,笑着抽出右手松了松领带,“又见面了,可真有缘分。”
两个人“偶遇”频率未免太高。
时暮瓷也不戳破,干脆坐在行李箱上,疏离一笑,“我只信缘分天定,而不是像现在,我都要怀疑,梁先生是不是在我身上安装了定位仪器。”
“缘在天定,分也要人为。”
他说话时夜风吹了过来,有一股浓烈的酒意,暮瓷晃了晃手机,“深夜酒驾,梁先生知法犯法,就不怕我去检举?”
梁惟也摊开双手,作势无奈,“冤枉,文明行车,和谐社会,我可是守法好公民,只是恰好在附近有应酬,喝了几杯,车就停在这儿,这不正站在风口醒酒,偶遇到了阿瓷。”
时暮瓷并不想去探究他这番话里有几分真伪,“那梁先生您继续醒着。”说完,她拉着箱子意欲离开。
“去哪儿?”
梁惟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一手按住她的行李箱,低头问她。
“放手。”暮瓷心情不好。
他却低笑了一声,“会不会开车?”
领会到他的意图,时暮瓷看了眼停在梁惟也身后的车,两天见了三面,已经换了三辆豪车,想到他两次对她说“我不是司机”这句话,暮瓷挑眉回敬:“我又不是代驾。”
暮瓷不知道她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较劲撒气,梁惟也已经单手提起她的行李箱,阔步放进后备箱。
“你——”暮瓷追着发嗔,梁惟也却转头打断,“好沉,女孩子的行李箱都这么重吗,里面装了什么?不会有金条吧?”
“书……”暮瓷回答完,才后觉初步交锋她已落入了下势,不知不觉被梁惟也掌控局面,时暮瓷深感懊恼地咬唇。
“怪不得,那放在车上吧,提着很累。”梁惟也好像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
梁惟也把车钥匙递过来。
“那今晚要辛苦阿瓷了。”
时暮瓷没有接,实话实说,“我拿到驾驶证还没怎么上过路。”
“没事儿,这不车上还有我。”
“我一直在阿瓷旁边。”
很有歧义的一句话,时暮瓷来不及深究回味,后退一步,表示拒绝:“梁先生您这车,磕了碰了我可赔不起,我帮您叫代驾。”
“阿瓷你是不信你自己,还是不信我?”梁惟也抓过她的手腕,将车钥匙塞到她手里,替她打开驾驶室的车门,一手护顶,一手做了请的动作,笑道:“放心,磕了碰了也不教阿瓷赔。”
时暮瓷无法拒绝,只能进了车里。
梁惟也替她关上门,自己坐进了副驾,暮瓷打量了一遍车里内饰,眨巴眼睛,真诚发问,“请问,要怎么打火?”
“阿瓷你真的有驾驶本?”梁惟也瞬间酒醒了一大半,开了句玩笑,先替她系上安全带,一一介绍,才打着火。
暮瓷不敢懈怠,眼观八方,将车移出车位,“梁先生现在叫代驾也来得及。”
“算了,舍命相陪。”
闻言,暮瓷默默转过头,乌鸦嘴,在心里“呸呸呸”三声,嘴上却问:“请问梁先生要去哪儿?”
梁惟也从夹层剥出一颗糖,好像是好莱坞巨星们钟爱的一款薄荷糖,奥斯卡颁奖礼上常出现,梁惟也递过薄荷糖,“醒醒神。”
“谢谢梁先生,不用了。”
这种情况下,根本用不到薄荷提神。
梁惟也勾唇,收回手,自己含了一颗。
梁惟也舌尖抵着薄荷糖。
打开导航,“回家吧。”
“好。”
时暮瓷驾驶技术不熟练,又加上夜间行车,就算有梁惟也在旁边指导,她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半个钟的路程,走得心惊胆战,梁惟也面上风轻云淡,一路却没和她闲聊,以免教她分心。
导航目的地在西郊的那片别墅区,这一带时暮瓷其实来过两次,她们搬到创业园前,暮瓷原本是想租赁一栋别墅做工作室,西郊的别墅群,地理位置、建筑装修风格都踩在了她的审美点上,好不容易蹲守到一栋肯出租的业主,租金高到吓人,暮瓷和朝露纠结算账的功夫,看好的房子就被别人捷足先登租走了,听说承租人还是个同行,做中高端女装的。
西郊的旧城区保持了原有的建筑风貌,朱墙黄瓦,雕梁画栋,除了新建的几所高校,周围大都是低层建筑,老房子外墙刷了新漆,力求修旧如旧,按照梁惟也的导航,暮瓷开过了别墅区,往更里面驶去。
穿过一片隐秘竹林,一座庙宇映入眼帘,夜幕中,看不出庙宇大小,但琉璃屋脊一周燃满了长明灯,照的前路恍如白昼,高耸入云的菩提树,至少过了百年树龄,时暮瓷不由惊讶:“好漂亮,这里竟然还有一间寺庙?是旅游景点吗?”她没听人说过。
“旅游景点?不是。”
梁惟也没解释这是什么地方,指挥她直接开进去,时暮瓷按捺心中惊愕,开车绕着庙宇往里驶,“行,咱把车停那儿就行。”
暮瓷点点头,听从指挥,将车停在了四合院前,梁惟也从副驾下来,特意过来为她打开车门。
“谢谢梁先生。”寸土寸金的西郊别墅群后,竟然这样别有洞天,时暮瓷下车,环顾四周,心想这地方要如何叫车。
“哎呦,我们柏聿回家了。”吱呀一声,大门开了,院门上的一对青铜兽头门环哐啷作响,时暮瓷先看到一双黑条纹布鞋迈出门槛,紧接着走出一位阿姨,头发梳的整齐,挽了一个发髻,用一根旧银簪扣在脑后,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旧式旗袍,倒大袖,圆齿摆,布色洗到发白,斜襟领扣的花纽上挂了一串压襟玉珠,暮瓷猜测,这应该是为了迎接梁惟也才加的装扮,倒是加的恰到好处,整个人看起来精干、精简又精致。
“林妈,我回来了。”梁惟也看着出来的阿姨,热情地低头抱了抱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梁惟也压人身高,林妈抬起头,站在灯下拉着他使劲瞧,“瘦了,长高了。”看得出来,见到梁惟也回来,她是打心底高兴,“柏聿,你何叔去迎你,有没有看到?”
“我知道,一路上的灯都开着,但没有看到何叔人。”
“那就是在前面的佛堂等你,教他先去等。”林妈嗅了嗅他衣襟酒气,“今晚没有喝多吧?走走,快进去,给你炖了醒酒茶。”
“没有喝多,林妈。”
梁惟也笑着说完,转过去招呼暮瓷上前。
“柏聿,这位小姐是?”满眼都是梁惟也,林妈这才看到后面还站了位女孩子。
“林妈,这位是我一位朋友。”
“阿瓷,这位是林妈,我是林妈一手带大的。”
梁惟也互相介绍完,时暮瓷走上前,林妈讲话轻轻柔柔的,很像她奶奶疼爱晚辈时的语气,暮瓷对她印象很好,真诚礼貌地朝林妈鞠了一躬,笑回:“林妈您好,我叫时暮瓷,梁先生今晚饮酒,不能开车,所以我送了梁先生回来。”
林妈转头疑问:“那小寒不是、”
“林妈,咱们怎么站在门口就聊起来了,我今晚都没吃什么,这会儿有点儿饿,好想念林妈的手艺。”
梁惟也两句话,不知不觉扭转了话题。
“哎呦你瞧,我也是老糊涂了,快进去。”林妈说着往前引路。
梁惟也走到暮瓷身边,低头对她轻笑道:“阿瓷,林妈手艺很好,今晚你可有口福了。”
“嗯?梁先生,我就不进去了。”
林妈看过去,像是一双璧人站在灯下耳语,梁惟也忽然喊外援,“林妈,您帮我劝一劝阿瓷,她不愿去尝尝您的手艺。”
喂,她哪有这样讲?
时暮瓷忍不住背后捶了他一拳,软绵绵的一拳,没任何力道,梁惟也却摸黑精准捏住了她手腕,低头噙着笑道:“小心打疼手。”
他在车上含过薄荷,清清凉凉的气味扑过来,暮瓷忍不住一颤,挣脱手腕。
林妈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笑着对暮瓷说:“我随便做了几个家常小菜,时小姐要不嫌弃的话,也请一起吃点儿。”
说实话,时暮瓷今夜身心俱疲,如果不是替梁惟也代驾这个插曲,她大约此刻正在哪家酒店黯然伤神,客气和真情她还是分得清,被一个长辈如此热情相邀,暮瓷一时进退两难,梁惟也在旁边笑着催她,“好饿好饿。”
“那就麻烦林妈了,打扰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你们天天来我才高兴呢。”